起初,岚两脚僵直、心情焦虑地跟在守护者身边。站直腰迎接它。兰恩说得轻巧。他没有受到艾梅林殿下的召见。他不需要担心自己是否会在天黑之前被安抚掉,或者更糟。岚觉得如鲠在喉,非常想吞却吞不下去。
走廊里乱哄哄挤满了人,有忙于各自晨间杂活的仆人,也有把剑挂在慵懒长袍之外的战士。有几个拿着练习用剑年轻男孩跟在他们的长辈身旁,模仿着他们的走路姿势。战斗的痕迹已经消失,但是就连孩子都带着一种戒备的神色。成年男人的样子看上去就像是等待群鼠的猫。
他们从英塔的身边经过时,他看着岚和兰恩的目光很特别,几乎可说是困扰。他张了张嘴,但是什么也没说,看着他们走过。又高又瘦脸色发黄的卡金把拳头举在头上挥动,喊道,“Taishar[1] 墨凯里!Taishar曼瑟兰!”墨凯里的真正血脉。曼瑟兰的真正血脉。
岚吓了一跳。光明啊,他为什么这样说?他回答自己,不要犯傻。这里的人全都知道曼瑟兰的故事。只要是关于战斗的古老传说,他们全都了解。见鬼,我必须控制自己。
兰恩举起拳头回应。“Taishar石纳尓!”如果他现在逃跑,他是否可以在人群中消失足够长的时间跑到他的马匹那里?如果她派人追踪我……每走一步,他的紧张都在增加。
当他们靠近女客楼时,兰恩突然爆了一句,“猫穿庭院!”吃惊之下,岚本能地按照兰恩的教导采取了猫穿庭院的走路姿势:腰挺得笔直,但是所有肌肉都放松,就像是整个人都悬在一根绑着他的头顶吊着他的线上。这是一种放松的,几乎可说是傲慢的步态。外表是放松的;可他的内心当然没有这种感觉。他没有时间思考自己在做什么。他们两人齐步转过了最后一道走廊。
女客楼门口的女人抬起头平静地看着他们靠近。有些人坐在斜面的桌子后,查看巨大的账本,不时做些记录。其他人在做编织、或者针线和刺绣活。穿着丝裙的女士在看他们,穿着制服的女仆也在看他们。拱形的大门敞开着,没有守卫,只有女人。不需要其他。没有石纳尓男人会在没有受到邀请之下走进女客楼,但是,任何石纳尓男人都随时准备在有需要的时候守卫那道大门,并且会为有那样的需要而惊骇不已。
岚的胃在翻腾,在发酸,很难受。她们会看一眼我们的宝剑然后把我们赶走。啊,那正是我的希望,不是吗?如果她们把我们赶走,也许我还有机会逃掉,只要她们不呼叫守卫来追我们。他保持兰恩教他的姿势,就像洪水中漂浮的一根树枝一样;保持着,就像只有这样他才不会转身逃走。
当他们两人停下脚步时,阿玛丽莎女士的一位侍女,妮苏拉,一个圆脸女人,把她的刺绣放到一边,站了起来。她的目光扫过他们两人的宝剑,抿紧了嘴唇,但是没有说什么。所有女人都停下手中的活儿看着,沉默而专注。
“向你们两位致敬,”妮苏拉说道,略略低头。她瞥了岚一眼,快得他几乎不肯定自己是否看见了;这让他想起了珀林说过的话。“艾梅林殿下在等你们。”她做了个手势,然后另外两位女士——不是仆人;因为他们两人是贵客——走上前来引路。她们低了低头,只比妮苏拉稍微低了一根头发那么多,然后示意他们走进拱门。她们俩都斜眼瞥了瞥岚,然后再也不看他。
她们是在找我们三个人,还是只找我一个?为什么要找三个人呢?楼里,他们俩吸引了岚早就预料到的目光——罕见男人的女客楼里进了两个男人——他们的宝剑还引起了比挑起一边眉毛更多的注意,但是,没有一个女人说话。他们走过之后,女人们聚在一起窃窃私语,声音低得岚无法听清。兰恩大步向前走,像是根本没有注意到。岚紧跟在引路女人的身后,希望自己能听到她们在说些什么。
然后,他们来到了艾梅林玉座的房间前,门外有三个艾塞达依。其中一个是那个高个子艾塞达依,莉安娜,手里握着她的金色火焰手杖。另外两个岚不认识,从她们的披肩穗子看来,一个是白结,另一个是黄结。但是,他记得她们的脸,当他在这同一条走廊里往外跑的时候,他见过她们瞪着他。光滑的艾塞达依脸蛋,洞悉一切的眼睛。她们挑起眉毛,嘟着嘴唇,打量着他。给兰恩和岚引路的女人屈膝行礼,把他们交给了艾塞达依。
莉安娜微微笑着看着岚。尽管她在微笑,她的语气却带着严厉。“兰恩Gaidin[2],你今天为艾梅林殿下带来什么?一头年轻的雄狮?你最好不要让绿结看到他,否则她们会在他来得及呼吸之前把他收为自己的守护者。绿结喜欢趁他们年轻的时候俘虏他们。”岚心想,汗水是否真的有可能在皮肤内面流淌。他觉得自己此刻就是这样。他想看兰恩,但是,他总算记得守护者关于这个场合的指示。“我来自曾经是曼瑟兰的双河,我是岚·艾’索尔,塔·艾’索尔之子。莉安娜塞达依,我应艾梅林殿下的召唤而来。我准备好了。”他惊讶地发现自己说的话一次都没有发过抖。
莉安娜眨眨眼,她的微笑退去,变成若有所思。“兰恩Gaidin,他不是个牧羊人么?他今天早上可不是这么自信的。”“他是一个男人,莉安娜塞达依,”兰恩坚定地回答,“不多不少。我们就是我们。”艾塞达依摇摇头。“世界每一天都变得更奇怪。我猜铁匠也会戴上王冠用高调说话了。在这里等吧。”她走进房间,通报他们的到来。
她只离开了一会儿,但是留下的艾塞达依的目光使岚很不自在。他竭力按照兰恩的教导淡漠地回应她们的凝视,她们则把头凑在一起低声谈论。她们在干什么?她们知道些什么?光明啊,她们打算安抚我吗?那是否就是兰恩说的不论命运如何,站直腰迎接它的意思?莉安娜回来了,招手叫岚进去。当兰恩起步跟上时,她用手杖挡在他的胸前阻止了他。“你不要进去,兰恩Gaidin。茉蕾塞达依有任务给你。你的幼狮自己一个人很安全。”门在岚的身后关上了,但是关上之前,他听到了兰恩的声音,强而有力,但声音很低只说给他一个人听。“Taishar曼瑟兰!”房间里,茉蕾坐在一边,另一个他在地牢里见过的棕结艾塞达依之一坐在另一边,但是,吸引他目光的,是坐在宽阔的桌子后高高在上的椅中的女人。窗帘半遮着箭缝,漏进足够的光芒照在她的身后使她的脸难以看清。不过,他仍然认得她。艾梅林殿下。
