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我看得出来,她对你存有一份特别的感情。”“什么意思啊?萝兹妮斯把我当成是哥哥,而且是暂时的假哥哥,只有那份情谊而已。”“或许是吧。我指的情感就跟这差不多。虽然你是她的哥哥,但只是短暂一段时间,终究不是真的哥哥,所以你算是她小时候所亲近的外人吧。”“这是什么意思啊?”两人正走在逐渐变得寒冷的土地上。他们是在九月初通过罗森柏格关口的,一离开山区之后,突然就开始感受到截然不同的气候。
“这是少女们的幻想情结。反而是与她亲近的家人,她不会特别注意。要不然,她会认为亲兄弟姐妹会威胁到她的地位,而起了嫉妒心。可是那种处于模糊地位的人,根本不是她的竞争者,只能算是她的玩伴,所以她反而会关心对方,甚至打开心防。”“呵,怎么说得好像是你的经验呢?”其实这是一句玩笑话,可是伊索蕾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不过,她立刻又放松下来,说道:“总而言之,我猜得出来她想隐瞒什么。你看,那个小姐一知道有袭击的事,就来找你,可见她父亲与康菲勒子爵的谈话内容她都偷听到了。依那伯爵的性格判断,他不可能没对子爵提出任何提议,而那是什么提议,她却始终不肯说出来。那会是什么提议呢?当然只有一种可能。”“是什么呢?”“就是她的婚事啊。”波里斯一副难以置信的表情。不过,正确地说来,应该是说他的表情看起来像是很讶异伊索蕾怎么会猜到是这种事。
“我猜是这样,培诺尔伯爵想要得到冬霜剑,但他又怕如果一个人策动袭击,以后一定会东窗事发。而且那里不是在原野之中,而是在芬迪奈公爵的城堡里,所以很难保证事情不被揭发。好好的一个贵族伯爵怎么会去袭击跟他没什么恩怨的少年呢,那么人们就会产生疑问,到时候冬霜剑的事,不就被人知道了?他又不想有人跟他竞争,所以才会把毫无关系的康菲勒子爵给扯进来,制造出一个藉口,说是要帮助康菲勒子爵,才去袭击平民少年。如此一说,不但话说得过去,而且还相当合理,好像也不是什么大罪。当然啦,芬迪奈公爵会生气,但适当安抚一下,就一定可以小事化无的。可是子爵当然也不笨,他一定会奇怪伯爵为何要突然站出来帮他。为此,伯爵就有必要提出自己的要求,编造一个适当的提议。”“所以那个提议就是……‘我来帮你,事成之后,你儿子和我女儿结婚,你觉得如何‘,你觉得是这样子吗?”“嗯,没错。从你跟我说的故事听来,伯爵似乎从前就常出卖自己的女儿。”的确,最初认识伯爵时,他就说什么自己赌输了,萝兹妮斯必须跟白痴少年结婚,请求他帮忙,企图让他上当。而这一次也是,说是要促成萝兹妮斯的婚事,其实他只是要巧妙隐瞒冬霜剑的事。由这两件事看,他的确是个非常狡猾的人。
“可是,这些事你是怎么猜到的?你怎么有把握是正确的?”“我是从培诺尔伯爵所能编出的最佳谎言去反推的。这样,一切就会变得明朗起来。”“康菲勒子爵为什么不直接袭击呢?何必要那么复杂,去接受培诺尔伯爵的提议?”“首先,如果牵连到两个贵族,在芬迪奈公爵那边会比较好说话,而更重要的是……他带来的人在前一晚袭击过一次了,很多人受了伤,他当然需要新的人手了。再说,要一次带十几个士兵进芬迪奈公爵的城堡,也是不可能的事,所以就得与别人合谋!”“这么说来,是你让那些第一次来袭击的人受伤的?”伊索蕾只是露出微笑。在他们身旁,灰色群山慢慢地擦身而过。
越是听她讲,越是好奇她脑子里到底装了多少怪异的知识。她从没来过大陆,可对大陆的事却了若指掌?甚至比他这个曾是领主儿子的贵族,还要反应机灵。她除了偶尔从那些来过大陆的巡礼者口中听过大陆的事之外,应该没有别的方法可以了解情况。
