飞扬的旗帜从云端里探出,展露出一颗银色骷髅,头上围绕着一条咬着尾巴的蛇。那是凛北王的旗帜。它们迎风招展,如同一群苍鹰翱翔展翅。
冠云堡就在对面。
朦胧的白雾散开了,厚实的冰墙后矗立起无数重重叠叠的冰尖顶,就像冰川下的冰塔林。每一座塔楼都雕满镂空的窗花。阳光从缝里钻出来,就好像点亮无数缀满钻石的风车。
它们并不都是白色的,有浅绿、淡蓝和更深邃的古蓝色。那都是冰本身的颜色。
阳光玩味着它,摆弄着它,折射出七彩的光。这是座仿佛用水晶雕刻出来的城堡,像是公主案头的玩具,却怎么也不像用来防御强敌的堡垒。
“难怪冰川羽人如此骄傲。”罗鸿使劲地抬着头看那些旗帜,“他们看不上这瘦姑娘,我们要不到好价钱的。”那时候我们正站在冠云山对面的一处屯兵哨所里,巨大得不可思议的冰瀑直挺挺地从我们脚下的山崖裂口俯冲而下,直冲数十里外的冰原。冠云山那高耸的冰峰插入云中,尖削如刀,只在肩部有一处隐约的缓坡。那座冰城堡就修筑在那里。
我们六个人都奇迹般地都从雪崩中幸存了下来,只是失去了所有的马。
我和那女孩花了三个时辰,陆续从雪坑里挖出了向慕览、颜途、罗鸿和柳吉,然后是罗耷的马。我们怎么也找不到罗耷的尸体了,所以我把他的马鞍解下,扛在肩膀上走了一路。
在屯兵所,我们什么也没说,只是把郡主身上那块佩玉解下,让哨长送到城堡去。那块王家佩玉的效力果然很大,冠云堡人给了我们从未有过的殊荣——凛北王要亲自来哨所迎接郡主。
我们已经看到了一队骑兵,正从冠云山的冰坡上俯冲下来。他们行走得比我们预计的要缓慢得多。距离还很远,也只有羽人的眼睛能看出来——队伍中有一辆庞大的马车,虽然拉车的八匹马奋力奔跑,但还是拖累了骑兵的速度。直到天快黑时,铁骑护卫队喧闹嘈杂的蹄声才真正宣告了凛北王的到来。
这是一队极精干漂亮的骑兵护卫,一色的银骷髅头盔,银白色的斗篷华丽异常,系扣则是咬住尾巴的银蛇。他们一声不吭,在哨所前围绕成半圆形。马车从中心被簇拥而出。
虽然在远处我们就看出了这是一辆与众不同的马车,然而在近处看,这辆马车的庞大依然让人震惊。它的横轴就有三辆普通马车那么宽,一共有三排轮子,每两排轮子的距离则有十尺,构造复杂的青铜车轴看上去又轻便又稳当。
拉车的八匹马神骏非凡,但跑了这么一程下来也都匹匹汗流浃背。它们一站住脚步,从马车的侧后就跳下一排脚步轻捷的奴仆,车子的侧篷原来可以整个打开。他们快速而协调地从车底抽出八根银杠杆,将它们一一插入敞开的车厢内。
直到凛北王进入我们的视线里,我们才知道了为什么他要坐这么一辆马车来见我们。
十六名奴仆从马车里直接抬出了一顶暖轿,凛北王羽成容就端坐其上。
这是一个巨人。
拥有如此庞大身躯的羽人我们还是第一次看见。从他身上完全找不出羽人该有的纤细和优雅,一层层的肥肉随着奴仆的脚步波浪般地翻涌,巨大的头颅仿佛一块磐石。
他倚靠在暖色的天鹅绒垫子上,嘴唇在冷笑中弯曲。
“你说他的儿子飞不起来?”颜途轻轻地踢了罗鸿一脚问道。体形如此巨大的羽人,他自己都根本就飞不起来,何况儿子呢。
我们发现他的宝座的后面还另坐有三名体态丰满的少女。
