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场可怕的灾难中,沙人们死伤无数。我发现了自己的错误,飞快地向后退缩,藏起自己的脸。
沙人们看着劫后余生的城市,虽然伤心但是很快地将灾难抛在脑后。他们遗忘得很快。城市被不知疲倦地修复了,甚至比原来的更大更漂亮。
他们重新修建庙宇和宫殿,在苏苏的形象边树起了另一个凶狠可怕的形体,我从上面辨认出自己的模样。
我被他们当成了凶神——我对此不太满意,但至少很快,我们又可以在月光下欣赏他们的歌声和永不停息的欢乐了。
我原以为这座城市会永远充满生机,然而没有任何理由,就像是一棵大树的生命突然到了尽头,泉水干涸了,花园里的花和霉菌枯萎了,死去的沙人们不再得到补充,他们的数量越来越少。任何神都无法拯救他们。
在我们都看出来这座城市的生命正在一点点离开的时候,他们像是集体做了一个决定。在某一时刻,所有停泊在码头的那些货船同时离开了城市。有上万的小尘土,在月光里舞动。所有的沙人都离开了,他们再也没有回来。
石块上只剩下那座空荡荡的城市和无数精致的小房子。我们轻轻地叹着气,心里头空落落的。就像不愿意失去心爱玩具的孩子,我们执拗地等待沙人们的归来,但仿佛只是过了一弹指的工夫。首先是那些比较低矮的房子,大概不是由很好的材料建造的,开始像流沙一样垮塌。而建造更精致的一些房屋,则在多一倍的时间内相继倒塌。
城市的排水系统也堵塞了,汇集在一起的露水急剧上涨,将泥土冲走,使宽大的马路和人行道变成沟壑。至少有30到40条河流冲入城市里,成群的螨虫在曾经最繁华的歌楼和宫殿里出没。
最宏伟的宫殿消失在一场大火中,那是偶尔落脚的萤火虫,它脚上微小的火花点燃了色彩斑斓的花园。
大桥坚持了比较长的时间,然后是水坝,它们在干枯的露水痕迹上支撑了很久,但我轻微挪动脚步的震动,让它也化为灰烬。
仓库和地窖持续更久,但也在半炷香里坍塌,重又变为细微的灰尘。
我们还是不死心,默默地等待着。看,那个小黑点,是他们回来了吗?不,只是一只蚂蚁匆忙地爬过。这只迷路的昆虫如同可怕的怪兽,它一步就能跨过十几个街坊,拖在身后的草籽如同山崩一样毁坏了所有经过的地方。
也许还有其他的沙人可以重新回来,把这座记载着他们无数代梦想和荣耀的城市修复好,就像他们从我们呼吸出的风暴中,重新拯救出城市一样。
但那时候,我的鼻子突然发痒,这种刺痒好像一枚针,难以控制,一点点地深入鼻腔,风暴在我的肺里集合,最后终于冲出嗓子,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喷嚏,整座城市飞上了天空。
空地一声响。
一切都消失了。没有了。
石头在月光下一片苍白。
苏苏和我如梦初醒。我以为过去了数千年,却发现第三声音符刚刚离开树下人的指尖,曲曲折折地斜向上方升去。
月光下那老者面如朽木,他毫无表情地又翻开了右手的手心,依旧是两朵花,只是那花是淡红色的。
苏苏拈起那朵花来,转过脸对我粲然一笑:“蒙将军,你要随我一起来吗?”老佣兵停下他的故事,愣愣地看着大家。
“我常常在想,”他安静地叹着气说,“女人的勇气啊……苏苏吃下了整朵花,变成了者空山的石头,而我应该在她面前化成了一道轻烟……消失无踪。”“我知道外面的世界里,还有着许多鲜活、热烈的事业要完成,有许多美貌年轻、有着柔软腰肢的女人在等待,有许多醇厚芳香、撕裂嗓子的烈酒在酿造,而对变成石头的苏苏来说,我在经历这些的时候,她甚至心跳都来不及跳动半下。
我逃回了外部世界,重新过上了滚烫的日子。我为了自己的生命搏杀,体会着每一天带给我的新奇,每一件事都率性而为。我挥金如土,今天挣到的钱财,可以在第二天就挥霍完;高官厚禄对我而言也只是过眼云烟;红粉美人只是当前的甜点。我知道自己的归宿,是回到者空山边去做一块干瘪的石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