他迅速地单膝跪下,左手握着剑柄,右拳按在花纹地毯上,低下头。“母亲,我应您的召唤而来。我准备好了。”他抬起头,正好看见她挑起双眉。
“是吗,男孩?”她的语气几乎是觉得有趣,还带着某种他无法分辨的感觉。她的表情当然不是觉得有趣。“站起来,男孩,让我看看你。”他站起来,竭力放松脸部肌肉,好不容易才阻止自己握紧拳头。三个艾塞达依。安抚一个男人需要多少个?她们派了一打或者更多艾塞达依去追捕罗耿。茉蕾会那样对我吗?他笔直地迎着艾梅林殿下的目光。她没有眨眼。
“坐吧,男孩,”她终于说道,朝一张放在桌子前的方形梯式靠背椅示意,“恐怕这次见面时间不会很短。”“谢谢您,母亲。”他低下头,然后,按照兰恩教的,瞥了那椅子一眼,摸着他的宝剑,说道,“恕我失礼,我站着就可以了,母亲。守护还没结束。”艾梅林无可奈何地叹了一声,看着茉蕾。“女儿,你任由兰恩摆弄他吗?事情本来就已经够困难的了,他现在还学会了守护者那一套。”“兰恩一直在教导所有三个男孩,母亲,”茉蕾平静地回答,“他在这个男孩身上花的时间比起另外两个稍微多了一些,因为他使用的是剑。”棕结艾塞达依在椅子上挪了挪身体。“Gaidin倔强而且骄傲,母亲,但是很有用。我不能没有我的托马斯,就如同您不能失去阿里克。我甚至听过几个红结姊妹说她们有时候希望自己能有一个守护者。当然,还有绿结……”此刻三个艾塞达依全都对他不理不睬。“这把剑,”艾梅林殿下说道,“似乎是一把苍鹭宝剑。他是怎样得到它的,茉蕾?”“塔·艾’索尔在年轻时曾经离开双河,母亲。他加入了伊连的军队,参加过白斗篷战争以及在特尔进行的最后两场战争。期间,他成长为剑术大师,晋升至盟军的副统领之位。艾尔战争之后,塔·艾’索尔带着一个来自卡安琅的妻子和一个男婴回到双河。如果我早知道这些信息,也许可以挽回许多。不过,我现在知道了。”岚瞪着茉蕾。他知道塔离开过双河,然后带着一位外地妻子和宝剑回来,但是其余的……你是从哪里得知这些的?不是在艾蒙村。除非奈妮把她没有告诉过我的事情告诉了你。她不说‘他的儿子’,却说‘一个男婴’。然而,我是他的儿子。
“对抗特尔,”艾梅林殿下轻轻皱着眉头,“呃,在那场战争之中,双方都受到了足够谴责。愚蠢的男人,宁愿战斗也不愿意对话。你可以分辨这把剑是否真品吗,维琳?”“有测试可以做,母亲。”“那么,把它拿去做测试吧,女儿。”三个女人甚至连看都没有看他。岚后退一步,紧紧抓着剑柄。“这是我父亲给我的宝剑,”他愤怒的说道,“没有人可以从我手上拿走。”说完之后,他才注意到维琳坐在椅子上没有动。他疑惑地看着她们,竭力恢复自己的沉着。
“这么说,”艾梅林殿下说道,“不论兰恩给你塞了些什么,你的心中仍然拥有自己的火焰。很好。你会需要它的。”“我就是我,母亲。”他尽量流利地说道,“我准备好迎接命运。”艾梅林殿下皱起了眉头。“你完全学了兰恩那一套。听着,男孩。英塔在数个小时之内就会出发去寻找被偷走的瓦勒尓之角。你的朋友,马特,会跟他一起去。我猜你的另一个朋友——珀林对吧?——也会去。你想跟他们一起去吗?”“马特和珀林都去?为什么?”说完他才想起要尊敬地补充,“母亲。”“你知道你的朋友带着的那把匕首吧?”她嘴角的扭曲流露着那把匕首使她想起了什么,“它也被偷走了。除非找到它,不然马特和匕首之间的连结就无法完全砍断,他就会死。如果你愿意,你可以跟他们一起去。或者,你可以留在这里。阿格玛大人毫无疑问会一直把你当成客人,只要你愿意。我今天也会离开。茉蕾塞达依会跟我一起走,伊雯和奈妮也是,所以,如果你留下,你就只有一个人了。决定权在你手中。”岚瞪着她。她的意思是我可以随我喜欢离开。那就是她把我叫到这里来的目的吗?马特快要死了!他瞥了瞥茉蕾,她双手合着放在膝盖上,面无表情,就像是世界上她最不关心的事情就是他要去哪里。你们打算要把我推到哪里去,艾塞达依?见鬼,我会往另一个方向去的。但是如果马特要死了……我不能丢下他。光明啊,我们怎样才能找到那把匕首?“你不需要现在就决定,”艾梅林说道。她似乎也漠不关心,“但是你必须在英塔离开之前决定。”“我会跟英塔去,母亲。”艾梅林殿下心不在焉地点点头。“现在,这件事决定了,我们可以继续讨论重要的问题。我知道你可以引导,男孩。你知道些什么?”岚惊讶地张大了嘴。只顾担心马特的他猝不及防地被她这句随口说出的话击中,就像被摇摆的谷仓门撞了个正着。兰恩的所有建议和指示开始在他脑中旋转。他瞪着她,舔着嘴唇。猜测她知道是一回事,发现她真的知道完全是另一回事。汗水终于还是争先恐后地冒出他的额头。
她坐在椅上,向前倾身,等着他的回答,但是他有一种感觉,觉得她想靠在椅背上。他想起兰恩说过的话。如果她害怕你……他想笑。如果她害怕他。
