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说网 > 奇幻小说 > 符文之子 > 第六部 封印之地的呼唤(上)

73、寻找真相

“阁下,小姐来了。”前往摄政家拜访,经常可以看到坐在门外平台上,正忙著拣菜或处理鲜鱼的年轻夫人。访客通常只要向她轻微地点头示礼,她就会擦擦手,起身进屋,到最里面的房间通知说有访客前来。她不在那里时,人们就会坐在平台上等待她回来,或者下一次再来拜访,因为除此之外就别无其他办法了。除了少数几种罕见的例外,其他人没有经过她,是不准直接拜见摄政的。

而今天来访的人,正是属于那少之又少的少数,而且也只有她可以不向夫人行礼,她甚至喜欢挑夫人不在的时间来拜访,一股劲地往摄政的房间跑去;万一夫人在的话,她有时还会装作没看到就直接走过去。

不管怎么样,名义上她还是自己的母亲。

“让她进来吧。”微抬下巴等待著的莉莉欧佩,一听到房内摄政的回应声传来,就用最快的速度推开门扉进去,赶紧又关上门,那是厌恶看到继母脸孔的行动表现。

“那么讨厌的话,你就上午的时候来啊。”摄政也知道莉莉欧佩讨厌夫人,没有阻止的原因,完全是因为摄政自己也认为夫人没什么了不起,只要岛民们尊敬她就够了。这种奇怪的逻辑一直支配著摄政的头脑。

“早上要去思可理学校嘛。唉呀,好烦喔,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啊。”“剩下不到一年了,有什么好伤脑筋的。”“今年春天要举行净化仪式,要是仪式之后也可以顺便毕业,该有多好啊……”可是,就算莉莉欧佩贵为摄政之女,也不能随意打破月岛长久以来的规定。莉莉欧佩和贺托勒同样在一月诞生,今年初就满十五岁,因此会跟贺托勒一样,先参加净化仪式,隔年才毕业。

莉莉欧佩那么希望毕业,并不单纯因为想要甩掉上学的麻烦事,而是若能同时完成这两件事,她就可以名副其实成为摄政的继承者,在众人面前展现强大的权威。莉莉欧佩已经对必须过著和一般少女一样的生活感到厌烦,想成为像祭司们一样的特权阶级的欲望,支配著她全部的思考。

“先别说这个,爸爸,有关这次藏书馆失火的事,那真的是不小心发生的吗?”摄政原本半闭著的眼睛,又稍微张开了一些,观察著莉莉欧佩的脸,然后若无其事地说:“如果不是不小心,又怎么会著火呢?去揭露这件事的真相,对你没有什么好处吧。”“藏书馆烧毁了,您怎么看待这整件事呢?陈列在里面的书籍,一点用处都没有吗?”摄政沉默了一阵,然后低声说:“那个地方,我本想找个时间亲自去整顿一番,刚好发生了这种事,就不需要我动手,事情也就自然解决了。”莉莉欧佩因为不知道藏书馆内有什么,又全然不知摄政与伊利欧斯祭司之间的事,因此无法理解摄政的想法。不过,她本来就不关心藏书馆,所以相关的事就算不知道也无所谓。

“或许您说的对,但是我比较纳闷的是地鼠那小子,他应该确实是被人殴打过,至于是谁打的,想也知道!爸爸您应该也知道是谁吧,如果那些孩子和火灾有关系,而您却放任不管,对您也不会有好处吧?”不管是莉莉欧佩或摄政,均和奈武普利温和达夫南作了相同的推理,都认为是艾基文那一伙人做的。不同的是,达夫南已经从刚开始认为的全部有罪,慢慢地找寻出奇怪的线索,有条不紊地一步步接近嫌犯;而莉莉欧佩则是不管证据是什么,打算依据平时所想到的判断,立刻揪出嫌犯。

“艾基文是你的堂弟,没必要因这种事和他们撕破脸。莉莉,你依然认为贺托勒不合适吗?”莉莉欧佩的嘴唇稍微噘了一下,就沉默了。摄政的话是对的,她一直在找寻任何可以不和贺托勒联姻的借口。

