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说网 > 奇幻小说 > 符文之子 > 第六部 封印之地的呼唤(下)

78、审判

要举行审判了。

最近几年,由于没有大案件,所以大多只是简单的开审就仲裁调解,像今天这样举行正式的审判,已经是很久以前的事了。开审本来就会吸引人去看热闹,所以这一天,很多岛民都带著好奇心聚集来听审。

开审的提议案不需要附议者,直接由剑之祭司奈武普利温提出。奈武普利温在全体祭司出席的会议中,特意带了欧伊吉司到场说明相关者的罪行,而他本人则是告发者的角色。因为是很重大的案件,所以只准备一天就开庭了。

担任审判官是柜之祭司的职责。只要有关审判,他的权威就理所当然地超越其他的祭司们,甚至凌驾于摄政之上。被告发的少年总共有五名,正是殴打欧伊吉司,并追逐到藏书馆去的孩子们,可是涉嫌唆使殴打的艾基文却不在其中。

不太需要审问,当他们被揪出来时,就马上觉悟到自身的罪行已被揭穿,身体直打哆嗦,无法找出辩白的理由。至于他们原本相信会挺身拯救他们的贺托勒一家,居然完全假装不知情,因此他们再也无法逃避罪行被揭发的命运。

达夫南一直在看热闹的人群中观看审判过程。站在告发者位置的奈武普利温,将欧伊吉司带在旁边,逐一覆述欧伊吉司说过的话,要少年们自白罪行。

“当时既然已经没有必要再追下去,为什么你们还要进去藏书馆?”少年们每每因为不知该谁回答而显得慌乱,又没时间准备谎话,因此回答得很没有系统。

“只是……想要开个玩笑而已……”“不是追进去,只是想进去看看……”“欧伊吉司自己都已经从藏书馆出来了,你们还把他拉进去里面,也就是说,你们发现欧伊吉司很看重藏书馆,就想借此耍弄他,是不是这样?”“我们只是打起架来,一不小心就乱滚到里头去……”“因为没进去过藏书馆,所以很好奇……”由于奈武普利温早知道一切真相,所以根本没必要回应他们的谎言。

“藏书馆的杰洛先生从没禁止你们这样的小孩进去,只是你们平时对藏书馆根本不关心,才会一直没进去过。结果非得看到欧伊吉司进去,你们才想进去吗?你们相互矛盾的话语,等于是承认为了要欺负欧伊吉司,才故意进入藏书馆的事实。下一个问题,欧伊吉司在藏书馆里头被殴打,这件事你们五个人都有份吗?”突然,卡雷大声吼出:“啊,不是的,殴打欧伊吉司的是皮库斯,是他一个人打的。”这么一来,皮库斯也双颊涨红,不输他人地大叫:“反正在进去之前,大家都有打他,不是吗?我在藏书馆里面只是再多打几下而已!”“什么话,那家伙被我们揍了以后,还有力气逃跑到藏书馆;但是被你揍了以后,就连爬都爬不起来了!”被推到穷途末路的皮库斯,像是恨死了般,瞪了卡雷一眼,再回嘴说:“如果要那样说的话,最先提议进入藏书馆的可是卡雷你啊。”卡雷也不想一个人独自背罪。

“没,没错,虽说是我提议进去的,但是一楼什么都没有啊!看到梯子提议要上去的人是里寇斯,不是我!”里寇斯瞪大眼睛,猛摇头大喊说:“我什么时候那样说?”“你不是那样说吗?说上去看看吧!”“不!发现梯子的又不是我!”“不管是谁发现的,说要上去的可是你啊!”“所以只有我一个人上去吗?结果大家都上去了,不是吗?为什么只诬赖我呀!”奈武普利温故意不去阻止少年们的舌战,而柜之祭司听著他们的争执,也了解到大概的状况。