“不,我不可以。我的意思是……我不是有意引导的。它就是自己来了。我不想——不想引导唯一之力。我不会再做的。我发誓。”Niniya“你不想,”艾梅林殿下说道,“哼,这样很明智,也很愚蠢。有些人可以学习引导;大多数人不可以。不过,有少数,出生就拥有这种能力。他们迟早都会操纵唯一之力,不论他们是否自愿,就跟鱼卵一定会变成小鱼一样。你会继续引导的,男孩。你不能阻止自己。所以你最好学习如何引导,学习如何控制它,否则你很快就会没命,连发疯都没有机会。唯一之力会杀死那些不能控制它的人。”“我怎样学?”他问道。茉蕾和维琳只是坐着,平静无波地看着他。像两只蜘蛛。“怎样学?茉蕾声称她不能教我任何知识,而我不知道该怎样学,也不知道该学些什么。反正,我也不想学。我想要停止。您明白吗?停止!”“我说的是事实,岚,”茉蕾说道。她的语气像是在进行一场愉快的聊天,“那些可以教导你的人,那些男性艾塞达依,已经死了三千年。没有活着的艾塞达依可以教导你如何接触塞丁,就如同你无法学习如何接触塞达。鸟儿不能教鱼儿如何飞翔,鱼儿也不能教鸟儿如何游泳。”“我一直觉得这句俗语不正确,”维琳忽然说道,“可以潜水游泳的鸟儿是存在的。在狂暴之海那里,有鱼儿可以飞翔,它们长着长翅,可以像人展开双臂一样伸展,还长着像剑一样锋利的喙可以穿透……”她的声音越来越小,变得有点狼狈。茉蕾和艾梅林殿下都面无表情地瞪着她。
岚趁着这次中断重新控制自己。就像很久以前塔教他的一样,他在脑海中聚集起一簇火焰,把恐惧丢进火中,寻找空洞寂静的虚空。火焰越来越旺盛,直到它包围了一切,直到它猛烈得再也难以容忍或者想象。然后,它消失了,在它原来的地方留下一片平和。在它的边缘,感情仍然在闪动,恐惧和愤怒就像黑色的斑点,但是,虚空没有退让。想法在它的表面掠过,就像鹅卵石滑过冰面。艾塞达依的注意力只离开了他片刻,但是,当它们回来时,他的脸很平静。
“为什么您要这样对我说话,母亲?”他问道,“您应该安抚我才对。”艾梅林殿下皱起眉头,转向茉蕾。“这是兰恩教他的吗?”“不是,母亲。这是塔·艾’索尔教他的。”“为什么?”岚再次问道。
艾梅林直视着他的双眼,说道,“因为你就是转生的真龙。”虚空在震荡。世界在震荡。他身边的一切似乎都在旋转。他将注意力集中在虚无中,空灵回归,世界稳定。“不,母亲。我是可以引导,愿光明助我,但是,我不是劳霖·黑祸,不是古埃乐·阿玛拉飒,不是羽莲·石弓[3]。您可以安抚我,杀死我,或者放我走,但是,我不会成为塔瓦隆锁链之下一条驯服的伪龙。”他听到维琳屏息,看到艾梅林圆睁双眼,目光就如蓝色岩石一般坚硬。这在内心的虚空表面滑过,对他没有影响。
“你从哪里听到那些名字的?”艾梅林质问,“是谁告诉你,塔瓦隆操纵任何伪龙神?”“一个朋友,母亲,”他说道,“是一个吟游诗人。他的名字是索姆·墨立林。他已经死了。”茉蕾咯了一声,他瞥了瞥她。她说索姆没有死,但是,她从来没有给出任何证据,他看不出任何男人与黯者徒手格斗的时候能有生还的机会。这个想法无关紧要,它褪去了。他心中只剩下虚空和唯一。
“你不是伪龙神,”艾梅林坚决地说道,“你是真正的转生龙神。”“我是双河的一个牧羊人,母亲。”“女儿,把故事告诉他。真实的故事,男孩。听清楚了。”茉蕾开始述说。岚的眼睛一直看着艾梅林的脸,但是,他能听到。“大约二十年前,艾尔人跨越了世界之脊,翻过了龙墙。那是他们有史以来唯一一次那样做。他们横扫卡里安,毁灭任何前去迎击他们的军队,烧毁卡里安城,一路杀到塔瓦隆。当时是冬天,雪花纷飞,可是,寒冷和炎热对于艾尔人来说没有区别。最后一仗,那次战争的最后一次战斗,就在光辉之墙外、龙墙的阴影之中进行。战斗进行了三日三夜,艾尔人被击退了。又或者说,是他们撤退了,因为,他们来的目的已经达到,那就是,杀死卡里安的国王拉曼,因为他犯了砍倒生命之树的罪。就是在那个时候,我的故事开始了。你的故事也开始了。”他们从龙墙那边如潮水一般涌来。他们一路杀到光辉之墙。[4]岚等待着记忆消退,但是,他耳中响着塔的声音,高烧中的塔,呓语中的塔,揭开他过去的秘密。那声音在虚空之外徘徊着,吵嚷着,要入侵。
“当时,我还是一个见习使[5],”茉蕾说道,“我们的母亲——艾梅林殿下——也是。我们很快就可以成为真正的艾塞达依。那一晚,我们负责伺候当时的艾梅林。她的编年史监护人,吉塔拉·莫咯苏也在场。塔瓦隆里的每一位姊妹都在外面尽量为她能找到的伤员治疗,包括红结姊妹。时间是黎明。壁炉中的火焰无法阻挡寒冷。大雪终于停下,在白塔中的艾梅林玉座房间,我们可以闻到城外在战斗中被烧毁的村庄的烟味。”战斗总是令人热血沸腾,即使你身处冰天雪地。必须离开死亡的味道。塔的狂乱声音抓扒着岚心中虚空的平静。虚空颤抖着、收缩着,稳定下来,却又再次晃动。艾梅林的眼睛如针刺一般扎在他身上。他再次感觉汗水在脸上流淌。“那是一个高烧中的胡梦,”他说道,“他生病了。”他提高声音,“我的名字是岚·艾’索尔。我是一个牧羊人。我的父亲是塔·艾’索尔,我的母亲是——”茉蕾本来停下来听他说,但此时,她那不变的声音打断了他,轻柔而温和。“卡拉安索轮回,龙神的预言,说真龙将会在龙墙的山坡上重生,那正是他在裂世中死去的地方。吉塔拉塞达依有时候可以预言。她的年纪很大了,她的头发白得像雪,但是,她的预言很准确。当我为她送上茶水时,窗户洒进来的晨光正在增强。艾梅林殿下问我,从战场上传来什么消息。这时候,吉塔拉塞达依从椅子上站了起来,她的手脚僵直颤抖,她的表情就像是看着刹幽古的厄运之渊,她喊道,‘他重生了!我感觉到他!龙神在龙墙的山坡上开始了他的第一口呼吸!他降临了!他降临了!愿光明庇护我们!愿光明庇护世界!他躺在冰雪之中,哭声如雷!他如同太阳般耀眼!’然后,她向前扑倒在我的怀中,死了。”山脉的斜坡。听到婴儿的哭声。临死前独自在这里生下孩子。孩子冻得发紫。岚强迫塔的声音离开。虚空越来越小。“一个高烧的胡梦,”他喘着气。我不能留下孩子不管。“我在双河出生。”一直知道你想要孩子,卡丽。他撕开与艾梅林对视的目光。他竭力强迫虚空留下。