莉莉欧佩还不敢把不满直接说出来,没想到摄政却先开口说:“贺托勒和你都是属于青铜豹支派,确实不能说你们是符合传统惯例的婚姻。要是真的讨厌他,你有找到比他条件更好的对象吗?”“爸爸!”莉莉欧佩只是蹙起漂亮的眉毛,没有接话。摄政的嘴角扬起微笑,旋即又敛起笑容,然后令人惊讶地说出了莉莉欧佩期盼的话:“你的人选如果是将要成为剑之祭司的少年,也是不错的选择。”莉莉欧佩的脸庞瞬间微微泛红,随即平静下来。摄政的话,虽然看起来好像是在撤回之前的反对态度,但从另一个角度想,就是他一定要成为剑之祭司,摄政才有可能允许。

一切都还是未定数,可是莉莉欧佩不久后还是微扬起眼眸,回答说:“爸爸您说的也没错。不管怎样,我不要失败者,与我相配的非得是胜利者才行。”无论是决斗的失败者、银色精英赛的失败者,亦或是无法成为剑之祭司的失败者,都是她认定不配的。

帮不上忙的日子,一天天地流逝。

距离默勒费乌斯祭司宣布“该放弃欧伊吉司了,已不可能生还”,又匆匆过了两天。在那期间,达夫南也曾针对一种可能性,反覆思索了好几次,但还是认为不合道理,因此保留著没说。

他最近都是在思可理的课结束之后,先到默勒费乌斯祭司家一趟再回家。那天,他如往常一样,先去过默勒费乌斯祭司的家;回家一看,虽然天色还很早,但奈武普利温却已经回来了,而且看起来似乎正在等著达夫南回来。

“到这里来坐下,有点消息了。”第一次提出疑点之后,奈武普利温就利用自己的权威做了一些调查,打听那些与达夫南同龄的少年们在事件当天的行踪,结果发现那天村民们在跑去藏书馆之前,有人记得曾看到一个脸色苍白的少年,可疑地站在村子入口。还有,在与思可理学校的校长谈话过后,他打听到有几名学生前一天还很正常,但在火灾隔日,就突然因为身体不舒服而没到思可理上课;那几个学生之中,有两个在火灾发生后的第三天还是继续缺席,不过并不包括艾基文。

“依据我们的推理,虽然已经可以确认是那些人,但是没有决定性的证据也是没有用的,除非奇迹发生,让欧伊吉司醒过来,说出一切真相,否则惟一的办法就是让他们自己出来自首。真是急死人了。”奈武普利温将双手交叉抬高放在后脑袋上,轻轻地呼了一口气。达夫南明白他之所以坚决站出来,并且连这种调查也做,是为了要消除自己的罪恶感;一想到这,达夫南的心也变沉了。

“要有其他的办法的话,那只有悄悄地让那些臭小子心生害怕。举例来说,你进去藏书馆的时候,其实欧伊吉司还有点意识,留下了一些什么话。”“嗯,奈武普利温,你以前在培诺尔宅邸时……那时,兰吉艾的妹妹兰吉美,你想起来了吗?”奈武普利温似乎马上就明白了达夫南想说的话。

“那叫作‘心灵沟通‘.你是要问那种方法可不可以用在欧伊吉司身上?当然可以试试看……不过不太建议使用,因为使用对象需要具有某种程度的体力,使用起来才安全。而和当时的兰吉美比起来,欧伊吉司的身体正在极度恶化,如果和别人的灵魂直接碰撞,所产生的冲击,说不定会让那仅剩的微弱呼吸就此断气。”达夫南突然冒出一句:“如果有某种超然的东西存在,而且完全目睹当时的情形……那样就好了。”“你是说月女王?可是月女王即使每件事都看在眼里,在这种情况下,通常是什么话也不会说的。”达夫南想要说的并不是月女王,于是又吞吞吐吐地说:“除了月女王……打个比方,比如说像死去的人的灵魂一般,因此留下来到处流浪……”“你现在在说什么啊?”奈武普利温诧异地转动著眼球,正眼看著达夫南。

