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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宴之客(上)

【一】月亮出来了。

抬头看,明月已升至飞霜殿上的天空。

是一轮满月。

宛如宝玉的月亮,浮现在春天罕见的碧澄天际。

四把篝火在铁笼中烧得一片通红。

月影笼罩整座华清宫,明亮得即使没有灯火或篝火,也可看见鱼儿在池面上跳落。

石缝之间已冒出嫩绿春草的石板上,铺着来自胡国的绒毯。这些华丽的波斯绒毯,是空海向马哈缅都借来的。

总共有三块波斯绒毯。

这儿坐着四个人。

远渡重洋的倭国留学僧沙门空海。

同样来自倭国的儒生橘逸势。

官拜校书郎的诗人白居易乐天。

胡玉楼艺妓,绿眼碧眸的玉莲。

此四人,彼此对望围坐一圈。

乐师和厨师都到山下村落去了。

大猴、子英和赤,也随乐师和厨师等人下山。

任务完成之后,一行人还会折返原地。

美酒佳肴均已备妥。

巨大的瓷盘上盛着蒸煮炒炸的鸡、猪、牛肉、青菜,包括燕窝在内的各种山珍海味纷列杂陈在席间。还有,空海请托李老人找来的荔枝。

酒杯同样各随己意,听凭取用。

空海取用的,是来自波斯的琉璃杯。

逸势拿的是夜光杯。

白乐天则是玉杯。

乐师们还留下了若干乐器。

一把笙。

一把五弦月琴。

一把琵琶。

一组编钟。

玉莲忙着为大家斟酒、夹菜。偶尔还抱着月琴簌簌弹奏。

众人缓缓喝着酒。

几杯下肚之后,逸势双颊已微泛红晕。

“空海先生。”白乐天右手握住玉杯,唤道。

“是。”空海手拿琉璃杯,望向白乐天。

白乐天的脸上,摇晃着篝火燃烧的光影。

“本来是我邀您来这儿的,当时,完全想不到会是这个样子。”“您觉得如何?”“与您在这儿连夜对酌,真是愉快哪。”白乐天嘴里含着酒,慢慢地品尝着。

“今晚,会发生什么事吗?”白乐天问。

玉莲上前,为白乐天已空的酒杯斟满酒。

“不知道——”空海仰首向天,用像是叹息的声音说道:“或许会发生。也或许不会发生。”随后,视线又移回到白乐天身上。

“不,不管会不会发生,我都无所谓。”“——”“刚才,从您那儿听到了匪夷所思的怪事。”“是的。”“真没想到,会听到贵妃其实不曾死在马嵬驿,还在华清宫苏醒过来的事。没想到此地曾发生过这等事——”“说来,玄宗和贵妃的一切事端,均始于此华清宫。”“如果说,两人在华清宫度过最幸福惬意的日子,他们共同的日子也是在华清宫结束的。那么,在此举办宴会,该是再合适不过了。”“所谓结束,是指五十年前的旧事吗?还是我们此时……”“我也不知道。”白乐天静静地摇头。

“虽然我刚刚说过了,玄宗和贵妃两人最幸福惬意的日子,是在此地度过,不过……”“不过什么?”“贵妃果真拥有过这段幸福的时光吗?”“你认为呢?”“我也搞不清楚。我只知道——”说到这里,白乐天像是在寻找适切的字眼而停下话来。

“你知道什么呢?”“不,我不是说我知道什么,但我感觉,所谓执笔为文,真是件罪孽深重的事。”“——”“像贵妃——杨玉环这样的女性,她究竟过得幸不幸福?他人不得而知。连她本人也可能不知道。空海先生也罢、逸势先生也罢,回首自身的往事,到底幸或不幸,你们能回答得出来吗?”经过白乐天如此一问,逸势摇头答道:“我不知道。”“我所想写的正是那些不得而知的事。对照贵妃生前,我所要写的这些事,感觉自己真是罪孽深重。”白乐天望向玉莲,搁下酒杯说:“请拿笔来——”一旁早已备妥笔墨。