“总之,你是做了个大胆的赌注。万一萝兹妮斯不接受我们的请求,或者就算她接受了,克萝爱小姐却拒绝,你会怎么办?”“萝兹妮斯小姐那部分,确实可以说是靠运气,至于克萝爱小姐……在晚宴上,我看公爵对自己女儿非常珍爱信赖。听说公爵还有个前妻生的儿子,俗话说,长大的儿子呆在身边会一个头两个大。他的女儿似乎比较得他疼爱,而且我手上也不是没有王牌。”“啊,对了,听你这么一说,我才想到。我真的很好奇,到底你父亲对公爵大人有什么大恩呢?”伊索蕾微笑着说:“这是秘密,是我爸爸的事。”九月的阳光底下,她的几根白色发丝显得格外亮白。他们原本是跟公爵的人同行的,在两天前,才又开始变成两个人旅行,所以现在还有着许多的话题。银色精英赛结束之后,当天傍晚,授奖典礼一结束,他们婉拒了晚会,就匆匆忙忙乘着公爵准备的马车离开,到今天已经过了一个月的时间。
芬迪奈公爵令人无法理解的宽容与好意,至今仍然还是个谜。他不但按照约定,借给他们马车,让他们得以安全离开芬迪奈领地,而且在到达领地边界时,还有另一辆马车等着,令他们吓了一大跳。不太信任他人的波里斯对于马车上的人的身分更是感到既怀疑和惊讶,里面出来的竟是未曾谋面的公爵儿子——乔尔治亚。达。芬迪奈。
乔尔治亚和波里斯头脑想像中的公子有完全不同的模样。首先是外貌和说话腔调和克萝爱的高尚与优雅比起来,实在是相差十万八千里。
这个瘦高的年轻人散着一头几乎长过后颈的黑色长卷发,还潇洒地在下巴留有胡须,他很爱开玩笑,不拘小节,相当随意。不过,看到公爵马车上随行的仆人们全都在他面前慌张地鞠躬行礼,可见他的身分不假。
随后,乔尔治亚表示,到罗森柏格关口之前,他们可以一起同行。他说他原本就有事要到那里,可以顺道载他们。
波里斯本想问这一切是不是公爵的指示,不过乔尔治亚似乎并不喜欢这种话题。他虽然外表看起来很乐观开朗,但跟他同行后,波里斯感觉他有爱钻牛角尖的固执一面。初看他像是率性不羁的样子,其实有些故意夸张表现。可话说回来,他完全没有贵族的架子,和他一起旅行,确实是挺开心的。
他们和乔尔治亚及他的几名仆人一起到了罗森柏格关口,在关口前,依依不舍地与他道别。然后,又像几个月前那样,他们藉口参加完银色精英赛而得以通关回到雷米。结果没想到,那里也有陌生的一行人被安排在那里等着。这些人说他们要去埃提波西边的卫星都市格兰提波,邀他们一起同行。但这一次他们实在不想与人同行,经过追问,才知道他们也是芬迪奈公爵的人,也是乔尔治亚安排的商团。
这时他们才知道这些安排的原因所在。原来,有几个据推测可能是培诺尔伯爵派出来的人,在很早以前就一直在追查他们的下落。所以,和乔尔治亚分开之后,如果能混在数十人的商团中,可以说是避开追查的最好方法。
他们和这些人一起旅行到了格兰提波。两天前,才和他们分道扬镳。
“啊,对了,伊索蕾,当银色精英赛授奖典礼结束时,你说有事要办,一个人跑到哪里去了?当时有什么事吗?”冠军奖品是一个纯银头盖骨,现在放在波里斯的背包里,和其他旅行用品摆在一起。这时,伊索蕾从口袋里拿出一枚金币,用拇指与食指夹着,笑着对他说:“你还记得那时在你身上下了大注的富家少年吗?你不是说认识他吗?”“你是指卡尔兹家族的儿子?”“嗯,对,那个路西安。卡尔兹。”“路西安。卡尔兹,他一定赚了不少钱吧?我真搞不懂,他怎么会对我下注。难道这是运气吗?”波里斯一面如此说着,一面笑了起来。虽然他没有亲眼目睹,但因为今年的银色精英赛是近几年内变数最大的一次,所以听说决赛一结束,整个赌盘可以说乱成一团。当然,拿走最高金额的就是听从伊索蕾的忠告而赢了的真正“赌徒”路西安了。如果说今年银色精英赛的场内赢家是波里斯,那么场外赢家就是路西安。这句话到处流传,连波里斯也听说了。