“你认为那天在藏书馆里面,除了欧伊吉司之外,还说不定有其他什么人死去吗?”“啊?当然不是……”“不是就好。等一下,你该不会是说,万一真的有那种灵魂的东西到处徘徊,他们可以轻易地就和我们对谈?”“那个……”达夫南被问得语塞了,即使自己说了,也没办法确定奈武普利温一定会相信,要是杰洛叔叔在场的话,会比较容易说明。

然而,令人吃惊的是奈武普利温居然这样说:“所以说,你有亲身经历过那样的事?至少,你相信有那样的事,对不对?我说的对吗?”“啊,所以你是不是认为那种事真的可能存在呢?”“喂,小子,是你自己刚才先那样讲的,不是吗?你既然那样讲,或许有可能,所以我才问你呀。”“那个……”奈武普利温笑著说:“到现在为止,我从来没有不分青红皂白就质疑你说的话,可是你刚才是不是认为我绝对不会相信你说的话?真是的,你这小子对别人真是连一点信任感也没有!”“……”不知道为什么,自己总是会先假设否定的结果。脸上写著不好意思又有点泛红的达夫南,徐徐地述说:“事实上是很久以前的事了……”自己刚抵达月岛时曾看过幻影的事,奈武普利温是知道的,那时有听到像孩子的脚步声但却看不见——现在回想起来,那很有可能是恩迪米温那些幽灵小孩们的脚步声。自从那次以后,默勒费乌斯祭司便拿冬霜剑做实验,但是做到一半,达夫南就突然失踪,而且第一次见到了幽灵,第二次则是从峭壁掉落下来时见到的,最后他还说到在上村和怪物格斗时,就是凭借恩迪米温的力量才得以脱险。此时,奈武普利温的眼瞳发出异彩。

“这么说来,他真的是拥有巨大力量的幽灵,不是吗?虽说是少年模样,然而却无法轻易推估他实际上是怎样的存在。加上那种幽灵也不是只有一个,况且还有比他们年纪大的‘成人幽灵‘,是不是这个意思……”冷不防地,达夫南的头上被轻轻地敲了一记。

“你这小子,为什么那么重大的事情你却隐瞒到现在?你这个不能让人信任的小子!”“因为我根本就不敢想你会相信这种事。”“我再说一次,你这个小子‘对别人真是连一点信任感都没有‘!”“好啦,你再说下去,简直是给我莫大的打击……”然后,奈武普利温便陷入思索之中,手指在桌上敲得哒哒作响。达夫南想了一下,就说出火灾那天与杰洛一同去的墓地,并说杰洛也曾在那里看过幽灵们。听到这些话,奈武普利温的眼睛睁得更大。

“就我所知,杰洛先生在魔法的力量与感应的才能方面,远比一般普通人还要不如,怎么也会发生那样的事?是真的吗?看来是因为杰洛一直很仰慕过去文明的关系。很好,那么或许再到那墓地去,可以遇见那些幽灵们,不是吗?原来如此,达夫南,你想再和他们见面,问问看这次火灾的事,你是这样打算的,对吗?”这的确是说到达夫南的心坎里,于是他点点头。

“很好,要是可以成功的话,那也是好事一桩嘛。但是,可以完全信赖他们吗?到目前为止,光凭他们对你很亲切这一点,是不足以完全信赖他们的,不管怎么说,他们都是存在于我们的世界之外,谁也无法轻易判定他们的亲切代表著什么意义哦。”“……”单是有关信赖的问题,达夫南就反覆思考了很久。因为他曾被很多人欺骗过,所以对人的信赖减低了不少,但是达夫南可以确定自己对恩迪米温的确有很大的信赖感。奈武普利温看著达夫南的眼睛,大概已经抓到达夫南的内心想法,但仍然一边摇头一边说:“假设他们真的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你,那仍然不能成为决定性的证据,也就是说,不能把幽灵们说的话当成证据。还是只有等欧伊吉司苏醒过来,别无其他的办法。”“如果……他们拥有让欧伊吉司苏醒过来的力量呢?”“嗯?”奈武普利温马上又再度陷入沉思,看来达夫南这次的问题很难反驳。