白乐天默默地磨起墨来。

其间,谁也没有开口。

空海和逸势,含酒在口,静静凝望磨墨的白乐天。

只有玉莲弹奏的月琴声簌簌响起。

过了一会儿,白乐天自怀中取出纸张,手上握住沾了墨汁的笔。

白乐天左手拿纸,写下了一些文字。

四周牡丹缭乱盛开。

蓝色月光倾泻在牡丹花上。

然后——“好了。”说毕,白乐天搁下笔。

手持纸片,自顾自地吟哦起来。

声音低沉苍劲。

玉莲即兴弹奏月琴,应和着白乐天的吟咏。

两鬓千茎新似雪,十分一盏欲如泥。

酒狂又引诗魔发,日午悲吟到日西。

白乐天的声音在月光中朗朗向上飘升。

两鬓发丝,干根翻白似雪。

饮酒满杯,我狂醉如泥。

痴癫迷醉,又呼引出我心中的诗魔。

午后引吭悲吟,直到日落西山。

其诗大意如此。

当白乐天的吟哦声停止之时,“唔……”逸势发出不胜感慨的声音。

此诗,宛如白乐天身已老去的自况。

不久,白乐天再度握笔。

继续在纸张上沙沙走笔。

掩藏在白乐天心中的诗意之门,似乎已整个敞开了。

看得出来,白乐天此时文思泉涌,不可遏止。

他将心中涌现的文思,原封不动地写在纸上。

貌随年老欲何如?兴遇春牵尚有余。

遥见人家花便入,不论贵贱与亲疏。

白乐天继续开口吟哦。

玉莲也弹拨月琴应和。

逸势满脸胀红,并非全然因醉意或灯火的映照。

一旦浓烈的情感在体内翻腾之时,此男子便会成为这副模样。

白乐天的吟哦中断后,琴音又响了一阵方才停止。

玉莲把笔递给空海,说道:“空海先生也写一些吧——”“那——”空海接下笔,默默地在纸张上写字。

过了一会,握住纸片,静静地吟起来。

一念眠中千万梦,乍娱乍苦不能筹。

人间地狱与天阁,一哭一歌几许愁。

睡里实真觉不见,还知梦事虚诳优。

无明暗室长眠客,处世之中多者忧。

悉地乐宫莫爱取,有中牢狱不须留。

刚柔气聚浮生出,地水缘穷死若休。

轮位王侯与卿相,春荣秋落逝如流。

深修观察得原底,大日圆圆万德周。

(译注:根据空海所著《性灵集》,《咏十喻诗,咏如梦喻》汉诗原文,作者所引漏列最后两句,今补上。)【二】空海吟毕,弹奏月琴的玉莲马上歇手。

“空海先生,您的声音真动听。”又说:“能否让我拜读您的大作?”“当然可以。”空海递出方才写就的诗笺,玉莲搁下月琴,用白净的手指接下。

就着灯火月光,玉莲盯着空海所写诗看着。

不久——“空海先生——”玉莲抬起头,说道:“我想为这首诗跳一段舞——”“喔,荣幸之至。我也想亲睹玉莲姐的舞姿。”空海才点了点头,自乐天便接腔说:“玉莲,这一定很有趣。”白乐天本来就是胡玉楼熟客,他和玉莲的交往,比空海更久。

“空海先生会弹琵琶或月琴?”“多少会一点。这样好了,我虽不像玉莲姐那样行,倒还可以用月琴为你伴奏。”“唉呀!能够配合空海先生的月琴起舞,真叫人高兴哪。”“那,我来弹琵琶。”白乐天开口。

