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说网 > 奇幻小说 > 符文之子 > 第四部 不消失的血

49、牺牲

“唉,发生……大事了!”在走向山上村子的途中,停在山路上的戴斯弗伊娜长叹了一口气,如此说道。默勒费乌思表情凝重地点了点头。奈武普利温也停下来,一面仰望天空,一面仔细听着某个声音。

不对,其实他不是在听什么声音,而是在仔细聆听心中的预感。

“赶快走吧。必须在事情无法收拾之前赶到那里。”他使劲想要推掉覆盖在手上的冰块,可是无法轻易推掉。明明是刚刚才结的冰,在瞬息之间就变得像是积了数百年的冰块,就连用手掌和嘴巴热气碰触,也丝毫没有水气产生。

他抬头往前望去。尖锐冰柱做成的监狱里,留下来的怪物已经不成形。跟它的黑色斑纹一样,好像融掉一大半似地,变成残骸贴附在那里面。

他很担心自己做错了什么事,仍然在他手上的冬霜剑也令他害怕。他视野能及的范围,全都结了冰,不知道这冰会结到什么地方为止。这突如其来的冬天搞不好会使整座岛都覆盖在冰雪之中也说不一定。

他终究还是无法把附着在手上的冬霜剑给弄掉,此时,他转过身去。原本想移动一步的,却就这么滑倒了。他不知不觉地把剑拄在地面上。剑一碰到地面,原本硬梆梆的冰地,就吱地一声,裂了开来。

“伊索蕾……你……”达夫南张着嘴巴,突然停住不说了。因为他发现,由自己的嘴巴发出的,竟然有两道声音。

他居然听到内心里有个小小的耳语声:“去她那里。”伊索蕾看着惊讶不已的达夫南,开口说道:“原来有陌生的东西进到你体内了,是善良的灵魂吗?”接着,伊索蕾也被吓了一跳。因为达夫南的嘴巴张开,另一个声音却回答了她的问话。那是一个少年清亮温柔的说话声。

“你真漂亮!”“啊……”达夫南不知所措地摇了摇头之后,一口气跑到伊索蕾面前。一面在她面前坐下,一面看着她左肩及手臂上的黑色斑纹,他的身体又再次颤抖了起来。他知道那种怪物。而且他也非常清楚被那种怪物伤到后会带来什么结果。

“伊索蕾……这样下去……不行……”这一次,他可以用自己的声音说出来了。伊索蕾沉着地看着达夫南。然后轻轻地动了一下右肩。

“你是指这只手臂?切掉不就行了,有什么好担心的?”“切、切掉!”这句话实在是一大打击。要切掉手臂?怎么可以说得这么轻松?而且如果她少了一条手臂,那她的外表看起来……实在是令人不敢想像下去。这或许是他自私的想法吧?不过,失去手臂之后,就没办法使用双剑了。

“所以说,你不是月女王的子女。我一开始就认为你会无法成为月女王的子民的。”伊索蕾的表情显得很平静。但是她不知道事实真相。这不只是切掉手臂的问题……这不是只切掉手臂就能解决的问题啊!伊索蕾看着达夫南的脸皱了起来,觉得反而是自己该安慰他才对。她举起还好好的右臂,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颊。

“干嘛这样?老师保护学生是应该的事。当然,我没有完全尽到保护的责任。不过,这一切又不是你的错。”达夫南一直摇头。

“到底为什么,为什么你要来这里?这场打斗应该是由我了结。我不希望把你牵扯进来……”“我只是来解决我的问题。因为是我受到侮辱,所以这是我要解决的问题。”伊索蕾一面这么说,一面觉得心里好过了一些。没错,自己的事自己负责。太好了,没有再欠达夫南的人情了。她不想再欠任何人这种心理上的人情债。

此时,突然另一个声音插进来,说道:“原来他会喜欢上你,并不是没有理由的!”“你是谁?怎么会在达夫南体内?”伊索蕾对降灵术并不是一无所知。虽然她不知道达夫南何以会发生降灵的事,但她曾经从爸爸那里听过,而且也实际看过。

“这个……是因为……”达夫南的思绪实在是太混乱了。他脑海里正因为伊索蕾生命有危险但自己无法帮得上任何忙而感到绝望,但同时也想反对她切掉手臂的决定,他努力想要表明她会变成这样是他的责任。不过,现在则是处于连恩迪米温的存在也必须说明的状况。

