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发光的飞行物“格鲁曼?”留着黑胡子的毛皮商人问道,“从柏林学院来的吗?那个人真是不顾一切,五年前我在乌拉尔山最北部见过他。我以为他已经死了。”老朋友萨姆·坎西诺和李·斯科尔斯比一样,也是得克萨斯人,他坐在萨莫斯基旅馆的酒吧里,那儿的地面铺着沥青,屋里烟雾弥漫。他灌下一杯冰凉的伏特加烈酒,把盛着腌鱼和黑面包的盘子推到李的面前。李吃了一口,向萨姆点点头,等着他告诉他更多。
“他掉进了一个愚蠢的俄罗斯人设下的陷阱,”毛皮商继续说道,“他的腿被割破了,骨头都露了出来。他不用通常的药品,而是用熊会用的那种东西——血苔藓,也是一种地衣,还不是真正的苔藓。他躺在雪橇上,一会儿因为疼痛大叫大嚷,一会儿向他的手下发布命令——他们正在测星光,他们必须测准了,否则他会大声批评他们,他的舌头就像一根带刺的电线。他瘦瘦的,粗野有力,对什么事都好奇。你知道他加入了鞑靼部落吗?”“你还别说。”李·斯科尔斯比说着又往萨姆的杯子里倒了些伏特加酒。他的精灵,赫斯特,在吧台上蜷着身子,靠着他的胳臂,像往常那样半闭着眼睛,耳朵耷拉在背上。
李是下午到的,他借助女巫唤起的风来到新地岛,他到达后,一装好设备就来到了靠近装鱼站的萨莫斯基旅馆。许多北极漂网渔船停泊在这里,人们交流新闻,寻找工作,或是互相捎信,以前李·斯科尔斯比在这儿也待过几天,等工作合同,等乘客,或是等合适的风向,所以现在他的行为也没有什么奇怪的。
人们感觉到周围的巨大变化,纷纷聚在一起谈论。每过一天都会传来更多的消息:今年的同一时节,叶尼塞河的冰又融化了,有一部分的海洋干涸了,在海床上留下奇怪的形状规则的石块,一条一百英尺长的鱿鱼从一艘船上抓走三个人,把他们撕成碎片……寒冷的浓雾滚滚不断地从北方涌来,有时还带来不可思议的亮光,其中隐隐约约有大块的形状,还有神秘的声音。
总之这不是工作的好时候,因此萨莫斯基旅馆的酒吧里挤满了人。
“你是说格鲁曼吗?”坐在吧台前的一个人问道。他上了年纪,一副海豹猎人的装扮,他的旅鼠精灵从他的口袋里神情严肃地向外张望着。“他是一个鞑靼人。他加入那个部落时我刚好在场,我看见他在自己脑袋上钻了孔。他还有另外一个名字——鞑靼人的名字,我要想一想。”“这样好不好?”李·斯科尔斯比说,“我请你喝酒,我的朋友,我正要打听这个人的消息。他加入了哪个部落?”“叶尼塞部落。就在谢苗诺夫山的山脚下,靠近叶尼塞河和那条什么河的会合处——河的名字我忘了——是一条从山上流下来的河。码头附近有一块房子那么大的石头。”“啊,没错,”李说,“我想起来了。我曾经从那上面飞过去。你说格鲁曼在自己的脑袋上钻孔?为什么会那样?”“他是个萨满巫师,”猎海豹的老人说道,“我想那个部落接受他之前知道他是个萨满巫师。钻孔的仪式持续了两个夜晚和一个白天。他们用的是一个弓钻,用来引火的那种。”“啊,那就说明那些人对他言听计从。”萨姆·坎西诺说,“他们是我见过的最粗野的无赖,可他们却像紧张的孩子一样跑前跑后,听从他的吩咐,我觉得是他的咒语起了作用。如果他们认为他是萨满巫师,效果就更强了。但是你知道,那个人的好奇心就像狼的下巴一样重,他不愿放弃。他让我告诉他我知道的所有地形知识以及狼和狐狸的生活习性。他那次掉进俄罗斯人的陷阱后很遭罪,腿被割破了,他就自己记录血苔藓的疗效,量体温,观察伤口痊愈,对每件事都做记录……一个奇怪的人。曾经有个女巫想当他的情人,但被他拒绝了。”“是那样的吗?”李说,他想起了塞拉芬娜·佩卡拉的美丽。