“事实上呢,我也下了注。这些是给合伙人的奖金。”伊索蕾用手指把金币往上一弹,波里斯便轻轻地接住。接下来,又再丢出一枚、又一枚。波里斯圆睁着眼睛,说道:“赔率到底是多少啊?”“我看看……还有一堆呢。”“唉,没想到这方面你也挺厉害的。”“如果你这么快就让你完全摸透了我,那我岂不是要担心了。”波里斯突然眯起眼睛,问她:“依我看,向路西安透露消息的应该就是你吧……对不对?”“啊。我不知道。他是看我下注,才跟着我下的吧。”伊索蕾像是要转移话题似地,一面说道,一面又丢出了两枚金币。波里斯伸出双手,各自接住之后,露出微笑。他大概猜出是什么情形了。这时,伊素蕾像是想起什么事情,又眨了眨眼睛,说道:“急急忙忙就离开了芬迪奈城堡,你会不会有些舍不得?”正把金币放到口袋里的波里斯像是不懂她的意思,转头看她。
“舍不得?有什么舍不得的?”“不是有为冠军准备的盛宴吗?少了主角,宴会一定会失色不少。”“不会的。小子爵会代替我,成为主角的。”两人心中都回想到同一个情景。在宴会开始之前,他们去见芬迪奈公爵,请求赶快送他们离开,公爵答应之后,他们随即奔到马车等着的地方,结果令人意外的有个人却等在那里。他不是别人,正是路易詹。
当时两人吓了一跳,但路易詹在他们面前露出微笑,说道:“谢谢你让我们真的一分高下。我以后不能参加银色精英赛了,不过,你随时可以到卡尔地卡来找我。到时候我们再分一次胜负,今天的宴会,我会帮你好好尽主角责任的。”“即使小子爵以后宴请你,恐怕也请不到安诺玛瑞全国最漂亮的美女了吧。如果你去参加宴会,一定可以跟那个小姐跳一曲吧?”伊索蕾的脸上浮现出半开玩笑的笑容。波里斯有些吃惊,皱着鼻子说:“美女……的标准是依个人看法来定的。在我看来,那种类型还不算美女。”“哦,难道还有更美的?那已经够美了。”这时,波里斯找到了反击的话,顽皮地笑着说:“或许吧。不过,如果已经迷上了较先认识的小姐,其他美女就都会看不上眼的。”这话在没说出之前,波里斯的脸色都还正常,一说完,就整张脸都红起来。他说的确实是事实,眼里已经有一个人了,怎么可能还容得下其他人呢?不过,他还从未想过要这样讲出口。
但他还是忍不住想看看伊索蕾的表情。结果他发现伊索蕾故意转过头去,眺望着远处的原野。
他感到一阵幸福的心情涌出,情不自禁地露出了微笑。这种幸福的感觉以前也曾感受过吗?可在他回想以前是否有过这种心情时,不自觉地,眼前浮现出奈武普利温的面容。他是第一个数导波里斯何为信赖,教他何为开怀的人。在没有耶夫南的世上,他成为他唯一的避风港,而且对于少年心中的空白也予以肯定的态度。在雷米两人旅行时,他从未想过对奈武普利温的爱有一天可以被其他人所替代。可想而知,波里斯对奈武普利温的深爱是无可否认的。不过,现在奈武普利温不在身边,他还是能够如此幸福,想到这里,他内心又涌现出一股不能原谅自己的情绪,困扰着他。严重时,甚至到了几近自我嫌恶的地步。偶尔他也会忘记,甚至会清楚地感觉到他对这两个人的感情是各自不同的。像现在,他就是这么想的。虽然不能比较,但这种感觉确实只有伊索蕾才能给他。
这时,伊索蕾突然开口说:“你没有机会和克兰治。亚利斯泰尔打一战,是好还是不好呢?”“虽然他没被我打败,但看得出来,他十分失望。”“这个嘛,他们家本就不太知道何谓绝望、失望。他们根本没有经历过什么绝望的事。所以在这种情况下,一遇到糟糕情况,就很容易会绝望起来,不过,我看他也有些不一样。也就是说,他对于发生在自身身上的绝望,不会当作绝望来看待。他并不知道自己是会绝望的,而且也不承认自己的绝望。这种人不管到哪里,都会想尽办法为自己找出一条出路。”“虽然他一直在想办法,企图将来当剑之祭司,但至少,他仍没办法借用到你父亲之名。”伊索蕾听他这么说,像嘲讽般丢出了一句话:“我倒是想看看,他又会想出什么办法,来踩着绝望站起来。”“我有些担心他回月岛后,会把我们的事说成什么样。仅是芬迪奈公爵的事就……嗯,说到这,芬迪奈公爵后来还要求我们做什么事了吗?”波里斯认为一切事都是有代价的。因此他觉得偶然认识的人不可能会善意对待并帮助他;但伊索蕾却是一副保留对其评判的眼神。
