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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法师的束缚之链

天下有何链可束法师鄢?权欲可也,贪婪可也,挚爱亦可也。此所谓束天下人者之链,皆可束法师。奈何人性哉!女巫皇流放之冥思黑火焰之年从高高的大窗里飘来美食的香味,伊尔藏在石槛之后,头朝着下的姿势非常不舒服。此时,他只希望没人听见他肚子的咕咕声。

下面的大餐十分丰盛,席间的人们觥筹交错,有时大声说笑,又有时低声耳语。伊尔觉得自己还是隔得太远,听不清那些人在说什么。伊尔把绳子紧紧地打了个结,使劲拉了拉,挺结实。后面会发生什么,他只有祈祷神明保佑了。

他静静地等到人群里发出一阵欢笑,立刻就开始沿着绳子往下攀爬。只要下面有人偶然抬个头,就会清清楚楚地看见他。伊尔满手都是汗。还好,没有人尖叫起来。他慢慢滑到了阳台的地板上,藏到了阳台的矮墙后面。这里很黑很暗,这时,他才松了一口气。他要小心地呼吸,免得弄起地上的尘土,暴露了自己的行踪。

伊尔全神贯注地听着那些人的闲谈。听了不久,就让他热血上涌,心里又是激动又是害怕。他伸手到胸口上,按了按雄狮之剑。

“夏佛廉,我最近听说了一些传言,说什么我们的法术只能吓唬老实的平民。我们甚至不敢走出自己的地盘;还说什么我们的法术只是浮华的假象,连这城里的毛贼都无法对付。我甚至还听说你对我们的能力有所怀疑。”说话的声音冷酷而又傲慢的声音,周围的人都安静下来。

“我从未说过这样的话。”“也许您的确不曾说过,可您的语气告诉我,您相信了那些无稽之谈。——不,请您放下剑,今夜我并无恶意,在主人的家里让他丢脸,那会显得我非常无礼。而且这会让我们失去一个有力的支持者,我不会干这样愚蠢的事情。我只是想让您看一个小小的实验。”夏佛廉的声音听上去枯涩极了,“霍莱恩,你在搞什么把戏?我可是警告你,这里在座的有些人没有象我一样戴着魔法护符,他们也不会象我这样尊敬您。你可得小心,别让这里的人对您动了刀子。”“噢,我的脑子里并非只有暴力。我想向各位展示一下我最近最喜欢的法术,它能捆住任何我知道他名字的人。”“你是说任何人?”“不错,任何活着的人。各位,放下你们的手,这虽然是地道的魔法,但是不会伤害到各位的。”屋里响起了一阵巨大的叮当声,随后这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继续说道,“各位,请安静,安静。请看这无敌的链条。”人群嘈杂惊恐的脚步声渐渐静了下来,而伊尔上方的一面墙壁上,现出了火焰折射的光影。

伊尔小心地抬起头偷看,但见一条透明的链条从地板上自动升了起来,悬浮在半空,慢慢打着转。

霍莱恩的声音再次响起,“这就是传说中的水晶束链。很久很久以前,流传在耐色瑞尔的魔法。无数的人类和精灵都在寻找它,可他们全都以失败告终。现在,我重新把它呼唤了出来!看看这束链何其漂亮!它能捆住任何强大的魔法师,让他们无法施法。”人们低声嘀咕着,大法师继续说道,“夏佛廉,你可知道谁是费伦大陆上最强大的魔法师?”“呃,这个,这个,关于魔法我是个外行人。呃,我曾听说……您觉得‘狂乱法师’如何?”“噢,他呀,级别太低了,您就不记得魔法女神蜜斯特拉的教导了?”“什么?您打算捆住魔法女神?”“不,我说过,只能是人类。”“别卖关子了,”一个酸溜溜的声音说,“虽然说现在是个很好的机会,可以卖弄自己的聪明和过人的口才,不过您还是先让大家看看效果,再做评论吧。”“你怀疑我的法力?”“不,法师大人,我对您的法力绝对信任。我只是希望您别再那么傲慢自大地向我们卖弄,您得弄点实际的东西出来……”话音还未落下,说话人就发出一声惊悚的尖叫。人群里想起说话声。伊尔赶快抬起头往屋里一看,又缩回了脖子。他已经看见有人满脸恐怖地坐在椅子上,他面前的餐盘里放着一颗人头,正向他眨着眼睛。