“他不该那么干,”海豹猎人说,“一个女巫向你示爱,你就该接受。否则,如果有什么灾祸降临那就是你自己倒霉了。这就像在祝福或诅咒两者之间进行选择,但你不能两者都不选。”“也许他有原因。”李说。
“如果他理智点,那就会是件好事。”“他顽固不化。”萨姆·坎西诺说。
“也许他忠于另外一个女人,”李猜测道,“我听说过别的关于他的事情。
我听说他知道一些有魔法的东西在哪里,我不知道那是什么,谁拥有它就会得到它的保护。你听说过这个故事吗?”“是的,我听说过。”海豹猎人说,“他自己没有,但他知道它在哪儿。有一个人想让他说出来,格鲁曼就杀了他。”“他的精灵,”萨姆·坎西诺说,“有点奇怪,她是一只鹰,黑色的鹰,头和胸脯是白色的,我从没见种这种鸟,也不知道她叫什么。”“她是只鱼鹰。”在旁边听着的酒吧招待员说道,“你们是在说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吗?他的精灵是只鱼鹰,捕鱼的鹰。”“他怎么了?”李·斯科尔斯比问。
“哦,他遇到苏克埃林人在白令地区的激烈战斗。上次我听说他被打死了,”海豹猎人说,“他一下子就被打死了。”“我听说他们砍下了他韵头。”李·斯科尔斯比说。
“不,你们都错了。”酒吧服务员说,“我知道,因为我认识一个跟他在一起的因纽特人。大概是他们在库页岛[库页岛(Sakhalin),在俄罗斯东北部,也。称萨哈林岛]的什么地方露营,后来发生了雪崩。格鲁曼被埋在万吨巨石下,那个因纽特人亲眼看见的。”“我不明白的是,”李·斯科尔斯比说,他举着酒瓶让了一圈,“那人在干什么。也许他在勘探石油?或者他是一名军人?或是和哲学有关?萨姆,你刚才说什么测量,那是什么?”“他们在测量星光,还有极光。他对极光有股热情,不过我想他的兴趣主要还是在废墟和古老的东西上。”“我知道谁能告诉你更多,”海豹猎人说,“山顶上有个天文台,属于皇家莫斯科学院,他们能告诉你。我知道他曾经不止一次到过那里。”“李,你打听这些究竟要干什么?”萨姆·坎西诺问。
“他欠我一笔钱。”李·斯科尔斯比说。
这个解释很令人满意,于是他们立刻不再好奇。话题又转到每个人都关心的事情:正在他们周围发生的、谁也不明白的灾难性的变化。
“那些渔民,”海豹猎人说,“他们说可以一直把船开到新世界里。”“有一个新世界吗?”李·斯科尔斯比问。
“只要这该死的雾一散,我们就能知道。”海豹猎人充满自信地说,“这事刚发生时,我刚好在皮船上望着北方。我永远都不会忘记我看见的一切。陆地不仅没有在地平线那边消失,反而一直延伸着。不管我能看多远,我看见的永远是陆地、海岸线、山脉、港口、绿树、玉米地,一直延伸到天空里。我告诉你们,我的朋友,那景观,即使用上五十年的路程都值得去看一看。本来我可以头也不回地一直划到天那边,划进那片平静的大海,但后来起了大雾……”“从没见过这样的雾,”萨姆·坎西诺嘟囔着,“这雾可能要持续一个月,也许更长。但你想从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那里要回钱来,那你的运气可真是够糟糕的,李。这人已经死了。”“啊!我想起来他的鞑靼名字了!”海豹猎人说,“我刚想起来他们在钻孔的时候叫他的名字,听上去像是叫约帕里。”“约帕里?我从没听过这样的名字,”李说,“我猜可能是日语。那好吧,如果我想要回我的钱,也许我能查查他的继承人,或者也许柏林学院能结算这笔账。我要去问天文台,看看他们能不能给我一个地址。”天文台在北方,离这儿还有一段距离。李·斯科尔斯比雇了一架狗拉雪橇和一个车夫。要找一个愿意在大雾中冒险的人并不容易,但李很会说服人,也许是他的钱能说服人,总之一个从鄂毕地区来的年老鞑靼人经过一番讨价还价,终于同意带他去那儿。