“这个先不谈,我倒是想问你,是什么样的心境变化让你当时没有砍断小子爵的右手?”波里斯有些尴尬地笑着说:“如果说这个,就得讲以前的事了。”波里斯在银色精英赛决赛时,虽然朝着路易詹的右臂挥砍下去,但在最后一瞬间,却把剑往旁边偏。因为这个缘故,他也并不期待公爵会帮忙。但是,令人意外的是,公爵并没有再提这件事,而且还比原先的约定还安排得妥善。只是,他们没有机会去询问原因。
“你就长话短说吧。”她知道要波里斯讲以前的事情,等于是要他去刮开自己的伤口,所以才会这么说。波里斯只是轻轻叹了一口气,简短地说:“小子爵也有一个年幼的弟弟。就只是这样。”此外就不需再多说什么了。他们从早上一直到现在,都不断在讨论银色精英赛的事,此时才开始沉默不语地起来。地势慢慢变低,出现了一条河。河面相当宽广,一眼望去对岸全是芦苇草。
波里斯突然回忆起以前的事,不禁露出微笑。他感觉到伊索蕾正在看他,于是开口说道:“我不是第一次看到这条河。那时和伊斯德先生一起旅行时……在这里发生过一件非常可笑的事故。”他回忆起胡乱打赌然后掉进冰河里的事,当时不知道河水很浅,挣扎着以为要死掉了,后来被附近村里的人救上岸。这些事一一浮现在他脑海里。伊索蕾并没有问他是什么事,只是一副大概了解的笑容。
过了片刻,伊索蕾一面俯视着河面,一面喃喃地说:“很深吗?”这里比过去发生骚动的地方要靠下游一些,看起来不像可以涉水过去。这时,他看到河对岸坐着两个人在钓鱼。站在河边的波里斯于是把双手比成喇叭形状,问对方:“对不起,请问你们知道从哪里可以过这条河吗?”他们是一副乡下人打扮,其中一个是女的,另一个则是虽然衣衫褴褛,但看起来肌肉相当结实的大汉。一开始,他们像是在专心钓鱼没有回答,波里斯再喊一次,女的那一方才抬头看见他们。她的手上拿着一根长竿子。
虽然这女子戴着遮阳的宽边草帽,看不清楚她的脸,波里斯却想到刚才回忆的事件,突然想到了一个人。不知为何,一抹怀念的情绪掠过心中。不过,他随即又想到,当时停留的荷贝布洛村距离这里至少有好几个小时的路程。
此时,他听到那名女子回答的声音:“想过河,就踩着那边的几颗岩石,跳过来!当然啦,要能力够好才行!”仔细一看,往上游走十米的地方,有几颗凸起的岩石,像踏脚石一样。可是波里斯却突然有种奇怪的感觉。看他们的打扮,应该是雷米的乡下人,可是这女子的腔调却是正统的南方腔。
话说回来,之前有某个人也是这样;想到这里,波里斯和伊索蕾走了过去,轻而易举就过了河。特别是伊索蕾,她几乎是一脚只踏一颗岩石,轻快地跳跃,就到了对岸边。
之后,他们想道谢,就把头转向那名女子。原本在钓鱼的两个人却站了起来。不只是站起来,还一直盯着他们看。波里斯走近几步,女子露出了微笑。当然,她不是荷贝提凯。看起来年龄约二十五到三十岁之间。
“身手不错嘛。特别是这位小姐,看你背后系着的东西,你是剑士吧?身体蛮轻盈的!”“谢谢你的夸赞。”伊索蕾对陌生人通常还是有些礼貌;可是那名女子却很快地走向伊索蕾,伸出手来,抓住了伊索蕾的手腕!这是转眼间就发生的事。伊索蕾反射性地弯起手臂,想甩掉对方的手,但令人惊讶的是,那名女子的手像个铁钩般,怎么也甩不掉。正想要用另一只手时,那只手也被抓住了。伊索蕾神色大变,她算是女子当中力气不小的,但这名女子的握力竟然大到连健壮的大汉也难以相比。她的力气之大,一下子就把伊索蕾的手给抓红了。伊索蕾转为冷漠的语气,问对方:“你这是干嘛?”“剑不是只求速度挥击吗?”这名女子一面说,一面把头往后仰,甩掉了草帽。随即,露出用好几支发针精细编上去的发型以及脸孔。什么乡下人啊。这女子精心打扮的漂亮脸孔,还有白皙皮肤,以及像是在嘲讽般灼热眼神,一看就知道并非普通百姓。
“你们是谁?”波里斯正要冲过去,站在后面不发一语的大汉突然插进来,推了一下波里斯的肩膀。波里斯身体一被碰触到,就感觉到一股根本无法抵挡的力量冲击而来,使他整个人重心不稳。波里斯摔到在地上,有好一阵子难以相信到底发生了什么事。这种程度的力气是他至今从未经历过的。