“你仔细看看这颗人头!奈理森,他就是最后一个到你仓库偷东西的贼!是我,用法术之剑削下了他的头,你还记得吗?现在继续吃你的晚餐吧,那只是个幻象。”另一个有些苍老的声音说,“我也认为你应该让我们看看法术的效力,霍莱恩,该是时候了。”“很好,”皇家大法师回答道,“各位,仔细看着,保持安静!”大厅中传出念咒的声音,然后是一道闪电,接着水晶相互之间发出狠狠碾压和摩擦的声音。

“告诉众人,汝是何人。”“霍莱恩的声音里带着止不住的得意。

“吾乃迈伽什坦,”一个新来的声音说道,那声音虽然镇定,却因为苍老而有些颤抖。

餐桌前的人纷纷肃然。连伊尔也无法克制自己的好奇了。迈伽什坦可是披着蜜斯特拉法袍的大法师啊,据说是人类中有最强法力的法师。伊尔必须要看看清楚。慢慢地,他抬起头,心里直打鼓:要是巫师团拥有了费伦大陆最强大的魔法,他如何能有希望击败他们呢?众人围坐在餐桌前,所有人都瞪大着眼睛,看着半空中悬着一位穿着长袍的瘦削老人,他被水晶链扣在中间,无法动弹。水晶链不停地转动着,发出绞紧的声音,向周围的空气中释放出一条条细小的闪电。

皇家大法师冷冷地问,“汝可知汝在何地?”“必定是某一庄重之地,在哈森塔,鹿角王国之土地。”“汝可知何物束汝?”霍莱恩身体前倾,几乎是迫不及待地问了这句话。他黑色的法袍上闪着危险的魔法之光,眼神甚至有些癫狂。他伸出指甲长长的双手,指着被困在链中的法师。

迈伽什坦好像十分好奇地,打量着围住自己的链子,态度雍容,就像自己正在商店里闲逛。他伸手摸了摸链子,链子上立时爆出闪电和火光,噼啪有声。但老人并不惊讶。他拍了拍自己的手,沉思了一阵,说,”若吾所猜不错,此链当乃耐色瑞尔之物,失传久矣。此物唤作‘水晶束链’。”尼德?霍莱恩堂皇地向老人提出要求,“吾将以数个问题问汝,汝当解答。如若不然,吾当以此弓射汝。费伦大陆乃有迈伽什坦之新生。”他边说着,一扇门后就漂出一张上好弦的十字弩,对准了迈伽什坦。围坐在桌边的商人纷纷疑惑地互相看了看。

“嗯,”老人温和地问道,“此乃一威胁,汝胜之亦不武也。”“除非汝反抗,我必不以刀剑对汝。顺从或者灭亡,汝自当二选一也。”迈伽什坦的声音有些苦涩,“噢,汝生活之地,甚是蛮夷也!尼德?霍莱恩,吾已知道,汝,及汝之巫师团,竟以法术之力,暴政于阿森兰特之地!此行非良善之举。”霍莱恩嘲笑地说,“我对此毫不怀疑。汝可住口,除非我命令于你。否则……”“汝何可控制吾之唇舌?”老人的声音几乎有些哀伤。

“吾自有吾人之法。”十字弩向前进了几步,险恶地悬在桌子上空,对准了老人的脸。

“魔法女神若知我今日之举,当不得怪罪。吾接受汝之挑战。”他的身体突然化成了一团沸腾的蒸汽,一瞬间就消失了。束链在半空中转了两转,哐铛一声掉在了地上。

十字弩立刻开火,但射进了虚空之中,穿过了房间,撞进对面的石头墙,掉在了地上。

“万物显形!”大法师霍莱恩大叫道,手向前平伸。突然他向后退了一步,老人在他面前浮现出来,静静地悬空在餐桌的上方。

霍莱恩看清老人身影,一瞬间念出五六条必杀魔法。惊恐万状的商人们乱哄哄地离开桌前。闪电、火焰一起向老人显形的地方击去,餐桌上的碟碗散落一地,几乎碎成了齑粉。而老人又不在了,就好像他从来不曾出现过。

“汝以嗜杀之法术而生,”老人镇定的声音突然在伊尔身边响起,他抬起头来,惊讶得张大了嘴巴。”汝必将死于是!”他举起了他布满皱纹的手,每一只手指都发出红宝石般的光芒,直直地穿越了整个房间,光线所到之处,一切固体都消失不见。伊尔惊恐地看着没有身躯的四肢在屋里狂乱奔窜。一个巫师惨叫着跌倒在地,他的腿突然之间就没了踪迹。在人们的尖叫声中,红色的光芒慢慢褪去,屋里满是烧焦的木头和布料。

