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众莎儿神术士头上开始冒汗,他们紧张地用法杖瞄准,紧紧地端着棍子,那些挥出的魔法,把古老的石头掀了个底朝天,在地面上撕开一条大缝,下面的生物早该死了几百回。也莱看了非姆特一眼,他往后退了一步,松开手,手指上的魔法戒指冒着烟,碎成片;赫理格扔掉手里失效的棍子,砰地响了一声;札鲁佛也把手里没用的法杖插回腰带。
“够了!”也莱摇摇手,大声道:“够了!莎儿神的恐怖术士兄弟们!”总得留下点防身武器,免得今天遇到什么别的敌人——或者,喔,诸神在上,下面还有人活着。
“教士转职术士”们突然转过头,静静地朝他眨眼睛,就好像他们忘记了自己是谁,在什么地方。
“我们还有一桩神圣的使命,黑暗兄弟们,”也莱提醒众人,让他们听清他嗓音中装出来的遗憾之意,“而这桩使命,并不是在一片树林中心,把一座被遗忘的废墟轰个底朝天。我们的任务是神选者——他还活着吗?”三颗脑袋朝混乱的灰烬里张望。而五个人也一起低下头,打量他们开始攻击的那眼井,那里只剩下一片灰尘的粉末。地穴下全是碎石,还有——一个莎儿神信徒仓惶失措地叫起来。
宣称自己是阿祖色的竖琴手,正站在他们射击的靶心原地,分外镇定地回看他们。而那三位老人,充满敬畏地使劲眨眼,也安然无恙地站在他身旁。——祂,他们,还有井底周围的地板,似乎分毫未变。
“你们,弄完了吗?”那竖琴手静静地问,抬头向着他们,灰色的眼睛格外坚定。
冰冷的恐惧从也莱喉咙慢慢滑进他的肚子窝,一句话也说不出来。但非姆特厉声咆哮,“莎儿神,杀了他们!”并从腰带上又抽出一根棍子。
也莱和札鲁佛来不及还阻止他,非姆特已经一大步跳到井口边,念出一句咒语,火流即刻冲往昏暗的地穴,笔直地射向灰眼人向上抬起的脸庞。
竖琴手一步也没挪动,但他的嘴巴突然大张开(一个普通人无论如何不可能把嘴张得那么开),火焰已端正地落在他身上,全射在要害之处,他微微颤抖了一阵。身边的三位老人跌跌撞撞地围住他。
看起来这是某种保护魔法,只要竖琴手一动,三位老人也就随之而动。
过了一阵,火球减弱锋芒。竖琴手带着一脸无动于衷的表情,仍然站在原地,烟雾从他最后里飘出来。
他朝莎儿教士赞许地看了看,评论说:“以后再烤肉,记得多加胡椒粉。”恐怖术士发出一声惊惧的尖叫,掉头就跑。阿祖色低下头,看着石穴中正在挣扎的伊尔明斯特:“我可是认真的,”他严肃地说,“你必须赶紧摆脱她。”“我、我没办法啊——”伊尔明斯特喘着气,瞪着丝拉德·林娜那双黑眼睛,而她则在他身体中上下窜动,就像条得意洋洋的巨大食人蛇,越来越紧地缠绕着他。
“你不可能摆脱我的,”她开心地低声道,冰冷的嘴唇离他只有短短几厘米。她一开口,伊尔就可以感觉到她朝他脸上吐出的寒霜,“哪怕你是个神选者,哪怕你能拿到凯撒斯留在此地的所有法力,你都拿我没办法。——甚至连他,我也不放在眼里。”她扬起头,挑衅般地看了看阿祖色,同时用一团凝固成形的固体雾气,像巨手一般,缠住伊尔的脖子;雾气剩余的触须,围在两人周围,有如森林里茂密的树丛,上上下下起伏不定,不断抽打着飞来的碎石板。
阿森兰特人再也无法出声,只是挣扎地往肺里吸气。鬼魂般的女巫悠悠闲闲将迷雾最高处的尖顶,变成一具美丽而立体的人形肢体,虽说是曲线玲珑,却足以让人致命。
细长的手指长出长长的指甲,就好像是魔鬼的爪子,慢慢长成丝拉德的手掌般大小,亲昵地伸向伊尔的嘴巴。