“乐天先生也行?”“我多少也会一点。”白乐天回道。

“既然这样,我就吹笙吧——”连逸势手上也拿起了一把笙。

“喔,连逸势先生也要——”当然,习乐是宫中的基本教养,橘逸势也能玩上一、两种乐器。

讲到吹笙,橘逸势绝不输给一般人。

本来,彼时传人日本的乐器,便是经由大唐而来,其基本构造和吹奏方法,并无多大差别。

音、声该如何配合,四人简单作了安排。

玉莲取来一块绢布,披挂在脖子上。

夜深人静,玉莲身影,孑立在白天流泻而下的月光之中。

空海轻拨一条琴弦,琴音袅袅,尚且回荡在夜气之中时,逸势双手所握住的笙,跟着传出了乐音。

月光下,笙音飘向天际。

仿佛要与月光共鸣,笙音竟隐约可见了。

在月光中闪闪飘升的模样,似乎可以映人眼帘。

当笙音悠扬飘升天际之时,骤然之间,“铿当”一声,月琴的弦音拨动了起来。

空海的月琴,应和着逸势的笙音。

琴声簌簌飘落,仿如大小珠玉白天上滑落。

然后,袅,白乐天的琵琶声交叠其上。

乐音与天地和鸣。

天地为之振动。

同时,空海开始吟哦自己的诗句。

一念眠中千万梦,配合诗句,玉莲挪动了身子。

缓缓向前踏步,脚尖柔软地踮立在绒毯之上。

右手缓缓向月光伸去,随即轻快折返。

乍娱乍苦不能筹。

玉莲开始舞蹈。

白净的手指像要捡拾月光一般,在空中比划。

空海清朗的声音,冉冉飘向天际。

人间地狱与天阁,一哭一歌几许愁。

空海的声音,朗朗传人逸势耳中。

逸势的眼中淌下泪来。

连逸势也不明白,突然流泪的意义。

泪水汩汩流出。

我究竟怎么了——逸势那张脸,仿佛如此说道。

对自己内心瞬间流泻的情感,逸势看似不知所措,仅能寄身其中。

吟哦诗句、弹奏月琴之人,正是飘洋过海,经行万里,远自倭国而来的沙门空海。

与空海笙琴合奏者,乃倭国留学生橘逸势。

应合弹奏琵琶之人,则是日后扬名倭国,鼎鼎大名的大唐诗人白乐天。

而在此三人面前婆娑起舞的——是碧眼胡人玉莲。

此四人所在的场所,却是玄宗皇帝与杨贵妃曾经共同生活的华清宫。

这是何等怪异的奇妙命运啊!睡里实真觉不见,彼时——四人身后,有一组编钟响起。

发出声音的,是最小的一口钟。

玉莲停下动作,朝编钟方向望去。

音乐全部停歇。

空海、逸势、白乐天三人,同时回望身后。

看不见任何身影。

仅有编钟搁放在原地。

编钟,是挂着各式各样大小铜钟的乐器。叩小钟,会发出高音,扣大钟,则传来低音。

这回准备的编钟,全部分三层,总共二十四口,所以能发出二十四个音阶。

然而,编钟要奏出声音,绝非一人所能独自完成。

演奏编钟,必须动用钟槌。当然,这回也准备了。可是,钟槌却搁放其下,看不出有谁动过的迹象。

冷不防——又传来钟声。

明明看不到任何人影。众人发现,这次是最大一口钟发出了声响。

“看来有人大驾光临了。”空海道。

“喂,空、空海——”逸势胆怯地出声。

“放心吧。”空海向逸势道。

说的是日本语。

“随时恭候——”空海并非特意向某人说道。

像是要阻止逸势说话,空海接着说道:“我们何不继续宴会呢?”空海唇边浮现一抹愉快的笑容。

“别担心。我们继续吧。”这回空海说的是唐语。