“所以呢?拿出那本书的不是你吗?”“我只是单单烧一张而已啊!”“我明明有告诉你,木材建造的塔很容易著火!”“拿著油灯走上不安全的梯子,又是谁啊!不是波提亚你吗?你说要展现你的技术,就胡乱走了上去!”“但是你用脚踢了梯子嘛!所以手才会滑掉!要不然我怎么会让油灯掉下去啊!”就在这时候,奈武普利温打断了少年们的争执,指著一名问说:“波提亚,你让油灯掉落了,就算是引起火灾的当事人。可是即使起火了,若赶紧跑到村子通知大人们,也不致于发生如此大的事件。是谁提议要隐瞒这件事,那小子可算是最大的罪人,那是谁呢?”波提亚就像是已准备好等著回答似的,马上大声说:“当然是卡雷!卡雷说反正回去也绝对是被大大教训一顿,还不如溜为上策!”奈武普利温带著一丝嘲笑,低头看了欧伊吉司一眼,再次发问:“欧伊吉司对你们当时的对话全都记得很清楚,来,说说看吧,是谁最先提议要把欧伊吉司丢在藏书馆里不管的?”这次四名小孩都异口同声地大声说:“皮库斯!”皮库斯辩驳说:“我一提议,他们就立刻全都赞成了啊!是巴伊狄说那小子应该死掉,才可以湮灭证据的!”这样已经够了,周围的人群全都撇开头,难过地咋舌。

事实上,在奈武普利温最初提出的告发内容中,并没有列上他们故意丢下欧伊吉司。在决议开审的会议中,祭司们也宽容地认为这应该是不懂事的少年们不小心引发火势而吓得逃跑;至于欧伊吉司会受到那样的重伤,则猜测是之前被他们殴打所致。但是少年们为了帮自己脱罪,把重要的部分全都泄露出来,而且也因为他们都只是小孩,所以奈武普利温只要稍稍诱导,就全都说溜嘴了。

最后,奈武普利温要让少年们说出真正的原因,问出最终的问题:“那么,最后的问题,你们最初殴打欧伊吉司的理由是什么?如果说出有谁指使,你们的罪就会判得比较轻。”有一名少年突然要说什么,其他的少年却踢了他的脚,不让他说。于是,五个少年就好像约好似地闭嘴不说。反覆质问了几次之后,只说他们自己也不知怎么搞的就变成那样,没有任何人唆使他们。

审问结束,少年们虽然自己并没意识到,但是观审的大人们已经知道他们会受到什么样的判决,而露出苦涩的表情。柜之祭司站了起来,他是法律的守护者,当然必须固守自身的正义感。

“五个人所犯下的罪行如下:第一罪状,几个人合力,而且毫无特别理由就殴打其他少年。这是同年龄小孩间常发生的事,还不到特地要在开审庭中处理的程度。”月岛岛民的观点就是这样,以前欧伊吉司受到无数次的欺负,也不曾有人站出来制止,因为这岛上向来轻视体力与力量较弱的人,并且强烈认为,一个人如果无法好好保护自己,就算是咎由自取。

“第二罪状,引发保存月岛古代记录的藏书馆火灾。虽说这不是故意造成,但开始的意图不单纯,所以此为重罪。将许多书籍与有关魔法的记录全都烧毁,使月岛受到相当大的损失,而且间接又使得看守藏书馆的杰洛失明,这些他们都应负相关责任。”如今不知道状况的,很明显只有被告的少年们而已;他们用陷于恐慌的表情,轮流看著柜之祭司,和周围的其他家人们。

“第三罪状,殴打没有特别过错的人,打到他动弹不得之后,再将他故意遗弃在火场。这项罪行不容怀疑,就是计划杀人。”在“杀人”的字眼一说出的瞬间,少年们全都僵硬了,少年的父母也不敢开口说话,和少年一样脸色转为灰白。柜之祭司最后直接看著少年们说:“最后的罪状,也就是第三条罪状,并非单纯的过失,这是为了隐瞒罪行而故意做出的行为。考量这所有罪行,并参考古代的传统,最终判决里寇斯、皮库斯、卡雷、波提亚、巴伊狄五人处以溺毙刑。月女王啊!由您亲监我们所做的决定。”这项判决引发了一小片混乱。按照月岛的传统,刚下判决的时候,周围的人们可以求情,因此少年们的父母以及兄弟姊妹全部一起跑出来,跪在柜之祭司面前;而被判决处以溺毙刑的少年们,则是一时之间无法接受打击,僵成一块地发抖。他们生平第一次看到在月岛的审判中出现死刑,然而受刑的对象竟然就是自己。