他知道这非正确方法,然而,心中的虚空正在崩溃。是的,我的爱人,岚是个好名字。
“我——是——岚——艾’索尔!”他的双脚在发抖。
“于是,我们知道真龙转生了,”茉蕾继续道,“艾梅林要我们两人发誓保密,因为,她知道不是所有姊妹对真龙转生的看法都是合适的。她派我们去寻找那个孩子。战争留下许多孤儿。太多了。但是,我们找到了一个故事,说有一个男人在山脉那里捡到了一个婴儿。仅此而已。一个男人和一个男婴。于是,我们继续寻找。我们找了许多年,我们反复研读龙神的预言,得到了其他线索。‘他将拥有久远的血脉,在古老的血脉中成长。’就是其中一条;还有其他的。可是世界上有许多地方拥有传承自传奇时代的仍然强烈的古老血脉。然后,在曼瑟兰的古老血脉依旧如洪流般沸腾的双河,在艾蒙村,我找到了出生日期与龙墙之战前后相差几周的三个男孩。其中的一人能够引导唯一之力。你以为半兽人会仅仅因为你是taveren而追杀你吗?你是转生的真龙。”岚双膝一软,跪倒在地,全靠双手撑在地毯上才没有趴下。虚空消失了,静寂粉碎了。他抬起头。那三个艾塞达依,她们在看他。她们的脸平静无波,就像一池死水,但是,她们的眼睛一眨不眨。“我的父亲是塔·艾’索尔,我出生于……”她们一动不动地凝视着他。她们在说谎。我不是……她们说的那个人!她们用了某种方法撒谎,想利用我。“我不会被你们利用的。”“船锚不会因为用来固定船只而贬低价值,”艾梅林说道,“你有你的使命,岚·艾’索尔。‘当Tarmon Gaidon [6]的狂风卷过地面,他将会与闇影对决,为世界再次带来光明。’预言必须实现,否则闇黑魔神将会打破牢笼,按照他的意愿重造世界。最后一战即将到来,你的降生是为了团结人类,带领他们对抗闇黑魔神。”“巴’阿扎门死了。”岚嘶哑着声音说道,艾梅林就像个马夫一样冷哼了一声。Niniya“如果你那样以为,你就跟都曼人一样愚蠢。那里有许多人相信他死了,又或者,他们说自己相信,不过,我注意到他们仍然不会冒险呼叫他的真名。闇黑魔神活着,他正在打破他的牢狱。你将会与他对决。这是你的命运。”这是你的命运。他听过这句话,那是在一个也许不完全是梦的梦中。他想知道,艾梅林如果知道巴’阿扎门在梦里对他说过话会怎样说。那已经结束。巴’阿扎门已经死了。我看见他死了。
他忽然意识到,自己匐在地上像只癞蛤蟆,在她们的眼皮下蜷缩着。他努力再次召唤虚空,但是,声音在他的脑海中旋转着,把一切努力席卷而空。这是你的命运。雪地里的婴儿。你是转生的真龙。巴’阿扎门死了。岚是个好名字,卡丽。我不会被利用!依靠天生的固执,他逼迫自己重新站起来。站直腰面对它!你至少可以保住你的骄傲。三个艾塞达依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你们……”他勉强稳住自己的声音,“你们打算怎样对我?”“没有打算。”艾梅林说道,他眨了眨眼。这不是他预料中的答案,不是那个他害怕的答案,“你说你想跟你的朋友一起跟着英塔去,你就去吧。我对你没有任何特别的对待。也许有些姊妹会知道你是个taveren,但是她们只知道这么多。只有我们三个知道你的真正身份。你的朋友珀林会接受我的召见,就跟你一样,我还会去医务室看望你的另一个朋友。你可以随你心愿而去,不用担心我们会派红结姊妹对付你。”你的真正身份。他怒火中烧,如同烈火噬心。但是,他强迫它留在心中,隐藏着。“为什么?”“预言必须实现。我们虽然知道你是谁,但是让你自由行动,这是因为,如果我们不这样做,我们所认识的世界就会毁灭,闇黑魔神将会以烈火与死亡清洗地面。记住我的话,不是所有艾塞达依都这样认为的。法达拉这里就有一些姊妹,就算只知道你的真正身份的十分之一也会立刻把你打倒,而且就像剖鱼一样不会有一丝同情。而且,还有那些此刻跟你一起玩笑的男人,只要知道了也会做同样的事情。小心点,岚·艾’索尔,转生龙神。”他逐个凝视她们。你们的预言跟我没有一点关系。她们如此平静地迎着他的目光,很难相信她们正在努力说服他相信自己是世界历史上最为人忌讳和恐惧的男人。他刚刚走过恐惧,却又来到另一个冰冷之地。只有怒火使他温暖。她们可以安抚他,或者当场把他烧成灰烬,他再也不在乎。
他想起了兰恩的一个指示。他左手握着剑柄,把宝剑推到身后,右手握住剑鞘,然后鞠躬,手臂伸直。“恕我失礼,母亲,我可以离开了吗?”“我准许你离开,我的儿。”他站直腰,又逗留了片刻。“我不会被利用的。”他对她们说道。当他转身离去时,房间里只有久久的沉默。
岚离开之后,房间中一直沉默,直到艾梅林长长地吸了一口气。“我一点都不喜欢我们刚才所说的话,”她说道,“可是这些话必须说,然而……它有用吗,女儿们?”茉蕾摇摇头,动作非常轻微。“我不知道。但是,它们非说不可。”“非说不可,”维琳同意道。她抚了抚前额,然后看着湿润的手指,“他很强大。而且,茉蕾,跟你说的一样固执。他比我想象之中要强大得多。我们也许不得不最终安抚他,在……”她睁大了眼睛,“但是我们不可以,是不是?预言。愿光明原谅我们放任他自由行走于世上。”“预言。”茉蕾点着头说道,“必竟,我们做了必须做的事情了。那就是我们现在做的事。”“我们必须做,”艾梅林说道,“是的。但是,当他学会引导之时,愿光明保佑我们所有人。”再度沉默。