月琴弦音又响起,空海继续开口吟哦——还知梦事虚诳优。

玉莲仍然翩翩起舞。

白乐天也袅袅弹奏琵琶。

逸势再度吹笙。

仿佛也要与他们应和一般,后方传来编钟乐音。

无明暗室长眠客,处世之中多者忧。

玉莲在月光下缓缓起舞。

四周牡丹花,在月光下聚首盛开。

编钟加入合奏,逸势也渐渐不再挂意无人钟声的怪事了。

不久——大日圆圆万德周。

空海朗朗声歇,吟咏结束。

其声音却随同音乐余韵,残留在月光之下,在半空中飘荡了好一会儿,就像细小的琉璃碎片漫天飞舞一般。

不知何时,身后作响的钟声也沉寂了下来。

那时——“啊,那是——”玉蓬低声叫道。

玉莲手指水池方向。

稍离水面的空中,浮现一个幽微发光的物体。

是菩萨。

“那不是干手观音吗?”自乐天说道。

干手观音浮现在水面之上,静静摇动干只手臂,不知在舞弄着什么。

干手观音的身影同时映照在水面上。

“好美……”逸势屏息赞叹道。

月光之下,菩萨一边起舞,一边缓漫地飘升。

仿佛在追赶消失于天际的乐音,菩萨也向天际飘去。

随着逐渐飘高,菩萨身影也愈来愈透明。

逐渐透明逐渐消失。

终于,菩萨身影飘升到在场众人必须仰头才能看得到的高度。

已经分不清是月光还是菩萨了。

菩萨身影缓缓消融于月光中,终于不见了。

“那是我给你的回礼。”有声音自后方传来。

众人回头一看,一名白发老人端坐在编钟之前。

“因为你们让我听到了悦耳的音乐。”灯光下,老人微微一笑。

“喔……”空海微笑,望向老人。

“在下丹翁。”老人解释。

丹翁望着白乐天、逸势及玉莲,随后,慢慢将视线移到空海身上。

“对了,空海。”“是。”“先给我一杯酒吧。”“乐意之至。”空海回道。

【三】子英默不作声,屏气凝神地往前走。

他正在追赶走在前面的巨大黑影。

此刻,他人在西绣岭之中。

此处是一条羊肠小径,两旁覆满了野草。

子英脚下,是铺满石子的地面,如果往上走,小径将变成石阶。

小径两旁,耸立着老迈的枫树及粗大的巨松。

由于覆盖头顶的树梢之间,还有月光洒落,子英总算还可行走,否则,他将寸步难行。

稍不留神,前方的那道黑影,便会跟丢。

不知是身体轻巧,还是娴熟路径,前行的巨大黑影,步伐极快。

向前奔走的黑影——就是大猴。

此刻,子英尾随大猴身后。

护送厨师、乐师至山下村落后,他正在折返华清宫途中。

赤留在村落,子英和大猴返回华清宫。

此前不久——子英推测该是快到华清宫的时候——走在前头的大猴,不知绊到何物,整个身子向后翻滚。

“好痛!”大猴坐在地上,手按住头。

似乎撞到了头部。

“不碍事吧——”“不碍事。”大猴起身,松开按压头部的双手,摇了两、三次。

接着,大猴又向前跨步。

脚步变慢了。

大猴终于呆立原地。

“怎么了?”子英问。

“我想起来了。”大猴说。

“想起什么?”“我想起我忘记的事了。”“忘记的事?”“我必须折回一趟——”“回哪儿?”“山下的村子。”“为什么?”“不是什么重要的事。你先回华清宫。事情办好,我就回来。”“所以我要问你是什么事呀?”子英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