“我认为,我们该先把你的舌头拔出来,”她大声说着,“免得他弄脏了这里——啊。但是,何妨再等等?在他沉沉睡去之前,丝拉德,难道你不想告诉他点事情吗?喔,哈哈哈哈……”剃刀般锋利的爪子抚摸着伊尔明斯特被卡得透不过气来的脖子,轻松地切入她所发现的第一块裸露肌肤。人类法师几乎快被掐死,那指甲同时深深地探进他的喉咙管。女鬼饥渴地舔噬着他脖子上溅出的小血滴,兴奋地高举起血淋淋的爪子,对准头顶朝下的束束阳光。
“啊!我终于复活了!”丝拉德嘶叫道:“完完整整地复活了!我又可以呼吸了!我恢复了感觉!”她把手拿到嘴边,使劲咬了咬自己的指关节,骄傲地伸到阿祖色的人类化身面前,让他看清手指上正在流血。“我流血了!我——复活了!”话没落音,她尖叫起来,身体晃动,回过头一看,深黑的眼睛瞪得大大的,满脸不敢置信的表情。一把剑,剑刃上全是血迹,冒着古怪的烟雾,从背后刺穿了她的胸膛,只有剑尖露在她双乳之间。
“有些人活得太久了,他们不该活得那么久,”毒勒恩·塞塔琳手里握着剑柄,声音像丝绸那么光滑,沾沾自喜地瞪着人类法师的双眼(其实这时伊尔本还在丝拉德的魔爪中动弹不得),“伊尔明斯特,你也该同意我说的话吧?”☆☆☆一道大门猛地被推开,沉重地撞在两旁的墙上,巨大的隆隆声阵阵响起。高大宽肩女人此刻站在门口,满眼警觉之色,穿着自己最痛恨的那套战甲。然而她站在房间中一动不动,环视着周围环境,腰间的长剑半露出鞘,闪闪发光。女人身上的每一寸都无不显示,她是一个久经沙场的战士。
有时候,雷诺兰冯总希望自己能长得更帅更强壮,年纪再大十岁。要是这么棒的女人能朝他露出微笑,他真愿意付出任何代价。
不妙的是,此时此刻,女人做了很多事,可惜一点笑容也没有。她低头看着他,样子就好像是在自家夜壶里瞅见一条毒蛇似的。唯一让雷诺兰冯稍感安慰的是,大厅里并不是只有他一个法师,面对这个怒气冲冲的女人。他的导师,刻薄嘴巴的精灵亦莱堪劳纳凡,正坐在几米开外的天鹅地毯上,呼哧呼哧地大声喘气。
“看来诸神面上,亦莱,”女领主奴莉莎咆哮道:“这里发生啥事儿啦?”“我的远程占卜术出毛病啦,”精灵对她吼回去,“要不是这个孩子,就是这个,所有的书籍就都得给烧个精光。为了救咱们的命,大家提来几百桶水,全浇在这里啦。”女领主往前走了一步,稍稍友好地又打量了雷诺兰冯一番。小伙子的脸顿时着了火一般烫。“没、没什么,夫人。”他结结巴巴地说。
“雷诺兰冯先生,”女人轻声说,“学徒决不应该顶撞自己的魔法导师……也别小瞧这城堡中四位主人的判断力。”雷诺兰冯的脸色红得发了紫,就快跟身上衣服的颜色差不多了,他磕磕拌拌,不知该说什么好:“呃呀-啊呀-呃-啊,我,啊……”“好啦,好啦,孩子,照平常那般说话就行了。”亦莱堪劳纳凡不满意地打断徒弟,换了只胳膊肘支撑身体,“好啦,现在帮我好好看看这房间:有什么东西弄掉了?有什么东西弄坏了?有什么东西还在燃烧?快点,快点!”有导师替他解围,雷诺兰冯心怀感激,他转过身开始忙活,但还是依依不舍地竖起耳朵,偷听两位城主所说的话。十多年前,他们都是快活而成功的冒险家,谁也预料不到他们嘴里会冒出什么令人兴奋狂热的话题来。
不过,也许这次并不是什么龙在交配一类的话题。