车夫并不依靠指南针,也许他根本就找不到指南针,他靠其他东西掌握方向——他的北极狐精灵是其中之一,北极狐坐在雪橇前端,凭着敏锐的嗅觉寻找前进的道路。李不管到哪里都带着指南针,但他已经认识到地球的磁场已经像其他所有事物一样一团糟。
当他们停下来煮咖啡的时候,老车夫说:“这事儿以前也发生过。”“什么,你是说天裂开来?以前也有这事儿?”“千万年前。许多人还记得。很久很久以前,千万年前。”“他们怎么说?”“天裂开来,神灵在不同的世界间移动。所有的陆地都挪动了,冰融化成水,又重新结冰。后来神灵把那个洞堵上,填了起来。但女巫们说,北极光后面的天空很薄。”“要发生什么事吗,乌迈克?”“跟以前一样的事,一切重演。只不过它还将伴随着大麻烦,大战争,神灵间的战争。”车夫不愿告诉他更多,于是他们又继续前进,在坑坑洼洼中小心缓慢地探索着道路,躲避着苍白雾气中隐约显现的黑色岩石的尖角。
这时老人说:“天文台就在那里。现在你步行上去吧,那条路的弯道太多,雪橇去不了。你要回去的话,我在这里等你。”“是的,我完事之后就要回去,乌迈克。你给自己升一堆火,我的朋友,坐下来好好歇一会儿吧。我可能要去三、四个小时。”李·斯科尔斯比出发了,赫斯特躲在他外套胸口里,经过一个小时艰难的攀登,他突然发现前面有一堆建筑,像是被一只巨人的手托放在那里。不过,他看见这些是因为雾气暂时散去。过了一会儿,大雾又重新掩盖了那些建筑。他看到主天文台的大圆顶,离它不远处,还有一个小一点儿的。它们之问是行政楼和住宿区。没有灯光,为了不妨碍在黑暗中使用望远镜,灯光都被管制了。
他到达后没用几分钟,就和一群天文学家聊了起来。他们急切地盼着他能带来一些新闻,很少有自然科学家会像大雾中的天文学家那么恼火。他告诉他们他的所见所闻,当这些话题都被谈论过以后,他开始打听斯坦尼斯劳斯·格鲁曼。
天文学家们好几个星期都没见到一个来客,他们都急于跟他交谈。
“格鲁曼?是的,让我来告诉你有关他的事情,”主任说,“他是个英国人,且不论他的名字。我记得——”“肯定不是,”他的副手说,“他是皇家德国学院的成员,我在柏林见过他,我敢肯定他是德国人。”“不,我想你会发现他是英国人,再说他英语说得好极了。”主任说。“但我同意,他的确是柏林学院的成员。他是个地理学家——”“不,你错了。”另外一个人说,“他的确研究地球,但不像地理学家那样研究,我曾经跟他聊过很长时间。我觉得你们应该称他古考古学家。”他们一共五个人,围坐在桌子边。这个房间既是他们的公共休息室,又是起居室、餐厅、酒吧、娱乐室,几乎具备了所有的功能。他们中有两个俄罗斯人,一个波兰人,一个约鲁巴人,还有一个苏克埃林人。李·斯科尔斯比感觉到,这个小团体很高兴有客人来访,只要他能让大家聊天交流的话题有些改变。波兰人是最后一个说话的,后来被约鲁巴人打断了:“你说的古考古学家是什么意思?考古学家研究的本来就是古老的东西,你为什么还要在前面加上一个‘古’字呢?”“他研究的领域古老得超乎你的想像,他在寻找两三万年前的文明遗迹。”波兰人答道。
“胡说八道!”主任说,“完全是胡说八道!这人在跟你捣乱呢。三万年前的文明?哈!证据在哪里?”“在冰层下面,”波兰人说,“关键就在这儿。根据格鲁曼的研究,地球的磁场在过去不同时期有过巨大的变化,地球的地轴也移动了,所以温带地区变成了冰川。”“怎么形成的呢?”一个俄罗斯人问。
