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佛然·伯哈骑马走进村子,不理会燃烧的村屋和瘫倒在街上泥泞中的尸体。拜亚和一百个白袍卫兵紧跟在他身后,这是他留在身边的士兵人数的一半。他的军团被审问者分散得四零八落,他不喜欢这样,而且,那些审问者的命令太多了。然而,他接到的命令很清楚:服从审问者。
看来,这里的抵抗很微弱;只有六座村屋被烧。他看见,旅店还在,刷着白石灰的石墙跟阿漠平原其他地方的建筑一个样,几乎是同一个模子出来的。
他在旅店前勒住缰绳,目光从他的手下看守在村井附近的俘虏身上扫到村子绿地中刺眼的长绞架上。那架子只不过是一根搭在高架上的长杆子,搭建得很匆忙,却挂着三十具尸体,尸身上的衣服在微风中轻摆。其中,也有小孩的尸体。就连拜亚也无法置信地瞪着他们。
“穆阿!”他喝道。看守俘虏的士兵之中应声跑出一个灰发男人。穆阿曾经落入暗黑之友的手中;他脸上的刀疤就连最坚强的人也能吓退。“这是你干的,还是宵辰人干的?”“都不是,统领大人。”穆阿的声音沙哑而低沉,这是暗黑之友留下的另一个印记。他没有继续说下去。
伯哈皱眉。“当然也不是那班人做的了。”他指着那些俘虏说道。此时的光明之子比不上跟着他穿过塔拉邦的时候那么整洁,但是,跟那班瑟缩在他们警惕的眼睛之下的乌合之众相比,足以耀武扬威。那些人衣衫破烂,身上挂着几片盔甲,脸色阴沉。他们是塔拉邦派来对抗投门岭入侵者的军队的残兵。
穆阿犹豫了一下,才小心翼翼地说道,“村民说,对方穿着塔拉邦人的斗篷,统领大人。他们之中有一个大个子男人,灰色眼睛,长胡子,听起来就像是光明之子尔温的孪生兄弟。还有一个年轻的家伙,想用一把黄胡子来掩饰一张漂亮脸蛋,还是个左撇子,听起来,几乎就是光明之子武安,统领大人。”“是审问者!”伯哈“呸”了一声。尔温和武安是那些他不得不派去执行审问者命令的手下之一。他曾经见识过审问者的手段,不过,这是他第一次见到孩子的尸体在内。
“既然统领大人这么说,那就是吧。”穆阿似乎是迫不及待地赞同道。
“把他们放下来吧,”伯哈疲倦地命令,“把他们放下来,还有,确保那些村民都知道,不会再有杀戮。”除非有某个因为自己的女人在看而决定当个勇者的傻瓜,那样我将不得不杀一儆百。他下马,又看了那些俘虏一眼。穆阿匆匆离开,呼叫着要梯子和刀子。除了审问者的过激行为之外,他还有更多需要考虑的事情;他宁愿自己可以把审问者忘掉。
“他们的抵抗很软弱,统领大人,”拜亚说道,“不论是这些塔拉邦人,还是都曼人的残部。他们如同被赶进死角的老鼠般扑咬着,但一旦遭遇任何反噬,就立刻逃走。”“拜亚,在我们藐视这些人之前,且看我们自己对这些入侵者做得怎样吧,明白吗?”俘虏脸上的挫败神情早在他的士兵到来之前就已经挂在脸上,“叫穆阿给我挑一个俘虏进来。”穆阿的脸本身已经足够吓软多数人了,“最好是个军官。要看起来足够聪明,可以不加修饰地说出他的所见所闻,却又足够年轻,不至于脊梁骨长得过硬。告诉穆阿,不需要太温柔,明白吗?让那家伙了解,我会让他见识他做梦都想不到的可怕事情,除非他能说服我还有其他选择。”他把缰绳扔给一个光明之子,大步走进旅店。
奇迹般地,旅店老板还在店里,是一个大汗淋漓唯唯诺诺的男人,肮脏的衬衣紧贴着他的肚皮,衬衣上装饰用的红色花纹像是随时能掉下来一般。伯哈挥手把那男人赶走;他隐约感觉门口挤着一个女人和几个孩子,旅店老板护着他们离开了。
伯哈扯下护手,坐在一张桌旁。对于入侵者、那些异人,他知道得太少了。这里的每一个人,每一个不会只念叨阿图尔•;鹰翼的人,都是这样称呼那些人的。他知道,他们自称宵辰和Hailene。他对古语有足够的了解,知道后者的意思是探路者,或者,先锋。他们还自称Rhyagelle,意思是归家人,而且,他们说自己要Corenne,也就是,回归。这一切几乎要令他相信,阿图尔•;鹰翼军队回归的故事是真的了。没有人知道这些宵辰人来自何方,只知道,他们乘船而来。伯哈向海族人要求信息的请求如石沉大海。阿曼都并不喜欢Atha@@@an Miere一族,而海族则对这种态度加倍地给以回报。伯哈对宵辰的了解来自于跟外面那些俘虏一样的人的口中。那些已经被打败的丧胆男人,睁大着眼睛,流着大汗,说入侵者在战斗中不但骑马,也骑怪兽,身边还带着怪兽协助战斗,还带着艾塞达依,把敌人脚下的土地撕碎。