而这一瞬间,人们全都浮在了半空中,手脚乱动也无济于事。玻璃杯和刀叉也全都浮了起来,连同那水晶束链全都悬在半空,叮当作响。

霍莱恩在附近大喊大叫,老人根本不去看他。

众人浮起到跟窗台差不多的高度时,那水晶束链闪着光,把他们全都围在环里。

霍莱恩发出魔法,毁坏了大半间的阳台,伊尔为了活命,赶紧向窗外跳了下去,拼命地抓住了一块还没碎裂的地板石。

有人发出一声呼喝,阳台上的砖瓦轰然坍塌,只剩屋子中间的大梁支撑着屋顶。迈伽什坦满不在乎的站在半空中,周围是一圈惊恐无助,悬在半空中的人。

“霍莱恩,此即汝之至强法力?”老人摇摇头,“汝之法力甚是低下,不足以向吾挑战。汝甚是愚昧。”他轻轻叹了口气。

伊尔看见水晶束链紧紧缠住了一个悬空者的脖子。

束链被无形的力量慢慢地绞紧,男人喘不过气来,无助地向老人睁大眼睛。“汝亦为法师,昴格,汝自以为聪明,从不暴露自己的野心,可是如此?暗地里,汝时时刻刻等待机会,欲取他人而代之。噢,吾知汝之统治,并不会比这些人温柔些许。”迈伽什坦挥了挥手,仿佛是不打算放过他,水晶束链缠着昴格的头,砰一声炸开。昴格没有头的身子猛地抽搐了一下,掉了下去。短了一截的链子又缠上了另一个人。

“欧斯?乃尔,汝乃一清白商人?非也,非也,汝乃一皮条客和走私犯,倒卖香水和酒精。”老人的声音仿佛还有一丝希望可转圜,可转眼又变得充满失望和苦涩,“噢,诸神,这人竟然对他人下毒!”束链又炸裂了一截,再次留下一具无头的身体。

有人哭喊着,仿佛即将被恐惧淹死。迈伽什坦全然不理睬这一切,而那死亡之链环着众人缓缓移动。一个胖乎乎的商人,被突发事件震得目惊口呆,只能呆呆地望着老人。但他被链子松开,轻轻掉在了地上。

接下来的一个人是另一名巫师,他狂怒地挣扎着,但无能为力。他很快便到了自己的死期,这人无头的身体四周闪出了紫色的光芒。迈伽什坦看了看,“霍莱恩,汝不觉得这相当有趣?”皇家大法师在大厅那头一声怒喝,平地里猛然爆出火焰。伊尔这时正好爬到了角落里,连忙用手捂住了脸,一股灼热烧痛了他的背。很快,那感觉就过去了,烧红的石头渐渐冷却,但听见老人叹息道,“火球,火球,难道汝已无他法可用?”老人还是手无寸铁地站在半空,水晶束链已经短了很多。因为烈焰烧过,它的表面变得发黑。它又移到另一个人身上。那人已经死了,不知是因为惊吓,或是自杀,还是被方才的爆炸所震死了。束链转向了别人。

它炸裂了两次,接着放了一个商人。那人痛哭流涕地跑掉了。顿时这里只剩下了阿森兰特的皇家大法师和迈伽什坦两人,面对面地悬在半空中。霍莱恩向左右两边看看那些无头尸体,声音开始发颤了。

老人说,“神明在上,吾必须忏悔,吾内心以杀汝为一幸事。然吾意欲放汝一条生路。汝可能彻底与此地断绝关系,在我之指导下,侍奉我神蜜斯特拉左右?”霍莱恩咬了咬牙,从齿缝里吐出他最后的咒语。迈伽什坦彬彬有礼地听着,听完摇摇头。他面前突然现出一个魔法影子,向他伸出了巨大的爪子。

幽影的指爪无声无息地穿过了老人的身体。这时水晶束链的最后一环锁住霍莱恩,猛然炸裂开来,而这魔爪亦消失无踪。不远处的地上,溅起大片血污。

无头的尸首排在地上,一副恐怖景象。迈伽什坦转过神来,凝视着缩在阳台角落里的年轻人。伊尔敬畏地看着他,老人眼里却闪烁着危险的光彩。“孩子,你是巫师,还是这房里的仆人?”“都不是。”伊尔吸了一口气,努力从地上挣扎起来,沿着血迹斑斑的石头翻下阳台。老人的眼睛半闭,一只手指钩起来晃了晃。一面火墙顿时挡在伊尔面前,把他围了起来。伊尔手里突然多了一把战剑。