有一场风暴就要来临了。奈妮感觉得到。是一场特大的风暴,比她见过的任何一场都要猛烈。她可以聆听风语,预知天气的变化。所有贤者都声称自己有这种能力,虽然多数人其实办不到。在她了解这种能力其实是一种使用唯一之力的技能时,奈妮的感觉要安心得多。任何可以聆听风语的女人就可以引导,虽然大多数也许跟她自己以前一样,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只是偶然用一用。
然而,这一次,有一些不对劲。外面,早晨的太阳像个金球一般挂在晴朗的蓝天之中,鸟儿在花园里歌唱,这很正常。如果她不能在征兆明显之前就预知天气,那么聆听风语根本就不算什么本事。这一次,她的感觉有点不对劲,有某种跟平常不一样的感觉。风暴的感觉很遥远,远得她几乎感觉不到。然而,却又像是头上的天空在下倾盆大雨,还夹杂着雪花和冰雹似的。同时,她也感觉到晴天还会持续一段日子,只不过,这种感觉被风暴的感觉减弱了。
一只蓝雀在一条箭缝上栖息,瞅着走廊里,就像是在嘲笑她的天气预感。当它看到她时,它扑翅飞走了,蓝色和白色的羽毛一闪而逝。
她盯着鸟儿刚才站的地方。有一场风暴,却又没有风暴。这一定有什么意思。但是,是什么呢?远在楼下的走廊里,挤满女人和孩子,她看到岚大步离开,护送他的女人小跑着追在他的后面。奈妮坚决地点了点头。如果,将有一场并非风暴的风暴,那么,他就会是风暴的中心。她挽起裙子,快步向他追去。
一些她来到法达拉之后跟她渐渐熟络的女人想跟她搭话;她们知道岚是跟她一起来的,他们两人都是来自双河,她们想知道为什么艾梅林要召见他。那可是艾梅林殿下!她迈开脚步奔跑,只觉得胃里发冷,但是,她还没跑出女客楼,岚就已经消失在太多角落、太多人群之后了。
“他往哪边走了?”她问妮苏拉。不需要说她问的是谁。她能听到聚在拱门附近的女人的谈话中提到岚的名字。
“我不知道,奈妮。他出来的速度快得像是心祸[7]咬着他脚跟追着他似的。不过也难怪,腰上佩着剑跑到这里来。闇黑魔神算是他最小的担忧了。世界到底怎么了?他居然就这样被带到了艾梅林的房间,不用缴械。告诉我,奈妮,他是否真的是你们那里的王子?”其他女人停止聊天,凑近来听。
奈妮不太清楚自己回答了什么。反正是让她们放走她的话。她匆匆离开女客楼,紧握着拳头,每到一个交叉路口,都四处张望寻找他。光明啊,她们对他做了什么?我早该设法让他脱离茉蕾的,可恨。我是他的贤者。
你是吗,她内心的一个细小的声音在奚落她。你遗弃了艾蒙村,你让它自生自灭。你还自称是他们的贤者?我没有遗弃他们,她狠狠地回答自己。我从德文驿站那里请来了玛拉·马勒照看艾蒙村直到我回去。她有足够能力应对村长和村议会,她跟女事会相处融洽。
玛拉·马勒迟早要回到她自己的村庄的。没有村子能够长时间缺少贤者。奈妮的内心在畏缩。她已经离开艾蒙村好几个月了。
“我是艾蒙村的贤者!”她大声说道。
一个穿着制服抱着一堆衣服的仆人朝她眨眨眼,然后低低鞠了一躬,疾步跑了。从他的脸色看得出他迫不及待要离开她。
奈妮红着脸四处张望看看是否有人注意到。走廊里只有几个男人,专注于自己的谈话中,还有几个穿着黑金两色制服的女人忙着自己的活儿,当她走过时向她鞠躬或者行屈膝礼。关于这件事她已经跟自己争论过上百次,但这还是她第一次自言自语。她低声嘀咕了几句,发现自己又这样,立刻紧闭双唇。Niniya当她终于开始意识到自己的寻找是徒劳的时候,她遇到了兰恩。他背对着她,低头透过箭缝看着外面的庭院。庭院里传来的噪音全是马声和人声,马匹在嘶叫,人们在呼喝。兰恩看得那么专心,以至于似乎没有听到她的脚步声。她从来没有成功地偷偷接近过他,不论她把脚步放得多轻,这是个令她讨厌的事实。在艾蒙村的时候,她是公认精通野外追踪和反追踪技巧的,虽然这种技巧少有女人有兴趣学习。
她站住了,双手捂着胃部压制它的翻腾。她酸酸地想,我应该给自己灌一剂蓝兰草和羊舌根。那是一种混合药茶,她会开给那些四处闲荡自称生病的人、或者举止像只笨鹅的人吃。蓝兰草和羊舌根会让你稍微振作,而且没有什么害处,但是,更主要的是,它的味道难吃得可怕,而且会在口里留上一整天。用它来治疗举止像个傻瓜的人最好不过。
此刻,她很安全地站在原地偷偷打量兰恩。他斜靠在石墙上,手指刮着下巴,观察下面发生的事情。他个子太高了,这是一个问题,而且,年纪大得可以做我的父亲,这是另一个问题。一个长着那种脸的男人一定很残忍。不,他不残忍。决不。而且,他还是个国王。他的国家在他还是孩子的时候就被毁灭了,而他不会登上王位,但是,他仍然是个国王。一个国王怎会喜欢一个村女?他还是个守护者。他跟茉蕾两位一体。她拥有他致死方休的忠诚,而且,他们的关系比任何爱人都要密切,她拥有他。她拥有我想要的一切,愿光明之火烧死她!他从箭缝前转过头来,她转身就走。
“奈妮。”他的声音传来,就像陷阱一样把她困在原地。“我想单独跟你谈谈。可你似乎总是呆在女客楼,不然就是跟其他人在一起。”她好不容易才抬起头面对他,但是,她相信自己的表情很平静。“我在找岚,”她不会承认自己在躲避他的,“我们,你和我,很久以前就已经说清楚了。我令自己蒙羞——我不会再那样做的——你叫我离开。”“我从来没有说过——”他深吸了一口气,“我所说的是,我能给你的新娘礼物除了寡妇的黑纱以外什么都没有。那不是任何敢自称男人的男人应该给女人的东西。”“我明白,”她淡淡地说道,“反正,一个国王是不会送礼物给一个村女的。而这个村女也不能接受。你见到岚了吗?我要跟他谈谈。他应该去见艾梅林。你知道她想对他做什么吗?”他眼中闪起的光芒就像阳光中的蓝冰一般。她暗自在脚上使力阻止自己倒退,直直地迎着他的目光。