门口传来靴子敲打地板的声音,他露出狼笑,不过,拜亚的身边并非穆阿。他身旁那腰杆笔挺、把头盔夹在手臂下的光明之子是哲拉,一个伯哈以为该在百里之外的人。年轻的哲拉在盔甲外披了一件都曼式样的斗篷,染着蓝色,而不是光明之子的白斗篷。
“穆阿现在正在跟一个年轻人谈话,统领大人,”拜亚说道,“哲拉刚到,带来一条消息。”伯哈挥手示意哲拉开始。
年轻人仍然紧绷着肌肉。“这是来自积肯•;卡拉丁的问候,”他目视前方,开始说道,“一个指引光明之手——”“我不需要审问者的问候,”伯哈粗声说道。他看到年轻人的脸上露出了吃惊的神情。哲拉还年轻。而且,拜亚也显得不太自在。“你把他的消息告诉我就行了,明白吗?而不是一字一句地重复,除非我要求。你告诉我他想怎样就行了。”本来准备好背诵的光明之子,吞了吞口水才重新开始。“统领大人,他——他说,您把您的军队移动得太靠近投门岭了。他说,阿漠平原上的暗黑之友必须被连根拔起,而您——请原谅我,大人——您得立刻回头朝着平原中心出发。”他僵硬地站着,等着。
伯哈打量他。哲拉的脸上、斗篷上和靴子上粘满平原的尘土。“去,找些吃的,”伯哈对他说道,“如果你喜欢,这些村屋里应该有清洗用水。一个小时后再来找我。我会给你一条消息带回去。”他挥手让他出去了。
“审问者也许是对的,统领大人,”哲拉离开后,拜亚说道,“平原上散布着许多村子,还有暗黑之友——”伯哈一掌拍在桌子上,打断了他。“什么暗黑之友?在他下令夺取的任何村庄里,我没有看到任何暗黑之友,只有担心我们会把他们的谋生工具烧毁的农夫和工匠,还有几个照料病人的老妇。”拜亚竭力装出毫无表情的样子;他一直都比伯哈热衷于寻找暗黑之友,“还有孩子,拜亚?这里的孩子成了暗黑之友吗?”“母亲的罪会延续至第十五代,”拜亚引用道,“父亲的罪会延续到第十代。”不过,他很不自在。就算是拜亚,也从来没有杀害过孩子。
“拜亚,你有没有想过,为什么卡拉丁要取走我们的旗帜,还有,审问者带走的那些人的斗篷?就连审问者自己也脱下了白色斗篷。这是有意而为的,明白吗?”“他一定有理由,统领大人,”拜亚缓缓说道,“审问者总是有理由的,即使他们不告诉我们。”伯哈提醒自己,拜亚是个好士兵。“往北去的光明之子披上了塔拉邦的斗篷,拜亚,往南去的披上了都曼的斗篷。我不喜欢这其中暗藏的意味。这里是有暗黑之友,不过,他们在法梅,而不是平原里。哲拉将要一个地方,而且他不会是一个人去。我要他寻找每一组我知道该如何寻找的光明之子,把我的消息带去。拜亚,我决意要把军团带到投门岭,去看看真正的暗黑之友,那些宵辰人,要做什么。”拜亚面露困扰,不过,在他开口之前,穆阿带着一个俘虏出现了。是个汗浸浸的年轻男子,穿着一件破碎的胸甲,目光不停地朝穆阿那张可怕的脸闪去。
伯哈拔出匕首,开始挑指甲。他从来都不明白为何这个动作会让人紧张,不过,他照用不误。就连他那慈祥祖父般的笑容也让那个俘虏的脏脸面无血色。“现在,年轻人,你要告诉我你对于这些异人所知的一切,明白吗?如果你需要考虑说些什么,我就叫光明之子穆阿带你出去考虑。”俘虏睁大眼朝穆阿飞快地瞥了一眼。开始滔滔不绝。
* * *艾莱斯大洋的波涛让飞浪摇摆不停,不过,杜门张开两脚,稳稳地站着,手里拿着一根长筒望远镜举在眼前,研究着后面追赶他们的大船。追赶,而且,在缓缓地追上。飞浪所乘的风并非最好,也非最强,不过,对于后面那艘用峭壁一般的船头把海浪破成如山泡沫的船来说,这风不可能有什么区别。东边,投门岭的海岸线若隐若现,是深色悬崖和带状沙滩。他一直不敢让飞浪离海岸太远,如今,他担心自己得为此付出代价了。