愤怒点燃了伊尔求生的勇气,他看着半空中的老法师,声音发抖,“你看不出我不是巫师么?你并不比这些残酷的阿森兰特巫师好多少!”他朝包围了自己的火焰挥着剑,“难道说,所有拥有魔法力量的人,都是暴君,都以摧残普通人的生活为乐事么?”“你不是跟他们一起的吗?”老人指着那些无头尸体,问道。

“跟他们一起?”伊尔愤怒地说,“我一直在和他们作对,满心渴望有一天能够把他们都消灭干净,阿森兰特的人民能重新获得自由快乐的生活!”他突然觉得有些混乱,便放慢了自己的语速,”我说的话,听上去是不是像个天真的吟游诗人?”迈伽什坦若有所思地看着年轻人,“汝能如是想,孺子可教。不过以后需小心说话才是。”他脸上浮起一丝笑容,伊尔看见了,也冲他笑起来。

在两人都不曾看见的大厅下面,一双眼睛藏在翻倒的桌子之后,贼溜溜地看着两人,不知在想什么。

伊尔突然不假思索地问老人,”你真能看穿他们所有人的身份和想法吗?”“不,”迈伽什坦简短地回答,他看着伊尔坚定的目光,挥了挥手,火墙顿时熄灭了。

伊尔有些好奇地静静看着,却并没有逃走的意思。他站在鲜血淋淋的地上,抬头直视着老法师。“你想杀了我,还是放我走呢?”“我决不会伤害无辜的人,尤其他既年轻而且没有法力。我只是认为你相当有做法师的潜质,年轻人……何不试试学习法术呢?”伊尔冷冷地看了他一眼,语气极是轻蔑和悲愤,“我对那东西没有兴趣,对做那样的人也没有兴趣。我一看到法师,就会联想到吐着舌头威吓别人的毒蛇……他们用法术强迫他人遵守他们的命令。”他抬头四顾着周围狼藉的场景,“魔力能在呼吸之间毁坏这样一座房子,却毫不顾及他人的想法,只为了满足巫师们自己的奢欲。别让我碰那样的脏东西,我尊敬的大人。”伊尔看着老人分外平静的面孔,突然为自己冒失的话语感到害怕。毕竟,老人也是一个法师啊。可老人温和的目光里,却分明透露出赞许之色来。

迈伽什坦回答道,“只有不曾被权欲污染的人才能够成为最好的法师,”他边说边用目光攫取着伊尔的眼睛,仿佛正探索着他的灵魂。好一会儿,老人脸上又显出哀伤之色,“噢,孩子,以偷盗为生者,大多不得善终。”“我并非为了从中取乐,”伊尔说,”我只是为了弄到足够活命的吃的,并且把偷窃作为一种手段,反抗巫师团。”老人点点头,“所以你更该听听我的话,我希望我不是在浪费口舌。”伊尔若有所思地看着老人,突然耳中传来了急促混乱的脚步声,那是靴子跑过地面发出的响动。阿森兰特的兵士们正在赶来!“快救救你自己吧!”他猛然说道,完全忘记了,他对面是一个法力无比强大的法师。他自己飞快地朝没有声音响动的一条出路奔过去。

但在距离出口还有几步远的地方,手持刀剑弓弩的兵士们已经冲进了房间,一个商人在他们周围,伸出手指,指着悬空的法师和伊尔,厉声喝道:“他们就在那里!”霎时间,乱箭齐发。整个大厅突然火焰升腾,夏佛廉曾经堂皇的大厅再次变成火海。地上的无头群尸哄然爆炸,连地板都碎裂开来,碎石四溅。

兵士们个个惊得目瞪口呆,脸色发白。他们连忙往后退却,嘴里念叨着战神坦帕斯和命运神太姬之名。

伊尔趁机冲到出口,进入厨房。他忙乱地找到一扇门,拉开来一看,是一间没有出口的餐具室。他又快速地冲向另外一扇门,暗中祈祷那千万不要是一条死路。这时他听见夏佛廉狂怒的声音在大吼,“逮住那个男孩,他不是这里的客人!”伊尔边骂边打开了门,很好,那是受惊的厨子们逃走的出口。他一头闯了出去,刚要下楼,两只战戟就交叉着横在他面前,拦住他的去路。伊尔想退后,却发现那边正有个兵士拿着上好箭的十字弩冲了过来。眼前别无选择,他慌不择路地往旁边跑去,那里有个气味难闻的凹室。

