连续下了三天的雨。
一路淋雨从思可理学校回来的达夫南,原本想换掉湿透的衣服,后来改变主意,再度出门,心想反正在家里也没办法洗澡,不如趁著已经淋湿了,到河里去尽情泡水玩个痛快。
其实他要去的那条河与其说是河,不如说比较接近小溪;地点位在村落外缘,环绕著树林边而流。由于这是惟一一条对岛民生活有实际帮助的河流,所以人们也就不再另取名字,只是称之为“河”。
到达河边的达夫南,将衣服脱在一旁,只穿件短裤就跳进水里。
即使不是大雨,但因连续下了三日,水位涨高了不少,以前只不过及膝的地方,现在已经淹到大腿上了。达夫南站在那地方仰著头淋雨,却不知为何感觉那雨还蛮温暖的。
不久之后,达夫南将身体浸入水中,慢慢浸泡到手臂的位置,就往更深的地方移动。在最干旱的季节,只要走到超过他身高的地方,河中央就会有突出的石头,那是最佳的垂钓位置,天气晴朗时,还是小孩们打水战打得最厉害的地方,不过现在这个时刻当然是四下无人。
达夫南到月岛之后,就按部就班地把游泳好好学了一番,因为要成为岛民是不能不会游泳的。还记得自己从一开始就相当努力想要尽快学会。那时的他已经选择居住在月岛,所以什么事都费尽心力想要学著适应。
达夫南慢慢顺河而下,他现在已经拥有比一般月岛小孩都还要高明的游泳技巧,甚至比当初把游泳基本动作教给他的小孩还要好。不对,应该说那个孩子的实力一开始就没有好到哪里去;但却是当时惟一对他用心,想看看能不能教他些什么的少年,而且之后也一直都只有欧伊吉司一个人愿意用心教他。
到了脚碰不到地,探出头来一看,渐渐变大的雨点,一点都不嫌烦地继续落到水面,达夫南于是甩头再度潜入水中。再往更深的河床底层处,就会有蜉蝣生物混著泥土浮沉漂流,就像沉淀在意识底层的记忆琐事般,始终不会消失不见,只是淡淡地漂流著——而自己,早已在那记忆水流中时浮时沈。
他不想再这样继续下去了。
达夫南改变方向,逆溯水流往上游,虽说气不够,但仍勉强撑住,往那漂流的蜉蝣生物的反方向冲去。再也憋不住时,就将身子一翻,往那片不怎么明亮的水面浮上去。
“呼忽……”灰色的河流在灰蒙蒙的天空下奔流,达夫南不知何时又回到刚才下水的河岸边附近,抵达了河中的石头岛,正要爬上滑溜石头的他,再一次仰头淋雨。
砰!猛然,陌生的声音钻进耳里。又一次,砰!达夫南抹去睫毛上的水珠,往河边望去,有一个少年正朝他这边丢著小石头,并不像是故意要投中他,而是想要叫唤他似的;因为雨丝的关系,他看不清对方的脸孔。
“达夫南!”那声音很熟悉。那一瞬间,雨也开始变小了,达夫南终于看清那个和自己一样冒著雨、个子很高的少年,不是别人,正是贺托勒。
奇怪的是,他看起来似乎很高兴见到达夫南,但达夫南却不知要不要回应他,犹豫不决起来。
“你占到很不错的位置哦。”贺托勒这次从手里丢出的不是小石头,而是其他什么东西。达夫南反射动作手一伸,马上就接住了,一看是颗擦拭得亮晶晶的苹果。
就在达夫南将苹果拿在手上,什么话都没说的当下,贺托勒已往水中前进了几步站著,笑嘻嘻地说:“没有下毒,安心吃吧。”“你是不是有什么话要跟我说?”达夫南没好气地问他,但贺托勒并不在意,只是耸耸肩,又掏出另一颗苹果就大口咬下去,咬得啪沙啪沙作响;吞了几口之后,他又再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对我打从心里地不高兴,我只是因为从刚才就一直在看你,所以想跟你打声招呼而已。你心里也别不高兴,我对你讨厌我的态度可是一点怨言都没有。不过,我想应该有很多话可以跟你聊一聊。”达夫南确实感到贺托勒真的有什么话想跟自己说,同时也想起藏书馆事件的背后说不定有艾基文或贺托勒参与,现在和他说话也不是件坏事,搞不好还可以逼问个什么出来。
