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些人确实活着,只是他们的动作慢得令人无法忍受。
我难以理解,他们的智慧足以让自己飞向天空,与星星恬静地交谈,使自己的生命在九州历史长河上盛开,如同最璀璨的礼花,但他们只是在雨中挨着淋,如同潦倒的石像。
我从东头走到西头,我高喊着因为急躁而越来越粗鲁的语言,但没有一个人上前理会我。
我醒悟过来,我们的动作对他们来讲也许太快,如同一团转瞬即逝的幻影。
这真让人绝望,我们经历了千辛万苦才来到此地,却无法与他们交流,甚至得不到他们的正眼一看。
幸亏在放弃之前,我牵着苏苏的马继续朝林子深处走了一会儿。
我发现了另一些沉默的人,他们散布在林间,仿佛在缓缓舞动旋转身躯,他们呆呆地仰着头,眼睛虽然睁开,却仿佛什么也看不见。但比起先前的那些智者,动作毕竟更流畅、更利索些。我甚至能看到其中一名花白胡子的老者,眼珠子在朝我转动。
我张开口:“你们在做什么?”他蹙起眉头,如同听到刺耳的鸟叫。
我不得不再次放慢速度,再问:“你——们——在——做——什——么?”“我们正在体察包括荒墟在内万物的宏大和细微。”“可你们只是坐着不动,这怎么可能呢?”他皱起木乃伊一样层层堆叠的脸皮,不屑地说:“如我们的神通,以勾弋山的高广,也可容纳于一尘粒中,且尘粒不会受丝毫影响;以四大海水之宽渺,也可置于细微的心里,且心的大小并没有增减。你看,那边一位灰衣人正在仰着脖子,吞下那些黏稠的云雾,他不是在吞下云雾,而是在吞下整个宁州——看到那边胡子拖到地上的老者了吗,他正在吞下浩瀚洋。”我吓了一跳:“我不怀疑你们的神通,正因为此,我们才来求助。就请告诉我们,怎么样才能活下去?”可那时候他的眼珠已经转向了别处,只是竖起了一根瘦得只剩骨头的手指指向空地上一块白石头:“看……”那时候雨已经停了,风正从树叶下跳过,把水滴吹落。月光开始明亮起来,穿过林间照耀在空地上,但我什么也看不见。
苏苏还在专注地向空地上凝视着,而我脖子发僵,于是厌烦起来,又问:“我们在看什么?”不死的智者长叹了一声:“不把你的注意力集中到一点上,你又怎么领会到答案呢?生命在于静止。只有完全静下来,才能感受到天地的呼吸和节拍,你要把自己化身其中,与日月星辰山川都融为一体,这时候,你就明白荒墟的真谛了。”苏苏是个耐得住寂寞的姑娘,她专注地盯着石头,好像看到点什么,但又不能确定。而我的脚发麻,眼皮酸痛,从脚跟底向上冒着凉气。
我忍不住又问:“前面的那些人,他们为什么一动不动?”那名智者仿佛在看自己的鼻尖,过了很久很久,一个空洞洞的声音才从乱蓬蓬的胡须下飘出来:“那是我们里面达到了最高境界的人,他们根本就不用动弹,不用呼吸,不用吃喝,运动对他们而言没有任何意义,他们就是荒和墟本身。”苏苏也问:“那你为什么可以和我说话呢?是因为你的修为不够吗?”智者有点生气,说:“这里每月总有一人清醒,就是为了引导你们这些迷途的世人。你们运气好,一来就遇上我了。”苏苏拉了拉我的衣角,轻声地说:“我饿了。”我也觉得疲惫万分,肚中雷鸣般地吼叫,“对不起,我们太累了,没法很快领会你们的境界,能给我们找点吃的吗?”“吃的?”老者微笑起来,他轻轻地一挥手,“这里的食物只有两种,一种是智慧之果,而另一种是生命之花。吃下智慧之果,你会具备大智慧眼,明了尘世间的一切;如果吃下生命之花,那你将加入我们不死者的行列。”不死者!变成九州上最高智慧的拥有者竟然如此简单。这诱惑来得如此突然如此强大不可抵抗。这不就是我们要寻找的答案吗?我这么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