一支箭从他头上飞过,他还来不及回过神,另一只箭却紧跟而来,射中了最前面兵士的喉咙。伊尔没有时间看到那个兵士是怎样倒下的,只顾着在黑乎乎的凹室里找出口。还好,他看见了,门半开着,他冲了出去,穿过一排菜板,鼻子里满是腐肉和烂菜叶的味道。他只希望这幢房子有足够的年岁,那样他就可以……果然!他找到了自己想找的地方,他蹲下身,一把拉开地上的扣板门,那是下水道的出口。他都能听见水流的声音了。他忙跳进去。下水道的深度比他想象得要深很多,他摔倒在冰冷的脏水里,脚下似乎还踩中了一堆粪便。他挣扎着站起来,听见头上的入口处有许多人的声音,还有人在高喊,“下水道,他从那里跑了!”伊尔屏住呼吸,在湍急的水流中往前游,小心翼翼地不弄出声音。兵士们也许马上就会追下来,带着火把和他们的利箭。他感到水刺骨地冰冷。但他还是坚持着,慢慢地游到了一个转角处。

这只是短暂的喘息,是今晚他第一次有机会在震惊之后整理自己的思路。皇家大法师和其他几个法师在一夜之间送了性命,而他居然什么也没做!他既没有机会在晚宴中偷吃上一口,也不曾为这夜的精彩戏剧喝上一声好。

“太姬神啊,伊尔明斯特向您献上感激之情。”他在黑暗中默念着祷告。在今夜的混乱中,他竟然保住了自己的头,这实在是个奇迹,连最强大的法师也无法掌握的命运的奇迹。可随即,审慎的心克制住了狂喜,他还不曾完全脱离险境。

他继续往前游,看见远方码头的黯淡灯火。他心中雀跃已极,转回头蔑视地望了一眼厄苏尕的高高塔楼。

这里是一个被废弃的码头,他爬上岸,一路湿淋淋地走回藏身处。如果他是法尔,一定会牢牢记住那些死掉的人,今晚就展开行动,到那些人家里去大捞一笔。

伊尔摇摇头,在夜色里悄悄地说,“可惜我不是法尔,我甚至不是一个合格的盗贼,只是一个好运的逃命者。”仿佛太姬神要向他证明这句话,伊尔迎面就遇上了一个手里拿着戟的兵士。那人看见少年,立刻睁圆了双眼,十多分钟前,这少年还在夏佛廉的屋子里!伊尔转身就跑,他紧随其后。两人沿着富人区的小路,一路狂奔,一直跑到几棵大树附近。突然一个阴影闪身出来,用一块大石头重重地砸在兵士的头上。

阴影把石头扔了,沿着小路轻松地走上前,一边还冲伊尔的身影叫了一声,“伊尔达!”伊尔凝神一看,面前向他挥手的正是他的朋友法尔。

伊尔松了一口气,连忙跟了上去。法尔对他说,“你就不能让我一个人轻松地呆一个晚上吗?”等伊尔走近,法尔蹲下身,老练地在兵士身上摸索着钱包、匕首、奖章一类的东西。他一边摸,一边说,“有大事件发生啊!晚上,夏佛廉突然气喘吁吁地跑进来,对费坦说了些什么。然后我们所有的人就都被请了出来,兵士们跟在我们背后,等我们都走干净了,他们就朝着一个地方奔过去。伊尔,我跟你说,我从来都不知道哪个富商还记得跑步是怎么回事……”“我就在那大事件发生的地方,”伊尔静静地回答,“这也是这家伙追捕我的原因。”法尔看着他,眼睛闪着光,只说了一个字,“说。”“等会,”伊尔回答,“先让我告诉你今夜死了哪些人,然后我们可以到那些正在办丧事的人家里大干一票,我保你大获丰收。”法尔兴高采烈地说,“哈,那等我们干了这一票,我们就是名副其实的贼中之王了。”他弯下身,抬起守卫的尸体,却不曾留心到伊尔的脸色,因这个无心的”王”字,伊尔达的面孔僵硬了好久。