达夫南自己也咬了一大口苹果吃起来,表示出愿意应答的意思,贺托勒于是点点头坐到河边。两个人的距离虽说大约有十二、三步,但因为雨丝已变得更细,所以对话起来并不成问题。像这样的下雨天,应该没有人会到河边来偷听他们的对话吧。
“在银色精英赛时,不管是你或是我,都似乎想要实际地做个了断,却又很巧妙地告吹了。坦白告诉你也无妨,当时我和你即使有机会决斗,我也没有把握能赢你。不管那是不是你自己的能力,或者是你的剑,或是从其他地方而来的能力,可以确定的是,你的实力超越我,而且那个子爵儿子也是从一开始就不是你的对手。”“你的话是表示说,即使我愿意再度和你决斗,你也会拒绝了吗?”“呵,是呀,不过要是你真的那样邀请的话,我还是会认真地考虑看看。”贺托勒想要擦拭由脸颊不断滴流下来的雨水,却好似在擦眼泪般,达夫南看著觉得很好笑。贺托勒最近把头发稍微留长绑在后方,他一边说话,一边好像习惯似地抓起发尾,扭转把雨水拧去。
“还有,我在从大陆回来的途中,碰到了要找你的人。”“你是说,有人在找我?”这是他完全料想不到的话题,在大陆上确实有人要找他,但那些人怎么会见到贺托勒呢?“你会被吓到也不无道理,当时我也是吓了一大跳。啊,你一定想知道我怎么会见到他们吧?说来也是件蛮稀奇的事,他们从很早以前就一直在寻找你了,而令人啼笑皆非的是,他们原本以为我是你。”达夫南和贺托勒长得完全不像,所以那一刹那,达夫南觉得他可能在骗自己,直瞪著贺托勒,不过立刻就听到贺托勒的解释:“当然那不是光因脸蛋而产生的误会,他们要找寻从雷米埃尔贝岛一带上岸、大约是我们这年纪的陌生少年。他们大概在全埃尔贝岛上都布满了监视网,也就是在埃尔贝岛上的原住民,他们马上可以辨认出外地人。而我所搭乘的船,是要去参加银色精英赛的船中第二艘在雷米上岸的。也许你还不知道,听说第一艘船的孩子们也一样被追踪到,在埃尔贝岛一上岸,就立刻被抓起来,所幸得到某个雷米野蛮人的帮助,好不容易才脱困。再来就轮到我那一批遭殃了,那时我们已经参加过银色精英赛,在借道雷米回来的途中;他们盯得可真紧,连我去了安诺玛瑞又再回来的事都知道。”达夫南若是和他们一起参加银色精英赛的远征团前往大陆,可以想像一定会毫无疑问地被抓个正著。结果因为艾基文的阴谋,延迟了到大陆的时间,反倒像是成了蒙骗追捕者的计策,好像是设计好了让追捕者先抓住上岸的远征团,他们再跟踪去安诺玛瑞似的,而达夫南和伊索蕾便利用这空当,得以安然通过雷米。
“……继续说下去。”“虽然我担心他们是不是也知道月岛的存在,幸亏他们似乎还不知道。他们抓住我们之后,仔细打量我们的脸孔,好像发现我们之中并没有你,于是就问我们知不知道一个叫作‘波里斯•;贞奈曼‘的少年。”贺托勒搓揉著双手,露出了苦笑说:“很久以前你被我激怒时,曾经说过那个名字,所以我才知道他们是在找你。很幸运的是,其他那几个小子都没有人知道那个名字,所以需要佯装不知道的只有我一个人而已。”达夫南这时才找到可以发问的问题:“是不是一个三十岁初头的女子,还有一个身形高大、皮肤黝黑的男子,总共两个人?”“不,不是,那两个都是男的,都长得瘦瘦的,但性格却正好相反。等一下,看来你是不是也碰到了什么人?”现在达夫南终于可以拼凑出全部的详情了。当时捉住玛丽诺芙时,附近好像有她的同伴,所以她故意拖延时间,而她和同伴当时之所以会分开行动,应该就是因为贺托勒一行人的缘故。
