他一翻左手,上面是两朵灰蓝色的花。竟然就是一路上不停落到我们肩膀上、胳膊上的花。我们看仔细了,看到花瓣下藏着极细小的果实。这就是智慧之果?苏苏的脸如镜子一样照射出我脸上的白来,但她毫不犹豫地伸出手去,接过灰蓝色的果子,将它一口吞入肚中,我赶忙也拿起另一只果子,吞入肚中。
又一声琴弦拨动的清音响彻林间。
时间好像停顿了,露水从树梢滑落,仿佛在空中停留了许久才落到草地上。
“注意,不要靠得太近。”老者用一种揭露秘密的快乐又自得的声音说,“它们就在你的脚下。”世界突然间纤毫毕现。我看到了过去一直存在却从没被人看到的细节。
苏苏的脸我曾经无数次地凝视,对我而言熟悉无比,但此刻它在我面前从未有过的清晰,如此多的细节突然展现,让它如一张陌生的面具。
我看到了女孩脸上浮动着的淡白色毛发如同沾染了秋华的蒿草地,她的眼睛里是装满惊异的半透明瞳孔和锥形晶状体,她嘴角的皱纹因为惊讶和快乐轻轻地翕张。那张脸如此的生动,充满了我们所没注意过的表情,谁说她是冰冷如万年寒冰的公主呢。我看了她好一会儿,才顺着她专注的目光向下望去。
我清晰地看到了沙人的城市。
他们就在我的脚下的大石头上,动作飞快,修建着非常渺小的建筑,那些带尖顶和漂亮院子的房子大约还没有一粒微尘大。它们被搭起、拆除,再被搭起,每一次都比前次更宽大更挺拔更漂亮。
他们的个头比最小的微尘还不如,他们的生命也如此短暂,甚至长不过滴答一声。但他们忙碌不休。农田和葡萄园一点点地向外扩张,细细的道路蔓延,沟渠纵横,房子和建筑则如同细小的棋盘,他们修筑起巨大的宫殿和花园,还有好像针尖一样的高塔,他们在露水的残痕上修建大桥,他们骑乘在沙马上,和那些螨虫作战,勇敢地杀死它们。无数细小的刀光,汇集在黑色的旗帜下,没错,那是他们的军队和卫兵。他们也有自己的责任和荣誉。
更多的其他沙人还在不停地修建,随后快速死去。但他们的后代正源源不断地从屋子里和城市里涌出,比原来更多。
有时候他们的扩张也会失败,每一滴露水就是一场可怕的洪灾,百步之外一只松鼠的跳跃会引发可怕的地震,甚至月光的过分明亮都会引起旱灾,但他们毫不气馁,把这些都熬过去了。
只是在极微小的时间里,他们就建立起非常渺小但又宏伟无比的城市。那是一座我所见过的最大规模的城市,它在月光下升腾着细小的烟雾,容纳着上百万的沙人。它展现出来的富丽繁华,甚至一眼望不到头。
他们也不仅仅总是在工作,同时不忘记享受生命的乐趣。他们用各色绚丽的霉菌地藓装饰院落,那些霉菌和地藓每一秒钟都在变换色彩,比我们正常维度里的花园要鲜亮百倍。
他们也有集市,市场上覆盖满最繁复的色彩、最绚丽的商品,货物流淌得如同一条色彩斑斓的小河,有许多其他城市的商人来参加他们的集会,港口上帆船如云,那是些能飞翔在空中的大肚子货船,小得如同浮尘一样。它们借助月光的浮力升降,来去自由。
沙人们在月光下集会,他们围着闪闪的火星微光舞蹈,如果侧过耳朵认真地听,你甚至能听到快乐的曲调,闻到浓烈的花香和酒味,看到那些漂亮的女人们,以及在月光下难以克制的爱情。
我们越看越入迷,几乎要融入其中,化身为他们中的一员,可也许正是如此,我们的脸离得太近。沙人们全都骚动起来,他们惊恐地看着突然出现在天空里的巨脸。
苏苏的那张脸是如此柔弱美丽,他们将它当成了神的现身。他们度过了最初的恐慌,开始充满爱意按照苏苏的形象塑造形体,他们在那形体边围建高墙,搭建起庙宇,他们修建起庞大的宫殿向她致敬。
我被他们的热情所吸引,向前俯得更近,想好好看看他们塑造的神像与苏苏本人相比哪个更漂亮,但我那粗重的鼻息对沙人来说,却变了最可怕的风暴:它横扫城市而过,吹垮了发丝一样细的城墙,让宫殿倒塌,高塔崩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