“但这可能性还是很小……虽说很小,还是想要试一试,你是不是这个意思?只要可以让他醒过来,没有比那更好的事,虽说……嗯,实际上,所谓幽灵,就是有那种可以自由进出很多人意识的能力,这么看来,也不是完全做不到,只是……”导入这话题之后,奈武普利温就有好半天都不说话,但最后还是不得不这样说:“嗯……好,我让你去,但是不能只让你一个人去。”“您是说您要一块儿去?”“对我来说,没有任何比你安危更重要的事了。”如果奈武普利温也在场,不知道恩迪米温会不会现身,因为很久以前和伊索蕾在一起的那一次,恩迪米温就只是藏入达夫南的体内,并未在伊索蕾面前显露形貌。

奈武普利温看著达夫南的脸,露出了像是在培诺尔城堡教导达夫南剑术时的严峻表情,然后说:“在还不清楚他们是怎样的存在体之前,我不确定自己能给你什么样的帮助,如果让你单独前去,我将无法原谅我自己。因此,身为你的保护者,我有我的义务啊。”达夫南虽然说不出话来,但也只有听从奈武普利温的话,毕竟奈武普利温不但了解他的心情,而且还尊重他的决定。万一失败,就到时再想法子了。

那天下午,他们两人就前往杰洛带达夫南去过的那个隐密墓地,等待著夜色降临。达夫南依照自己的意思把冬霜剑也一并带来,而且是用很长的布疋将它层层叠叠地包裹在其中。

第一次看到墓地,奈武普利温表现出令人印象深刻的反应:“天啊,当初到月岛来的人竟然比我想像中还要多很多,而这之后尽力增加的人口,不过是一点点而已,可见月岛岛民对于我们最关键的任务相当的懒散怠情。”太阳缓缓地下山,奈武普利温趁著天色变暗之前,仔细地看过几块石碑。然而,由于石碑上刻的是古文,因此根本有看没有懂,而且两人都差不多。奈武普利温只是哼了一声,就用这种事不属于他的天命所在来辩护。达夫南看著奈武普利温深陷的眼窝,挖苦著说:“看来虽说是祭司,也不是每个都拥有同样的能力。”“这是当然的事,每个祭司都有他特有的领域,举个例子……像默勒费乌斯祭司那样把房间弄得乱七八糟的祭司,恐怕再也找不到第二个了。”“那种人即使在一般人之中也很难找吧!”奈武普利温之后便草草结束了这话题,故作文雅地鉴赏著石碑,而达夫南则是冲著奈武普利温傻笑之后,跑到最大的石碑旁坐下。过了一会儿,太阳完全下山了,达夫南感觉到奈武普利温也来到身边坐著;他们故意不带油灯或火炬之类的东西。

“以前,恩迪米温曾经说过和他再次相见的办法……”在上村和怪物发生血战之前,大半夜找来的恩迪米温,曾经说过他是利用达夫南在圆珠洞穴里的记忆珠子做媒介,只要他可以和达夫南的意识相连结,两人之间就会产生沟通管道。