“哦,他的理论很复杂。关键是,任何关于早期文明的证据既然都被埋在冰层下面,那他们一定很古老,他声称有一些关于岩石异常形成的图片。”“哈!那就是全部吗?”主任说。
“我只是如实报告,我并没有为他辩解。”波兰人说。
“先生们,你们认识格鲁曼多久了?”李·斯科尔斯比问道。
“哦,让我想想,”主任说,“我第一次遇见他是在七年之前。,,“在那之前的一两年,他发表关于磁极变化的文章时,给自己换了个名字,”约鲁巴人说,“但不知道他是从哪儿冒出来的。我的意思是,没人认识学生时代的他,也没人见过他以前的任何研究……”他们又聊了一会儿,拼凑着对格鲁曼的回忆片断,推测格鲁曼可能会是怎样一个人,尽管大部分人认为他已经死了。当波兰人接着去煮咖啡时,李的兔子精灵赫斯特轻声对他说:“李,你得查查那个苏克埃林人。”那个苏克埃林人话说得非常少。李还以为他天性沉默寡言,但在赫斯特的提醒下,他乘聊天的空隙随意扫了一眼那人的精灵,一只白色的猫头鹰,她那明亮的橙色眼睛瞪着他。猫头鹰就是这样的,他们总是瞪着眼睛。但赫斯特说得对,那人脸上虽不动声色,但精灵的脸上却透着敌意和怀疑。
李还注意到:那个苏克埃林人戴着一只镶有教会标志的戒指。他猛然明白了那人沉默的原因。他听说,所有科学研究机构都必须接受一名教会代表,作为一个探子,压制任何被视为异端的新发现。
认识到这一点,李又想起了莱拉说过的事情,于是他问道:“告诉我,先生们——你们知不知道格鲁曼是否研究过尘埃的问题?”沉闷的小房间立即陷入一片寂静,所有人的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那个苏克埃林人身上,尽管他们并没有直接看着他。李知道赫斯特半闭着眼睛,耳朵耷拉在背上的时候是不能未卜先知的,于是他表现出一副天真热情的模样,一一打量着他们的表情。
他的目光最后落在苏克埃林人身上,他问:“请原谅,我是不是问了什么不该问的问题?”苏克埃林人问:“斯科尔斯比先生,你从哪儿听说它的?”“以前我飞越大海时从一个乘客那儿听说的,”李轻松地答道,“他们从没说过那是什么,但从大家谈论它的方式看,它好像就是格鲁曼博士研究的对象。
我认为它是天空中的一种现象,就像极光一样。但它让我感到困惑,因为作为一个气球驾驶员,我对天空已经很了解,但我却从没有遇到过它,它究竟是什么呢?”“就像你说的,是天空中的现象,”苏克埃林人说,“它没有什么现实的意义。”这时李认为他该告辞了,他并没有了解到更多的东西,他也不想让乌迈克多等。他离开了浓雾笼罩中的天文台的天文学家们,踏上了下山的路。他认路的办法是跟着他的精灵,因为精灵的眼睛离地面更近一些。
他们刚刚走了十分钟,有什么东西从他头上飞过,扑向赫斯特,那是苏克埃林人的猫头鹰精灵。
但赫斯特感觉到了她的到来,她及时卧倒,猫头鹰的双爪扑了个空。赫斯特也能搏斗,她的双爪很尖利,而且她也勇猛善战。李知道那个苏克埃林人一定也在附近,他伸手到腰间拿枪。
“在你后面,李。”赫斯特说道。他俯转身体,一支箭呼啸着越过了他的肩膀。
他立刻开了枪,子弹打中了苏克埃林人的腿,他呻吟着倒了下去。过了一会儿,猫头鹰精灵昏昏沉沉、笨拙地扑到他身边,半躺在雪地上,挣扎着合上了翅膀。
李·斯科尔斯比打开扳机,用枪指着那人的头。
“你这浑蛋,”他说,“你要干什么?你难道不知道天上发生这种事我们都一样麻烦吗?”“太晚了。”苏克埃林人说。