“岚·艾’索尔和艾梅林殿下都见闇黑魔神去了,”他咬牙说道,把一件东西塞到她的手中,“我会把这个送给你,就算我要用锁链把它锁在你的脖子上,也要你把它收下。”她将目光扯离他的眼睛。当他生气的时候,他的怒视就像一只蓝眼雄鹰的目光。她的手中是一只沉甸甸的黄金印章戒指,色泽因岁月而黯哑,大得几乎可以戴在她的大拇指上。戒指上刻着一只飞翔在长枪和王冠上的鹤,雕工精细。她屏住了呼吸。这是墨凯里国王的戒指。她抬起头,忘记要以怒视对抗兰恩,“我不能收下,兰恩。”他满不在乎地耸了耸肩。“这不算什么。很古老,而且已经没有用了。不过,仍然有人能一眼认出它。拿着它,你就能从边疆一带的任何领主那里得到客人的资格,以及你需要的帮助。把它拿给守护者看,他就会提供协助,或者把消息带来给我。把它送来给我,或者送一张用它盖章的字条来,我就会来到你的身边,毫不迟疑,决不失信。我发誓。”她的视野模糊了。如果我现在哭,我就要自杀。“我不可以……我不想要你的礼物,艾’兰恩·曼德格然。给你,收回去。”他挡开了她试图把戒指还给他的努力。他的手握住了她的手,温柔但是牢固得像手铐。“那么,就当作是为了我而收下吧,当作是帮我一个忙。或者,如果它令你不快,就把它扔掉。它对我来说没有更好的用途了。”他用手指轻轻拂过她的脸颊,把她吓了一跳。“我现在必须离开了,奈妮mashiara[8]。艾梅林希望今天中午之前离开,还有许多事情要做。也许,我们在前往塔瓦隆的路上有时间可以再谈谈。”他转过身,大步沿着走廊离去。
奈妮摸着自己的脸颊。他触碰过的地方仍然留有感觉。Mashiara。以心和灵魂爱着的人,却同时也是失去的爱的意思。无法挽回地失去。蠢女人!停止这种像个头发还没编成辫子的女孩一样的行为。这是没有用的,不要让他使你感觉……她紧紧握着戒指,转过身,发现自己跟茉蕾面对着面,吓了一大跳。“你在这里多久了?”她质问道。
“时间不长,不够让我听见我不该听见的话,”艾塞达依流利地回答,“我听到他说,我们很快会离开。你必须去收拾行李吧。”离开。兰恩说的时候,她还没有反应过来。“我必须跟男孩们道别,”她喃喃说道,然后横了茉蕾一眼,“你对岚做了些什么?他被带去见艾梅林了。为什么?你跟她说了——说了……?”她说不出口。他和她来自同一个村庄,她的年纪比他大不了多少,只不过是在他年幼的时候照看过他一两次,但是,一想到他如今的样子,她就无法阻止自己的肠胃揪痛。
“艾梅林会召见全部三个男孩,奈妮。Taveren 是很罕见的,她不会错过在一个地方见到三个的机会。也许她会给他们一些鼓励,因为他们将会跟英塔一起去追捕偷走瓦勒尓之角的贼人。他们动身的时间会跟我们差不多,所以,你要是想道别,最好赶快。”奈妮冲到最近的箭缝前往下看外面的庭院。到处是马匹,背着行李的马匹,装上马鞍的马匹,还有围着它们转的人在互相呼喊。唯一空出来的地方是艾梅林轿子的停放之处,它的一对马儿无人照料,耐心的等候着。外面还有一些守护者在查看自己的战马。庭院的另一边,英塔站在一群全副武装的石纳尓人中间。时不时地,一个守护者或者英塔的战士会走过铺着石板的院子交换只言片语。
“我早该阻止那三个男孩跟你扯上关系的,”她看着外面说道。伊雯也是,如果我可以这样做而又保住她的性命。光明啊,为什么她要天生拥有这种受诅咒的力量,“我早该把他们带回家的。”“他们已经长大了,再不能用围裙的绳子绑住他们,”茉蕾淡淡说道,“而且你很清楚,为什么你永远办不到。至少,对他们的其中一人,你办不到。况且,那样就意味着伊雯要独自前往塔瓦隆。又或者,你决定放弃前往塔瓦隆的打算?如果你自己使用唯一之力的能力不接受训练,那么你永远没法用它来对付我。”奈妮猛地转过身面对她,惊讶地张大了嘴。她无法阻止自己。“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以为我不知道么,孩子?啊,如你所愿就是。我猜你也会来塔瓦隆?是的,我想你会来的。”奈妮真想揍她,把艾塞达依脸上闪过的微笑敲掉。自从裂世之后,艾塞达依一直没有公开地发挥影响力,更别说使用唯一之力,但是,她们在暗中出谋划策,操纵世事,像木偶师一般牵动着丝线,像移动石棋棋盘上的棋子一般利用君主和国家。她也想利用我。如果她能利用国王或者王后,为什么要利用我?就像是她利用岚一样。我可不是孩子,艾塞达依。
“现在你要对岚做什么?你还没利用够他吗?我不知道既然此刻艾梅林和那么多艾塞达依都在这里,为什么你们不安抚他,但是你们一定是有理由的。你一定有什么阴谋。如果艾梅林知道你在捣什么鬼,我打赌她会——”茉蕾打断了她。“艾梅林对一个牧羊人能有什么兴趣?当然,如果他做了什么不恰当的事情引起了她的注意,他也许会被安抚,甚至被杀死。必竟,他就是他。而且,昨晚的事情在这里激起了不少怒火。每一个人都想找人指责。”艾塞达依沉默了,一时不再说话。奈妮咬着牙齿怒视着她。
“是的,”茉蕾终于说道,“睡狮最好还是继续沉睡。现在你最好去收拾行李吧。”她向着兰恩离开的方向走去,就像是在地板上滑翔一般。
奈妮皱着眉头往墙上打了一拳,手中的戒指硌了她的手一下。她张开手掌看它。这戒指似乎助长了她的怒火,集中了她的憎恨。我会学的。你以为你知道就可以躲得过我吗。我会学得比你想象中好,我会要你为你的所作所为付出代价。为你对马特、珀林所作的事,对岚所作的事,愿光明助他,愿创世者庇护他。特别是为了岚。她合起手掌捏住那沉重的金戒指。也为了我。