可是,如果要用这个方法,就非得要有可以使记忆珠子破裂的强烈事件。像那次从峭壁腾空坠落,被冬霜剑的力量关在冰茧之中,达夫南的灵魂与恩迪米温得以再次相遇,也是因为冬霜剑的历史与恩迪米温的意识有某种强烈的关联。但是,达夫南如今坐在奈武普利温身边,只感觉到非常安全,似乎不可能出现那种意识的骤变;到底怎么办才好?奈武普利温听完了达夫南的说明之后,整个人就像一下子栽到沈郁的思索之中,不发一语。达夫南抬头望著黑压压的天空,然后用已经可以适应这样暗度的眼睛,环视著开始辨认出轮廓的石碑顶端。蓦然,达夫南想起杰洛说的话:“杰洛叔叔说他当时是小睡之后醒来,看到用绿色石头砌成的巨大房子,幽灵们在那间房子里进进出出,而且还互相聊天……”这时,达夫南的脑海里出现了巨大圣殿——或者是已经消失的魔法殿堂——的模样。庄严的建筑物里,有著成列的梁柱,梁柱上方雕刻著藤蔓的树叶;大理石打造的地基,连接著五层阶梯,上面有长形回廊包围著南边与北边四面,而在这三角形斗拱的美丽单层建筑物内,供奉著预言家们虔诚装满圣水的石钵……想到这里的时候,达夫南不由自主地打住回想,因为杰洛并没有将自己看到的建筑物模样向达夫南仔细说明过,怎么会有那么具体的影像浮现呢?“奈武普利温,我有种奇怪的感觉……”当达夫南说出刚才发生的事之后,奈武普利温皱起眉头思索了一下,说道:“就如同到这里来之前所说的,在最初来到月岛时,你不是也曾经在村落的入口处看到幻影,之后又陆续看到刻载著亡者之名的方尖碑,以及和幽灵小孩一起在树林间跑跳玩耍之类的事……那种种的一切,我认为是覆盖在我们世界之上的异空间风貌,而你现在脑海里无意中浮现的那栋建筑物模样,应该也是同样的道理。你打从一开始就具有可以看见异空间的力量,这和你的意识不相干。你之所以可以到那里面,正是冬霜剑的影响所致,说不定你现在正代替那把剑的眼睛在看呢。”对于这种说法,达夫南用相当坚决的口气回答:“即使真是那样,我也觉得没关系了。就算是受到它的影响,说不定我和这把剑是共生的关系呢!这把剑利用我,我又利用这把剑,得到各自想要得到的。”这样的发言听起来相当危险,然而,奈武普利温只是看了一下达夫南的脸,就不再说话了。

达夫南闭上眼,如果可借由冬霜剑看见特别的事物,达夫南一定不客气地尽情利用。碰到像今天的状况,即使是并非自己所拥有的力量,也会诚恳地希望能够借用,何况是自己可以拥有的力量,哪有嫌弃的道理。

你的力量,就是我的力量。

黑暗中的影像,像是正蒙著半透明的面纱,微微地闪著亮光。天空之下、土地之上,高拔的峭壁像洋装的裙摆,山丘上排列著刻有亡者之名的墓碑,周遭尽是黑色的藤蔓和夜色的地衣;石砖倒塌之后又再重铺的这座城市上方,有著银青色的蝴蝶飞来飞去……藏青的夜和银白的月,涂抹著这巨大圣殿的墙壁;圣殿早在千年前就存在,现在也是,只不过现在的形体是由影子幻化成的。半透明的人影在夜色中行走,雾气凝聚成他们的衣衫。

一个绑著银色发辫的人徐徐走著走著,就转头看看达夫南,并翕动著嘴唇说了些什么。达夫南听不见,虽然努力想要听,而且周围四方也很安静,却什么也听不到。然而,达夫南并没有就此放弃,继续一面用耳倾听,也尝试著自己用力去说话。

可是,什么声音也发不出来。

达夫南集中注意力观察著对方的嘴唇;很快地,即使听不到声音,也感觉到似乎可以了解他的话;对方一直在重复说著同样的话。

“放开手,快放开那人的手。”有抓住什么人的手吗?达夫南惊愕了半天,才领悟到原来自己的手正被奈武普利温的手抓著。在闭上眼睛之前,达夫南紧紧抓住奈武普利温的手,而他也牢牢握住自己的手。

身穿雾气衣衫的银白色人,继续说著:放手,快放开他的手。

达夫南想要暂时放手看看,可是奈武普利温那边不放开。一时之间,达夫南的身体抖动了一阵,突然感觉肩膀被人猛烈摇晃,有什么声音想靠近他的耳朵,一直冲撞过来,却被看不见的帷幔阻挡而无法进去。但是,突然有一个词语穿破重重帷幔,传到他的脑里,而他的眼睛也同时一下子睁开了。