“船长,会是那些异人吗?”亚林就连语气中似乎都带着汗水,“那是不是异人的船只?”杜门放下望远镜,不过,他的眼前似乎仍然充斥着那高大方正、帆形古怪的船只。“是宵辰。”他回答,亚林呻吟了一声。杜门用粗手指在船舷上敲打了片刻,然后对舵手说道,“把飞浪往海岸上靠。那艘船不敢接近浅水,但飞浪可以继续航行。”亚林大叫着去下命令,船员奔跑着去拉动船帆,舵手转动舵柄,将船头指向海岸线。飞浪的航向与风向更逆,走得更慢了,不过,杜门相信自己可以在另一艘船赶上之前到达浅水区。尽管她装满货物,不过,比起那艘大船,她仍然能在更浅的水中航行。
他的船比起离开坦迟库时,吃水又少了一点。他装上船的焰火之中有三分之一脱了手,卖给了投门岭上的那些渔村,不过,随着如流水般流进他口袋的购买焰火的银子而来的,是令人心烦意乱的消息。人们在谈论入侵者的高大盒状船只的来访。宵辰的船只在海岸外下锚,小船不停地将入侵者送到岸上,打算保护家园的村民被空中击下的闪电撕裂,村民脚下的地面则喷出烈火。杜门曾经以为这些是无稽之谈,直到他亲眼见到焦黑的大地,而且,他到过太多村落,已经不再怀疑了。村民都说,有怪兽跟宵辰战士一起战斗,倒并不是还有很多人有力抵抗。有些人甚至宣布,宵辰人本身就是怪兽,他们的脑袋就像巨型昆虫。
在坦迟库,没有人知道这些人如何自称,塔拉邦人很自信地说他们的士兵正在把入侵者赶进海中。然而,在每一个沿海村镇,说法都不一样。宵辰人对吓坏了的人们说,他们必须用他们已经抛弃的誓言来发誓,却从来都不屑于解释他们是何时抛弃了它们的,或者说,那些誓言的含义是什么。年轻的女人被逐个带走接受检查,有些被带到海里的船上,再也没了踪影。还有一些较年长的女人也失踪了,其中一些是导者和医者。宵辰人指派新的村长,建立新的议会,任何对于失踪女人提出异议、或者在选举中沉默不语的人要么会被吊死,要么突然全身冒火,要么就像乱吠的疯狗一样被踢到一边去。你无法知道会是哪一种下场,而等你知道时,已经太迟。
当人们彻底屈服时,当他们被迫下跪,立下他们并不理解的誓言,表示愿意服从先锋、等待回归,并且以生命侍奉归家人之后,宵辰人就会乘船离开,再也不回来。据说,法梅是唯一一个他们一直驻守的地方。
在一些他们离开的村子里,男人和女人悄悄地过会他们原来的生活,以至于讨论重新选举他们的议会,不过,大多数人都会紧张地看着大海,白着脸辩解说,他们决定遵守他们被迫发下的誓言,尽管他们不知道那誓言的意思。
杜门根本不愿意遇见任何宵辰人,只要他能避免。
他正举起望远镜,打算看看是否能看到越来越近的宵辰船的甲板时,突然爆发一声巨响,在距离左舷不到一百步的地方,海面窜起喷泉似的水花和火焰。他还没来得及倒吸一口冷气,另一边又窜起一根火柱撕开海面,他正转身往那边看时,船的前方又来一根。爆发消失得就跟出现时一样迅速,留下的飞沫横扫甲板。它们出现过的地方,海面冒着水泡和水汽像是在沸腾一般。
“我们……我们会在他们靠上来之前到达浅水区。”亚林缓缓说道。他似乎在竭力阻止自己去看那如云水汽之下沸腾的海水。
杜门摇摇头。“不论他们刚才做的是什么,就算我能把他们引到海滩上,他们也一样能把我们打碎。”他打了个冷战,想起喷泉之中的火焰,还有满船的焰火,“幸运之神在上,我们大概想淹死都没有机会。”他拉了拉胡子,搓了搓光秃秃的上唇,虽然不情愿——这艘船和船上的货物是他的全部家当呀——他终于还是开口下令,“把飞浪转向顺风,亚林,放下船帆。你们快点,快点!别让他们真的以为我们要逃走。”船员四处奔跑去放下三角船帆,杜门转过身,看着宵辰的船只靠近。飞浪停下之后,在海浪推动下摇晃着。另一艘船的吃水比杜门的船浅,船头和船尾都有木塔。有男人在操纵帆缆,升起奇怪的船帆,木塔上面站着披有盔甲的奇怪身影。从船舷上放下了一只大艇,在十支船浆的推动下朝着飞浪驶来。艇上有披着盔甲的人,还有——杜门惊讶地皱起眉头——两个女人蹲伏在船尾。大艇靠上了飞浪。