“总之,你先上路。我去去就来——”大猴说。

“我懂了。”到底是什么事,子英不得而知,却也只能如此作答。

“我马上会回来。”说完,大猴转身,走下方才爬上来的山路。

起步往上走的子英,也停下了脚步。

大猴的事,他觉得有些怪异。

不愿明说事由,让他感到不解。

此种情况下,大猴还要赶回山下村落的理由,令他难以想象。

或许,在自己不知道的情况下,空海和大猴之间曾有某种约定。

大猴应当是突然想起此项约定,才说出这番话的吧。

于是子英也掉头折返,追赶在大猴身后,开始往下坡走去。

说来,子英确实是奉命派遣到空海身边当差的。

然而,那是奉朝廷之命。

本来,他就在朝廷当差,会被派到空海这儿,完全是遵从柳宗元指示。

正确地说,自己该当听命的对象,是柳宗元。

当然,关于这回华清宫之行,他早已详细回报柳宗元。

空海也没要求他保密,而且这是他的任务。

关于华清宫之行,柳宗元不抱太大期望。

“察觉任何异状,立刻回报。”柳宗元如此吩咐子英和赤。

遵照指示,此刻,赤该已快马飞报长安了。

至少,在看到数量如此惊人的狗尸之后,他不能不立刻上报。

因为有人在华清宫作法下咒,肯定错不了。

子英再一次对空海的直觉——或说能力,感到震惊。

子英打算对空海说,赤留在山下的村子,但对方若是空海,一定可以猜出自己或赤其中一人,会策马奔回长安通报吧。

如果空海和大猴隐瞒自己,准备做出什么事,子英也得查明到底是什么。

此举若是大猴个人行为,也还是要查。

大猴究竟想干什么事,子英必须先行了解。或许,大猴折返回去,就是想查明赤在不在村子里。

此一想法,在子英脑海中翻腾起落。

大猴转身下坡,还不算太久。

刚好是尾行跟踪的适当距离。

蹑手蹑脚走下坡,马上便看见巨大的人影出现在月光下。

这道人影正是大猴。

他的身影十分诡异。

他并有没赶路前进。

大猴停下脚步,正望着一旁树林。

子英顿步,压低身子,侦察大猴动向。

大猴有时望向林中深处,有时又在月光下观看自己脚边。

他的模样不像在搜寻掉落的东西,也不像在寻找哪个人。

不久,大猴跨步向左边树林走去,子英这时才了解大猴在找什么。

大猴似乎在寻找进入树林的入口道路。

大猴灯也没提,就这样走在深夜的树林之中。

树林内的枝叶还不像夏天般那么繁密。

月光正好也可照射到林中。大猴似乎借助那月光,行走在林子里。

子英尾随大猴,也穿入树林。

大猴的方向,看来是朝着华清宫南侧的西绣岭。

“奇怪——”西绣岭一虽说是山,却盖了许多殿堂。

冬天一到,长安的政治机能便整个移转至此地。

山中到处铺设石阶小径,也建造了不少大小楼阁。

而今,楼阁若非遭到盗贼所拆窃,便是任其毁坏倾颓。

大猴究竟要去哪儿?子英默默地在大猴身后追赶。

此时,大猴终于停下脚步。

他站在一栋屋顶毁坏、陈旧腐朽、看似道观的建筑物之前。

大猴在原地呆立了一下子。

然后毫不犹豫地走了进去。

此时,子英感到困惑了。

自己到底应不应该尾随进去呢?虽说大猴还没察觉已被跟踪,但若走进那座道观——总之,先靠近道观,由外窥伺内部动向,应该没有问题吧。

于是子英悄悄向道观挨近。

大概是屋瓦大半都已掉落了。道观四周散落着碎裂的瓦片。

从大猴进入的附近窥伺,部份屋檐已腐朽洞开,月光自此射入。

看不到大猴身影。

道观内部,像是用灰墙隔成数个房间。

大猴似已走进其他房间。

正当困惑不知所措时,突然传来了声响。

那是大猴踩在地板上的脚步声。

那声音,有时像是在搁置某个小东西,有时又像在摩擦那个小东西。