两人把脏物藏了,法尔心满意足地说,“只要没赃物我们就是清白之人。现在,我们得找个地方慢慢谈。”“到那个坟场如何?”两人果真去了,伊尔对法尔讲了方才发生的一切。当伊尔讲到迈伽什坦的时候,法尔冲他摇摇头,“我认为他是一个传奇人物。”伊尔说,“不是。他是令人恐惧的。当然,想想看,那些巫师最强的魔法对他也无能为力,他轻而易举地打败了他们。不是传奇,是力量!”法尔斜着眼睛瞟了伊尔一眼,他的朋友正抬头望着月亮,”我也希望有一天能有这样强大的力量,再也不用看见个兵士就掉头鼠窜,落荒而逃。”“我还以为你恨法师呢。”“呃,我,我,我当然恨巫师团。看见法术的魔力,嗯……”“你着迷了?我就知道。”法尔在月色下点点头,“可即使你对着棍子念一千次咒语,它也不会燃烧起来。你很快就会忘记这种兴奋。你会学会保持距离,敬畏地看着它。你得对它保持清醒,否则一不小心,你就会死在它手里。唉,天杀的巫师!”他懒洋洋地打了个哈欠,“多么愉快的一晚!我们得找个地方睡上一会儿。”“在这里睡如何?”“不行。今晚那些死掉的贵族,至少有两家在这墓场有家族祠堂。要是他们来扫扫墓,为即将入土的人做准备,他们很有可能会带上一些兵士。不行,我们必须得重新找个地方。”伊尔脑子里灵光一闪,“汉尼拔家如何?”法尔笑道,“他的呼噜声能把死人从坟墓里震醒。”“正是如此。”两人笑着,潜入了深黑色的夜幕里。这天晚上,兵士们像无头的苍蝇一般满城乱搜,要找一个穿着黑衣的男孩,和一个悬在半空的老法师。他们当然会一无所获。

黎明的晨曦已经透出了一缕微光,照在哈桑塔的河面上,伊尔和法尔来到汉尼拔家,屋里寂静平和,悄无声息。“他的呼噜声到哪儿去了?”伊尔小声问。法尔也疑惑地耸了耸肩。

很快,他们听见房子的后门轴在轻轻响动,两人对视了一眼,屏住呼吸,往后巷看去。珊迪丝,就是那位叫“魅影”的,也许是全哈桑塔最漂亮的女人,沿着巷道,轻轻地走到了汉尼拔的后门口。他们听见她温柔地说,“吾爱,我已经来了。”“噢,你终于来了,我的爱人。”面包师打开了房门,”我还以为你不会来了呢。快来床上躺下,我的爱人。”伊尔和法尔紧紧握着对方的手,拼命忍住笑。接着,他们觉得自己困意全消,决心藏在这里听听看屋里会发生些什么。

不过,几分钟过后,两个小贼就甜甜地睡着了。

火热的阳光把两个筋疲力尽的偷儿唤醒。他们一醒来,就闻到了烤面包的香味,知道自己一定还安全地呆在汉尼拔的房子附近。

肚子咕咕叫起来,两人互相使了个眼色,往卧室里望去。他们看见珊迪丝的睫毛一动不动,正在熟睡。

“真不公平,我们不能睡觉,她却睡得这么香!”法尔抱怨着,揉了揉自己的眼睛。

“让她睡好了。”伊尔回答,“我们走吧。”他们从房梁上小心地爬下来,却看见隔壁商店门口,隔街的浴室门口,到处都排满大队的居民。

法尔找了个看上去眼熟的卖腊肠店主,问道,“先生,这是怎么回事啊?”那人皱着眉头看着他们,“你们还没听说吗?昨天晚上啊,皇家大法师和好几个法师都被人杀害了!哀悼仪式今天一大早就开始了。”“被杀害了?什么人能杀害皇家大法师呢?”“啊,说来就话长了,”腊肠店主向前倾了倾身,他周围十几个人都伸长了耳朵。他故作神秘地说,“唉,听说啊,是他们唤醒了耐色瑞尔沉睡多年的魔法师!”旁边有个女人插嘴说,“不是,我听说是……”“还听说啊,”腊肠店主提高了音量,压过女人的声音,“他们为了举行一种邪恶的魔法仪式,抓了一个可怜的人,正准备活活吃了他,那人就突然变成了一条龙,把他们所有人都给烧焦了!也有人说他变成了眼魔,或者是灵吸怪,或是更糟的某种妖怪!”女人努力地插了进来,”还有,还有呢……”腊肠店主用手肘推开了她,再次提高了音量,“不过在我看来啊,我觉得第一种说法更可信。是女神蜜斯特拉派来的人,惩罚了他们。”“对!就是这么回事!我就是这样告诉大家的,”女人终于逮住了机会,兴奋地对众人说,“皇家大法师以为自己找到了一种失传的魔法,能控制魔法女神,借助她的力量摧毁所有的法师,还想把自己的势力扩展所有的大陆上去!但是他当然错得一塌糊涂,魔法女神……”“她把他们都变成了烤乳猪,弄到炉子里把他们烤得香喷喷的!哈!”鱼店门口站着的男人愉快地说。