有两位一眼就能认出是羽族的女孩,她们同样有着瓷器般细致的皮肤,又长又直的银发,另一名女孩则像个蛮子,有着卷曲的头发和黝黑的肤色,深色大眼,小巧而坚挺的胸部。
虽然天气如此寒冷,三个女孩都只罩了轻薄外衣,透明的丝衣用珠子串成的细带拢住腰间。
轿子在狭窄的哨所门口停住了。
羽成容胖胖的手伸向护栏,似乎有些吃力,那名蛮子女孩跳起来过去伸手相扶。凛北王看了她一眼,眉头像山一样隆起,猛然间用粗手抓住她的头,磕向金属的轿栏。
一声喊叫。垫子上留下一滩血迹和几颗细细白白的牙齿。
“你认为我太胖了,爬不动了?”他慢悠悠地问。
美丽的女孩捂住脸倒在地上。我们都倒吸了一口气。他脸上明明白白地写着仇恨。我们不知道他这种仇恨从哪儿来。也许只是因为她纤细敏捷,因为她动作太快。
他冷笑一声,自己抓住轿栏,踩着两名赶过来扑在地上的奴仆的背,慢吞吞地下到了地面。一站在了地上,他痛苦地叹了一口气,因为他的脚踝一定极其痛苦。
但是很奇怪,在这个笑话一样存在的羽人面前,没有任何人敢轻视他,仿佛那庞大的肉体也让他给四周带来压力。
他的瞳孔是一种奇怪的淡灰色,几乎是白的,和白冰的颜色几乎一样,看着他的眼睛说话时,自然而然地就会让你感觉到寒冷。
“在哪里?”他问。
向慕览生硬地走上前去,以羽人的礼仪半倾上身,“风神营前游击向慕览,护送太子之女玉函郡主而来,望凛北王能念故人之情,使之在此容身。”“当然,”羽成容漫不经心地点了点头,“你来对地方了,冠云堡足够庇护玉函郡主和她的人。”我们都松了一口气。我仿佛看到了自己的小小渔船和简单的但令人满足的生活;向慕览可以重建起他的佣兵营;颜途看到了退休的可能;罗鸿看到了他孩子的未来;而柳吉的表情看上去则有些迷惑。
向慕览半侧转身,把郡主从身后让了出来。
羽成容用淡色的眼睛盯着她看,那模样就像市场上挑剔的主顾。在他那冰冷的目光沐浴下,郡主的肩膀微微发颤。
“青都的老羽王正在找她。”向慕览提醒他说。
“他再也见不到她了,”羽成容不屑地说,“没有听说吗,银武弓王死了。”“什么?”我们全都大吃一惊。
“那么现在是谁?”向慕览不动声色地问,“现在谁是羽王?”羽成容翻起淡白色的瞳孔,看了向慕览一眼,“很奇怪吗?居然是三王子翼动天继位为王。”他转头继续凝视那个小姑娘,“实际上,太子死后,这个小妮子才是第一顺位继承人,第二位是二王子翼在天,接下来才是三王子。现在各镇都在观望,新王上台后政基必然不稳。这小女子在我手里,倒是奇货一件。哈哈,哈哈。”“听说玉函郡主与你儿子有婚约?”向慕览那木板的脸上没有表情,谁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
“那个跛子?”羽成容再度看了看她,慢吞吞地道,“我的瘸儿子,配不上你。”他伸出手去,温柔地摸她的脸。小女孩仿佛脚步不稳地退开了一步。
“你,额头怎么这么烫?”羽成容突然厉声问,“你们是走哪条路过来的?”他向后退去,摔着自己的手,仿佛被烙铁烫了似的。
郡主咕咚一声倒在了地上,面色潮红,两眼紧闭。
她病了。
我听到了罗鸿或是厄运的声音,在耳边喃喃地说:“第四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