“我们是来抓你回地狱的使者,小鬼!”这句话直刺进他的耳中。接着,女子转头看向自己同伴,以完全不同的语气喊着:“彤达!快把这丫头给绑起来!”那个名叫彤达的人从手腕边突然抽出绳索,缠住了伊索蕾的脚踝。绳索像是有生命的东西那般,牢牢地勒住她的脚踝。伊索蕾的膝盖一弯曲,女子便拉扯抓着的手臂,要她站直。伊索蕾使劲想要抽出手臂,女子的手却纹丝不动。伊索蕾喊着:“快后退,波里斯!”“哦,你叫波里斯……谢谢你们帮我们做了确认。其实光是看脸孔,就已经猜出来了。”伊索蕾转过头去看波里斯,又再喊了一次:“我叫你后退!快拔剑!”波里斯猛然站起来,后退几步,拔出剑来。他从一开始就不想抛下伊索蕾逃走。随即,沉默不语的大汉又再伸出手来。这一次,是套索飞了过来。套索上面有一圈像是铁片之类的小东西。
虽然波里斯敏捷地挥剑砍到了套索,但剑一碰到铁片,就弹了出去。接着,除了套索,还有两根绳索同时巧妙地飞窜过来。绳索尖端有尖锐的铁刀。
奇怪的是,这些绳索与捆绑伊索蕾的绳索不同,里面似乎有种特殊成分,非常具有弹性,可随着使用者的手势移动方向。可是,波里斯在紧张的瞬间手腕也变得十分灵活,他等待着难以猜出行进方向的绳索和套索一接近,就使劲挥砍过去。随即,那名女子像是惊讶的语气,喊着:“你那边那个好像也挺厉害的嘛!我还以为只有这这个女的速度比较快,才先制住她,还没想到!既然你们都这么行,那我理应报出姓名才对了。我叫玛丽诺芙。坎布!不要以为打得过我们。我们要是能杀你们,早就把你们给杀了。”波里斯才觉得这名字的语感好像有些熟悉,刹那间他就明白了。原来,这是奇瓦契司人的名字。这么说来,难道是勃拉杜叔叔派来的人?“你们是谁?是不是我叔叔派你们来的!”“你的推测能力还不错,只是你要想得再远一点!”绳索又再次闪烁着逼近过来。波里斯尽可能集中精神,挥掉了一根,跳过另一根,再砍断了一根。他一面挥砍,一面感觉,但绳索的材质确实比铁皮鞭要更加坚韧。
波里斯的武器是剑,必须接近才能攻击到敌人,可是这却不易办到。他硬是靠近两步,绳索尖端却像会旋转似地,很快地打在他背上。虽然他穿了一件薄甲衣,但甲衣被轻易地刺破了。
“啊!”全身一阵痉挛,他赶紧用剑扫掉背上的绳索,又后退几步。他根本没空去察看背后的伤口。此时又一次跃身,避开套索。却差点被另一根绳索打中膝盖。
他用眼角看到伊索蕾的情况。那个名叫玛丽诺芙的女子正拉着脚被绑住的伊索蕾,往河边走去。这名女子的臂力实在强大,连男人都很难有这样的臂力。比力气,伊索蕾是不可能比得过她的。
波里斯咬紧牙关,又再试着往前攻击。背部传来阵阵疼痛,但这种程度他还忍得过去。只是,他这样跟这些绳索缠斗,根本就无法攻击到敌人。他虽然想去伊索蕾那边,但是绳索像有生命似地一直挡着他的去路。
自从他对剑术有了自信之后,这还是他头一次遭遇如此令他束手无策的敌人。虽然已经砍断了好几根绳索尖,但立刻又会有新的绳索出来,而且数量越来越多。这时有一根绳索从下方攻来,缠住了他的脚踝,割伤了皮肤。好不容易才把这绳索切断,草地上已经到处滴着点点鲜血。
他从没想过没有长距离的武器竟有如此致命的弱点。在银色精英赛上,他打斗时还不断地想要制止那股莫名的能力,但现在根本不会这么想。他用尽所有能力移动剑刃,总共也才勉强切断了四根绳索。
“来,你给我下水。啊,对了,这种天气下河去洗个澡,可能会有些冷。”玛丽诺芙踢了一下伊索蕾被绑住的脚,要把她扔进河水里,后来她干脆自己先到水里,再用力拉,想把伊索蕾拉到更深的地方。伊素蕾没有说话,只是死命用劲要扯开玛丽诺芙的手。情况实在很糟糕,要是伊索蕾可以用剑快斩就好了,要斩断这样的绳索并不很困难,可是现在她的手根本就动弹不得。唯一比较幸运的是,抓住伊索蕾的这个怪力女子无法做出攻击动作。虽然伊素蕾不知道原因,但她猜想这两人奉命要活捉,而不是来杀他们的。