伊索蕾不知道他心里有着这些复杂问题,又再一次问道:“达夫南,我不是在问你。刚才对我说了什么?说谁喜欢上谁?”这又是另一个新的问题。达夫南都还来不及试着解释,恩迪米温就讲出了回答:“就是你所想的那样。他喜欢上你啊!”令人惊讶的是,伊索蕾却答道:“这只是你的想法吧。如果你是亡者的灵魂,就赶快离开达夫南的身体。对于不习惯被突然降灵的人来说,这样会带来伤害的。”“看来你在担心他哦,好,我走了,达夫南。”必须用自己的嘴回答自己嘴里说的话,这种感觉还真是别扭。

“谢谢你,恩迪米温……我实在不知该说什么才好。刚才你真是帮了我一个大忙。”恩迪米温先是沉默了一下,接着像是知道什么事地开口说道:“我知道你在担心什么。如果要解决那个问题,某个人的选择是很重要的。这位小姐说的没错,我还是赶快走会比较好。而且我们的那些大幽灵一定也会对这突然来临的冬天非常困惑,我得走了。”达夫南感到一阵慌张。焦急地喊着:“你……可不可以再帮我一次?你可不可以帮伊索蕾?她……”“这是在我能力范围以外的事。我是生存在异空间的,而她是被异界的东西所伤。我会的只是预知能力而已。”达夫南感觉好像有个影子忽地从体内跑了出来。这一次跟上次不同,看不到恩迪米温的模样。可是他隐约感觉有东西移动到半空中。不过,或许这只是他的错觉也说不一定。

“不过,小姐,我好像还会再见到你哦!”等到再也听不到任何声音的时候,达夫南终于忍不住喊了出来。

“伊索蕾,你知道吗?你可能会死也说不定!切掉手臂……不是这样就没事了!我、我对这种伤口非常清楚……”“什么意思?”周围是一片冬季原野。甚至连讲话时都有热气呼出。达夫南的手和剑一起冻住了,无法松开,两人站的地方上也结了白白的霜。

“我知道那种怪物。在我的故乡里……”“我也知道。”过了片刻,她说出了令人惊讶的话语。

“杀死我爸爸的怪物也是这种怪物。”“那么说来,你怎么还这么镇静?”伊索蕾看了一眼肩上的黑色斑纹之后,面无表情地说:“我没有镇静。我只是不想变得软弱,才尽可能硬撑下去。”“……”两人面对面彼此看着。她那粉红色、如同莲花颜色的眼珠子茫然地晃动着。是不是有那种不害怕死亡的人呢?是不是有那种不惜凋谢的花呀?每个人对自己总是珍惜有加的,然而会让她到最后都还如此超然的又是什么?“我不希望你死……”或许在两年前,他就该对想要选择死亡的耶夫南这么说。不,这是不管什么时候都应该说的话……为何总是如此慢一步呢?这应该是在他们会死之前,一定可以面对面大声对他们喊出的话才对。

不要离开我……留下我一人。

留下来的人会有太过沉重的包袱。

“才八月就变成冬天了……”伊索蕾一面抬头仰望被结冰的树枝遮蔽住的天空,一面喃喃自语。达夫南看着她那副模样,他再也忍不住了。

他猛然抱住了她。

“……”虽然只剩一边的手可以搂抱,但他尽可能靠近,将她整个人抱住。为何在这之前,他没有办法让她温暖,现在才用一只左手悲伤地抱住仅剩右臂的人呢?伊索蕾没有移动。她只是静静地呼出微微的气息,坐在寒冷的冰上,一面接受这难为情的拥抱,一面仰望着蓝天。她看起来像是不知道应该先接受即将死亡的事实,还是先接受找上她的爱情。

过了片刻,她开始低声地歌唱。声音微微地颤抖着。长夜之后短昼来临短夜之后长昼来临一日长度日日皆同世上如此造就而成奈武普利温摸了一下垂在树枝的冰柱。结冰结得很厚实,冰柱根本不太容易碎裂。戴斯弗伊娜则是弯下腰来,检视着地面。奈武普利温说道:“这是怎么一回事?夏季里竟然出现了冬天!”“有逆转的意图就会带来逆转的结果。就如同白天里会暂时出现黑夜,也是逆转的情形。”戴斯弗伊娜说道。他们踩着沙沙作响的冰地,来到了废墟村。

幸好,冰雪的景象只到村子边界就没有了。不过,越是往村子中央前进,冰地就变得越厚,冰也冻得硬硬的,空气也和冬天没什么两样,穿着夏服的三个人感受到了寒意,都缩起肩膀。

