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说网 > 奇幻小说 > 九州·死者夜谈 > 第六个故事 鸦巢决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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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一声惨叫划破夜空。屋顶上万只乌鸦同时振羽而起,如同暴风乍起。大通铺里睡着的强人最先被吵醒,纷纷点起灯笼火把,抢出门来看,但白澜却跑在最前面。灯笼火把照耀下,只见客栈边上,一人软绵绵的半挂在栈道边的铁链上。

那人似的古怪,尸体从头到脚,都只剩下破碎的骨骼皮肉混杂在一起,被整个绞碎,又像是被重物碾压过,只有两根拖到地上的脚尚算完整。雨水顺着栈道边沿直挂下去,十步范围内成一道道红色的瀑布。

白澜高提着灯笼从左照到右,从衣物上便认出是那官家和少女雇请的脚夫之一,不由暗自心惊,这几人躲得好好的,脚夫怎么又会半夜起来死在这儿呢?他相信自己睡得不死,晚上绝没看到或听到另有他人出门。难道另有凶手,埋伏在客栈之外?他高提起灯笼,转着圈子看了一周,只见天空中鸦群鼓噪不已,四面风来风去,林莽呼啸,仿佛有许多影子躲在暗处窃笑。

白澜的惊惧神态影响了其他人,个人探头探脑,心虚得四处张望,不由自主地挤到一起。

“让一让。让一让。”有人在后面喊,围在一起的人肩膀被推开。听声音是那瞎琴师来了。

有人借着夜色,在暗地里讽刺道:“瞎子也能扎堆看热闹吗?”琴师也不理他,一步一颠地行到尸体前两步处站住,歪着头好像在倾听,突然伸手在空中抄了一把,放在鼻端闻来闻去,仿佛在嗅探血腥中的秘密。

围在边上的人都瞪着双眼看她。

“唔,”他心满意足地吸着气道,“这浑人乃是半夜出来解手,中了陷阱,从死状上来看,大概是中了亘白术者中高手布下的局吧。”亘白的颜色正如其名一样,为纯正的白色。每年两次,这位神祇从西方的地平线升起,从东方落下,其间轨迹并不通过天顶正中,它的轨迹与天顶的距离经常变化,也是星象学中的一个重要参量。

亘白所代表的是沉静、镇定和坚毅的精神。在诸神中,它以严格的约束而闻名。因为世界创始之时,精神之主神墟代表有序的力量,物质之主神荒则代表无序的力量,因此也有人认为亘白所秉承的是最为强大的精神意志。

众人在灯光下细看,见那死人的裤腰带果然是解开的,若非瞎子提醒,当真注意不到。他们暗暗佩服那瞎子厉害,看那脚夫的尸体烂如稀泥,心中都开始琢磨是亘白系的那哪一种秘术可以做到这一点。

白澜摸了摸头:“这死人怎么办,要拖回去交给主人家吗?”混在人群里的一名黑脸膛汉子怒道:“靠,这这种不吉利的鬼东西怎么能让它回客栈去,难道我们还要和这东西睡在一起?”白澜认得这黑汉子紧随那强盗头子一块来投店,也是强人之一。白澜摊开双手:“那如何是好,这荒郊野外,又没别的停尸处。”那黑汉子狞笑起来,道:“这还不好办?”蹿上前去,照那尸体就是一脚,想要将它踢入脚下深渊。

无声无息的,仿佛有细细的火花在四周里闪现,如同闪电在乌云的边缘出没。他们头顶上的空气仿佛突然被压缩成整块固体,如同万吨泥沙倾泻而下,声如巨雷,朝所有的人直压下来!幸好他们不想离尸体太近,都站在边缘地带,被这股压下来的大气向后一推,不由自主地向后飞了出去。

那名窜到前面去的强人如同被座大山当头压下,喊都没喊出来,登时被压成一团肉泥。那股大力压下,连带栈道都压垮了一大段,两具尸体随着大块的木板和断裂的横梁直落入黑暗深处,连一声也未发出来。

栈道上的人爬起身来,不由得目瞪口呆,一起喊出声来:“陷阱!”这果然是亘白系的秘术,只要有活动的人或东西靠近,就会激发其上成吨的空气下落,将下面的物事压成粉末。架设陷阱的人手法干净利索,不着痕迹,怎么着也是个一流杀手。

强盗头子混世虎见坏了一名弟兄,又惊又怒,跳上前去一把揪住琴师的胸口,凶相毕露地道:“是你搞得鬼……”他话还未说完,抓住琴师的手如被雷击般往外一抖,一个跟头栽倒在烂泥地上。琴师冷笑一声,掉头回走,他们也只能跟上。