第一个爬上来的是披甲男人之一,杜门立刻就明白为什么有些村民说宵辰人本身就是怪兽了。那头盔看起来非常像某种昆虫的头,有触角的红色薄羽;那人的目光似乎是从下颚中透出来的。头盔上还有图画和镀金,更增加了这种感觉。男人的其他盔甲也涂有油彩和镀金。覆盖胸口,还有手臂外侧和大腿前侧的层叠的甲片有黑色和红色,镶着金边。就连护手背上也是红色和金色。没有金属覆盖的地方,露出深色的皮革衣服。背后背着双手剑,剑刃弯曲,剑鞘和剑柄也是黑色和红色的皮革。
然后,披甲男人脱下了头盔,杜门目瞪口呆。他是个女人。她的一头黑发剪得很短,脸容刚毅,但肯定是女人。他从来没有听说过这种事,除了艾尔人以外,而艾尔人是公认的疯子。尽管这个女人的脸并非跟他想象中的宵辰人脸一般异样,但同样令人惊惶。的确,她的眼睛是蓝色的,她的皮肤特别白皙,不过,这样的组合以前他也见过。如果这个女人穿的是裙子,没有人会看她第二眼。他打量她之后,修正他的意见。那冰冷的目光和刚毅的脸颊使她不论在哪里都会非常显眼。
其他士兵跟着女人爬上甲板。有些人脱下了奇怪的头盔,当杜门看到,至少那些是男人时,不禁松了口气;他们的眼珠或是黑色,或是棕色,完全可以消失在坦迟库或者伊连人之中。他本来还开始想象一队由蓝眼睛女人拿着宝剑组成的军队的画面。他又想起爆发的海面,想道,这是个拿着剑的艾塞达依。
宵辰女人骄傲地巡视着飞浪,然后认定杜门是船长——从衣服上判断,不是他就是亚林;而亚林那幅闭着眼睛低声喃喃祈祷的模样说明,他肯定不是——用钉子一般的凝视把他钉在原地。
“你的船员或者乘客里面有没有女人?”她的发音略有含糊,难以听懂,不过,在她的语气中有一种决断说明她惯于得到回答。“男人,如果你就是船长,那就说话。否则,给我弄醒另一个傻瓜,叫他回答问题。”“我是船长,女士,”杜门小心地回答。他不知道该如何称呼她,而他一步都不想走错,“我没有乘客,船员里也没有女人。”他想起那些被带走的女孩和妇人,猜想,这些人想对她们做什么。这不是他第一次想知道了。
那两个女人打扮的女人正在上船,其中一个爬到甲板上后,用一根银色金属链——杜门眨了眨眼——拉扯另一个女人。银链的一头连着第一个女人手上的一个手镯,另一头连着第二个女人脖子上的一个项圈。他看不清那银链是编成的,还是焊合的——它似乎融合了两者的工艺——不过,手镯和项圈显然是一套的。当第二个女人站到甲板上之后,第一个女人把银链卷在手里。戴项圈的女人穿着朴素的深灰色衣服,两手合在一起站着,眼睛看着脚下的木板。另一个女人穿着蓝色裙子,胸口和裙侧都有红色为底,上有银色叉形闪电的标志,裙子长及脚踝,脚上穿着靴子。杜门不安地看看那两个女人。
“说慢点,男人,”蓝眼睛女人用含糊的发音要求道。她走过甲板,站到他跟前,抬头盯着他,显得高他一等、大他一倍,“比起这片光明遗弃土地上的其他人,你的话还更难懂些。而我还没算是直系之人。暂时还没有。自从科勒琳……我是伊吉琳队长。”杜门又说了一遍,尽量放慢速度,并且补充道,“我真的是个和平的商人,队长。我对你们没有恶意,我也不会参加你们的战争。”他忍不住又看了看那两个用银链相连的女人。
“一个和平商人?”伊吉琳沉思道,“如果是这样,只要你再次发誓效忠,就可以立刻获得自由。”她注意到了他的目光,转身带着主人的骄傲朝那两个女人露出微笑,“你羡慕我的damane吗?她花了我一大笔钱呢,不过,她物有所值。只有贵族可以拥有damane,而其中多数都是王族。她很强大,商人。如果我愿意,她完全可以把你的船只打个粉碎。”杜门瞪着那个女人和那根银链。他本来以为,海里爆发的火焰喷泉是那个戴有闪电标志的女人干的,而且,假设那是个艾塞达依。伊吉琳让他头脑发晕。没人能这样对待……“她是艾塞达依?”他难以置信地问道。
他根本看不到那反手一拳是怎么飞过来的。她那钢铁护手的后背打裂了他的嘴唇,他踉跄了几步。
“这个名字是禁止的,”伊吉琳的声音柔和得可怕,“只能说damane,意思是受束人,事实上,如今她们的侍奉跟这个名字相符。”与她的目光相比,冰都可算是暖和的。