“好静!”那里的气氛不是让人紧绷的紧张感,而只是一股沉寂。只有踩在冰霜上的沙沙脚步声在大声作响。看到大礼堂就在不远处。不,应该说看到像是大礼堂的地方在不远处。因为它原本的四面墙已有一面完全倾倒,旁边的两面墙则是往外倾斜一半的状态。大礼堂前的广场有巨大的雪堆横隔在那里。

越过雪堆之前,他们首先发现到的是倒在地上的少年。那不是别人,是贺托勒。

“喂,振作一点!”奈武普利温立刻蹲下来,把少年从雪中拉出。他的衣服跟皮肤都被冰凝结在一起,最先需要戴斯弗伊娜的魔法。暖气一散播到他周围,就有嘎吱作响的声音伴随着冰块碎裂。

融化掉的冰块只是极少的一部分。

奈武普利温将他的手腕拉过来一看,感受到他虽然微弱但还在跳动的脉搏。他的伤是在胸口,插着半截的剑。险些就伤到心脏,出血很多,看来不是很容易就能康复。

接着,换默勒费乌思。奈武普利温小心翼翼地拔出那半截的剑之后,默勒费乌思的手上立即射出强烈的治疗之光,照射着伤口。然后外伤就差不多都愈合了,但意识还未清醒过来。把贺托勒交给默勒费乌思之后,奈武普利温往雪堆走去。戴斯弗伊娜跟在他后面几步,他先越过雪堆,就看到了那里面的一幕。

“……”他沉默着。随即后退了一步。像是看不下去的样子,低下了头。

戴斯弗伊娜也走过来。她发现到两人之后先看了看奈武普利温的表情。然后她拨开积雪,往里面走去。

达夫南和伊索蕾互相拥抱着,正在沉睡。或许是他们失去意识了,地面积上来的冰像树根那般紧抓住两人的膝盖和双腿,手臂、手,脖子、头部,也都有一层白白的冰霜,看起来像是被雪覆盖的雕像。

戴斯弗伊娜把手指靠到两人的颈部,确定他们还活着。当她伸手出去,掠过达夫南的肩膀时,发现他右手握着的冬霜剑。那把剑牢牢地黏在少年手上,似乎即使予以热气照射,也不会轻易掉落。

不过,奇怪的是,整把剑的表面完全没有结霜的痕迹。甚至于剑尖碰触到的地面上,也不见有冰雪。即使四周围都积着雪,那把剑仍然闪烁着令人难以目视的冰冷白光,看到这一幕,令她不禁直冒冷汗。

突然间,往远方望去的戴斯弗伊娜发现了另一个东西。一个被冰霜堆积的小雪堡里,一个有着黑色斑纹与空壳之类的东西。

再过去又有另一样东西。是什么呢……看起来像是人类的尸体。

奈武普利温走到达夫南身边,把手放在他头上。从他的嘴里正呼出微弱的气息。不过,他随即发现到一个可怕的事实。

当戴斯弗伊娜也感到一股绝望的预感而全身僵直时,奈武普利温用低声却沉痛的声音,耳语着:“万万……没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他们两人都清楚伊索蕾肩上生出的黑色斑纹是什么。特别是奈武普利温,他更是清楚。因为在他身上也有同样的东西,到现在还是丝毫没有消失。他至今之所以能够外表看起来很正常地活下去,只不过是伊利欧斯祭司作为半个礼物送给他而达到的延迟效果而已。

像是因果报应似地,他看着伊利欧斯祭司的女儿竟也生出了这样的伤口。能挽救她的人只有曾经遭到背信的他了。奈武普利温有好一阵子就这么低着头,紧抿着嘴。不过,他很快就下了决定。他突然走向那冷冰的监狱,拔出剑来挥砍冰块。一开始,冰块只是往四方飞出一些而已,但他立刻发挥实力,随即,覆盖在外部的冰块便全都破碎了。

里面散布着魂飞魄散之后剩下的表皮之类。奈武普利温把剑用力插在已经死去的敌人胸口。乍看之下甚至只像是在泄恨的举动。戴斯弗伊娜什么话也说不出口,只是一直望着他,可是此时奈武普利温却拨开怪物胸口下方的部位,拔出了一颗红色宝石。是一颗比鸟蛋还稍微大,像一朵小火花般火红的宝石。伊索蕾沉睡了很久很久一段时间。