就在此时——灯亮了。

出乎意料之外的明亮灯光,辉映在眼前墙壁之上。

接着,仿佛在敲打物体的声音响起。

好大的声音。

随后,便听到嘎吱嘎吱撕裂某物的声音。

然后是敲打的声音。

然后是捣毁的声音。

过了一会,声音停止了。

然后,又传来丢弃东西的声音。

大猴巨大身躯来回走动的声音。

粗重的喘息声。

墙面映照的灯光,这回摇晃得更厉害了。

大猴似乎想握拿不知搁在何处的灯火。

灯光在墙面上晃动。

大猴像是手持灯火在走动着。

他打算走到外面吗?子英搜寻隐密的地方,摆好架势。

然而,大猴却没步出房内。

映照在墙面上的灯光,慢慢减弱下来。

大猴的脚步声也愈来愈小。

渐行渐远了吗?并非如此。

那是往下走的声音。

是步下石阶的声音。

不,或许是爬上阶梯的声音。

大猴到底要做什么?这座古老的破旧道观,究竟暗藏什么玄机?子英不禁生出兴趣来了。

然则,若是被大猴察觉——到底该如何辩解呢?有什么好辩解的?该辩解的人——应说是大猴吧。

子英如此作想。

就在此时,“喔喔喔……”一阵低沉的声音传来。

一开始,子英听不出是人的声音。

他还以为,是枯枝雨露被风掀吹起的声音。

或是衰老的野兽声音。

在子英耳里听来如此。

然而,那却是千真万确的人声。

喔喔喔……啊啊啊……那样的声音——宛如缓缓将肺部膨起,一边呼吸一边清喉咙的声响。

又像是打哈欠声,痛苦呻吟声,或哀号哭泣的声音。

继之,变成了喃喃般的私语。

声音主人似乎在述说某事。

听来像是回答问话的,则是大猴的声音。

只是,他们到底在交谈什么?子英却无法听见。

如果能再挪近一点——屈服于好奇心。

子英缓缓跨步走人道观之中。

他小心翼翼,避免地板发出声响,然后朝下一个房间前进——走到那儿,子英吓了一跳。

地板上,赫然裂开一个黑色大洞。

月光照射在此地洞上。

而且,还有石阶通往地洞。

子英喑忖——原来是这么回事。

方才传来的声音,是在破坏地板,寻觅通往地下入口的声音。

不知不觉,声音沉寂下来了。

只有通往地下的入口敞开着。

而且,内部深处还摇曳着灯光。

不再有任何声响了。

子英心想,该怎么办呢?蓦地,耳畔传来嘶哑的声音:“你为何而来?”子英回过头一看。

那儿浮着一颗狗头。

狗头双眼溃烂,腐蚀了大半,眼看就快滑落地面。.牙间垂出长长的舌头,舌尖还滴着粘糊的鲜血。

宛如半熟蛋黄的眼珠子,骨碌碌地转动,那双应该看不见任何东西的双眼,正盯着子英看。

狗的舌头动了。

“你为何而来?”悬空的狗头开口说话。

“啊!”子英惊叫一声,倒退一步,右脚浮踩在半空中。

随后,倒退的脚步踩落敞开的地洞。

“哇——”子英面向窟窿下方,从石阶上滚落下去。

下半身遭到猛烈撞击。

话虽如此,由于头部未经碰撞,所以仍然保有意识,还活着。

“痛……”双手撑地,子英抬起上半身。

屋顶缝隙洒落的月光,勉强映照至洞穴底部。

借助幽暗的月光,他隐约看到了某物。

有个巨大黑影站立在那儿。

看似人影,却又比常人来得巨大。

“大猴?!”子英不由自主地叫出声。

然而,那道人影既没响应,也没移动。

子英起身,伸手触摸。

那人影硬得像块石头。

黑暗中,子英定睛凝视——终于看清楚了,是个士兵模样的脸孔。

“是俑……”子英喃喃自语,就在此时,兵俑动了起来。

“你为何而来?”那兵俑追问子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