杜门把血吞下,双手紧靠在身侧。就算他手里有剑,他也不会要他的船员跟十几个披盔戴甲的战士对抗的,但是,要保持语气谦卑也不是那么容易。“我没有不敬的意思,队长。我对于您和贵民族的习惯并不知情。如果我真的冒犯您了,是因为无知而起,不是故意的。”她看着他,然后说道,“你们都是那么无知,船长,不过,你们要为你们的父辈还债。这块土地是我们的,它将会再次回到我们手中。随着我们的回归,它会再次回到我们手中。”杜门不知道该说什么——她当然不会是想说阿图尔•;鹰翼那些瞎扯是真的吧?所以,他什么都没说。“你的船要开去法梅”——他想争辩,但是她的怒视阻止了他——“在那里,你和你的船要接受检查。如果你如你所说,只不过是个和平商人,那么在你发誓之后,你将会得到容许继续你的路程。”“发誓?队长,发什么誓?”“发誓服从、等待、侍奉。你的祖先应该记得的。”她召集自己的手下——只留下一个一身朴素盔甲,连同对伊吉琳的深深一鞠躬一起标志着低级身份的战士——回到大艇上,往大船划回去。留下的宵辰人没有给命令,只是盘脚坐在甲板上,开始磨剑。船员扯起船帆开船。他似乎对于孤身一人一点也不害怕,而杜门本人么,任何船员敢对那人动手的,他会亲自把那船员扔出船外,因为,当飞浪沿着海岸行驶时,那艘宵辰船在深水区跟随着。两艘船之间相隔一里,不过,杜门知道,逃走无望,他决定要把这个人像母亲抱着婴儿一样安全地送回给伊吉琳队长。
到法梅的路程很长,而杜门终于说服那个宵辰人开口说话了,至少,说了一点。那是一个黑眼睛的中年男人,眼睛上方有一道旧疤,脸颊上又有一道,他的名字叫卡班,对于艾莱斯大洋此岸的任何人,他只有蔑视。这让杜门有点犹疑。也许他们真的是……不,这太疯狂了。卡班的发音跟伊吉琳一样含糊,他愿意说的多半是战斗、喝酒以及他认识的女人。半数时间里,杜门不能肯定他说的是此时此刻的事情,还是他家乡的事情。这个男人显然不能提供任何杜门想知道的信息。
有一次,杜门问起damane。卡班当时坐在舵手前方,他抬起手,用剑尖抵着杜门的喉咙。“小心你的舌头吐出的话,否则,你就会失去它。那是直系的事情,不是你们的。也不是我的。”他说话的时候咧嘴笑着,说完之后,立刻继续用石头打磨他那把沉重弯曲的剑刃。
杜门摸了摸领口上方渗出的血珠,决定,至少,不再问damane的事情。
两艘船越靠近法梅,经过的高大方正的宵辰船只就越多,有些在航行,但更多的下了锚。每一艘的船头都是那么高峭,都建有木塔,杜门从来没有见过这么大的船只,就连在海族那里都没有。他看到有一些本地小船,船头尖尖、船帆倾斜,在绿色的海浪中穿行。这副景象让他相信,伊吉琳说的放他自由的话是真的。
当飞浪开到法梅的海岬前时,杜门对停靠在海港里的宵辰船只数目大吃一惊。他想数一数,但是在数到一百、还不到一半的时候放弃了。他曾经在一个地方见过许多船只——在伊连、在特尔、甚至坦迟库——但是,那些船只中有许多小船。他闷闷地自言自语着,在大宵辰船的监视下将飞浪驶进海港。
法梅就建在投门岭最末端的狭长海角之上,西边只有一片汪洋。港口两边都是陡峭的悬崖,向外蔓延,在其中一个每一艘开进海港的船都要从下面经过的峭壁顶部,是守浪人的高塔。其中一座塔的外墙上面挂着一个笼子,里面有个男人垂头丧气地坐着,脚从栏杆之间伸出来在半空晃荡。
“那是谁?”杜门问道。
卡班终于停下他打磨宝剑的动作,杜门差点以为他打算用那把剑来刮脸了。宵辰人抬头瞥了瞥杜门手指的方向。“噢,那个是第一守浪人。当然,不是我们刚来的时候头把交椅里的那个。每次他死掉,他们就会选一个新的,我们就把他放进那个笼子。”“可是,为什么?”杜门问道。
卡班的笑容露出了太多牙齿。“他们守错了东西,而且,忘记了他们应该记住的东西。”杜门把目光从宵辰人身上扯离。飞浪滑过最后一朵真正的浪花,开进了港口平静的水中。我是个商人,这事跟我无关。
法梅从石头码头开始沿着港口之间的峡道往上攀升。杜门不能肯定那些黑暗的石屋组成的算是个大镇子还是小城市。当然,这里没有一座建筑能跟伊连最小的宫殿相比。