“波里斯!”死劲抓著达夫南的肩膀摇晃的人,当然是奈武普利温,呼唤达夫南的名字的人也是他。

“啊……什么事啊?”“喊你以前的名字,你才会醒来吗?你是睡著了,还是……”奈武普利温感觉到原本安静阖眼的达夫南,突然手动来动去,想要甩脱他的手,于是在不安的心情之下,慌乱地想将他摇醒,叫了“达夫南”好几次,却似乎无法触及到他的意识,最后将他唤醒的是他以前的名字——波里斯。

达夫南双眼朦胧,环顾著四周,可是那个全身如同清晨雾气般发光的人,早已经消失不见了。

“我、看到了。”“看到他们了?”达夫南回想著刚才所看到的景象,说道:“有一个人叫唤我,可是听不到声音;然后他要我把你的手放掉,我想要把手放掉的话,是不是就可以听到他的声音……“所以,你就想把手甩开吗?真是的,你这小子到底……”奈武普利温看起来似乎有点发火了,他把刚才放开的达夫南的手,再次牢牢抓著,然后说:“别想甩掉我的手而去,因为我绝对不会放任你又像以前一样,好几天醒不过来,或者永远醒不过来。”“……”怎么做才好呢?达夫南就这样抬头仰望著天空;头顶上的天空和稍早之前完全一样,全然看不见那些幻影。

“我听说死去的人在一定的时间之后就会忘记自己,仅存欲望的状态。他们必须经过非常长的一段时间,才能在没有任何欲望的状态下观看活人。当然,我所见过的他们,应该已经活得够长久了,所以才可以这样。”“这也是幽灵们告诉你的吧?你还是无法确定他们对你有没有怀抱任何欲望,是吧?”“如果只是说想要相信他们,理由通常是不够充分的……或许我是无法确定吧。”夜里的风好冷,还不到五月的初春呢。奈武普利温把带来的毛毯盖到达夫南的肩膀上,然后大大伸了个懒腰,接著就开玩笑似地抛出了一句话:“现在如果没有你的话,我都不知道怎么活下去了。”达夫南没办法回答什么,只是将奈武普利温的手抓得更紧而已。

即使可以和伊索蕾在一起,但如果那样会对奈武普利温造成任何伤害的话,达夫南还是没办法忍受的。所以他只能让一切都回归到刚认识时的那个样子,不要让任何人的心受到伤害。

然而,达夫南自己都已经改变了,所谓“像以前一样”其实也不再是真正的幸福,这一点达夫南曾想到,但他仍试著去认为可以再回到从前,只要他自己忍下来就可能实现。伊索蕾也是,奈武普利温也是,维持现状比较好吧。

“奈武普利温,那么这次这样好了,我会牵著你的手,你就随我一起来吧,彼此都不要把手放掉,无论我做出什么动作,请你一起去就是了,即使听不见声音,难道就不会看见什么吗?若是再这样静静等待,才是真的什么也做不成了。”达夫南再一次闭上眼睛,感触到背负在背上的冬霜剑,并倚靠在石碑上,左手紧握住奈武普利温的右手,等待著引导者出现。

结果不需要等待,刚刚那个人马上就在达夫南的眼前出现,而且再次做个手势,并说了些什么。达夫南没有放开手,直接就站起来,并且走近他。

但是当达夫南快接近时,他就变得离远一点,而且又再说了些什么。于是两人就持续著这种方式,慢慢地在异空间移动,并走到绿色石头彻成的圣殿之前。

有时,达夫南的精神一恍惚,差一点就放掉奈武普利温的手,但奈武普利温则是绝对不会松手,所以就这样一起走下去。奈武普利温的眼里可能什么也看不见,但是达夫南却看到了,他看到眼前有一些仿如绝壁一般高耸的六角形柱子,原来那是幢宛如抹上月光粉末般闪闪发亮的绿石屋。