“不准我把你们杀掉,这种任务可真折磨人!”玛丽诺芙一面喊着,一面不管三七二十一,硬要把伊素蕾的身体浸到水里。伊索蕾挣扎着,结果水都溅到了玛丽诺芙身上,使她不禁皱起眉头,低头看着自己的衣服。在这一瞬间,情况反转了过来。波里斯没有看清楚是怎么一回事,但伊索蕾在手腕被抓住的状态下,双腿直接弯曲,往手臂之间窜出,用膝盖蹬了对方的胸部之后,接着用腿缠住对方脖子。这一招是一般人想像不到的特技。
“呃,呃,你在干嘛!”玛丽诺芙一个重心不稳,摔到了水里,坐在她脖子上的伊索蕾也跟着一起浸到水里,此时情况大乱,两人纠缠在一起,伊索蕾的手腕终于被松开。
“可恶、可恶!”玛丽诺芙因为浸到水里,衣服都湿透的关系,动作也变慢了。她以为可以瞬间站起,但眼前却突然溅起水花,感觉到剑刃闪现光芒,就要直刺过来。玛丽诺芙当场坐回水里,翻转身体,并且很快伸出手来,抽出刚才插在河边的长竿。然而伊素蕾瞄准心脏直刺而来的剑,已经深深刺中了她的肩胛骨。
“啊!”玛丽诺芙完全没穿甲衣之类的东西。鲜血顿时如同喷泉一般喷出,染红了河水,伊索蕾毫不迟疑地又发动第二次攻击,往女子裸露的手臂砍下去。
“这……这个该死的臭丫头,你竟敢!”玛丽诺芙的长竿从水里拿出来时,伊素蕾看到了。原来那不是什么长竿,而是顶端有个巨大战斧的武器,只不过斧端一直藏在水里面。如今,伊索蕾已经可以确信他们不是什么拦路强盗,而是真正的杀手。
快速飞来的战斧挡下了伊索蕾第二次攻击,可是玛丽诺芙已经因为刚才的伤而愤怒不已,好不容易站起来之后,她用充血的眼睛瞪着伊索蕾。她看起来与其说是因为受伤而生气,倒不如说是因为负伤这一事实而忍不住发火。
“你竟敢在我的身上……划出伤口!我不管……什么命令的!我现在就要杀了你!”伊索蕾用手上的两把剑回答着她的这番话。两人的战斗正式展开。虽然是一场较量速度和力气的对决,而且是在一方已经受伤的状态下;然而,令人惊讶的是,玛丽诺芙竟然还能单手举起她那沉重的战斧,好几次挡住了伊索蕾的快剑攻势。伊索蕾很清楚,要是被对方沉甸甸的武器碰击一次,她的剑就毁了,所以她也不敢冒然接近。糟糕的是,圣歌必须静下心集中精神时才能发挥,这种毫无准备突然打起来的情况下,根本就派不上用场。
“彤达!你怎么还没收拾好啊?到现在,连那个乳臭未干的小子都没办法解决,你还配当三翼?”彤达是名沉默的男子,被玛丽诺芙这么一喊,他的速度变快了许多。波里斯的额头汗珠直冒,身体已有几处受了伤。虽然伊索蕾让玛丽诺芙受了重伤,但是再这样拖下去,他们两人终究还是有可能被捉起来。不过,伊索蕾在躲过一次猛力朝她砍去的战斧之后,又让对方的腋下受了伤。
“可恶!真是麻烦!怎么跟他们说的不一样?”玛丽诺芙当初是透过魔法师琼格纳,得知柳斯诺和尤利希的传令。据他们所言,只是“平凡的少年们”,要捉他们是易如反掌。可是他们所谓的平凡少年,就是这样的,玩笑未免也开得太过分了吧!不过,战况仍然对玛丽诺芙与彤达越来越有利。受伤的玛丽诺芙和无法使用圣歌强化能力的伊索蕾实力相当;波里斯面对拿着他不熟悉的武器的敌人,却连连受伤。此时他才真正感受到,自己至今学到的,只能用来对付拿剑的对手。他原本是大陆人,到了人口少的小岛之后,竟然开始安于当地的环境。在月岛上,打斗时都是用剑,但是大陆上的敌人什么武器都可能用,这一点他竟然忘了。
噗滋,他的脚踩到了水。注意一看,他已经到了河岸边缘。波里斯想集中精神去对付让人头昏眼花的绳索,可却总是一再目光昏乱。
过了片刻,他感觉到这目光昏乱并不只是因为打斗辛苦所造成的。他的鼻子闻到了一股奇怪的味道,像是什么东西烧焦的味道;而且不只是波里斯发现而已。
“什么,哪里失火了?”玛丽诺芙尖着嗓子喊着,想要混乱伊索蕾的注意力,同时快速挥动战斧,往伊索蕾手臂砍去。不过伊素蕾却令人意外地以更加犀利的动作刺中了对方手腕。