他引导飞浪驶进其中一个码头,当船员固定船只时,他心想,宵辰人会不会购买他手中的焰火呢。与我无关。
让他吃惊的是,伊吉琳带着她的damane亲自坐着大艇来到了码头。这次,戴着手镯的是另一个女人,胸口和裙侧还是有红色为底,上有银色叉形闪电的标志,不过,damane仍然是那个只有别人跟她说话时才抬头的一脸哀伤的女人。伊吉琳把杜门和他的船员都赶下了船,坐在码头上,接受她的两个士兵的监视——她似乎认为这样足够了,杜门也不打算跟她争论这点——其他士兵则在她的指挥下搜船。Damane也参加了搜查。
码头那里,出现了一只生物。杜门想不出还能用其他什么词语称呼它。那是一只笨重的生物,长着皮革一般的灰绿色兽皮,楔形的脑袋上长着一张鸟喙,还有,三只眼睛。它跟在一个盔甲上画着跟它一样的三只眼睛的男人身边蹒跚走来。他们经过时,穿着绣工粗糙的衬衣和长及膝盖的汗衫的本地人、码头工人和水手,都避而不看,不过,没有一个宵辰人看他们第二眼。带着野兽的男人似乎是用手势来指挥它的。
男人和怪兽转了个弯,消失在建筑中,留下目瞪口呆的杜门和低声议论的船员。两个宵辰士兵无声地对着他们冷笑。与我无关,杜门提醒自己。他只关心他的船。
空中有熟悉的咸味和沥青的味道。他在太阳晒热的石头上不安地挪了挪,猜测这些宵辰人在搜查什么。那个damane在搜查什么。猜测,那只生物是什么东西。海鸥鸣叫着在海港上空盘旋。他想起,一个关在笼子里的男人能发出什么样的声音。与我无关。
伊吉琳终于带着众人回到码头上。杜门警惕地注意到,宵辰队长手里拿着一件用黄色丝巾包裹的东西。是某种小得可以用一只手拿走的东西,但是她小心翼翼地用双手捧着。
他站起来——因为有士兵,所以他起得很慢,尽管对方的目光里有跟卡班一样的轻蔑。“您看到了吧,队长?我真的是个和平商人。也许您的人民希望买些焰火?”“也许吧,商人。”她的语气中有一种压抑的兴奋,令他不安,而她接下来的话更增加了这种感觉,“你跟我一起来。”她命令两个士兵也一起走,其中一个士兵推了杜门一把让他迈开脚步。动作并不粗鲁;杜门曾经见过农夫用同样的方式推奶牛让它们走动。他咬咬牙,跟在伊吉琳身后。
鹅卵石铺就的街道缓缓上升,离开海港的气味。随着街道的上升,石瓦屋顶的屋子更高更大。对于一个被侵占的镇子来说,街上的本地人比宵辰士兵要多,令人惊奇,时不时地,会有裸着上身的男人扛着一顶下了帘子的轿子走过。法梅人似乎当宵辰人不存在一般忙着各自的事情。或者说,几乎不存在。当轿子或者士兵经过时,不论是肮脏衣服上只有一两条曲线装饰的穷人,还是穿着衬衣、汗衫或者从肩膀到腰部都有复杂刺绣花纹装饰的裙子的有钱人,都鞠躬并且一直弯着腰直到宵辰人消失。他们对杜门和士兵也这样做了。不论伊吉琳还是她的士兵,都看也不看他们。
杜门突然震惊地意识到,他们经过的一些本地人腰带上还挂着匕首,少数还挂着剑。他惊讶得脱口而出。“他们有些人是帮助你们的吗?”伊吉琳回头朝他皱眉,显然不明白他的意思。她脚步没有减慢地看了看那些人,对自己点了点头。“你指那些剑。他们现在是我们的人民了,商人;他们已经发了誓。”她突然停下来,指着一个肩膀厚实、穿着刺绣繁复的汗衫、腰间配着一把无花皮革剑鞘的宝剑的高大男人说道。“你。”男人迈出的半步立刻停下,脚还停在空中,突然面露惊恐。那是一张坚毅的脸,但他的表情像是巴不得逃跑。不过,他向她转过身来鞠了一躬,双手扶在膝盖上,眼睛看着她的靴子。“在下有何事能为队长效劳?”他紧张地问道。
“你是个商人?”伊吉琳说道,“你发了誓言?”“是的,队长。是的。”他的目光仍然锁在她的脚上。
“你把马车带往内陆时,对他们说些什么?”“告诉他们,他们必须服从先锋,队长,等待回归,侍奉归家人。”“你从来没有想过用那把剑来对抗我们?”男人按着膝盖的手指节发白,连声音里似乎都大汗淋漓。“我发了誓言,队长。我服从,等待并且侍奉。”“看到了吗?”伊吉琳对杜门说道,“没有理由禁止他们带武器。贸易必须继续,商人必须保护自己不受强盗抢掠。我们容许人们自由来往,只要他们服从、等待和侍奉。他们的祖先破坏了他们的誓言,不过他们如今应该学乖。”她继续往山上走去,士兵推着杜门跟在后面。