“如果你碰到了他们,一定难逃他们的手掌心。我所见到的那两个男的,实在是动作神速。对了,你是怎么逃出来的?他们应该有认出你吧。”达夫南犹豫著要不要跟他说,最后只是这样回答:“当时我有得到以前认识的人帮忙。”“说的也是,你都在大陆生活超过十年了,会有人帮你不足为奇。”虽然说起来有一点奇怪,但还是不说不行。达夫南想了半天,忽然冒出一句:“多亏你费心替我隐瞒。”“别跟我道谢,我还欠你两次呢。”其实贺托勒只要打定主意,随时都可以帮助追捕者捉住达夫南,可是贺托勒还记得自己要帮助达夫南三次的承诺,这算是第一次了。
两个人都将苹果吃完了,达夫南正在思索要用什么方式来提那件事。他认为那件事就跟自己栽进艾基文的计谋而从峭壁上跌落差不多。后来虽然奈武普利温和斐尔勒仕修道士私下协商之后决定隐瞒事实,不过达夫南已从奈武普利温那里得知了事件的全貌。
“我知道你弟弟对我怀恨在心,从去年春天的事件开始到现在,我认为他和这次事件脱不了关系;我这样想是不是很不应该?”达夫南直接单刀直入地说出来,没想到贺托勒居然冷笑著回答说:“不会不应该啊。”“我现在说的是什么事件,你知道吗?”“当然是在说藏书馆的火灾,是吧?也就是让欧伊吉司濒死的事。”贺托勒究竟怀著什么意图,可以这样毫不保留说著,达夫南无法轻易悟出其中的道理;不过,既然已经提出,就要继续紧追不舍到最后。
“你这样直截了当,我也省得麻烦。好,那么,我怀疑的是不是事实,你也可以告诉我吧?”“啊,当然是有某种程度的事实存在,但我不知道你认为我弟弟牵涉到哪种程度。”雨要停了,湿透的衣服紧贴在身上,比正在淋雨时更觉得寒冷,但脸庞却泛出热气。
“太好了,我应该问得更精确些,是不是艾基文和他的同党在藏书馆里放火,甚至把欧伊吉司反锁在里面?”贺托勒慢慢地走进水里,一到比较深的地方,就游泳过来,当然他的泳技非凡。达夫南所在的石头旁,水只浸泡到石头里的一部分,坐到石头上面,水只会淹到膝盖。贺托勒如预期地游过来,站起来仔细地端详著达夫南的脸。
好像想找出什么东西似的。
“……你真的认为是这样?”好久没有这样近看贺托勒了,现在的他与其说是个少年,倒比较像是个青年。不仅是脸庞,连全身也都完全脱去稚气。也许是近看他的关系吧,感觉上他眼眸中散发出的光彩,也从以前的傲慢转为某种自负。
“要不然是怎样?”“不,我坦白告诉你,我弟弟艾基文的确和那天的事有关系,但并不是如你所想的那样,是直接放火或者把欧伊吉司关在里面的人。”“犯下过错难道就打算要全部推卸给别人吗?”贺托勒笑了。
“我现在为什么要说谎?现在就只有你和我两个人而已。”“那是什么意思?”不过,达夫南马上了解到贺托勒的意图,贺托勒现在坦承,回到村子里就矢口否认。怎么看都是要耍达夫南,因为两个少年若持相反的意见,月岛岛民们没有理由会比较相信达夫南的话,反而比较会相信年龄较大且出身月岛名门的贺托勒。
“你和以前没什么两样,真是狡猾,这样嘲弄我,对你有什么好处?”“不要误会,请你站在我的立场帮我想一下,也就是说,以我现在的立场,就算知道所有真相,也不能对你说出来。反倒是你要感谢我用这种方法告诉你真相,这也算是一番好意,你难道不能了解吗?”说完之后贺托勒就闭嘴了。达夫南看到他闭上了轮廓鲜明的嘴,才领悟到对方说的确实完全出自真心。纵使之后会遭到否认,也比不知道真相要来得好。再怎么说,这都是他这段期间不断追究、想要知道的事!“火灾发生的时候,艾基文并不在那里,他这小子唆使孩子们殴打欧伊吉司来激怒你,想让你去找他们理论,他只是下达这样的指示罢了。可是为什么那些孩子把欧伊吉司打得太重,甚至还放火烧藏书馆,就不得而知了。那确实不是有计划的纵火行动,那种情况下,他们为了保护自己,当然只有把惟一的目击证人欧伊吉司关在里面了。”达夫南感觉一股气冲上喉咙,一股灼烫涌上,质问贺托勒:“现在你说的全部是确实吗?不是你自己的推测吗?”