一大片芦苇草地烧起来了。因为那片草地实在太大,所以根本不知是从哪里烧起以及怎么会烧起来的。火势越烧越烈,没多久,就让他们开始感觉热烫起来。全身湿透的伊索蕾好些,但波里斯在前有绳索,后有大火的情况下,变得进退两难。
正在这时——“到这边来!”传来了陌生的声音,在他们仍然酣斗之际,眼前落下了好几捆着火的芦苇捆。彤达的绳索因而烧了起来,但可能因为材质特殊的缘故,很快就熄灭掉,那个名叫彤达的男子吓了一跳,想把绳索扔掉。
“波里斯!赶快过来!”这人还知道波里斯的名字。趁着彤达放开绳索的空档,波里斯很快地瞄了一眼,有几名男女在着火的芦苇草地里,正在向他招手。是叫他过去吗?此时,伊索蕾首先察觉到是什么状况。
“波里斯,跟着他们走!”她一面说,一面先行跑向芦苇草地,直冲进火场里。果然如其所料,着火的部分只是他们打起来的空地周围,其他地方已经都用水浇湿了,不会烧起来。接着,波里斯也跟着进来,但因为衣服是干的,所以必须拍熄身上的火苗才行。有一人对他喊着:“来,不要耽搁了,快跑!”他也没空去确认对方的脸孔,就跟着穿越那片芦苇,奔跑起来。因为芦苇长得很长,只要稍微弯下身体,就会连头也全遮掩住。加上身后被火势掩护,所以很快就不必担心会被发现行踪。只是,波里斯因为浑身是伤,移动起来相当痛苦。
“往这里!”才穿过芦苇草地,一走出去,就看到十多名男子拿着农具,像是十字镐、锄头、铁锹之类的东西,站在那里。此时波里斯才看清带他们过来的人的脸孔。那名女子的长发整个盘在头上,手持一根长竿,对波里斯露出微笑。她正是那个一口流利南方口音的船工小姐,荷贝提凯。
“好久不见。你又长高了哦!”跟着荷贝提凯来到村庄时,已经是傍晚时分。和上次一样,村子中央升起了营火,围着火堆,几个男人在那里喝酒聊天,这些都是他不陌生的景象。
首先他被带去疗伤。一进入挂满干药草的屋子,原本在煎药的老奶奶就帮他清洗伤口,然后把捣好的药草揉成圆圆一团,敷在伤口上。波里斯看不到伤口,但是背部伤口似乎比他所想的要严重,因为伊索蕾看了伤口之后,脸色变得有些难看。刚才在紧急状况下,不知道痛,现在才感觉只要稍微动一下手臂,背上的伤口就非常痛。他好不容易才把上衣给穿回去。当他一走到外面,等着他的荷贝提凯就招手要他去营火那边。而在那里,又有一样令他感觉亲切的东西在等着他。
“来,吃这个。这是从你跟那个顽皮大叔一起守护的玉米田里采收的玉米。”吃这种用火烤过的玉米并不容易。波里斯和伊索蕾辛苦了好一阵子之后,一看彼此的脸,嘴角都沾得黑漆漆的,结果两人几乎同时笑了起来。
那些男子叫他们喝酒。伊索蕾到大陆之后,还不曾沾过酒,但令人惊讶地,她居然要了一杯,喝完之后,脸色泛红地对波里斯微笑。
“很不错的好地方!”因为玉米的关系,手指头都沾黑了,波里斯一面轻舔指尖,一面点头。回想起来,当初并没有在这里呆很久。一开始是因为那个丢脸的冰河事件,然后是以可笑的玉米田争夺战作结尾。滞留的那段时间,他特别记得的,就是奈武普利温喝了好多的陈年葡萄酒。而他也是在离开村子好久之后才醒悟到,在此寒地是不生产葡萄的,葡萄酒可说是非常珍贵的物品。“嗯,可喜可贺的是,你这回同行的不是那个无聊的大叔,换成这个漂亮的小姐。到底你把那个大叔丢到哪里去了?”荷贝提凯说话时还是那副南方口音,波里斯发现她的语意里透露出对奈武普利温的好感。他一想起过去发生的事情,便露出了微笑。然后不由自主地,像奈武普利温那样,开玩笑地说道:“我嫌他太罗唆,就弃他而去了。不知你是否有他的消息?”“如果你有他的消息,就告诉我吧。因为不只我一个人想知道他的消息呢。”“还有谁呢?”“那时我没有提过他吗?”荷贝提凯像是怕被别人看到似地,环顾了一下四周,就拉起波里斯和伊索蕾,要他们去她家。跟着她进到用石头和泥土堆砌而成的矮屋之后,随即看到一名男子缩在被子里,呼呼大睡的模样。荷贝提凯不由分说,走过去用脚踢那男子的背。