“告诉我,亦莱,”女领主用一种“我可真不是很有耐性”的声音说道:“为什么你的远程占卜术失效了?是因为那个法术的适用年限过期了?还是你被什么漂亮的女精灵给搞了个神魂颠倒?嗯?”“奴莉莎,”精灵大声发起牢骚(雷诺兰冯一直很羡慕导师总是这么精神充沛、思路敏捷、相貌也相当年轻;可也一直好奇,为什么他的态度比大多数矮人还死板生硬)。他站起身,用“你可叫我受够了”的眼神看了看女领主,“这事说来话长,严肃得很,关系到费伦大陆上的每个人、每个地方。我说,你能不能别用你那副自命不凡的样子看我?就一会也成,好好给我听着。只此一次。”听到导师用这样的口吻说话,雷诺兰冯全身僵硬,把头低低地垂到肩膀中间——要是女主人奴莉莎动了真气,真不知这房间里还有什么能活下来。要是她发现他躲在这,肯定会把他从窗口扔出去。
但,房子里安静得像铁块。
“雷诺兰冯先生,”女领主平静地吩咐说,“你现在可以出去了。出去以后关上门。”“雷诺兰冯徒弟,”他的导师也同样平静地说,“我希望你听她的吩咐,把雷诺兰冯先生带离此地,并且关上门,好让房间里只剩下我们两人。”雷诺兰冯咽了口吐沫,深深吸了口气,转过身看着两位主人,几乎不敢抬起眼皮,“大厅这边,东西都没弄坏,我、我检查好了,”他的声音比通常高亢,而且听上去很是摇摇晃晃,比他心里盘算的糟糕得多,“那、那我该现在检查那边……还、还是该等会再来?”“就这样就好,雷诺兰冯,”女主人用丝绸般的声音威吓道,“请你赶快离开。”学徒这回真的给吓坏了,他赶紧鞠了一躬,含混不清地说:“夫人,遵照您的吩咐。”“奴莉莎,让男人和孩子都害怕你,对女人来说,可真是件了不起的事。但这样就能补偿你被人鞭笞的那些岁月了吗?一个逃往的奴隶,继续奴役他人?”他导师的声音尖锐地响起来;一刹那间雷诺兰冯几乎吓呆在原地。女主人曾经是个奴隶?曾经赤裸裸地跪在烈日和灰尘下,被奴隶主的皮鞭抽打?诸神哪,他可从来没听说过——“亦莱,能不能拜托你,我这些陈年老酒,就让它藏在我自己卧室的柜子里,可以吗?”女主人依旧温和地说。但她的下一句话,就几乎一声震怒的大吼:“难道你想要把它告诉整个世界知道才能善罢甘休?”“我不会对任何人说,我绝不会——我发誓,我绝、绝对不会!”雷诺兰冯口齿不清地说,脚下一软,几乎要跪在地毯上。
他听见女主人叹了口气,如铁钳般的手指搁在他的肩膀上,让他重新站稳脚跟。而另外几根手指则扬起他的下巴,就像一条皮鞭抽过,狠狠掉转他的头。学徒发现自己正对着奴莉莎冒着烟的双眼。两人的眼睛之间也许只隔了一个指头那么宽。
“雷挪兰,”她开口说,她的态度就像他不多的几个亲密朋友,而且用了他的昵称——他原本以为城主们不可能会知道这个称呼。“你应该知道,一个术士最应该学会的技能,就是恰当地保守秘密,保守得牢牢的。所以,我现在就要考验你了,看看你是不是真的很棒,值得留在这座城堡里继续接受法师训练……也许有一天,遇到适当的机会,你也会成为一个真正的术士。所以,保守秘密,你就留下;要是你泄密,就给我滚出我们的领土,你还得时时刻刻提防着,小心后背遇到我的剑。听见了吗?”雷诺兰冯听见导师似乎准备说点什么,但女领主似乎背着手冲他打了个什么手势,亦莱堪劳纳凡张了张嘴,终于什么也没说。
“你明白了吗,雷诺兰?”她的声音平静温和,就像是在谈一件无关紧要的事,比如在田野里晒干草什么的。雷诺兰冯咽着吐沫,点点头,在她像刀子一样的凝视下,蠕动着嘴唇说:“夫人,我发誓我保守您的秘密。我决不辜负您的考验……要是我泄密了,我会自己来找您,坦白交代,您愿意如何处置我就怎么处置。”她扬起眉毛,“说得好,徒弟先生。那么,咱们成交。”她快速从他身边退开一步,不慌不忙地掀开长袍下摆,露出一条肌肉结实,晒成褐色的长腿。年轻人忍不住狠狠咽了两回口水,舍不得挪开自己的眼睛。不太远的地方,他的导师咯咯地笑出了声。但雷诺兰冯却是完全迷失在这缓慢的展示之中。衣服抬高,抬高,一直扯到了她的臀部——他再度狠狠地咽下一泡口水,他知道自己的脸一定亮堂得像一盏灯。
