切德带路,我跟在后面。那一夜,我对向来令我不解的博瑞屈又多了一分了解,因为我也感到了那种非常奇怪的安宁平和之感,来自于把你自己的判断力都交给别人,对他们说:“你带路,我跟着你,我信任你不会带我走向死亡或伤害。”那一夜,我们驱策马匹奋力向前跑,切德光靠夜空来找路,我完全没有去想万一我们迷路了,或者哪匹马失足受伤了我们该怎么办。我丝毫不觉得需要为自己的行动负责任,一切突然变得简单又清楚,不管切德说什么我只要照做就好,信任他会让一切结果圆满。我的精神高高骑在那波信心的浪头上,在那一夜的某一刻我突然想到:博瑞屈在骏骑身上得到的就是这一点,让他最怀念渴望的也是这一点。
我们整夜骑马前行。切德会让马匹稍事喘息,但是如果换成博瑞屈,他让它们休息的次数会更多些。他不只一次停下来仰望夜空,然后再看向地平线的那一端,以确认我们没走错方向。“看到那里那座映衬着星空的山丘没?你现在看不清楚,不过我知道那座山丘,它的形状白天看起来就像是卖奶油的商人戴的帽子。它叫崎法萧,我们要保持它在我们西边。走吧!”另一次他在山丘顶上停步,我勒马停在他旁边。切德坐着不动,身体挺得直直的,看起来简直像座石雕。然后他举起手臂指向某处,手微微发抖。“看到底下那道深谷了吗?我们有点太靠东边了,要一边走一边修正回来。”我根本看不见它,它只是星光下模糊景物中的一道深色切口而已。我纳闷,不知他怎么能知道那里有深谷。经过差不多半小时,他朝我们左边一比,单独一盏灯光在一片高地上闪烁。“羊毛庄这里今天晚上有人没睡。”他观察道。“八成是哪个面包师,把一大早要用的面团拿出来发。”他在马鞍上转过身,我与其说是看到不如说是感觉到他的微笑。“我出生的地方离这里不到一公里。来吧,小子,咱们走。我不喜欢想到劫匪居然来到了离羊毛庄这么近的地方。”我们继续前行,走下一处非常陡的山坡,我感觉到煤灰的肌肉紧绷起来,身体重心压在后腿上,几乎是滑下坡去。
天际露出灰蒙蒙的曙光,我又闻到了海的味道。等我们爬上一处坡顶,往下看去已经可以看到冶炼镇了,时间也依然还早。这地方在某些方面不怎么样:只有潮水涨到某个程度的时候这里才停得了大船,其他时候船得在比较远的地方下锚,派小艇来回在船和岸之间穿梭。地图上之所以找得到冶炼镇,大半是因为这里的铁矿。我并不指望看到一座繁忙热闹的城市,但也没有心理准备看到一缕缕烟从烧得焦黑、没了屋顶的建筑物上升起。不知哪里有头没人给它挤奶的母牛在哞哞叫。岸边有几艘被凿沉的船,桅杆立在那里像枯死的树。
早晨的街道空洞洞的。“人到哪去了?”我把心里的疑问说了出来。
“死了,被抓去当人质了,或者还躲在树林里。”切德的声音紧绷,我的眼神转向他,惊诧地在他脸上看到痛苦的神情。他看见我瞪着他看,哑然耸耸肩。“感觉到这些人是属于你的,感觉到他们的灾难是你的失败……等你渐渐长大就会有这种感受了。这是跟着血缘来的。”他让我自己去沉思默想,碰了碰疲倦的马让它走起来。我们走下山丘,走进镇里。
切德采取的唯一谨慎措施似乎就是走得比较慢一点。我们只有两个人,没带武器,骑着疲倦的马,走进一处刚被……“船已经走了,小子。打劫的船一定要有满满的划桨手才动得了,尤其是在这一带沿岸的海流里。这也是另一个让人惊讶的地方。他们怎么会对我们的潮汐洋流熟悉得足以来这里打劫?又为什么要来这里打劫?来搬铁矿吗?他们从商船上抢铁还比较容易得多。这没有道理,小子,一点道理也没有。”前一夜有很重的露水,镇里逐渐升起臭味,是潮湿的被烧焦的房屋的味道。这里那里偶有一栋还在闷烧。一些房子前面有各式物品丢了满街,但我不知道这是由于住户想抢救一些货品,还是打劫的人本想把东西搬走,后来又改变了心意。一个没了盖子的盐匣、好几码绿色的羊毛织品、一只鞋、一把破损的椅子;这少数东西无声但清楚地说明:原本是安全居家的一切都已经永远毁损、被踩到泥地里了。一股阴森的惊恐笼罩住我。