就在这时候,达夫南从人群的缝隙中转身穿越而去;不管怎样,心里就是不舒服。

月岛的判决和行刑真是又单纯又快速,这是否是从卡纳波里遗留下来的传统,不得而知。由于在月岛内没有类似监狱的地方,因此行刑通常是在判决那天的午后就执行;有关这一点,达夫南感到非常残忍。

少年们父母的恳求一一被拒绝,位于剑之祭司之下,由走“剑之路”的年轻人所组成的“月女王的军队”,便限制少年们的行动。少年们不仅连做心理准备的时间都没有,也没有时间和父母以及兄弟姊妹诀别,甚至连最后一餐也不给。

溺毙刑的执行场所,在达夫南从来不曾去过的南方海岸悬崖。手被绑住的少年们,被走剑之路的年轻人们推著,精神恍惚地走到那地方,而后面则紧跟著看热闹的人群们。

达夫南也混杂在人群中,心情依然无法安宁。他不懂自己为何会这样,本来最期待他们受到处罚的不正是自己吗?而且现在这结果也是他造成的,不是吗?一抵达悬崖,达夫南便感觉到胸口像是被什么给整个梗塞住。这里的海岸边有长条状突出的岬角,罪犯们必须一个个走过那狭隘的路,自己跳下海去。那悬崖高耸,距离下面少说也有一百余公尺,海面下则是布满了暗礁。或许是因为月岛人全都很擅长游泳的关系,所以才选择此地行刑,好让罪犯在掉落下去的瞬间立即死亡。

海岸打著漩涡,咆哮又盘旋,像是等待著牺牲品的猛兽,也像是张大大张开、露出参差不齐臼齿的活生生大嘴巴。五个“罪犯”排成一列,让他们看清那可怕的大海。达夫南的眼光越过他们,望向站在他们旁边、离著一段距离的奈武普利温。

奈武普利温的表情同样非常僵硬,可是他马上就向“月女王的军队”中的一名年轻人下达命令:“将他们的眼睛和嘴巴蒙上。”用白布蒙住眼睛后,接著要绑嘴巴时,少年们全都激烈挣扎、扭动,其中一名冲口而出地大叫些什么,却很难听得懂,连观看的人群也听不清楚内容。不一会儿,嘴巴就全部绑好,让受刑者无法说话。这可能是为了有效阻止受刑者对别人破口咒骂。

排列在第三的里寇斯不肯走,一屁股坐在地上,还扭转他被绑住的双手,试图要把绳子弄松,一面还发出不知是呻吟或是哭泣的声音。可是,他的反抗无法持续很久,两名年轻人各捉住他的一只手臂,将他提高起来,并警告他说:“如果继续这样,你会连自己走到峭壁尽头的机会都没有。”在距离悬崖不过五步的位置,里寇斯的手臂被放下。少年们不断从嘴巴中发出嗯嗯的声音,焦急地转身想要逃回人群之中。他们只有脚可以自由移动,但是对于眼睛被蒙上的人来说,悬崖尽头的路实在是太窄小了。里寇斯在回转脚步的瞬间,就这样一踩空,失去重心,倒头栽入水中。

被埋没在波涛中的声音,就像有某种东西掉落般,传得好远;但对那声音最敏感的,是剩下来的四名少年。他们四个颤抖著倒在地上,从绑布的嘴巴中流出口沫,而蒙住眼睛的布,则被汪汪的泪水所浸湿。

但这一切都没什么用,走剑之路的年轻人们把少年们一个个拉起来,全部送到悬崖尽头。卡雷就像里寇斯一样,想要往后跑,结果跑错了方向,掉落下去,还有一名最后是被年轻人们抛下海中,有一个落下后甚至不是发出落水的声音,而是发出像什么坚硬的东西爆裂似的声音。就这样,一直到最后一名少年,都无一幸免地行刑完成。