突然,他的双眼锁在一道深紫色的烙印上,那残忍的标记深深地刻在她的皮肤上,几乎露出下面的白骨。她用长长的手指围着烙印划了一个圈,淡淡地问:“雷诺兰,看够了吗?”年轻人几乎被这话给呛死了,一边咳嗽,一边使劲点头。长袍又重新回到女领主的脚踝,她用手拍拍他的肩膀——就像一根棒球棍使劲敲了下来,她用低沉的声音对着他的耳朵,“好啦,我,和你,现在分享了一个秘密。你可要千万记得。”接着又轻轻推他一把,接着说,“我相信房间这头还没好好检查过呢,学徒先生。”她重新变回了主人口吻,严肃得如同驱赶牲口的棍子,但雷诺兰冯却忍不住张开嘴笑起来,大跨步地走到房间尽头,一边大声说:“夫人,我现在就重新检查——我们的秘密也从现在开始!”导师大声笑起来,过了一会,雷诺兰冯听到一阵低沉而连续不断的颤音,一定是女主人压抑不住在发笑呢。
接下来的一秒钟,她笑到一半,又突然恢复了惯常凌厉的声音,“法师,时间浪费得够多了。你用一副还没画完的地图,把我从桌子边扯过来,我的汤都凉了。可你又迟疑地不向我解释原因。好吧,是什么样的‘严肃’事,连你的徒弟都必须呆在我身旁?你能不能,在天黑之前把这件如此严肃的事情,从头到尾给我说说清楚?”“我说过这是严重的事,那并非是在开玩笑,奴莉莎,”亦莱堪劳纳凡轻声说,“把你的刀子嘴放到一边去,请你好好听我说。”他暂停片刻,接着——奇迹发生了!雷诺兰冯偷偷转过头来,稍感有趣地看了看夫人:女主人真的什么也没说,静静地等着导师往下说。
亦莱堪劳纳凡眨眨眼睛,似乎自己也有点吃惊,接着飞快地说:“你应该知道,魔法,除了极少数可以靠汲取魔力物品获得能量的法术之外,所有的魔法全部失效了。法术不受控制,结果千奇百怪,一夜之间它们全靠不住了,非常危险。有的法师只敢躲在塔楼里,任何人都能随意侵犯他们。如果没什么知道这件事,我也会把它视为一个秘密,仅仅属于我和雷诺兰冯之间的秘密。我希望你能替我们保守这个秘密。很多法师都想找出为何会发生这种史无前例的怪事。要是我就是其中之一,我猜,你并不会感到太过惊讶。”“称不上什么有可惊讶的,”奴莉莎轻声说。雷诺兰冯转过头,想看清她阴沉的脸。他以前可从没听见她这么温柔地说过话。听起来几乎可以称作……有些,柔弱。
“我现在没有多余的魔力物品,能够用来支撑我的法术,”亦莱堪劳纳凡继续说,“所以这个孩子,雷诺兰冯,就成了我的‘靠背’,我利用他的法术,来保持自己的法术稳定。我们已经听见不少流言,很多术士,甚至是魔法之神的传教士,都认为,这是圣蜜斯特拉和阿祖色故意让魔法失效的。至于是什么目的,我们凡人无法斗胆揣度。”“你信奉我们的魔法之神?”“奴莉莎,”导师非常冷静地说,“我连‘卧室里的柜子’也没有,没办法把秘密藏在里头。我在试着赶快把这件事讲完,真的;你只管听好。”奴莉莎往后靠在一根顶着法术大厅天花板的灯柱上,挥手示意精灵法师继续往下说。她看了起来一点也没生气。