伊雯看着穿制服的侍女把她的裙子折好放进一个皮面旅行箱里,仍然觉得有点不自在,虽然这一个月来她都在练习看着其他人做本来她完全可以自己做的事情。它们是那么漂亮的裙子,全都是阿玛丽莎女士的礼物,她身上穿的灰色骑马丝裙也是,虽然那裙子相对比较朴素,只有胸前点缀着几朵白色晨星。多数裙子要华丽得多。穿上任何一条都足以在安息日、或者春诞上大放光彩。她叹了口气,想到自己的下一个安息日将会在塔瓦隆,而不是艾蒙村。从茉蕾跟她描述过的一点点学徒生活来看——事实上,她几乎没说多少——她知道自己明年春天不会回家过春诞的了,甚至也不会回家过接下来的那个安息日。
奈妮探头进来。“你准备好了吗?”她走进来,“我们必须尽快到下面庭院去。”她也穿着一条骑马裙,蓝色,丝质,胸口有红色的情人结。另一件来自阿玛丽莎的礼物。
“差不多了,奈妮。我几乎觉得要离开有点遗憾。我猜我们在塔瓦隆没有很多机会穿阿玛丽莎给我们的漂亮裙子。”她忽然笑了一声,“不过,贤者,我不会怀念每次都得提心吊胆的沐浴。”“一个人洗澡要好多了。”奈妮欢快地回答。她脸色没有变,但是过了片刻,她脸红了。
伊雯露出微笑。她在想兰恩。想到身为贤者奈妮也会为了男人而出神仍然觉得有点怪异。她觉得,那样想奈妮不是很明智,可是最近,贤者有时候的举动就跟任何爱上某个男人的女孩一样莫名其妙。说起来,那家伙蠢得配不上她。她爱他,我看得出来他也爱她,那么他为什么这么蠢不肯说出来呢?“我觉得,你以后再也不要叫我贤者了。”奈妮忽然说道。
伊雯眨眨眼。确实,不需要再叫,但是奈妮除了生气的时候从来没有这样说过,也没有如此正式,但这次……“为什么不?”“你已经是个女人了,”奈妮瞥了瞥她没有编成辫子的头发,伊雯好容易才抑止了自己立刻把它扭成辫子的模样。艾塞达依的头发总是自己喜欢怎样就怎样,但是,她披散的头发是她开始新生活的一个标志。“你是一个女人,”奈妮坚决地重复道,“我们是两个女人,远离艾蒙村,距离我们再次回家的时间也许还有很久。你只叫我奈妮会比较好。”“我们会回家的,奈妮。我们会。”“不要企图安慰贤者,女孩。”奈妮粗声说道,但是她露出了微笑。
有人敲门,但伊雯还没去应门,妮苏拉就自己走了进来,一脸激动。“伊雯,你们那个男孩企图闯进女客楼。”她的语气显得很愤慨,“还带着剑。就因为艾梅林让他那样子进来过……岚大人应该更知礼才对。他在制造骚乱。伊雯,你必须跟他谈谈。”“岚大人,”奈妮哼道,“那小子越来越自以为是了。等我逮到他,我要叫他好看。”伊雯把手放在奈妮的手臂上。“让我跟他谈谈吧,奈妮。单独。”“噢,很好。再好的男人也比不上有人拴住的男人,”奈妮顿了顿,半是对自己说地补充道,“不过,最好的男人还是值得花精神去拴的。”伊雯跟着妮苏拉走进走廊,边走边摇头。就算是半年前,奈妮也决不会补充后半句。不过,她永远不能把兰恩拴住。她的思想转到了岚身上。制造骚乱,是吗?“拴住他?”她喃喃说道,“如果这次他还学不会礼貌,我就生扒了他的皮。”“有时候就是得这样,”妮苏拉说道,快步走着,“没有结婚的男人永远只有半文明程度。”她斜了伊雯一眼。“你打算嫁给岚大人吗?我不是想要打探什么,但是,你要去白塔;而艾塞达依很少结婚——我听说,除了一些绿结,但是不多——而且……”Niniya伊雯知道她想说些什么。她听到过女客楼里的闲话,说要给岚找一个合适的妻子。起初,这些话令她妒火怒火一起烧。他从孩子的时候开始,就已经属于她。但是,她要成为艾塞达依,而他现在的情况是,一个可以引导的男人。她可以嫁给他。然后,看着他发疯,看着他死去。唯一能阻止的方法就是安抚他。我不能那样对他。我不能!“不知道。”她哀伤地说道。
妮苏拉点点头。“没有人会侵犯你的权利,但是,你要去白塔,而他会是一个好丈夫。只要他接受好的训练。他在那里。”女客楼的门口里里外外围着一群女人,全都看着外面走廊里的三个男人。岚,穿着红色外套,外面扣着宝剑,跟没有佩剑的阿格玛和卡金在对峙;即使经过了夜里发生的事,这里仍然是女客楼。伊雯在人群后站定脚步。
“你得明白为什么你不能进去,”阿格玛正在说,“我知道这里跟昂都的规矩不同,但是,你是明白的吧?”“我不是想进去,”岚的语气像是已经解释过无数次,“我跟妮苏拉女士说,我想见伊雯,可她说伊雯很忙,我得等。而我做的只不过是从门口这里大声喊她。我不是想进去。您看看她们瞪着我的样子,您会以为我喊了闇黑魔神的名字。”“女人有自己的一套,”卡金说道。在石纳尓人之中他的个子算高,几乎跟岚一样,身材瘦长,脸色发黄。他的顶髻黑得像沥青,“她们订下了女客楼的规矩,就算这些规矩很蠢,我们也得遵守。”女人中不少人挑起了眉毛,他赶紧清了清喉咙,“你如果想要跟其中一个女人说话,就必须往里面送一条消息,但是,这消息会在她们选择的时间送到,在那之前,你必须等待。这是我们的风俗。”“我必须见她,”岚固执地说道,“我们很快就要离开了。虽然我还觉得不够快,但是,我还是必须见见伊雯。我们会去把瓦勒尓之角和匕首找回来,把事情终结。终结。可是,我在离开之前想见她。”伊雯皱了皱眉;他的语气有点奇怪。
“不需要这么激动,”卡金说道,“你和英塔会找到号角,或者找不到。如果你们找不到,那么其他人就会得到它。时间之轮按照自己的意愿转动,我们只不过是时轮之模上的丝线。”“不要让号角迷住你的心灵,岚,”阿格玛说道,“它可以迷惑一个人——我明白为什么——但那是不对的。一个男人必须寻求责任,而不是光荣。要发生的事情总是要发生的。如果瓦勒尓之角注定要为光明而响,那么它会的。”“你的伊雯在这里。”卡金发现了她,说道。