旁观者中,没有人哭泣,因为判决后为罪犯们恳求、希望能从轻发落的人们,被禁止观看处刑的场面;这也许是为了防止心怀怨恨吧。然而即使如此,看到那般年幼的少年们,完全落入恐慌之中而被处死,竟然连一滴眼泪也没流下,这令达夫南非常心寒。月岛岛民只是低声叹息,看到月女王的可怕报复,都下定决心不要惹出那样的祸事来。

欧伊吉司并没有来这里,达夫南猜测大概是因为他的心肠比较软,没办法观看这种场面。其实他也不知道事实为何,搞不好是欧伊吉司害怕被诅咒,也说不定是讨厌受到人们的白眼。

奇怪的是,自己竟浑身没力,就连想到可以完全撇清关系的主谋者艾基文时,也没有将他揪出来的心情;或许,他如今恐怕连这事究竟是不是正确的,都开始动摇起来。

贫乏的土地同时也是冰冷的土地。

奈武普利温在行刑完毕后,从拥挤人群中走回来,站到他身旁时,达夫南在他的脸颊上看到一道泪水风干后的清楚痕迹。达夫南握住奈武普利温的手,并且参杂在人群中,一起回村子去。

一到了五月,不久就是庆典的日子。

在月岛上,没什么可以欢愉喧嚣游乐的特殊节日,举办小孩们净化仪式的五月初庆典,算是寥寥可数的例外。净化仪式在庆典的最后一天举行,而在那之前,则花了整整一、两天准备丰盛的食物设宴,供大家一起享用。

事实上,因为月岛上农作物和家畜都不足,所以一般状况下几乎都不会准备太多食物,只有这段时间例外,而且人们也变得较有人情味。虽然不算是很盛大,期间也比大陆的庆典短暂,但是对于不曾在大陆上生活过的孩子来说,再也没有比这时候更好的了。

然而,达夫南对于这一年才有一次的庆典,却没有半点快乐心情。去年,或者是大前年,他同样无法以快乐的心情度过庆典,而这次则是连醉心欢乐的人们脸孔都不想见到。

五名小孩消失才十天吧,但是在达夫南的周遭,却没有一个人记得他们或是说说他们,甚至在思可理,也完全感受不到他们的消失。因为学校做了妥善的配置,桌子的位置被移动过,老师们也将他们使用过的物品,甚至是曾经记录过他们的草稿,全部丢弃。

达夫南从来不曾对月岛岛民感到像现在这样的陌生,他们几乎全都是不知同情心为何物的冷漠人类,并将大陆的人视为绝对无法接纳的可怕外来者。这么一想,就连即将在这次庆典中经过净化仪式成为巡礼者的自己,也变得相当陌生。成为巡礼者的,是谁,是自己吗?也因为困在这种想法之中,当达夫南在庆典的街道上偶遇伊索蕾时,竟连怎么说话也忘掉似地,只是凝视著她。依伊索蕾的个性,居然独自来到以货易货的二手货品小市场,让达夫南有点错愕。

伊索蕾发现了达夫南,于是停下脚步,好像有什么话要说,或是本以为他会说些话。想不到达夫南竟没有开口,于是就垂下眼睛与他擦身而过。从那之后,达夫南整个庆典期间都不曾再碰上她。

净化仪式举行的那天,达夫南早晨还在床铺上睁著眼睛想著,他这样是不对的,他不该不跟伊索蕾说话。在大陆一起旅行的时候,他明明就好几次间接地表现出喜欢伊索蕾,而她也可以感觉到才是。那么从她的立场来看,对于没有特殊理由,就突然改变态度的达夫南,当然会感到困惑。

但是,即使跟她说了,她能够理解吗?不,应该是不会吧。

最近,达夫南深切感受到岛民的冷漠本性,要说她完全没有遗传到,那是骗人的;但是,一牵涉到伊索蕾,那所有的嫌恶感就又变得微不足道了。那种嫌恶感要是能更有效点,让他产生远离她的决心,该有多好啊。