石屋前有著宽约十公尺的阶梯,踏上阶梯中央走上去,脚接触到的地面既坚硬又光滑。五层的石阶全部走完之后,就来到大厅。他看到有很多影子人类在大厅内到处自由进出,虽说没有秩序,但是他们步履缓慢、神态从容,所以没有发生互相碰撞或纠缠的事。

达夫南看了他们好一会儿,但是都没人瞄他一眼,所以不知道到底应该怎么办;既听不到声音,也没办法说话,而刚开始引导达夫南到这地方来的人,也在混入他们之间后消失了踪影,再也找不到了。感觉上自己就好像是来观赏慢板圆舞曲舞会的那种懵懂少年。

这时,徘徊在他四周的众多灵魂中,突然冲出了一个,然后往达夫南的正前方跑过来。看到他的脸,达夫南吓了一大跳,他不是别人,正是恩迪米温;虽然期待与他见面,但没想到是用这种方式。

“……”可是,依然是什么话也听不见。恩迪米温露出相当吃惊的神色,继续以急促的语调向达夫南大喊著什么,但他仍然一句话也听不懂。达夫南也同样大声地问了问题,却好像完全都没有传达到似的。

恩迪米温马上就看出了原因,指著达夫南的手,用很明显的唇形说:“把他的手放开。”达夫南摇了摇头,这跟他是否相信恩迪米温无关,而是因为他无法违背奈武普利温的意思。

恩迪米温似乎更加惊讶,过了一会儿后,恩迪米温改变心意,用唇语和手势对达夫南说起话来。几句话重复了好多次之后,达夫南终于可以听得懂了。

“不要进来,在他们之中,大部分只是过去的形影而已,实际上像我这种具有人类灵魂的幽灵少之又少,现在,他们沉醉在自己的想法里,才看不见你,万一被他们看见的话,就绝不会轻易放你走。将你带来这里的是‘诱惑的影子‘吧?它是没有实体的,跟著它来是不安全的,快点出去,因为你手上牵著的人的关系,你不管在哪一个空间都会受到限制。”达夫南虽然想用和恩迪米温类似的方式传达意思,但因另一只手像被绑住般,所以没有那么容易。然而恩迪米温大略可以看得懂,于是点头示意他们赶紧离开,并指著出口。但是达夫南摇摇头,用唇语说:“我是特地来见你的,有事情要问你。”恩迪米温想了一下,走到前面,比著要他跟随的手势。达夫南随即跟上,走下石阶,眼前立刻出现一条铺著地砖、尽头被雾气掩盖的路,之后他们两人便走上那条地砖路。

这时,达夫南才发现恩迪米温的衣著和以前有很大的不同,飘逸的衣角微微洒上白色宝石粉般的东西,一眼就看得到衣袖上绣著银色秃鹰,头上还有顶样式简单的金色头冠。

不久之后,恩迪米温就走出了地砖路,也不知是从何时开始,路旁左侧出现了斜坡峡谷,然后恩迪米温就往峡谷边内侧的山洞入口走了进去。

山洞内部有一块地方,以四方形砖头砌成及腰高度的砖墙,围绕著一座像是水已干涸的枯井,又似泡澡的池子。洞顶凿空,可以瞄到湛蓝的天空,投射下来的光线就像在黑暗中生长的绿色蔓藤卷须般,一下子就伸展过来触及到肩膀。

恩迪米温爬上墙边,轻轻地坐下来,回头看达夫南,他用唇语说:“有什么要说的就说吧。”达夫南也同样动著嘴唇说:“先等一下,首先,有没有办法让我握住手的人也一起听?”恩迪米温摇头:“不可能。”达夫南再问一次:“怎么会?”恩迪米温用唇语回答:“因为那个人不是你,而你则是凭借著那剑的力量。还不如把手放开,和我说完话之后,再回他那里去不就好了嘛。”这次,轮到达夫南摇头:“不行,我和他约好了,对不起。”达夫南也和恩迪米温一样,走到像似澡池的边缘,骑坐在上面,然后说:“我想要知道的事情,是有关不久前我们的世界发生的大火,你也有看到吗?”恩迪米温回答说:“哪有可能看不到,那是很大的事故啊。”达夫南又说:“因为那事故,有一个孩子几近死亡边缘。如果你那时有看到事情经过的话,可不可以完整地说给我听?”恩迪米温先是一直盯著达夫南的眼睛,然后说:“对不起,用这种方法对话实在太难了,请体谅一下,我就直接和你的意识接触好了。”于是恩迪米温从坐著的地方跳了下来,走到达夫南面前,伸出两手贴住他的脸颊,同时闭上眼,以额头触及达夫南的额头。