客栈门口透出光来。他们看到驱狼人站在屋顶,窗口前则是黑骑士抱着胳膊的剪影。他们二人并不出门看究竟,只是站在那里,默默地看着前面那帮人垂头丧气的回来。

众人回到店里,没有人想回去睡觉。那混世虎还不罢休,提了刀一刀剁在桌子上,发狠道:“我知道了,定是那驼子做的。”白澜望着崭新的柞木桌子上的长刀痕,又惊慌又怀疑的问:“你怎么又知道了?”混世虎瞪着血红的小眼睛,竖着脖子上的毛发,如同一只被激怒的黑狗:“如果不是他下的手,怎么不出来?我看他根本就不在客栈里,而是埋伏在那栈道左近,见我们过去,就下了黑手。”他斜了眼拍着胸喊道:“我混世虎也在万鸦山纵横了十多年,怕过谁来!”扯了刀子直奔前楼而去,三名党羽也紧跟在后,闹哄哄的冲到那驼子的房门前。

混世虎人多胆壮,愣脾气上来,一脚踢开房门,如旋风般闯了进去。

白澜跟着进去,只见混世虎的金牙在嘴里得意的闪着光,叫:“看,我说的什么来,这人果然不在屋里。”众人果然都看到床上是空的,只有那棺材躺在一边,四处看时,冷笑道:“不用找,一定是杀了人跑啦。”一名党羽看着那棺材,突然道:“这棺材沉重,没准里面藏着金银财宝。就拿他来给二当家的抵命。”一语提醒了混世虎,拍了拍这名手下的肩膀以示赞许,拿着刀就上前撬棺材盖。

白澜觉得他的举动大有不妥,却又不敢阻拦,只叫道:“不要莽撞。”只听得轰隆一声,盖子被推到一边,翻倒在地。一股暗红色的蓊郁之气从中生起。大家还来不及去看棺中的尸体,就看见棺材盖子的里面,刻画着一幅鲜丽的图案,颜色猩红,描画极尽精细之能事。在蔓生的装饰性常青藤草四周,还刻着一圈鹿和羚羊、野牛、漂亮的豹子和大象。在图画的中心,是一名跌坐的人像,在血红色荆棘丛的围绕中,那些荆棘的每一根刺上都挂着一个骷髅。

白澜从来没见过如此繁杂富丽的曼陀罗图,但让众人悚然而惊的,不是那些精细的图案花鸟走兽,而是六个大字:“无明、破、名、六入、空、死。”这六个字围绕着曼陀罗图,如刀剑般鲜亮。

这扛棺人竟然也是名暗辰教徒,而他们打开了这副棺材,会有大祸降临吗?白澜吓的后退两步,肩膀碰到了个什么,一回头不由大叫一声,一屁股坐在地上。

混世虎被他这么一叫,吓得手里兵刃几乎掉在地上,转过头愣愣的看着门后。他看到那扛棺材的农民四肢僵硬地站在门背后,脸色青白,目光呆滞。众强盗纷纷掉头,看到那驼背农民形状,哄了一声向后退去,不敢靠近。

过了良久,不见农民动静,只有那混世虎大着胆子越众而出,摸了一把农民,触手冰凉,那驼背农民如石头般坚硬,根本就是个死人。

“唉,这是个死人。”强盗头子如此断言。

猛然间却听到那死者腹部咯咯响了两声,慢慢的抬起头来,悠悠地道:“各位毁我房门,入我房间,有何贵干?”众人唬得一佛出世,二佛升天,登时脚步声乱响,一窝蜂地涌出门来。只听到门后驼背那沉重的脚步声,一步步挪出门来,他那青白的脸冒着寒气,也一点点现在惨淡的灯火下。

众人像是躲避瘟神,面对着驼背农民一步步退到楼下。

白澜大着胆子赔罪道:“这位客观勿怪,店里出了人命案子,大家也是见你房门紧闭,怕出事而查探一番。”那农民张开巨口,呵呵大笑,声震雀梁:“你们还担心我?哈哈哈,我岂用得着你们担心!”难道真是另有杀手躲藏在客站外,趁人落单就下手?众人如今都在店里,面面相觑,不免交头接耳,嘀咕不已。

白澜借机溜到阁楼下的储藏间,见那军官已经下了楼梯,正和那名少女及剩下的那名脚夫站在一起,脸上都是又慌张又着急的神色,见了白澜乱纷纷的劈头就问:“出了什么事?”白澜也急道:“我还问你呢!”剩下那名脚夫哆嗦着说:“阿二半夜内急,出去上茅厕,结果就听到外面闹将起来……阿二怎么了,是不是被那几名强盗杀了……”军官跳着脚怒道:“他们杀了我的脚夫,我的箱子该怎么办?”少女未说话前脸先一红,然后才低声相询道:“强盗走了没?我们该怎么办?还躲着吗?”“大家还是都跟我出来,到外面大堂里商讨商讨。”白澜回答说。他愁眉不展的低头苦笑,在围裙上搓了搓手:“我看,此刻要担心的倒不是强盗了。”夜雨如丝,冷入各人骨髓里。大堂之内,大家各自占据了一个角落,相互猜忌的目光如同鸦羽掠过。