“刚才,我们正在用占卜术召唤一个地方,可还没找到,魔力就用完了。”亦莱堪劳纳凡接着说,“就在那时,我突然感到了一件事,接着又看到了另一件。我相信,在同一时刻,费伦大陆上使用占卜术的每一个人,都察觉到了与我同样的感应:在一个地方,有一群法师,手里举着魔棍,肆无忌惮地,而且是故意地,朝着同一个目标射击。”“你是说,要是一个术士攻击另外一个,那么所有地方的所有法师都能对此有所感觉?”奴莉莎有些不太相信地说,“难怪你是如此难与人相处呢。”“不,不不,我们通常并不会感应到这类事情,尤其现在,我们的法术全都变成了鬼火,就更谈不上会有什么强烈的预感了。”精灵法师告诉她,“而这一次极为特别。原因是,那些术士攻击的目标很特别——是至高者阿祖色,万法之王。我看见他,站在一口井的底部,身边有三个凡人法师陪伴,而魔法从高处降下,试图摧毁他。与此同时,他的注意力却在别处。”“阿祖色?谁会这么疯狂,竟然会用魔法攻击一位魔法之神?”女主人看上去很吃惊。
“我也不明白,也没有看到那些攻击者是什么人。”亦莱堪劳纳凡回答,“我看见的是,阿祖色神所注视的人。一个鬼魂女巫,她正想杀掉一位蜜斯特拉的神选者。”“神选者?这是什么?”夫人问,“是女神的侍者吗?”“是的,”精灵法师严肃地说,“而且那个人,你应该还记得。十多年前有一天,我们从一座墓穴里逃出来,那座墓穴里到处都是长满眼睛的柱子。一个法师悬在我们面前,也许是睡着了,也许是被陷阱捕获了。我们逃出去之后,他也从墓穴中出来,还向你打听那时是什么年份。”“啊,是是是的!我想起来了,”女主人轻声说,眼神遥远而弥散,“我告诉了他。”“而从那以后,我们就受到了蜜斯特拉神的关照,”精灵告诉她道,“是她,把这座城堡送进我们手中。”奴莉莎皱眉道,“我怎么记得,是阿曼顿拿了我们所有的钱,跟一些商人先生赌骰子,替我们赢回这些土地来的?”雷诺兰冯蹑手蹑脚地站着,不希望再次被赶出去。毫无疑问,这是另外一桩惊天大秘密——“阿曼顿把我们的钱全输光了,奴莉莎。为这件事,费劳杉气得几乎把他给杀了。那天晚上,他偷回几个钱,想买面包吃,结果被对方捉住。他们只好逃跑,藏在一座蜜斯特拉的神庙里,缩在神坛下面,盖着女神的衣服,睡着了。但他们两个都指天发誓说,是魔法把他们弄睡着的,因为那时他们都喝了点酒,正兴奋不已呢。等他们醒过来,我们所有的钱又都回到阿曼顿的袋子里,还有,这座城堡的一切。”奴莉莎眉毛弯成两条拱桥,问:“难道你相信这种鬼话?”“奴莉莎,他们跟我说了之后,我用法术,搜集他们两个脑子里关于此事的每一个细节。是真的。”“我明白了。”女领主镇定地说,“雷诺兰冯,记住,这是我们之间的另一个秘密,只有我们之间知道——否则,你就要从城堡四位主人的魔爪里逃脱出去,可不仅仅是我。”“是的,夫人,”学徒回答,接着当着两位主人的面使劲咽起口水,“现在,我想我应该说点事。要是圣阿祖色,和至圣蜜斯特拉神,发生了什么事,魔法会继续败坏得不可救药,那么我们都会面临同一个严重的大麻烦。”“是什么麻烦,雷诺兰冯?”奴莉莎夫人温和地轻声问,用手指爱抚着长剑的圆柄。
雷诺兰冯低下眼睛,看着她的手指——手指上的力量,就等于他世界里伫立的山峰。他抬起眼睛,迎上她冒烟的眼睛。
“我想我们应该为阿祖色神祈祷,或者想办法帮助他。这座城堡是建筑在无数魔法上的,”他迫不及待地对两位主人说,“要是连它的法术也失效了,它就会倒塌,把我们压在里头。”夫人的表情一点也没改变,她转过头看着亦莱堪劳纳凡,“是真的吗?”精灵点点头。奴莉莎看了他好一会,脸色虽然镇定,雷诺兰冯却看到她的手紧紧握住剑柄,整个指关节都发白了。女主人又扭过头望着他。