“我们来得太晚了。”切德轻声说。他勒马站住,煤灰也在他身旁停下。
“什么?”我一下子回不过神来,呆愣地问。
“人质。已经放回来了。”“在哪里?”切德不可置信地看着我,仿佛我发了疯或者非常笨。“那里。在那栋建筑的残骸里。”我很难解释在我生命中接下来的那一瞬间发生了什么,有好多事情都同时发生了。我抬起眼看见一群有男有女、有老有少的人,在某间被烧得只剩空壳子的商店里面,一边喃喃自语一边东翻西拣。他们一身肮脏破烂,但似乎并不在意。我看到两个女人同时捡起一只大水壶,然后动手互相打起耳光,都想把对方赶走,好占有这份战利品。她们看起来就像是两只争抢乳酪硬皮的乌鸦,又吼又打又骂,各拽着一边把手不放。其他人没理她们,只顾着自己搜刮好东西。
村民会有这种举动实在非常奇怪。我向来都听说,在村子遭到劫掠之后,村民都会团结起来清理善后,把幸存未倒塌的房舍打理得可以住人,然后互相帮助挽救重要的财物,分享物资、共体时艰,直到房舍得以重建、商店可以重新开张。这些人几乎失去了一切,而且亲朋好友都死在劫匪手下,但他们看起来似乎完全不在乎,只知为了剩下的丁点物资争吵打闹。
光是明白这一点,眼前的景象看起来就已经够可怕了。
但是我连感觉都感觉不到他们。
在切德把他们指出来之前,我根本没看见、没听见他们,就算我骑马经过他们身边也不会注意到他们。另一件同时发生在我身上的重大事件是,这时我突然领悟到我跟我所认识的其他人都不一样。想像一下,如果有个可以看见东西的孩子在一座盲人村里长大,村里的其他人根本连视觉这种感官存在的可能性都想不到,那么这个孩子便没有词汇能描述颜色或不同亮度的光线,其他人对这孩子感知世界的方式也毫无概念。我们坐在马背上盯着那些人看的时候就像是这样,切德把他心头的疑问说了出来,声音中带着苦痛,“他们怎么了?他们是哪里不对劲?”我知道。
人与人之间来回交织的那些线,一股股连结母亲与孩子、男人与女人,一条条延伸到家人和邻居、宠物和牲口,甚至海中的鱼和天上的鸟——这些线全部、全都不见了。
我这辈子一直都是靠那些感觉之线来得知周遭生物的存在,但对自己的这种感知能力却一直浑然不觉。除了人类之外,狗、马,甚至鸡也都有这种线。于是我会在博瑞屈进门之前就抬头看向门,也会知道栏房里又多了一只几乎整个埋在稻草堆里的新生幼犬。于是切德开启那道阶梯时我会醒过来。因为我可以感觉到人,这种知觉向来是第一个通知我的,让我知道也要动用眼睛、耳朵和鼻子,去察看我感觉到的究竟是怎么回事。
但这些人完全没有散发出任何感觉。
想像没有重量或毫不潮湿的水,那些人在我感觉起来就是这样。他们失去了那种东西,不但不能再算是人,甚至根本不算是活着。我感觉自己仿佛是目睹岩石从地上升起,然后彼此争吵嘀咕。有一个小女孩发现了一罐果酱,把手伸进去挖出一把来舔,一个成年男人本来在一堆烧焦的布料中翻找,这时转过身去走向她,一把抢过那罐果酱,把小女孩推开,毫不理会她愤怒的喊叫。
没有人动手制止。
切德准备下马,我倾身向前拉住他的缰绳。我对煤灰大喊着不成字句的声音,它虽然疲倦,但我声音中的恐惧让它活了起来,它一跃往前跑去,我扯缰绳让切德的枣红马跟在我们后面。切德差点摔下马,但他紧抓住马鞍,我以我们能达到的最快速度把我们带出那座死镇。我听见我们身后传来叫喊声,比狼嚎更冷,冷得像灌进烟囱的暴风,但我们骑着马,而我吓坏了。在我们远远把那些房舍抛在身后之前,我都没有勒马,也不让切德把他的缰绳夺回去。路径一弯,我在一小片杂树林旁终于勒马停住。现在想起来,恐怕我一直到那个时候才听见切德生气地要求我解释这是怎么回事。