“什么太晚了?”“太迟了,已经无法阻止了。我已经派出了一只信鸽。教会当局会知道你的询问,他们会很高兴知道格鲁曼的——”“什么?”“别人也在寻找他的事实。这证实了我们的推测,别人也知道尘埃。你是教会的敌人,李·斯科尔斯比。凭着他们的果子,就可以认出他们来(此句引自《圣经》中《马太福音》第七章)。凭着他们的问题,就可以知道毒蛇正在噬咬他们的心……”那只猫头鹰发出微弱的叫声,断断续续地扇着翅膀。她那亮橙色的眼睛蒙上了一层痛苦的色彩。苏克埃林人周围的雪地上渐渐出现了更多的血迹,即使在浓雾弥漫的昏暗光线里,李也能看出这个人就要死了。
“我猜那颗子弹一定打中了动脉,”他说,“放开我的袖子,让我给你做一根止血带。”“不!”苏克埃林人声嘶力竭地说,“我愿意死!我会得到殉教者的荣誉!你剥夺不了!”“既然你愿意,那就去死吧。但告诉我这个——”但他再也没有机会问完问题了,因为那只猫头鹰怕冷似地颤抖着不见了,苏克埃林人的灵魂消失了。李曾经见过一幅画,是一个教会的圣徒正被刺客袭击,他们用大棒击打他快要死去的躯体,圣徒的精灵被小天使带向天空,还被授予了一片棕榈叶,那是殉教者的标志。现在那个苏克埃林人的脸上就是这副表情,跟画中的圣徒一样:向往大赦的狂喜。李厌恶地放下了他。
赫斯特弹了一下舌头。
“应该想到他会送信,”她说,“拿着他的戒指。”“为什么?我们又不是小偷,不是吗?‘’“不,我们是叛教者,”她说,“这并不是因为我们的选择,而是因为他的恶意预谋。教会知道以后,我们就完了。这会儿我们得抓住每个机会。来吧,拿上这个戒指,藏起来,也许我们能用得上它。”李觉得有道理,就从那个死人的手指上取下戒指。透过昏暗的光线,他发现路边就是陡峭的悬崖,下面是黑洞洞的深渊。于是他把那个苏克埃林人的尸体推了下去,过了很长时间他才听到一声巨响。李从不喜欢暴力,他也讨厌杀戮,尽管以前他已经不得不干了三回。
“这样考虑没有意义,”赫斯特说,“他没有给我们留下选择的余地,我们也不想打死他。他妈的,李,他想死。这些人真是疯了。”“我想你是对的。”说着他收起了手枪。
在路的尽头他看见了赶雪橇的人,那些狗都被套上了笼头,准备出发。
“告诉我,乌迈克,”在返回装鱼站的路上李问道,“你听说过一个叫格鲁曼的人吗?”“哦,当然,”赶雪橇的人说,“所有人都知道格鲁曼博士。”“你知道他有一个鞑靼人名字吗?”“不是鞑靼名字。你是说约帕里吗?那不是鞑靼名字。”“他怎么了?他死了吗?”“你问我这个问题,我得说我不知道,这样你就永远不会从我这里知道真相。”“我明白了。那我该问谁?”“你最好问他部落里的人。最好到叶尼塞河去问他们。”“他的部落……你是说接纳他的人?是在他头上钻孔的人吗?”“是的,你最好问他们。也许他还没死,也许他死了,也许他既没有死也没活着。”“他怎么会不死不活呢?”“在神灵世界里,也许他在神灵世界里。我已经说得太多了,从现在起我不再说了。”他果然不再提这事了。
但当他们回到装鱼站时,李立即来到码头,寻找一艘能把他带到叶尼塞河入口处的船。
在这期间,女巫们也在寻找。拉脱维亚的女巫酋长鲁塔。斯卡迪跟随塞拉芬娜·佩卡拉的队伍飞了许多天,穿过浓雾和旋风,飞越被洪水和泥石流摧毁的地区。可以肯定的是,她们身处于一个陌生的世界中,这里有奇怪的风,空中有奇怪的气味,有不知名的奇怪大鸟袭击她们,得用一把把的箭才能将它们赶跑。当她们找到可以歇脚的土地时,那里的植物也很奇怪。
但有些植物还是可以吃的,她们发现野兔可以供她们美餐,那里也不缺水。
要不是草地上和聚集在溪流和浅水里的像雾气一样飘荡的妖怪,这里也许会是生活的好地方。有些光线里那些妖怪几乎不存在,只是若隐若现地飘浮着,像透明的面纱在镜子前旋转。女巫们以前从未见过这样的东西,她们立刻对它们产生了怀疑。