“不要再睡了啦!你到底要睡几个小时啊?”是她的丈夫吗?这个老婆倒是挺暴力的。正当波里斯一面这么想一面愣着看他的时候,那名男子懒洋洋地坐了起来。波里斯一看他坐起身的模样,就立刻察觉到,不管他是她丈夫,还是她的其他什么人,这个人肯定是个很厉害的战士。
虽然他是一副还没完全睡醒的表情,但是起身的动作却跟平常人不一样,连坐姿也不同于一般人。而且还穿了一件跟最近天气不符的无袖上衣,裸露出来的肩膀与手臂显出不只是稍有锻炼的样子。这男子喃喃地说:“在这里睡觉,就是会让人想一直睡个不停。”“你说些什么呀!难道我们要像野蛮民族那样搭帐篷睡觉吗?”“不,我好像已经习惯住在有屋顶的房子里了。”荷贝提凯回头看看两人,打手势要他们坐下。一坐下来,先开口发问的,居然是伊索蕾。“请问你是宁姆半岛的蛮族人吗?”“蛮族人?我是堪嘉喀族人。你们称我们是蛮族,可我们称自己是原住民。堪嘉喀族是其中最伟大的一支部族,我是他们的儿子。”荷贝提凯把双手举到左右边,耸了耸肩,说道:“还不都一样。”不过,伊索蕾摇了摇头,说道:“原来是堪嘉喀族人。很抱歉我不知道这么多。我叫伊索蕾。是个居无定所的流浪人。”波里斯从未看过伊索蕾这样率先自我介绍,还关心对方的出身。可是不管怎样,他也该自我介绍,于是开口说道:“我叫波里斯。珊。”他把令他感觉负担的米斯特利亚这个姓给隐没起来,又继续使用“珊”这个姓。
“我叫伊贾喀……对了,荷贝,我的姓是什么呀?”“当然是涂卡斯铁尔。不过,有跟没有一样,自己造出来的姓氏有什么了不起的?”波里斯嘻嘻笑了起来。他突然想起奈武普利温当初也曾经胡乱帮荷贝提凯造姓。
“不,现在可重要了。回到珊斯鲁里,大家都叫我那个名字。我要是听不出来是在叫我,那岂不出丑了?”“啊,你还想再回去啊?”“这个嘛,我也不知道。”“你不是说有个美丽的老婆在等你吗?”“不只有美丽的老婆,还有美丽的房子、祭坛、磁碗。早晚都要对那些东西行礼,真是烦。我最近一直在考虑到底该不该再回去。”荷贝提凯像是认定伊贾喀在吹牛似地,一副不太相信的眼神。她回过头来,对两人说:“波里斯,不知道你还记不记得我以前提到过,这是我哥哥。啊,当然,我可不是蛮族人。我们是从不同的肚子生出来的,只有父亲相同。”此时,波里斯才想起来。那次奈武普利温在这里时,是对荷贝提凯说过“你的同父异母哥哥……”之类的话。当时荷贝提凯还气呼呼地问哥哥的行踪,而奈武普利温则回答说不知道。那个人应该就是眼前这个人吧。
伊贾喀看了一下伊索蕾,说道:“看来小姐你也是个战士,而且是战士的女儿。雷米人好像很少有像你这样的人。”“我不是雷米人,我只是个流浪儿。不过你说得没错,而且我也把您的话再回给您。我想您也是个战士,而且是战士的儿子。”“错是没错。不过,我老爸是个铁匠。”荷贝提凯像是觉得他在胡扯似地,开口说:“哥,你不是说,爸爸当过堪嘉喀族的族长吗?怎么会是铁匠?”“虽然是族长,但也是个铁匠啊。这两种爸爸都当过。”伊贾喀的语气单纯但是相当坦白,完全没有去计算对方的反应,波里斯很喜欢这种人。“哥,我不是跟你说过,伊斯德。珊来过这里吗?这一位就是当时跟他在一起的少年。嗯,现在与其说是个少年,倒比较像是个年轻人了。如果你要问伊斯德。珊的消息,就问他吧。”伊贾喀张口笑着说:“哦,你们认识伊斯德?他这个朋友不错。我跟他一起把渤阖迦河的红鱼都给抓光了。当然,鱼在明年还会再有的。我们一直等到红鱼产卵才走的。这样明年才还有鱼可抓。他比我还会做鱼叉,不过,我比他有力气。我们差点就变成好朋友了,可是他太忙,后来就去别的地方了。可真想念他呢!他在哪里?还没死吗?”波里斯睁大了一下眼睛后,看向伊索蕾,犹豫了一下。奈武普利温身在何处是不能讲的。随即,伊素蕾代替波里斯,开口回答:“他现在一个人到处流浪。我们会跟他会合的,到时候,我们告诉他您的事,他一定也会很高兴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