阿格玛回过头,看到她和妮苏拉一起,点了点头。“我会把你交给她,岚·艾’索尔。记住,在这里,她的话是法律,而不是你的话。妮苏拉女士,不要对他太严厉。他只不过是希望见到他的年轻女友,而且,他不了解我们的风俗。”妮苏拉带着伊雯穿过围观的女人。妮苏拉向阿格玛和卡金略略一点头,故意不把岚包括在内。她的声音很严厉。“阿格玛大人。卡金大人。到了现在他至少应该了解我们这些风俗了,但是,他头脑发胀,不肯遵从,所以,我会让伊雯来对付他。”阿格玛像父亲一样拍了拍岚的肩膀。“你看。你可以跟她说话了,虽然这方式跟你想象的不完全一样。来吧,卡金。我们还有很多事要做。艾梅林殿下仍然坚持……”他带着另一个男人离开,边走边说,声音越来越小。岚站在原地,看着伊雯。
伊雯注意到,女人们仍然在围观。看着她,也看着岚。等着看她将会如何行动。这么说,我应该对付他吗,是吗?然而,她只觉得自己的心朝他飞去。他的头发需要梳理。他的表情既有愤怒,也有蔑视,也有疲倦。“跟我去走走吧。”她对他说道。当他跟在她的身边沿着走廊离开女客楼的时候,窃窃私语开始在他们的身后蔓延。岚似乎在跟自己斗争,竭力寻找话题。
“我听说了你的……事迹,”她终于说道,“昨天晚上带着一把剑在女客楼里跑来跑去。还带着剑去见艾梅林殿下。”他仍然没有说话,只是皱眉盯着地板在她身边走,“她没有……伤害你,是吧?”她没法问出口,问他是不是被安抚了;他看起来很好,一点也不像被安抚了的样子,但是,她也不知道男人被安抚之后会是什么样子。
他的脸抽搐了一下。“没有。她没有……伊雯,艾梅林……”他摇摇头,“她没有伤害我。”她有一种感觉,他本来想说的话跟他说出来的话完全不一样。通常,她会设法套出他想隐瞒她的事,但是,如果他真的决心固执,那么也许用指甲从墙上挖一块砖出来还简单得多。从他绷紧的下巴看来,此刻的他正是最固执的他。
“她想从你身上得到什么,岚?”“没什么大不了的。Taveren。她想见见Taveren而已。”他低头看她,面容变得柔和,“你又如何,伊雯?你没有事吧?茉蕾说你会没事的,但是你当时一动不动。我起初还以为你死了。”“啊,我没死。”她笑道。她不记得从她叫了马特跟她一起下地牢之后一直到她早晨在床上醒来之间发生的任何事情。从她听说的晚上发生的事看来,她几乎庆幸自己忘记了,“茉蕾说,要是她能治好我的伤,同时又能给我留下头疼作为愚蠢行为的惩罚,她会的,不过,她办不到。”“我告诉过你,菲恩很危险的,”他喃喃说道,“我告诉过你了,但你不听。”“如果你打算继续以这种方式说话,”她坚决地说道,“我会把你还给妮苏拉。她可不会像我现在这样跟你谈。上一次企图强行冲进女客楼的男人被罚在女人的洗衣房里干了一个月,每天都把手肘泡在肥皂水中,而他那次只不过是想找他的未婚妻为他们的一次争吵道歉而已。至少,他足够醒目没有佩剑。光明才知道她们会怎么整你。”“每个人都想对付我,”他吼道,“每个人都有理由想利用我。好吧,我不会被人利用的。一旦我们找到号角和马特的匕首,我就再也不会被利用。”她恼怒地咕哝一声,捏住他的肩膀把他扳过来面对自己,抬头怒视着他。“岚,如果你不开始理智些,我发誓我就要打你耳光了。”“现在你说话像奈妮,”他笑道。可是,当他低头看她时,他的笑容褪去了,“我猜——我猜我再也不会见到你了。我知道你必须去塔瓦隆。我知道的。你会成为艾塞达依。我受够艾塞达依了,伊雯。我不会成为她们的傀儡,不论是茉蕾还是其他人。”他的样子是如此失落,她真想把他的头抱在肩上,他却又是如此固执,她真的想打他耳光。“听我说,你这头大公牛。我会成为艾塞达依,我会找到帮助你的方法。我会的。”“下一次你见到我的时候,你很可能会想安抚我了。”她匆匆地四处看了看;走廊里只有他们两人。“如果你不小心你的舌头,我就没法帮助你了。你想让所有人都知道吗?”“已经有太多人知道了,”他说道,“伊雯,我希望事情不是这样,但是,它们没法改变。我希望……照顾好你自己。答应我,你不会选择红结。”她拥抱他,泪水模糊了她的双眼。“你要照顾好你自己,”她狠狠地对着他的胸膛说道,“否则,我会——我会……”她似乎听到他喃喃说道,“我爱你。”然后,他坚决地掰开了她的手臂,轻轻地把她推开,转过身,大步离开她,几乎是在奔跑。
当妮苏拉碰碰她的手臂时,她吓了一跳。“他的样子像是去执行一个你逼他去执行的任务似的。但是,你不应该让他见到你为此哭泣。这样会使效果变差。来吧。奈妮找你。”她一边擦着脸颊,一边跟在另一个女人身后。照顾好自己,你这个满脑羊毛的笨蛋。光明啊,照顾好他。
[1] Taishar:古语,意思是“真正血脉”[2] Gaidin:古语,意思是“并肩战斗的兄弟”,是艾塞达依对她们的守护者的一种称呼。
[3] 劳霖·黑祸,古埃乐·阿玛拉飒,羽莲·石弓:以前出现过的伪龙神[4] “他们从龙墙那边如潮水一般涌来。他们一路杀到光辉之墙。”:这是岚的父亲在高烧之中的呓语,参见第一部《世界之眼》第六章 西树林。
[5] 见习使:接受艾塞达依训练时,学徒的进阶等级[6] Tarmon Gaidon:古语,最后一战[7] 心祸:就是闇黑魔神[8] mashiara:古语,爱人的意思,但是是指无可挽回的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