“好吧,雷诺兰冯,为了让我们免遭如此厄运,你有什么计划吗?”雷诺兰冯遗憾地摊开空空的双手,真希望自己就是那个英雄,唤醒她眼中对他的爱意……也真希望自己能给她一些“绝望”之外的东西,“没有,主人,”他很惊讶地发现自己竟然很是平心静气,“我只是个学徒。但倘若您需要,我能为您而死。”☆☆☆他从摇摇晃晃的女巫身体里,野蛮地一把抽出剑,准备朝前一把刺进那个敌人胸膛之中,为了这一刻,他已经等待了这么久。这个喘着气的臭人类,他的脚踏足在科曼多城,玷污了这座伟大的城池,也是因为他,塞塔琳家族才遭受到覆灭的厄运。现在他如此无助地站在面前,只能眼睁睁地看着自己的死期到来。
“人类臭虫,在你死之前,”毒勒恩·塞塔琳狠狠地说,“我告诉你,这是塞塔琳家族的复——”这些话就是他最后的遗言。古代巫女吸进身体的魔法一股脑全冲出来,那是仿佛洪水般的巨大能量,猛地将精灵和他手中的剑吞了个一干二净,接着又冲击到洞穴最远的那堵墙上,如同啃奶酪般轻轻松松就把坚硬的岩石咬出一个大口子,阳光从斜坡上投下来,废墟之外的树木和碎石立刻化为乌有。
丝拉德·林娜发出一阵哀嚎,火焰从她嘴里涌出,人也从伊尔明斯特身上跌落下来。她的迷雾变成一团小小的云彩,那双漆黑而绝望的双眼,似乎是在恳求他。然而时间飞逝,它顷刻倒塌崩溃,只剩几颗灰尘旋转着荡漾在空中。
伊尔仍然跌跌撞撞地咳嗽着,用手抓住饱受蹂躏的喉咙。阿祖色上前一步,放出一道魔法,怪诞的绿色光芒顿时冲刷过地上的铭文,和曾经构成丝拉德的那些灰尘。
就像是温和的浪涛轻轻拍打着卷过海滩,神的魔法散布到地穴里的每个角落,包括毒勒恩先前藏匿的那条石缝。它不断闪烁,变成明晃晃的金色,贝勒顿惊讶地张大嘴巴,从地板上站起身,脚下顿时空空荡荡,一尘不染。
阿祖色一刻不停,径直穿过升起的魔法,一把抓住伊尔明斯特的肩膀,带着他朝前走了一大步。他们的脚还没重新落回地面,便一同消失无踪,只剩下三位老法师,敬畏地大喘着气,站在阳光照射的井底之下,身旁只有一把倒塌的王座。在这树林中央,一切突然变得寂静而又空旷。
他们在地穴里走了几步,前不久这里还到处都是致命的法术,现在却什么也没有了。地板上的铭文也变成七块被打碎的弧形石头。三人停下脚步,面面相觑。
“他们全消失了,是不是?”贝勒顿突然说,“几秒钟之前的那些狂怒和挣扎,全消失了……对不对?全都了结了,只有我们被留在在这被遗忘的地方。”拓罢雷斯动作优美地扬着可爱的白眉毛,问:“难道你期待事情有所不同吗?”“我们得感恩于神的亲自保护,”赛拉达特几乎是自言自语地说,“他跟我们一同来,当我们生命受到威胁,他挺身而出保护了我们。那些大火球,他本来根本不用费心理会。”“这不是挺了不起么?”贝勒顿咯咯笑起来,“啊,我真是迫不及待地想把这事讲给年轻人们听听……当然,我一定记得‘再多放点胡椒粉’。”“我相信这就是他此行的原因,”拓罢雷斯对他说,“是的,我们被神赐予了荣耀,而且我们仍然活着,而没落得和那个鬼魂女巫与精灵一样的下场……对于这里,这就是一桩了不得的成就。”他们再次面面相觑,贝勒顿抓了抓下巴,清清喉咙,说:“是——是的。我认为我们不妨从火球烧出的那个洞,离开这里,现在。”“我还不想就这么离开,”赛拉达特回答,用脚踢了踢先前铭文所在的石坑,“我从来没想过,自己会和一个真正有法力的神站在一起,而且共同经历了如此重要的事件……我想以后再没这种机会了。我站在这里,觉得——重新又活了一次。”“啊哈,”贝勒顿嘟哝道:“她也那么说过,可你看看她的下场。”拓罢雷斯上前一步,张开双臂,用力给了赛拉达特一个拥抱,低声说:“我知道你的感觉。可我们最好在天黑之前离开这里,晚上有空就能喝上一大杯。”“可不是一杯,是许多杯。”贝勒顿附和说。