吃早餐时,达夫南瞪眼看著奈武普利温那乱蓬蓬的头发好一阵子。

“看什么。”即使汤匙在动,眼睛也没往下看。在大陆生活久了的奈武普利温,和月岛其他的人不同,达夫南当初就是被他的为人所吸引,才来到这里的。

“您的身体状况怎么样?”对这突如其来的问题,奈武普利温只是耸起一边的肩膀回答说:“就像你看到的,好得很。”“没有会痛的地方吗?”“我怎么可能这么早就有老化现象。”奈武普利温的口气就像真的什么事都没有,让达夫南也有点混淆了。难道真的没有任何不舒服?在内心森林看到的影像,会不会是自己的幻觉啊。

所以,他立刻接著蹦出一句有点莫名其妙的祝词:“那么祝您长命百岁。”奈武普利温口中衔著汤匙,啼笑皆非地答道:“可是今天又不是新年的第一天。”“谁说一定要那个时候说?难道平常说说也不行。”“别说了,最近健康的不得了,但竟放著这种身体不做事,每天玩耍吃喝,一点作为也没有,这种庆典还是早一点结束好唷。”吃完早餐,奈武普利温要达夫南靠过来,帮他梳理头发,也帮他调整衣服装束。但达夫南本来就属于那种很会整理自己仪容的人,仪容也比一般人端正。所以事实上也没有什么好调整的,即使是接受净化仪式的日子,他也没有特别穿著新衣服(两个人都不知道如何做衣服),只是从旧衣服中挑选比较干净的,好好洗涤之后拿来穿而已。

准备妥当以后,奈武普利温在达夫南肩膀上咚咚敲著说:“那么,等一下大礼堂见喽。”达夫南抵达大礼堂时,那里已经聚集了很多人,有一点混乱。今天总共有六名的十五岁小孩参与净化仪式,本来这次仪式还应该包括二名被处以溺毙刑的少年,但现在他们的位置上却没有人。

仪式一结束,达夫南就将成为正式的巡礼者,无法再如以前那样,当个大陆人、奇瓦契司人了。月岛岛民之中,能够出海远赴大陆的人,只有担任特别任务的少数几名,普通人一生都在月岛上生活,在月岛上死亡。

大礼堂的广场上,放著平常不在那儿的庞大石桌,那是一张即使是男子们,也要十个一起辛苦地用力搬,才能移动一下的沉重桌子。而这张有点淡黄色光彩触感的石桌中央,有个巨大的钵状凹槽,里面盛装著水,水中浮有黄色和紫色的花瓣,散发出浓郁香气。

四周的树枝上装饰有好多个黄色蝴蝶结,而仪式过程需要使用的黄色水仙花,则已准备好放在水桶内。黄色听说是古老王国的颜色,达夫南还记得幽灵们显示给达夫南看到的卡纳波里影像,金黄色的旗帜相当鲜明。

仪式虽然简单,却又令人印象深刻,六名小孩依序在石桌前站好,摄政或祭司之中会有一位在那里等待,然后往小孩头上泼洒含有花瓣的水;接著会有简单的问答,问答结束后会有一名去年通过净化仪式的小孩在一旁等待,献上水桶内的一束水仙花,之后当主角的小孩再把水仙花分送给周围的人们。

达夫南是他们之中的最后一个。这天有点例外,是由摄政直接出面主持净化仪式。由于摄政无法站起来,石桌前面特别放置了有大型软垫的高椅。这是达夫南来到月岛之后,第一次看到摄政亲自出来主持净化仪式。对此人们嘀咕地说,大概是因为今天接受净化仪式的小孩之中有莉莉欧佩的缘故吧!莉莉欧佩最近经常跷思可理的课,达夫南已经很久没见到她了。反正日前就决定不再理会她,所以印象中最近甚至不曾跟她说过什么话。

这天,莉莉欧佩在接受净化仪式的六名小孩中,显得十分耀眼。她身穿长度稍稍超过膝盖的白色亚麻洋装,手腕上绑著垂挂而下的长蝴蝶结,戴著一顶好似百合花翻过来的凉帽,凉帽下的小巧脸蛋和眼眸微微下视,看起来真是不能再纯洁可爱了。