琴师半仰着头,将那副灵敏的鼻子探到凉丝丝的空中,慢悠悠的说:“前路已断,后路亦绝。这里四处是杀气的味道,我看该相上一相,看看此地中了什么邪运才是。”众人听了不由愕然,乱纷纷地道:“瞎子也能当星相师吗?”“这鬼天气,别说星星了,连太阳在天空的何处我们都看不见,你怎么看星相?”那琴师却冷笑一声:“正因为是瞎子,才不受天气所困,随时可知天象如何。”他伸手在桌子前当空一抓,空中嘭的一声响,现出一道淡淡的影子,仿佛凝结的月华,又仿佛一面镜子。

大家好奇心起,一起朝镜子上望去,只见那光屏上一些隐约的光点来去,却看不清是什么。

下琴师捏着下巴,也不看那面镜子,仿佛低着头在想心事,过了许久方才慢悠悠的说:“大凶……凶星照耀此地……一、二、三、四、五,嘿嘿,居然是五颗,当真是大出意料啊,大出意料。”“这话怎么解?”那强盗头子心急火燎地道。

琴师嗯了一声,眉头纠结在一起,慢慢地道:“从星相上来说,五位顶尖的星辰术者汇聚此地,他们分属两派,互相厮杀……”听到的人心中都是突突一跳,不管看的懂看不懂,都围上去努力的看。只见那虚影镜子里光点茫茫来去,模糊不清。它们经过镜面的地方就留下细细的纹路,这些纹路越来越多,仿佛纠结在一起,随即又如散沙一样慢慢散去。大家正看得认真,那琴师突然随手一抓,那些图像星辰瞬间破灭,一切都成幻影。

琴师冷笑道:“这鸦巢客栈身处绝地,绝壁之上就是幻象森林,一座诅咒之林。没事谁会来往此地?店家,你说说,这儿往常一年内怕也未必能接待上十位客人吧。”白澜吓了一跳,不敢接话。

琴师又问:“今日大家同时出现在这地方,当真是一句机缘巧合就可解释吗?”他环视一圈,虽然是瞎眼,却如利刀一样剐着众人的心。每个人都低下头去问自己,是为了什么出现在此地。琴师说这话时,手腕上的那根细细的银链子晃动不已,莲花挂坠向外荡漾出金色的光纹,那光纹中竟隐隐有几个字符的模样。

白澜心头雪亮,不由喊出声来:“你也是暗辰教徒!”“都说人为财死,鸟为食亡,我们忙忙碌碌,跑到那一天就突然死了,那也没什么,只是到这儿来,死之前你们都清楚自己为了什么而死吗?”瞎琴师的脸上显出一点点恶毒的神色,并不否认,“——那就让我猜上一猜,大家来此,都是得了淮南江子安的消息而来的吧?”“你他妈的胡说什么呢?”混世虎满脸通红,举起刀子怒道,“什么江子安江爹安的,我不明白你在说什么。老子在这条路上打家劫舍,来来去去多少年了,难不成还会被你们这些玩弄幻术的家伙胡说八道一通,就困死在这小小客栈里不成。”“你不用着急,这位大人。”瞎琴师悠然自得的一笑,他将瞎眼转向四周站着的一圈人,那些人中有的两股战战;有的脸色苍白;有的不知所措;有的双手抱肩,一副事不关己的态度。

琴师闭着的双眼,脸依次转过黑骑士、驱狼人、驮棺人、店老板、紫衣少女和军官、脚夫,三名强人,最后停留在这强盗头子的脸上,他似笑非笑的轻轻挥了挥袖子:“老虎扑击野猪的时候,利爪也会在地上掘起泥沙,你们中的某些人不过是掉入坑中的小甲虫罢了。不用再急着往前赶路了,我们的终点就在于此。鸦巢客栈,正是打开幻象森林的钥匙。”“别装神弄鬼啦。”那黑骑士哈哈哈地笑了起来,问:“你可从镜子里看到了自己的结局?你自己又是死还是活呢?”琴师脸上浮出一丝笑容,那笑容在火把的光下看上去狰狞恐怖,像是一个人知道大难即将临头的狂笑:“问题正在于此,我不能看穿自己的命运。所有人都无法推解自己的结局,这是所有星相师的宿命所在。不过,我却知道了一些其他的东西。”他仿佛在谈论一件事不关己的事,慢悠悠地道,“在这鬼地方,最后,只有站对了阵营的一方人能活着出去,而其他人……都得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