瞬间,达夫南眼前什么也看不到,宛若退潮时被扫过的沙滩;然而在清明的意识中,仿佛有一个人的声音正竭力地呼唤著自己。终于听到了,而其余的声音则全都不见了,只剩下他们两人的声音轮流大声响起,反覆对应著。

“和平时一样说话就好了,我们的声音会通过脑部互相传递。你想问有关火灾的事吧?”“嗯,想要知道那起火灾发生之前,那孩子是否发生了什么事?还有,我也很想知道放火的是谁?”“详细的经过我不清楚,不过那孩子并没有引起火灾,火烧起来的时候,那孩子已经没有意识了。”忽然,达夫南的脑海中浮现出火灾现场的景象,看到恩迪米温刚才述说的状况,宛如恩迪米温将自己的记忆灌注到达夫南的脑海中一般。

然而,由于恩迪米温并没有到藏书馆里面,因此并没有看到里面发生的事情。达夫南看到有几名孩子从著火的藏书馆里冲出来,跑了十几步之后驻足回头;其中有一名就如同奈武普利温所推测的,用备用钥匙将门锁住,然后跟在后面跑了过来;少年们交谈了几句之后,就往村落的反方向消失了踪影。

“这是我所看到的全部,他们是谁你可以认得出来吧。”“当然,对了……还有一件事,我想问你,那孩子正逐渐接近死亡边缘,而且还有一个人因为那起大火而失明,有没有办法可以帮助他们呢?或许,你……知道帮助他们的法子?”“那个……”恩迪米温的意识原本一直没有停顿地流畅传来,此时却打住了。无庸置疑,他是停止了沟通,沉浸在思绪之中。不久之后,新的声音再度传达过来。

“对失明的人可能没办法了,但失去意识的孩子可以有救,因为他无法苏醒的原因是灵魂的问题。但是,如果我为那孩子做那件事的话,我们的大人们马上就会知道,因为那不是普通的力量……你若真的想救那孩子,只有一个办法。”“那是什么?什么都好,赶紧告诉我。”“我不敢保证你会遇到怎样的事,但你要不要去见见我们的大人们?”“你说什么?”达夫南一时之间慌乱了起来,但马上就镇定下来。

“虽然你说不敢保证会遇到怎样的事,但也有可能什么事都不会发生。我现在并没有立场逃跑,我不能只因为对未来不确定,就想寻找安全的方法,我必须冒这个不确定的危险。好,我要直接去请求你讲的那些大人,救一救那孩子。”“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你直接去见他们吗?”“不知道,难道还有其他的理由吗?”“嗯。”然后,恩迪米温放下他的手,额头也不再贴近,声音消失,面对著达夫南,用唇语回答:“他们已经注意你很久了,他们想要知道你的存在会不会是个威胁。你去见他们,然后证明你自己,消除他们的疑虑;希望你可以从他们那里得到你想要的礼物。”恩迪米温转身往入口处走去,看了达夫南最后一眼,简短地说:“下次再见了。”周围忽然间转暗,什么也看不见,同时有种令人不舒服的味道钻进鼻子。达夫南摸索了一阵之后,才对奈武普利温叫道:“这里是哪里呢?”当两只手臂倏然搂住他的同时,达夫南感觉自己再度回到本来的世界。

达夫南在奈武普利温的牵引下,走了几步路。原来刚才和恩迪米温一起坐著的地方,在现实中是条粗大的老树根。达夫南全身上下,连头发上,都沾染了树汁和树叶,脚则不知踩过什么,湿到脚踝部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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