“但得找个地方,只有我们三个,静静地坐着,好好想想,好好回味,”拓罢雷斯补充说,“我可不想跟一屋子喝醉酒的农夫说,我们跟一位神站在一起!他们会把我们笑个够。”“我同意。”赛拉达特平静地回答,转过身去。
贝勒顿瞪着他的背,“你要到哪里去?”老法师走到布满碎石的井底,低头看着地板,“我就站在这里,”他自言自语地说,“而神呢,就站在……那儿。”他的声音虽然很稳定,甚至有些粗哑,但脸颊却突然被泪水打湿了。
“祂保护了我们,”他低声说,“祂撒下拦住无数从天而降的魔法,我一辈子也没见过那么多魔法。祂把魔法变成了岩石和空气……为了我们。这样,我们才活了下来。”“你知道,神就得这么做,”贝勒顿对他说,“总得有人看到祂们所做的事,并活下去告诉其他人。否则,你以为强大的神力还有什么其他用处吗?”赛拉达特抬起头看着他,怒火在眼里燃烧,从他身边退开:“你竟敢嘲笑圣——”“不错,”贝勒顿简单地回答,“否则,你以为当个凡人还有什么其他好处?”赛拉达特瞪着他,嘴巴大张着。过了很久,老术士咽下口水,摇摇头,笑了起来:“我承认,我以前从没打这个角度看待事情,”他有些佩服地说,“你经常嘲笑神明吗?”“不太多,十天之中最多一两次,”贝勒顿严肃地说,“第三次是在圣神日,要是有人提醒我那是哪一天的话。”“退后退后,圣嘴,”拓罢雷斯突然说,朝他挥挥手。贝勒顿扬起眉毛无声地问他,但他的老朋友却朝他比划着“嘘”的手势,朝前走了几步,又补充说:“我说,快把你的圣靴子挪开!”“好吧,”贝勒顿轻松地回答,照做了,“可你得告诉我为什么。”拓罢雷斯跪在碎石头上,用力拖着什么东西,从石头下露出一件亮晃晃的衣服。“宝石和腥红色的大衣?”他大声问道:“快看看这是什么?”他长满皱纹的老手使劲把石头往外扒拉,飞快地拉出一整件衣服,贝勒顿吃了一惊,单膝跪下,跟他一同刨起石头。赛拉达特站在他们身后,焦急地注视二人,生怕一个鬼魂女巫重新从这些布料里跳出来。
贝勒顿看着红色外袍,赞不绝口。外袍的双臀都点缀着镶嵌宝石的龙纹。他迅速地把它扯出来,塞给赛拉达特,又看着地上,嘴里不停叫:“还有呢!还有呢!”又一件式样大胆的黑色长袍出现了。三人更大声地赞叹起来。接着还有一件亮蓝色的袍子。
拓罢雷斯尤不甘心地继续翻拣石头,确定只有这三件漂亮的外袍。贝勒顿好奇地低声说:“根据我的观察,阿祖色神没穿它们,所以,这些一定是从她那里来的。”拓罢雷斯和赛拉达特换了个眼色,“我们比你老,比你聪明,”老朋友拓罢雷斯和蔼地对贝勒顿说:“我们早就想到这一点了。”贝勒顿吐吐舌头作为回答,把蓝袍子拉近眼前仔细察看。
“你认为这些衣服有法力吗?”拓罢雷斯用手指在嘿黑袍子上指指点点,好奇地问。赛拉达特虚情假意地朝他笑了笑。
“嗯,不管有没有法力,我可不穿这件无背装。”贝勒顿拿起蓝色的外套,仔细打量了一番,接着才回答:“它开叉开得太靠下了,根本不是为凉快通风设计的。你们知道我在说什么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