在一片树林的边上,就有一群这样的东西一动不动地站着。女巫们高高地盘旋在上面,鲁塔·斯卡迪问道:“塞拉芬娜。佩卡拉,你觉得他们是活的吗?”“不管是死是活,他们都不是好东西,”塞拉芬娜。佩卡拉答道,“我在这里就能感觉到。我是不会更靠近这帮东西的,除非我知道什么武器能对付他们。”对女巫来说,幸运的是妖怪们好像只能在地上活动,不会飞。那天后来,她们看见了妖怪的所作所为。
在一条小河和道路的交叉处,在树林旁,有一座低矮的石桥连着一条灰扑扑的小路。午后的阳光斜照着草地,草地显出一片浓绿,而空中则是灰扑扑的金色。
就在这斜阳中,女巫们看见一群人向石桥走来,有些人步行,有些人坐着马车,还有两个人骑着马。塞拉芬娜屏住了呼吸:这些人没有精灵,但他们看上去还活着。她刚要飞下去看个究竟,这时她突然听到一声警告。
喊声是领头的那个骑马的人发出的。他指着那些树,女巫们向下看去,她们看见妖怪们形成一股气流,横扫过草地,似乎毫不费力地向那群人,向他们的猎物涌去。
人们四散开来。塞拉芬娜吃惊地发现那个领头的骑马人并没有留下来帮助同伴,而是立刻调转马头,飞奔而逃。第二个骑马人也是如此,以力所能及的速度向另外一个方向逃跑了。
“飞低一些,姐妹们。”塞拉芬娜对同伴说,“但在我发出命令之前,不要参入。”她们看见这群人中还有孩子,有的坐在马车里,有的走在马车旁。很明显,孩子们看不见妖怪,妖怪对他们也不感兴趣,他们要的是大人。有一个老妇人坐在马车里,膝上抱着两个小孩。鲁塔·斯卡迪对她的懦弱很是愤怒,因为她想躲在那两个孩子的后面,把孩子推向接近她的妖怪,好像送上那两个孩子就可以挽救她的生命似的。
那两个孩子从老妇人身边挣脱开,跳下马车,他们现在就像周围其他孩子一样,当妖怪袭击大人时,他们惊恐地前后乱跑,或是站着抱在一起哭。马车里的老妇人很快就被一团透明的微光包围了,那团光忙碌地移动着,以一种看不见的方式工作和捕食,鲁塔·斯卡迪感到十分恶心,她几乎不愿再看下去。除了那两个骑马逃走的,其余的大人都遭到了同样的命运。
塞拉芬娜·佩卡拉惊呆了,她向下飞得更近了。有一个父亲带着孩子想蹬过小河逃走,但被一个妖怪抓住了,小孩哭着抓住父亲的后背不放。那人动作慢了下来,无助地站在齐腰深的河水里,动弹不得。
他怎么了?塞拉芬娜在离水面几英尺的地方盘旋着,震惊地看着这一切。她从自己世界的旅行者那里听说过吸血鬼的传奇,她看见妖怪狼吞虎咽时就想起了吸血鬼。妖怪在大口吞着什么——那人的什么东西,也许是他的灵魂,他的精灵。
因为在这个世界里,很明显,精灵都在身体里面,而不是在外面。他的手臂慢慢从那个孩子的腿上松开了,孩子掉进他身后的河水里,他大口喘着气,哭着,徒劳地伸手想抓住父亲。但他的父亲却只是缓缓地转过头,漠然地看着他的儿子被淹没在他身边。
塞拉芬娜忍受不了这一幕,她向下飞近,把那个孩子从水里拉出来,就在这时,鲁塔·斯卡迪叫道:“小心,姐姐!在你后面——”一刹那,塞拉芬娜突然感到心中一阵可怕的麻木,她把手伸向鲁塔·斯卡迪,鲁塔抓住她的手,把她拉出了危险。她们飞得更高了,那个孩子发出尖叫声,用尖尖的手指抱住她的腰。塞拉芬娜看见她身后的妖怪,在水面上盘旋的一团迷雾,正在追赶逃跑的猎物。鲁塔·斯卡迪向那中央部位射了一箭,但毫无用处。
塞拉芬娜确信不受妖怪的威胁后,把孩子放到了河岸上,然后又飞到空中。
这一支旅行的队伍永远地停在了那里,马儿吃着草,或是摇头驱赶着苍蝇,孩子们哭喊着,互相抱着对方,站在远处看着这一切。所有的大人都一动不动。他们睁着眼睛,有些人站着,但大部分人都坐着,一种可怕的沉寂笼罩着他们。当最后一个妖怪心满意足地飘走时,塞拉芬娜飞落到坐在草地上的一个女人面前,那是个看上去健康强壮的女人,她脸颊红润,一头金发充满光泽。