他回头看着那个商人。那个男人一直弯着腰,直到伊吉琳离他十步以上,才直起身往另一个方向三步并作两步匆匆离开。
当一队宵辰骑兵从伊吉琳和她的士兵旁经过,往街道上方爬去时,他们也没有扭过头去看。那队骑兵骑着的生物大小跟马匹相若,但是青铜马鞍的下面是蜥蜴的鳞片。长爪的脚踩在鹅卵石上。队伍经过时,有一个长着三只眼睛的脑袋转过来看了看杜门;别的不说,这一眼在杜门看来,太有灵气,让他无法心安。他脚下一绊,几乎摔倒。整条街上,法梅人都将自己紧贴在建筑墙边,有些闭着眼睛。宵辰人根本不注意他们。
杜门明白为什么宵辰人容许本地人拥有跟以前一样的自由了。他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有没有这个胆子去反抗。Damane。怪兽。他想知道,有没有办法可以阻止宵辰人就这样一路杀到世界之脊。与我无关,他狠狠地提醒自己,并且开始思考在将来的贸易中,如何避开宵辰。
他们走到了斜坡顶部、镇子与山丘的交界之处。镇子没有护墙。前方是为那些与内陆贸易的商人服务的旅店,还有停放马车的院子和马厩。这里的屋子与伊连小贵族的一座宅子相当。其中最大的一座屋外有宵辰士兵守卫以示威仪,还有一面绘有金色展翅雄鹰的蓝边旗帜迎风飘扬。伊吉琳先把自己的宝剑和匕首交出,才带着杜门进去。她的两个士兵留在屋外。杜门开始冒汗。他嗅出,屋里有大人物;跟一位大人物在大人物自己的地盘上面做生意从来都不是一件好事。
在大堂里,伊吉琳把杜门留在门口处,和一个仆人说话。从那人的长袖衬衣和胸口的螺旋绣纹来看,那是个本地人;杜门相信,自己听到了“大领主”这个词。仆人匆匆离开了,然后回来带着他们走向一个毫无疑问是本屋最大房间的地方。所有家具都被清理出去了,甚至包括地毯,地板被打磨得闪闪发亮。绘有奇怪禽鸟的折叠屏风遮挡住了墙壁和窗户。
伊吉琳刚进房间就停住了。杜门正想问他们在哪里,为什么时,她用凶狠的目光和无声的咆哮阻止了他。她没有动,但她似乎随时就能跳起来。她十分宝贝地捧着那件从他的船上弄来的物件。他尝试着想象里面究竟是什么东西。
突然,响起一个柔和的钟声,宵辰女人双膝跪下,把丝巾包裹小心地放在身旁。她看了杜门一眼,那目光促使杜门也跪了下来。大人物的规矩都很奇怪,他怀疑宵辰的贵族规矩更怪异。
房间另一边的门口出现了两个男人。其中一个把脑袋左半边的头发都剃光了,剩下的浅金色头发编成辫子,从耳朵旁垂到肩膀上。他穿着深黄色袍子,长度刚好在走路时可以露出黄色的软鞋鞋尖。另一个男人穿着一件蓝色丝袍,织有雀鸟图案,长得在他身后的地板上还拖出一班之长。他的头剃光了,他的手指甲至少有一寸长,每只手的第一、二只手指的指甲还涂了蓝色。杜门张大了口。
“你面前的是图拉克大领主,”黄发男人唱道,“带领探路者之人,协助回归之人。”伊吉琳整个人贴伏在地上,两手放在身侧。杜门一边机灵地模仿她的动作,一边心想,就连特尔的大领主都不会要求这种礼仪。他的眼角扫到伊吉琳在亲吻地板。他扭着嘴唇,决定模仿是有限度的。反正他们也看不到我有没有这样做。
伊吉琳突然站起来。他也跟着站起来,一只膝盖已经抬起,直到她喉咙里的咆哮和那个梳辫子男人脸上厌恶的神情让他趴了回去,脸对着地板,低声自语。就算是觐见伊连国王加上九人顾问团我也不会做这种事。
“你的名字是伊吉琳?”这声音一定是那个蓝袍男人。他的含糊语调有一种几乎是在歌唱的节奏。
“我在授剑日得到这个名字,大人。”她谦卑地回答。
“这是一件不错的物品,伊吉琳。相当罕有。你希望得到奖赏吗?”“大人的愉快已经是足够的奖赏了。我为侍奉而生,大人。”“我会向女皇陛下提起你的名字,伊吉琳。回归之后,新的名字将会加入直系。证明你合适,也许你就能使你的名字列入更高位置。”“大人太抬举我了。”“好了,你可以退下。”杜门什么也看不见,只见到她的靴子倒退出房间,因为鞠躬的动作而断断续续。房门在她身后关上。然后是长时间的沉默。当图拉克再度开口时,他正看着自己的汗水从前额滴到地板上。