已经是第十天了。她在戴斯弗伊娜祭司的家中一次也没醒过,也没吃什么东西,就只是这样一直沉睡。在这段期间,肩上的黑色斑纹已经开始慢慢地褪去了。

而且也禁止任何人来看她。是戴斯弗伊娜这样规定的。达夫南也是一次也没办法来。可是在第十天,原本明亮的天色将要昏暗的时候,有一名访客前来拜访。

奈武普利温微笑地看着戴斯弗伊娜。两人有好一阵子都沉默不语,不过后来先开口的是戴斯弗伊娜。

“可是应该没有必要一定得看到她吧。”奈武普利温又再一次微笑,这一回则是露出苦笑。

“因为有些话是她醒来之后我永远无法对她说的,我应该趁这个机会对她说。”过了片刻,戴斯弗伊娜点了点头,比个手势,指了指房间里面。

寝室里非常安静。只听得到特意为病人点燃的铁罐吊在壁炉里,偶尔发出哐当响声。

他走到床头坐下,先看了一下伊索蕾的脸孔。他看到她那变得苍白的额头上散着头发,但他并没有特别去拨开。他就这么俯视着少女,脸上带着疲惫的眼神。

“这几天你一定很难过吧。”没有任何人听得到这句话。不过,他只是低声地喃喃自语着:“你一定会好起来的。实在是太幸运了。要是再慢一步,后果一定不堪设想。”“我想了很多。”过了一会儿之后,他稍微换了个姿势。看来好像说话很费力的模样。

“有时候我会想起伊利欧斯祭司大人的事。他怎么会如此无情呢?我真心真意地尊敬他,但终究还是无法喜爱他这种人。所以看到你这样,更是觉得奇怪。你怎么会把这种人当作是最为心爱的父亲来看待呢?”“这可能只是我单方面的想法而已,因为我也曾经认为他是一个多情且心地好的人。可是后来我却一直恨着他。而且……认为只能恨他。”“你可能……没有这样吧。我看你没有那种迹象。你虽然和我遭遇到同样的事,却没有像我一样去接受。或许因为你们是父女的关系,所以才和我不同。可是,当时我却……不这么想。”他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再呼了出来。看起来显得心事重重。

“你一定是……认为那件事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吧。一定很快就把它给忘了吧?”“对,因为当时你才只是十岁而已。”不知是不是房里很热的关系,奈武普利温的脸有些泛红。

“我对你们父女的爱恨,都已经把我的整个人生弄得这么糟糕了,我还是无法做出了断。有时候,我很希望作个快乐的人。而且希望作个不受他人眼光拘泥的怪人。可是我还是无法将最初错误的结给打开,每次这样回想,就会……”沉睡的少女平稳的细微呼吸声像是无止境地拉长着。其中也间或出现好几次的短暂咳嗽声。

“回到岛上,又再看到你的那一瞬间,我以为心结已经解开了许多,但后来我知道还是跟以前一样。反而那个结好像打得死吧。可是这一回……应该可以解得开了。我似乎已经知道那条路了。”“对不起,我现在必须对你用一下‘沟通‘术。”奈武普利温把双手合成三角形,念出几句符文并且打出手印。以前在兰吉美房间和失去说话能力的兰吉美心灵对话时,他就是用这种方法。这是岛民之中有一部分人天生就具有的特殊魔法天分。就跟阿尼奥仕(丹笙)会用“祈愿术”来平静风浪是一样的道理。在回归根源的睡梦之中,如同作梦般听我说啊。月母光芒敲开心房,到你心房深处。奈武普利温的手发出微光。他把手放在伊索蕾的额头上。

过了一会儿时间,光芒消失。他露出了微笑。

“我心爱的少年终于给我答案了。我是真心喜爱那孩子的。有时感觉像是亲生儿子。不过当作朋友的时候,可以彼此学到更多东西。”“赶快好起来吧。记住,我是绝对不会后悔的。幸好,能够把你的生命和我的生命互换。这应该是我可以回报你及伊利欧斯祭司的最后一笔人情债了。”“好了,所有一切都结束了。对你还有对我,似乎都需要运气。不过,你好像幸运得多了。”“所以,你要记得赞美我。”其实他的语气相当悲伤。以前还是渥拿特老师的那个时候,与兰吉美沟通结束之后,他还一面用手戳波里斯手臂,一面开玩笑,而现在,他的心情却跟那个时候全然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