“女人?”塞拉芬娜·佩卡拉问道。没有回答。“你能听见我吗?你能看见我吗?”她摇晃着她的肩膀。她使了很大的劲,那个女人才抬起头来,但她似乎毫不注意。她的双眼空洞无神,塞拉芬娜掐了掐她的手臂,她只是缓慢地低头看了看,然后又望向别处。
其他的女巫在破烂的马车间走动,沮丧地寻找其他的受难者。在这期间,孩子们聚集在不远处的一座小山丘上,盯着女巫们看,害怕地窃窃私语。
“骑马的人在看着我们。”一个女巫说。
她指向一个山隘,那条路一直延伸到那里。那个逃跑的骑马人勒住缰绳,他转过身来,以手遮眼,观察着这边的动静。
“我们去跟他谈谈。”塞拉芬娜说着跃上了半空。
不管他在妖怪面前的举动如何,他并不是懦夫。当他看见女巫们靠近,就从背上取下来复枪,策马来到草地上,这样他就能在开阔地带转身、开枪和面对她们。但塞拉芬娜·佩卡拉缓缓飞落下来,把她的弓举在面前,然后又放在地上。
无论他们是否有这种举动,它的含义很明确。那人从肩上取下来复枪,看着塞拉芬娜,又看着其他的女巫,然后又仰头看着在空中盘旋的她们的精灵。她们是年轻而凶猛的女人,披着片片缕缕的黑色丝绸,骑着松枝飞过天空——这在他的世界是从未有过的,但他还是平静而警觉地面对着她们。塞拉芬娜来到近前,看见他脸上布满悲伤和坚毅,这和他在同伴受难时掉头逃跑的表现很不相称。
“你们是什么人?”他问。
“我叫塞拉芬娜·佩卡拉,我是恩那拉湖女巫的酋长,我们来自另外一个世界。你叫什么名字?”“乔基姆·洛伦茨。你说你们是女巫?那你们和魔鬼来往吗?”“如果是的话,你会把我们当成敌人吗?”他想了会儿,然后把来复枪横放在腿上。“以前可能会,”他说,“但时代已经变了。你们为什么要到这个世界来?”“因为时代变化了。攻击你同伴的是什么动物?”“哦,是妖怪……”他耸了耸肩说道,他有些惊讶。“你们难道不知道妖怪吗?”“在我们的世界里,我们从没见过他们。我们看见你逃跑了,我们不知道该怎么想,现在我明白了。”“没有办法抵挡它们,”乔基姆·洛伦茨说,“只有孩子毫发无伤。根据法律,每一队旅行的人都必须有一男一女骑着马。他们必须按照我们刚才那样做,否则就没人照顾孩子。现在情况更糟糕,城市都被妖怪占据了,而原来每个地方只有十几个妖怪。”鲁塔·斯卡迪看着四周。她注意到另一个骑马的人也向马车这边走来,她看到那的确是个女人。孩子们都跑过去迎接她。
“告诉我,你们来找什么?”乔基姆·洛伦茨继续问道,“刚才你还没有回答我,没事儿你们是不会来这儿的。现在回答我。”“我们来找一个孩子,”塞拉芬娜说,“从我们的世界来的一个小女孩。她的名字是莱拉·贝拉克瓦,别人叫她莱拉·西尔弗顿。但是,在这么大的世界里,我们真不知道她会在哪儿。你有没有见过一个独自一人的奇怪小孩?”“没有。但有一天晚上,我们看见天使向北极飞去。”“天使?”“他们在天上成群结队,全副武装,闪闪发亮,这在最近几年真不多见。但听我爷爷说,他们那时候,天使常常经过这个世界。”他用手遮住眼睛,俯视着那些破烂的马车和一动不动的旅行者。另一个骑马人已经下了马,正在安慰其中几个孩子。
塞拉芬娜随着他的目光望去,说道:“如果我们今天跟你们一起宿营,替你们站岗,防备那些妖怪的话,你愿不愿意跟我们讲讲这个世界,还有你看见的那些天使?”“当然愿意。跟我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