“嗯,那些小子是不会对我说谎的,万一所有的事都被揭露出来,那些小子不可能只是被随便处罚一下就能了事,到时候,就连最初指使他们的艾基文也一定会被牵扯出来。所以,艾基文与那些小子互相约定要保守秘密,万一有一点消息走漏,也会由我父亲或几名有力人士出面平息舆论。那几个小子为了能得到那种保护,已经把全部的事实向我和父亲全盘托出了。”达夫南简直是怒气冲天,气得连耳朵内也嗡嗡响著。最可恶的是,那几个小子闯出祸来,还只顾著自己的死活,一点儿也不知道羞耻,让达夫南气得牙齿直打颤。他们甚至还想要置欧伊吉司于死地来掩饰证据!那几个与他同龄的少年怎么会如此自私又邪恶呢?“你既已知道真相还打算隐瞒到最后吗?你也是那种没水准的烂人吗?犯下了那种罪,即使一辈子都没有人知道……我看月女王应该也不会忘掉吧!”发觉自己下意识地将月女王挂在嘴上之后,达夫南惊讶得愣住了。贺托勒则是面无表情地呆站了一会儿,稍微低下头,然后摇了摇头,再度抬起眼睛看著达夫南:“没有办法,我如果脱离这个立场,应该也不会认同我刚才对你说的话。但我所能做的就这么多了,不要埋怨我。”达夫南不知道还能再说些什么,他想要用自己的手将那些无耻之徒全部杀死的欲望正沸腾而起。那些人粉碎了一个少年的未来,烧毁一个社会的过去,破坏一个男人的希望,这种人,竟还想要无罪地苟活下来!“你也……一样肮脏,即使你告诉我了,也完全不会改变,你从一开始就和他们是一伙的。你要是真正的战士,即使只是私下处罚他们也算正当,一点也不足为奇!”贺托勒带著幽郁却仍无动摇的眼神看著达夫南,并且低声说:“我很清楚我能做的限度到哪里,艾基文到现在为止所惹的过错,已经到了该治死罪的程度也说不定。可是,我不能坐视不理,是的,那样是不行的,因为我毕竟是那个弱小弟弟的哥哥,即使弟弟犯错了,也是没办法,只能保护他,身为哥哥最终只能那样。”“……”“要是你有弟弟的话,你也会了解我的立场。”突然之间,达夫南回不出话来,但不久之后,他开始慢慢地、而且用力地猛摇著头。
达夫南不是要否认贺托勒所说的话,而是尝试甩开好长一段时间还都无法离开他身边的耶夫南的影子,在贺托勒的话中他又再次感觉到它的存在。他想要否定贺托勒的话,不是的,耶夫南绝不是那样的人。
可是……万一自己闯下了无法挽救的错误,如果耶夫南还活著的话,会不会撒手不管呢?比起弟弟的安全,别人的权利与冤情还更重要吗?说来真令人心痛,达夫南无法做出回答。本来骄傲的耶夫南,为了保护弟弟,可以屈辱地吞下布满长虫的食物,或以刀刃刺穿敌人的手背。如果面临其他的状况,说不定也会毫不迟疑地做出比那更加残忍的事吧。非常珍爱且想守护一个人时,是不是也代表著一定会不吝于对其他人做出同样程度的排斥行为?不管是对自己或伊索蕾,或是对奈武普利温造成威胁的人,他都不能原谅;可是自己……却曾经在攸关伊索蕾与自己性命的问题时,终究没有在银色精英赛中砍掉小子爵路易詹•;凡•;康菲勒的右手。
达夫南认为那与对耶夫南的喜爱完全是两回事,不能原谅的事就是不能原谅。然而他还是无法回答贺托勒。
那时,贺托勒低声的说:“可是,我和艾基文并不是亲兄弟。”“你说什么?”这实在是太出人意料了。达夫南的眉宇之间泛起疑惑,并浮现出斐尔勒仕修道士和贺托勒长相相似的画面。这么说来,艾基文可能是领养的小孩罗?但他之后听到的却和料想的正好相反:“你是第一次听到吧,更精准的说,那孩子和我是表兄弟,我现在的父亲和母亲是艾基文的亲生父母,就是我的舅舅和舅妈,我妈妈是前任摄政阁下的么女,生前一直在钻研魔法。她在研究魔法时发生意外,和我爸爸一起去世了,孤伶伶的我就给当时还没有子嗣的斐尔勒仕舅舅领养,他对我比自己亲生的艾基文还要疼爱,母亲也是,艾基文也是,连一次也不曾以我不是亲儿子或者亲兄弟来撇清关系或疏远我。疏离、排斥这类的事,顶多只存在于我的想像之中。”贺托勒稍微用力地说:“所以,我保护他们比什么事都要来得理所当然!”说完,贺托勒纵身跳下河里,很快就游回了岸边。达夫南知道他是担心被人听到,所以才故意靠近过来的。