他没有听到很清楚流畅的解释。我俯身向前,抱住煤灰的脖子,感觉到它的疲倦和我自己身体的颤抖,也模糊感觉到它跟我一样不安。我想到冶炼镇那些空心的人,又用膝盖顶了顶煤灰。它疲倦地踏出脚步,切德跟上,质问我到底是出了什么问题。我嘴巴发干,声音颤抖,没有看向他,边喘气边混乱地解释我的恐惧和我感受到的东西。
我沉默下来,我们的马继续沿着紧实的泥路走下去。最后我终于鼓起勇气看向切德,他正打量着我,仿佛我头上长出了犄角似的。一旦我发现了自己有这种知觉能力,就无法再忽视它了。我感觉到切德心存怀疑,但也感觉到他刻意跟我拉开距离,稍稍后退、稍稍把自己遮挡起来,面对我这个突然变得有点陌生的人。这更让我觉得伤心,因为他面对冶炼镇的那些人时并没有这样后退,而他们比我陌生上百倍。
“他们就像是木偶,”我告诉切德,“像是木头做的东西活了过来,演出某种邪恶的戏码。如果他们看见我们,他们会毫不迟疑地杀了我们,只为了抢走我们的马匹或披风或一块面包。他们……”我寻找字句,“他们甚至连动物都算不上了,他们身上没有散发出任何东西,什么都没有。他们就像是一堆个别分开的小东西,像一排书,或者一堆石头,或者——”“小子,”切德说,态度介于温和与着恼之间。“你要振作一点。我们这一夜跑来非常辛苦,你累了,太久没睡,所以脑袋就开始出现奇怪的幻觉,让你睁着眼做梦,还有——”“不是,”我拼命想说服他。“不是这样的,这跟睡眠不足没关系。”“我们回去那里。”他合情合理地说。早晨的微风吹过来,他的黑色斗篷飞卷住身体,这情景是如此寻常,我觉得心都要碎了。那个村子里的那些人和这股单纯的早晨微风怎么可能并存在同一个世界里?还有语调如此平静寻常的切德?“那些人都只是普通人,小子,但他们遭遇了非常可怕的事,所以会有奇怪的举动。我以前认识一个女孩,她亲眼看到自己的父亲被熊杀死,之后有一个多月的时间她就是这个样子,只是瞪着眼睛喃喃自语,几乎完全不动、不照顾自己。等那些人的生活重回正轨的时候,他们会恢复的。”“前面有人!”我警告他。我什么也没看见、没听见,只感觉到我新发现的这种知觉像蜘蛛网牵动了一下。我们沿着路往前看去,看见我们正逐渐接近一群衣衫褴褛、鱼贯前进的人。有些人牵着扛东西的牲口,有些人或推或拉着装载脏兮兮家当的车子,他们回头看见骑在马上的我们,仿佛我们是从地底冒出、前来追逐他们的魔鬼。
“是‘麻脸人’!”队伍尾端的一个男人喊道,举起一只手指向我们。恐惧使他满是倦容的脸变得苍白,说话的声音都哑了。“传说成真了。”他警告其他人,他们都害怕地停下脚步瞪着我们。“没有心的鬼魂占了人的身体,在我们的村子残骸里走来走去,然后穿着黑斗篷的麻脸人把疾病带来给我们。我们的生活过得太软弱了,所以古老的众神惩罚我们。我们富饶肥美的生活会害死我们所有的人。”“哦,真该死,我原本没有打算被人这样看见。”切德低声说。我看着他苍白的双手抓住缰绳,把枣红马调了个头。“跟着我走,小子。”他没有看向那个仍然伸着颤抖手指指向我们的人。他的动作很慢,几乎像是懒洋洋的,策马离开路面,走上满是草丛的山坡。这种不挑衅的动作方式博瑞屈也用过,用在面对提高警觉的马或狗的时候。他那匹疲倦的马不甚甘愿地离开平坦的路面。切德的目的地是山坡顶上的一处桦树林,我不解地看着他。“跟着我走,小子。”我迟疑没跟上,他扭过头来命令我。“你想在路上被人丢石头吗?那可不是什么愉快的经验。”我小心动作,引导煤灰往旁边离开路面,仿佛完全没注意到前方那些恐慌的人。他们在那里徘徊不去,介于愤怒和恐惧之间。这种感觉像是一道黑红色的污渍,抹在这清爽的一天上。我看见一个女人弯下身,看见一个男人转身离开他的独轮手推车。