一个老女人非常骄傲地开口发言,仿佛自己的消息是国王孛醪佴亲口告诉她的一般,“不是!我听说她轻而易举地拔掉了他们的脑袋,把他们一口就吃掉了!”她身旁的男人狠狠地踩了她一脚,“胡扯!女神怎么会那么做!”老妇人单脚跳了跳,用手在男人鼻子下晃了晃,“哼!等会你看到那些尸体上安的都是木头脑袋,要么就是用布裹着他们的头,你就知道我是对的了!我告诉你,我,哈桑塔的海提老太太从不会错!你就等着看吧!”法尔和伊尔看着大家,拼命压抑住捧腹大笑的欲望,法尔突然抿嘴一笑,突然用很粗鲁和漠不关心的语气说了一声,“喂,各位,要不大家就掏出钱来做个赌注吧!”人群立刻受到了法尔的鼓动,大家纷纷涨红着脸,兴致勃勃地伸出手指下赌注。

“等一等,等一等,”伊尔开口说,人群静了下来。”这样下赌注,大家都会不认帐的。要我说,如果大家当真要赌,我主动弃权,做个中立人,写下各位的赌注如何?这样才公平。”人群的声浪更大了。不过一会儿工夫,大家就都知道了这件事,并认为这个主意不错。伊尔扯下自己的袖子,找了一枚粗针头,蘸着墨水,把大致的赌注记在上面。

混乱中,人们没有注意到法尔在“无头”这边接下了好几笔大注。

伊尔沿着队伍接下赌注,把写着赌注的袖子高高地悬在半空。一不小心,他载进了浴室附近的大水缸,水缸的水顿时变得浑浊了。店主冲出来冲着他们大骂。伊尔随手掏出几个银币放进主人手中,重新拿起袖子,继续接受众人的投注。

“诸神会给你们报应的!竟然用别人的人头做赌注!”店主还是心有不甘地在他们身后咆哮着。

伊尔又往那人手里扔了几个银币,有些厌恶地对法尔说,“他真是个比我们还坏的贼!”两人找了个好地方把袖子藏了起来,看起来哈桑塔的人们相当乐意看看皇家大法师的下场。

“不,应该是比我们更出色的贼才对。”法尔赞同地说。

谣言已经传遍了整个哈桑塔,人们到处都在议论。城市上空飘荡着过节一般的喜庆气息。人们甚至在卫队旁边都忍不住要开怀大笑。伊尔有点困惑地摇摇头,法尔对他解释说,“他们当然值得开心。阿森兰特最坏的大法师,还有他的那么多手下,都一夜之间消失得干干净净,彻彻底底。要是你遇到这种事,你也会开心的。”伊尔有点黯然地回答道,“可是说不定会有更坏的人取代皇家大法师的位置,更加残暴地统治这里。”人群沿着大街小巷,缓慢地移动着。身上的衣服稍微好一些的人,纷纷向前凑着,挤着,想给自己挤出个好位置,希望等会能看得更清楚些。而人群的尾巴上,又多半会有些好事之徒,大声喧哗着,向前推着搡着。这天的出丧前奏就是这样的情形。

看尸体的大队走过之后,法尔轻声问,“你觉得在这样热闹喧哗的一天过后,有哪些房子是没什么人把守的?”伊尔嘿嘿一乐,“我倒没想这个。我在想,怎么把浴室老板装钱的大木桶给掉个包,换成一桶……”“大粪吗?”法尔咯咯笑了,”太冒险了。那边的人群都看得见呢。”“伙计,你以为他们不知道我们是干什么活计为生的么?你不会这么天真,对吧?”伊尔回答道。法尔一副自尊心受伤的样子,”先生,这是一个有关尊严的事件。虽然他们都知道我们是干什么的,但是,毕竟没有人见过我们那么做啊。咱们不能凭空把那么大一个桶给变没了。咱们不是那种‘没头脑’的巫师。”伊尔笑着回看他,“我们去拿上工具吧,”他说。两人搭着肩,准备开始一天的工作。

两人盘算好这天打劫的前后顺序,找了两套仆人的制服穿在外面,胸前背后都绑着空袋子,腰里都插上了防身用的匕首。打扮得当,就迅速出发。

他们从后墙翻进了一座堂皇的私人花园,仿佛两道鬼影,轻松地穿越过一道花墙,来到屋子的外阳台。阳光下,一个仆人睡得正香,享受着主人不在的空闲。

“真是太容易了,”法尔轻松地说。这时,两人正走上台阶,来到一扇滑动门前,他掏出匕首,插在门中央的狮子头里,开始静心等待。片刻之后,几只飞镖从门框里射出,交错着掠过擦过门板。。“这些笨蛋难道搞不懂,商店里卖的防盗器,大多都是小偷作出来的么?”他把刀又插进狮子头像的一只眼睛里,那玻璃做的眼珠一下子从眼眶里掉了出来,眼珠带出一根丝线,法尔切断了那根丝线,无声地推开门,两人马上闪进屋中,门在他们身后轻轻合上。伊尔四处看了看,屋里静悄悄的。