抵达河边的贺托勒,脚还浸泡在水中就站起来说:“我每次一看到你,就会想到从父亲那里听到的、有关伊利欧斯祭司的故事。”自从得到银色精英赛冠军之后,将达夫南和伊利欧斯祭司相比的人已经很多,不过贺托勒的看法不同。
“我并不是因为到目前为止所发生的事,而将你们两个人连结在一起,而是因为往后可能会发生的事情,而将你们连接在一起。很明显的,伊利欧斯祭司比较优秀,而现在的你虽然在种类上不同,但同样拥有某种出类拔萃的才能。可是现实上,当奈武普利温祭司或其他几位祭司都年老了以后,会再继续站在你那一边的人,充其量不过伊索蕾一人罢了,不是吗?”贺托勒一面慢慢地转动胳臂,一面直视著达夫南的脸庞。
“伊利欧斯祭司不仅因为出类拔萃,又因孤掌难鸣,终于在这地方生活不下去,虽然基本上他有个会制造敌人的个性,再加上太过自信,所以也不会去培植属于自己的人马。没错,在我们的月岛上,连那么出类拔萃的人,只要独树一帜,就会被排挤掉、被背离。”“……”贺托勒往后方退几步。雨又再度飘落下来。
“你要是不常常回头看看是不是大家已背离你,终会落得同样的下场。”唰啊,又再度下起倾盆大雨。转身离去的贺托勒身影,就在大雨中消失无踪。
贺托勒那样说的本意究竟是什么啊。
在下著雨的黑夜里点燃蜡烛,湿透的头发尚未干透,达夫南仍在等待著夜深却还没回家的奈武普利温,静静地看著摇晃的蜡烛。
达夫南无法信任贺托勒的好心,他对从来不曾相信过的人,是不会彻底打开心门的。不管贺托勒的态度怎样变化,人的本性是不会轻易改变的,虽然他现在好像很为达夫南担心,甚至费力去打听自己想要知道的事,并且毫无保留地将所知告诉自己。而且贺托勒还说,如果处于其他立场,他也不会认同自己所说的话。这一点以身为有个年幼弟弟的哥哥来说,确实必然会选择隐瞒事实,即使达夫南并不认同,却也可以了解。
一切真相都明白了,但达夫南现在却更加痛苦,达夫南甚至还想到,贺托勒会不会是要让自己陷入现在这种痛苦之中,才故意告诉他一切的。在这种状况下,自己到底可以做什么啊?还是说应该将艾基文,或者其他的嫌疑犯抓起来逼供。
那些无论如何也不像是答案。达夫南想到了恩迪米温,和他约好了一定要见面,只要他告诉自己可以救活欧伊吉司的办法,就可以从欧伊吉司那儿确认全部的真相。这么一来,从贺托勒那里听到的全部事实就有用处了,因为就算欧伊吉司会遭受其他的胁迫,他也应该会对自己说实话。
就在这时。
咚、咚咚。
说不定响声从刚刚就开始了,不过达夫南到现在才听到敲门的声音。咚咚、咚咚。
达夫南一跃而起,到窗边看看,再一次听到声音的时候,便毫不迟疑地走近,打开窗门。
外面什么人也没有,不对,好像快看到人影了。
黑暗中,看不见的雨滴正不断发出声音。达夫南暂且等了一下,然后注视著徐徐开始浮现的轮廓。
达夫南先开口:“你来了。”窗外的影子只是比了一下手势,而达夫南则要他暂时等一下似的把手指竖起来,并跑到桌边,从桌下拿出一块他预备好的木块,那上面还用黑炭不知写了什么。他把木块摆放在桌子中央,最后拿出冬霜剑握在手上。
然后,达夫南再度回到窗边。
“现在可以了。”外面的人影又比了一次手势,仿佛是要达夫南从墙壁通过似地伸出手来。是真的,从这地方到其他地方,这一次他以自己的意志,决然地抬脚跨了过去。
接著,蓦然就完全听不到雨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