“你可以起来了,商人。”杜门站起来,看到了图拉克长指甲手中拿着的东西。是做成艾塞达依古老标志形状那只Cuendillar圆盘。
想起他说到艾塞达依时伊吉琳的反应,杜门开始狂冒冷汗。领主大人的黑眼睛中并没有憎恶之色,只有一点好奇,可是,杜门从来都不相信贵族。
“你知道这是什么吗,商人?”“不知道,大人。”杜门的回答平稳得像岩石;如果一个商人不能面不改色言不改调地撒谎,生意肯定做不长久。
“可是,你却把它藏在隐秘的地方。”“我爱收藏古物,大人,收藏来自过去的物品。而偷这种东西的贼也确实存在,只要他们可以轻易得手。”图拉克看着那黑白两色碟子,看了一会儿。“这是cuendillar,商人——你认识这个名字吗?——而且它比你想象的还要古老。跟我来。”杜门警惕地跟着那个男人,稍微安心。就他对任何领主大人的认识来看,如果他们要召卫兵,这时候应该已经召了。不过,他对宵辰的一点见识告诉他,他们的行为跟其他人不一样。他整理出一副沉静的脸容。
他被带到了另一个房间。他觉得,这里的家具肯定是那个图拉克自己带来的。它们似乎是由曲线组成的,完全没有直线,木头经过打磨,露出奇怪的木质。房里有一张椅子,放在一张织有花鸟的毯子上,还有一个圆形大柜子。折叠屏风形成新的墙壁。
梳辫子男人打开柜门,露出里面的几个架子,分类放着各种小雕像、杯子、碗、花瓶等近五十件物品,没有两件的大小和形状是相同的。杜门吃惊地看着图拉克小心翼翼把那只圆盘放在一个一模一样的盘子旁边。
“Cuendillar,”图拉克说道,“就是我的收藏品,商人。只有女皇本人的藏品比我更丰富。”杜门的眼睛几乎从眼眶里掉出来。如果那些架子上的所有东西真的都是cuendillar,它们的价值足够买下一个王国,或者,至少可以建立一个伟大家族。就算是国王,如果要买下这么多,可能也要倾尽全国之财,更别说他也许根本不知道去哪里能找到这么多。他往脸上挂了一个微笑。
“大人,请收下这个圆盘做为礼物,”他不想放弃它,可是,这总比激怒宵辰人好。也许现在,那些暗黑之友会追赶他了,“我真的只是个纯粹的商人。我只想做生意。让我航海,我保证一定——”图拉克的表情一直没变,但是那个梳辫子男人一口打断了杜门的话。“贱狗!你刚才要把伊吉琳已经送给大人的礼物送给大人。你讨价还价,把大人当成一个——一个商人!你应该接受生剥皮刑九天的惩罚,贱狗,而且——”图拉克手指的一个最微小的动作让他沉默了。
“我不能批准你离开我,商人,”大领主说道,“在这个违背誓言者的阴暗土地上,我发现没有人能跟懂得鉴赏的我谈话。不过,你是个收藏者。也许跟你谈话会很有趣。”他在椅子中坐下,懒洋洋地靠在弯曲椅背上打量杜门。
杜门做出一个但愿迷人的微笑。“大人,我真的只是个小商人,一个简单的人。我真的没有跟伟大的大人聊天的资格。”梳辫子男人对他怒目而视,但图拉克似乎听不到。一个年轻漂亮的苗条女子从一扇屏风之后走了出来,快步走到大领主身旁跪下,奉上一个漆盘,盘里有一只纤薄的无耳杯,杯中的黑色饮料冒出轻烟。她黝黑的圆脸隐隐透着海族的特征。图拉克对那年轻女子连看都不看一眼,小心地用长指甲手指拿起杯子,吸了一口烟雾。杜门看了那个女孩一眼,立刻压制着自己的屏息把目光扯离;她的白色丝袍刺绣着鲜花,却透明得让他一眼就看透,袍子里除了她的苗条身材之外,什么都没有。
“卡夫的香气,”图拉克说道,“几乎跟它的味道一样诱人。现在,商人,我已经知道,cuendillar在这里比起在宵辰更加稀罕。告诉我,一个简单的商人如何能得到一个cuendillar。”他吸了一口卡夫,等待着。
杜门深深吸了一口气,开始尝试用谎言说出一条离开法梅的道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