连站在旁边的达夫南也觉得今天的莉莉欧佩很漂亮,一时也歪著头看了一看。

“思米克罗斯,走到前面来。”第一个少年跨向石桌前面的同时,仪式开始进行;但团团围绕的人们,眼神有一半飘向思米克罗斯,另一半则望向很久没见到的摄政。最近这几年,摄政以令人害怕的速度枯瘦下来,一根根突出的骨头,直令人联想到骸骨。

赐下几句祝福的话,指定了思米克罗斯全面负责照顾森林的使命,之后少年便垂下头来,让摄政用两手捧起水泼洒在他的头上。不过,因为摄政的手原本就瘦骨嶙峋,因此泼洒下来的水也不多。

“你会谨记身为巡礼者的三种任务,一生追求,并且教导你的子孙吗?”“我会的。”“你会遵循月女王之法理,忠实地执行你担负的任务,并遵守你的权利吗?”“是的,我会的。”“你会抵抗所有加诸于月岛的威胁,并为了保卫月岛的安全,而舍身奉献吗?”“是的,我会的。”“可以了,从现在开始,你就是古老王国的后裔巡礼者,你往后的生涯将得到祝福。”思米克罗斯头上还一直滴著水,他接下身旁少年献上的水仙花,转身向著人群,首先献花给他的母亲,然后再分赠给其余的人们。

第二位和第三位的状况差不多。第四个是莉莉欧佩,她走上前面对自己的父亲,前面的对答和之前的人差不多,但是最后的祝福语却有点不同。

“如今你身为古老王国的后裔巡礼者,替代那终将归来的国王,成为摄政接班人,你往后的生涯将得到祝福。”摄政说完,突然抬起头来环顾四周人群,然后说:“我宣布莉莉欧佩获得传统中授予继承人的‘苏西芙莉丝‘称号,从此刻开始,所有的巡礼者必须称她为‘莉莉欧佩•;苏西芙莉丝‘,她的意见在谨遵月女王教诲的摄政王,以及诸祭司之下,受到尊敬。”那是谁也没料想到的爆炸性宣言,祭司们似乎也没有事先得知这消息。莉莉欧佩还没毕业,要接受人们的敬语和称号都还太早,就算她明年从思可理毕业,要拥有那般重大的特权,最少也应超过二十岁。

可是,摄政突袭似地宣布了所有权利,一时间没有人可以立刻提出反对言论,只有面面相觑。虽然一切都比惯例快了很多,但这终究会是莉莉欧佩所拥有的特权,因此在摄政权威不容置疑的情况下,大家也就不再追究什么了。

就在这时,从刚才达夫南就一直在人群中寻找的人现身了,她在摄政面前轻轻地垂下头,然后又挺直抬起来。开口说话的不是别人,正是伊索蕾。

“摄政阁下,尽管在仪式进行中无端发言是无礼的,但由于适才出现了重大的谬误,所以不得不进言。在古老王国的语言中,代表著‘国家安宁‘含意的‘苏西芙莉丝‘称号,从古就只适用在国王陛下的接班人身上,包括现在摄政阁下您也不能拥有那样的称号。事实上,赐予摄政接任者称号,在您之前的年代也有过,只是相关称号早已在很久之前就被遗忘了。如果摄政阁下您一定要赐予摄政接任者称号,依据前例应赐予‘席奥碧‘,即所谓‘沉默‘才比较适当。”可以提出这种观点的人,在月岛上除了杰洛和伊索蕾之外,就没有别人了。其他人根本就不可能知道在古老王国之中,国王的接班人会被赐予什么称号,而摄政的接班人又会被赐予什么称号;大部分人连作为自己名字的古老王国语词,都几乎不知道。

但是,达夫南这时却和周围人们怀著不同的心情。看著伊索蕾说出这番话,在隔了好久才又看到她的瞬间,不但心在刺痛著,还感受到一股不祥的预感。

伊索蕾现在直接对上摄政,而好久以前,伊利欧斯也曾经这样,在摄政的言语中大做文章,以自己的知识理直气壮地反驳。之前,她明明亲口对他说过会按照父亲的遗言,不再和岛民们有所争执,如今为什么又这样做,她的生活起了什么变化吗?难道这是因为自己想要远离她的生命吗……沉默在人群之中流窜著,但是大部分的人都窃窃私语地肯定伊索蕾。他们看到摄政赐给莉莉欧佩史无前例的特权时,都感到有些担忧,因而希望伊索蕾的话能被接纳,于是转而注视著祭司们。