“他们追来了!”我警告切德,虽然他们已经朝我们跑来。有些人手里握着石头,有些人拿的是刚从树林里折下来的绿枝,每个人看来都很狼狈,是城里人不得不餐风露宿的模样。这些就是冶炼镇其他的村民,是那些没被劫匪抓去的人。这一切都是在我双脚一夹马身、煤灰疲累地往前跑去的那一刹那间我所醒悟到的。我们的马已经累坏了,跑起来心不甘情不愿,尽管石头如冰雹般砸在我们身后的地面上。要是这些村民有休息够或者没那么害怕,他们轻易地就可以追上我们。但我想他们看到我们逃跑都松了一口气。他们脑袋里想个不停的是走在他们镇上的那些人,而不是奔逃的陌生人,不管这陌生人有多么不祥。
他们站在路上,喊叫着,挥舞手上的木棍,直到我们进入树林。切德带头走在前面,我也没有多问,任他带我们走上一条平行的小径,让离开冶炼镇的那些人看不见我们。马匹又恢复了不甚情愿的沉重缓慢步伐。谢天谢地,这些高低起伏的山丘和四散生长的树木让我们得以藏身,不被追逐者发现。当我看到一条波光粼粼的小溪时,我一言不发朝它做了个手势。我们沉默地让马匹喝了水,从切德的袋子里努力倒出一点谷子给它们吃。我松开马具,用手抓起一把一把的草来擦它们脏兮兮、湿答答的毛皮,至于我们的食物则是冷溪水和旅行携带的粗面包。我尽力把马匹打点好。切德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绪中,我很长一段时间都没有去打岔,但最后我实在忍不住好奇,问了那个问题。
“你真的是麻脸人吗?”切德吓了一跳,然后盯着我看,眼神中既有惊诧也有哀愁。“麻脸人?传说中疾病和灾难的预兆?”“哦,拜托,小子,你又不笨。那个传说已经有好几百年的历史了,你总不会相信我有那么老吧!”我耸耸肩。我想说:“你脸上有痘疤,而且你带来死亡。”但我没说出口。有时候切德看起来确实很老,有时候却又充满活力,仿佛是个非常年轻的人住在老人的身体里。
“不,我不是麻脸人。”他继续说下去,比较像是在对自己说而不是对我说。“但从今天开始,麻脸人出现的谣言会传遍六大公国,就像风吹花粉一样。人们会说他带来了疾病、灾祸和上天的惩罚,惩罚那些他们想像自己做错的事。我真希望我没被他们看见,这个王国的人民要担惊害怕的事情已经够多了。但我们有比迷信更迫切得多的事情要担心。不管你是怎么知道的,你说得没错。我非常仔细地把我在冶炼镇看到的一切都想了一遍,也回想那些拿石头丢我们的镇民所讲的话,还有他们每个人的神情。
从过去的经验中,我了解冶炼镇的人,他们生性勇敢,不会因为迷信就惊慌逃走。但我们在路上看到的那些人就是在逃,他们打算永远离开冶炼镇,尽量把幸存的东西部带走。他们离开了自己祖父出生的房子,也丢下了那些仿佛智能不足、在废墟中搜刮拾荒的亲戚。”“红船的威胁并不是空话。我一想到那些人就发抖。有些东西出了很大的问题,小子,不知道接下来还会发生什么事,我想到就害怕。如果红船可以俘虏我们的人,然后要求我们付钱让他们杀死那些人,因为我们害怕被放回来的人都会像那样——这是多么可怕的选择!而且他们又再一次选在我们最没防范的时候发动攻击。”他转向我似乎还要继续说,然后突然一阵摇晃坐倒下去,脸色发灰。他低下头,双手掩住脸。
“切德!”我惊慌叫出声,冲到他旁边,但他转过身去。