卧室的装璜基调是红色,墙上的织锦是粉红色的,卧具也统统都是红色。两人穿过这片红色的海洋,法尔嘀咕着说,“我觉得自己好像来到人的肚子里。”“要么就是趟在巨人的伤口上,”伊尔点点头,大步流星地走向一个银色的保险箱。

他刚刚伸手过去,一支飞镖就从他的指头上闪过。法尔一惊,匕首已经握在手里。窗户里跳进两女一男。他们都穿着黑色的皮衣,衣服的胸口上绣着徽记:交叉的月亮和短剑。

一个女人用强硬的口吻轻声说,“这里的东西属于月爪团。”法尔无礼地回答,”不,不,”他舞着匕首,“你们是强盗。”毫无征兆地,他猛地把刀甩进了另一个女人的手背,就是那只射出飞镖的手。女人尖叫一声,捂着手跌倒在地。

伊尔把匕首掷向男人的脸,接着又甩了个枕头过去。男人躲过了匕首,却被枕头挡住了视线。伊尔一脚狠狠地踢进了他的肚子,那人惨叫一声,往后翻出了窗外,手里才拿出的绞索也派不上用场了。

“真吵闹,真不专业,”法尔小声说,一把抢过了保险箱。受伤的女人忍着痛,捂着手,想沿着她翻进来的绳子逃跑,法尔在他身后叫道,“嘿,那可是我最喜欢的一把刀哪!”另一个女人跃过来,向他扔出了一把匕首,手里又握起了另一把。

法尔连忙弯下身子,用保险箱挡了飞来的匕首。匕首哐铛一声,斜着飞进了屋顶。她冲过来想抢过法尔手里的保险箱,伊尔围着她打转,趁她不留神,用箱子砸在了她的头上。她无声无息地倒在地上。

那边伊尔已经放倒了那个受伤的女人,把法尔的匕首递给他。法尔看了看蘸着血的刀锋,在女人身上蹭干净。“死了?”他问。

伊尔摇摇头,“只是昏了过去。”他们匆匆忙忙地在保险箱里翻检出值钱的东西。法尔说,“差不多了!用他们的绳子,我们闪人!”他们拉了拉窗外挂着的绳子,法尔先向下翻出去。那个男盗贼倒在草坪里,早已失去了知觉。花园里的一个仆人正目瞪口呆地看着他,那名仆人抬头看了看晃动的绳子,正好看见了伊尔和法尔。他尖叫着逃走了。不久之后,法尔和伊尔头上的窗户里传出了愤怒的咆哮声。

“可恶!我现在只希望他们不要拿出十字弩来!”法尔怒喝道,赤手抓着绳子滑向地面,手心传来火烧一样的疼痛。

突然,绳子松了,法尔掉在了地上。伊尔看着他,希望他没出什么事。还好,法尔站起身就往外跑去。伊尔吸了一口气,看了看下面的草地,往窗外跳了出去。

他重重地摔在了地上。他试图站起了身,但腿抽了一下,他这才发现自己右脚受了伤。伊尔身旁躺着方才他踢下来的那人,那人脸色苍白,嘴巴张开。伊尔心里一阵恶心,挣扎着站起身,看见那人的手无力地动着,仿佛是要抓住那并不存在的窗沿。

伊尔和法尔一起搀扶着跑过花园,翻出了墙外,落到外面的街上。这时,对面的木头大门沉重地轰然打开。

法尔扭头一看,”我的天哪,弓箭手!我们快快逃命吧。”两人仓惶逃窜,身上偷来的珠宝都掉了好些。

法尔突地狠狠拍了一下自己的脑门,“妈的!他们一定是设置了望风的!”他连忙往回跑去,一边示意身后的伊尔快些往前跑。

伊尔加快了脚步,但没法跑得很快。他一次次地回头张望着法尔。

等他越过了两条街,法尔从他头上的屋顶翻下来,喘着气对他说,”好了,我们快去把这些都藏起来,到老汉尼拔那里买些吃的!辛苦半天,我们只挣来了一顿饭钱!”伊尔问他,“你刚才说什么把风的?”“我去给了他一刀,虽然没射中,但他有些吃惊,从屋顶上掉了下去,头被下面的马车给扎成了两半!我保证他再没办法望风了。”伊尔不禁哆嗦了一下。

法尔摇摇头,有些阴郁地说,“还记得我提醒你的事情吗?匪帮!他们已经开始在哈桑塔扎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