伊索蕾退后一步,然后继续说:“所谓‘席奥碧‘的称号,即是要自觉本身只是国王的代理者摄政的接任者,要彰显沉默的美德,而非树立个人的权威。虽然我不知道她是否已经到了能够了解这道理的年龄,但如果她获得那样的称号,就应以那含意自我警惕才对。”当伊索蕾说完话退下去时,莉莉欧佩的冰冷眼神已经射向她;达夫南刚好看到那眼神。

伊索蕾的脚步和移动与之前无异,不仅快速而且没有丝毫迟疑地举步落脚。看在达夫南的眼里,那是准备要战斗的人所表现的有节奏动作;只要她对什么事下了决心,达夫南根本没有自信可以改变,因此只能希望她不要已经下定了什么决心才好。伊索蕾尽管是出众的人才,但是当初伊利欧斯不就是因为太过出众,才引来那样的结果吗?至少可以确定的是,她在月岛上根本没有自己的支持势力,正面挑战摄政的力量,等于是一开始就注定会失败。

但是,如果她开始了战斗,达夫南也绝对不可能会袖手旁观……摄政正觉得难以回答,莉莉欧佩却已经先开口。她用去年起就慢慢变得自负口吻,向伊索蕾说:“你的话我充分明白了,当然,我得到‘席奥碧’的称号就足够了;不对,应该说没有任何称号也无所谓,只要是阁下亲自赐予的东西,我完全没有排拒的心理。反正对我而言,是‘苏西芙莉丝‘正确,或者‘席奥碧‘才正确,我连比较的知识都没有,只是这对那些有一点特别的人来说,就不知道罗。像我这样普通的人们,谁都不知道这些含意,不是吗?所以不管是称呼‘苏西芙莉丝‘或是‘席奥碧‘,我所拥有的权威本质不变,对不对?”伊索蕾没有微笑,马上回说:“这样说也没错,摄政的所谓权威或是称号,并非一出生就拥有的,而是周围人们的真心支持所获得的,只要有支持者,那么权威当然也不会改变啊。”莉莉欧佩很是机灵,把伊索蕾归为“特别的人”,并拉拢周围的人群,不让有关称号的责难使自己的地位受到贬抑,反而强调自己本来就拥有的权威。只要稍微有点脑袋的人,都能看出她是在驳斥伊索蕾。

这时候摄政开口了:“全部的意思我都知道了,称号的问题我会和祭司们商议之后再决定,就不要再争论了。至于莉莉欧佩从一出生就拥有的权威,聚集在此的各位也都清楚了解,因此也没有再争论下去的理由。”接著,仪式继续进行。摄政阻止了口舌之战后,拿起了一束水仙花,使了个眼色示意愣在那里的少年,要他献花给莉莉欧佩。

而这时接过满怀水仙花的莉莉欧佩,才像是自己希冀的时刻终于来临似地眼神灿烂起来;她向著人群走去,刹那间,达夫南陷入她好像正往自己走过来的错觉之中。

不是,那并非错觉,她真的走到队伍外侧站得较远的达夫南面前,毅然地拿出第一朵水仙花。

“你接著。”达夫南曾观看过几年的净化仪式,从未见过有参加仪式的当事者送出去的花被拒收的,虽然大部分当事者都是把花递给自己的家人。

但是他虽然感觉到有某种奇怪的气氛,不过考虑到莉莉欧佩的立场,这只是最后的仪式罢了,就姑且先把花接受下来。

紧接著,莉莉欧佩霍地转身面对人群,以坚决的声音说:“大家都看到了吗?我想大家都知道净化仪式的第一朵水仙花代表什么意义,正如大家所看到的,他接受了。那么……他就……从这一刻起,我宣布他成为我的未婚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