“卡芮丝籽最糟糕的一点,”他说,双手的遮掩使他的声音变得含糊。“就是它会非常突然的抛下你。博瑞屈警告你要小心它是对的,小子。但有些时候,我们除了差劲的选择之外别无选择。像现在这种局势恶劣的时候。”他抬起头,眼神呆滞,嘴巴几乎是松垮垮的。“现在我需要休息。”他说,可怜兮兮的像个生病的孩子。他颓然倒下之际我接扶住他,让他慢慢躺在地上。我用挂在我马鞍上的袋子给他当枕头,把我们两人的斗篷盖在他身上。他躺着不动,脉搏缓慢,呼吸沉重,从那个时候一直躺到第二天下午。那天晚上我靠着他的背睡觉,希望能让他保持温暖,第二天我把我们仅剩的粮食都拿出来喂给了他。
到了那天入夜,他身体恢复得足以上路了,于是我们开始了一段消沉的旅程。我们缓慢前进,只在晚上走。切德找路,但我带头骑在前面,他常常只像是马背上背的东西而已。我们在那个疯狂的晚上一夜之间跑完的路程,现在花了两天才走完。食物很少,我们讲的话更少。切德似乎连想事情都会累,而且不管他在想什么,总之他是觉得太黯淡无望了而不想讲出来。
他指出位置,要我生火做信号,让那艘船回来接我们。他们派了艘小艇到岸边来载他,他一言不发上了船,可见他真的是累坏了,就这么认定我可以把我们疲倦的马匹弄上船去。于是我的自尊心迫使我完成任务,然后上了船倒头便睡,睡了这么多天以来没能睡好的一大觉。之后我们再度下船,疲倦地往洁宜湾走。我们在深夜回到城里,百里香夫人又住进了客栈。
到了第二天下午,我终于可以去告诉客栈老板说,夫人身体好多了,想吃点她厨房里的东西,请她送一托盘食物到夫人房里来。切德看起来确实好多了,但他有时候会出很多汗,浑身都是卡芮丝籽那种令人作呕的甜味。他胃口奇大,也喝非常多的水。但两天后他就叫我去告诉客栈老板说,百里香夫人翌日早晨要离开了。
我恢复得比他快得多,有几个下午的时间可以在洁宜湾城里乱逛,发呆看着商店和摊贩,同时拉长耳朵注意听那些切德非常重视的闲话。就这样,我们得知了很多我们先前打算得知的事情。惟真的外交任务顺利完成,贤雅夫人现在大受全城爱戴。我已经可以看出道路和防御工事的维修工作增加了,守望岛的瞭望台则由克尔伐手下的菁英部队驻守,而且人们现在都叫它贤雅瞭望台。但这些闲话也讲到红船溜过了惟真自己的瞭望台,还讲到冶炼镇发生的奇怪事件。我不只一次听到有人看见了麻脸人,而人们围坐在客栈炉火旁所讲的、关于冶炼镇如今那些居民的故事让我恶梦连连。
逃离冶炼镇的人讲的故事令人心碎,说他们的亲人变得冰冷、没有心。那些人现在住在那里,仿佛仍是人类,但过去曾最熟悉他们的人是最不可能被骗过的。那些人光天化日之下所做的事,在公鹿堡不管什么时间都闻所末闻。人们低声传述那里发生的邪恶,那种种邪恶完全超乎我的想像。船只不再停靠冶炼镇了,铁矿得到别处去挖。听说甚至连那些逃出来的人都没有地方愿意收留,因为谁知道他们身上沾染了什么东西,毕竟麻脸人曾经在他们面前现身啊!但最可怕的反而是听到平凡百姓说,很快事情就会结束了,那些留在冶炼镇的东西很快就会自相残杀死光光,谢天谢地。洁宜湾安分守己的百姓希望那些曾经是冶炼镇安分守己的百姓的人死去,仿佛这是唯一能发生在那些人身上的好事。而事实上也是如此。
在百里香夫人和我即将归队、随惟真一行人回公鹿堡的前一夜,我醒过来发现房里点着一根蜡烛,切德坐在那里瞪着墙看。我没说一个字他就转过身来。“他们必须教你精技,小子。”他的语气仿佛在说一个痛苦的决定。“邪恶的时代来临了,而且会与我们同在很长一段时间。在这种时候,好人必须尽其所能创造出各种武器。我会再去找黠谋,这次我会向他提出这个要求。现在已经到了艰险的时刻,小子。我不知道它会不会有过去的一天。”之后的许多年里,我也常怀疑这一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