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午,一名少女轻快地走在僻静无人的乡村道路上。还没到思可理下课的时间,村里几乎见不到与少女同龄的孩子。
少女的手上拿着一圈用淡紫色草花编成的花环。在岛上,习惯将这种名叫艾鹃苔花的根部拿来熬汤做退烧药。因此,这种花常被拿来当作探望生病小孩子的礼物。
少女停在一间屋子门前。然后看了一下挂在门外的告示牌。这东西以前并没有挂在这里。
谢绝探病少女惋惜地看着这用刀尖刻在木板上的文字,伸出手指轻轻抚着,这时她发现了背后的影子,便转过身去,然后看见一个弯着腰的男子正面对着她。
少女微笑着说道:“啊,您回来得正好!”奈武普利温虽然一副微笑模样,但他脸上却看不见高兴的神情。少女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好久不见了,莉莉。”“嗯,达夫南好像病得不轻?”“……没错。”“真的不能进去看他吗?”奈武普利温看了一眼莉莉欧佩手上的艾鹃苔花,然后伸出手,说道:“给我,我帮你转交给他。”莉莉欧佩把花环放到身后,用有些撒娇的语气说:“我不能亲手交给他吗?我编这东西花了快一个小时。加上摘花的时间,就两个小时了。”“所以你就连思可理的课也没去上吗?”“因为我想跟生病的朋友聊几句嘛。”“你的这份心意挺让人感动。”“您这是在讽刺我吗?”莉莉欧佩故意想要转移话题,此时奈武普利温露出了一个苦涩的微笑,然后又再一次伸出手,说道:“给我吧。如果你现在不给,我就走了。”“哼嗯……”莉莉欧佩听出奈武普利温心意坚定,于是用惋惜的表情递出了花环。然后又再加上一句:“请您转告他,祝他早日康复。还有,已经四天没去上课了,我真想念他。一定要记得转告哦!”奈武普利温无奈地耸了耸肩。然后莉莉欧佩便转身朝她来的那条路走了。
莉莉欧佩最后说的那番话虽然是半开玩笑,但也似乎有认真的成份在里头。要是换作以前,奈武普利温可能会遣她开一两句玩笑,但现在他却没心情这么做。他打开门进去之后,慢慢倚在关着的门扉上。
他看着手上的花环。质地细韧的花茎由少女的巧手结实地编织起来,上面还漂亮地覆盖着一些像蜜蜂翅膀般的小花瓣。这小小的花环要是放在莉莉欧佩同龄的少女头上,刚好大小适中,可是在他手中却显得非常可笑。
奈武普利温把花环挂在门把上。然后走向床铺,一屁股坐了下来。
这时默勒费乌思祭司应该已经去见戴斯弗伊娜祭司了。虽然已经过了四天,但他的少年不仅没回来,就连个踪迹也没发现,两个祭司所做的已达到他们能做的极限。默勒费乌思虽不是容易跟人道歉的那种人,但那天早上他一见到奈武普利温,便说了“这一切都是我的错”,然后他就去找戴斯弗伊娜祭司帮助去了。他们两人都十分清楚,在这种情况下,唯一能理解他们以及能够帮助他们的,也只有她了。
对岛上的人,他们就说达夫南生病了,要在家休息。奈武普利温认为达夫南既然不受岛民的欢迎,用这个理由应该充足了。可没想到达夫南没去思可理上课的当晚,小欧伊吉司就带着他妈妈烤的饼干找上门来了,第二天思可理的教养科老师杰纳西也亲自来问候。对不读书的孩子一向不怎么喜欢的杰纳西老师说出,因为达夫南在学校里还算喜欢读书,所以他对达夫南有好感。
杰纳西老师比较尊重剑之祭司奈武普利温的权威,对于不能见到达夫南并没有表示抗议,但却显露出一副惊讶的眼神。事情并没有因此就结束。第三天,被人称为木塔隐士的杰洛先生居然踌躇着站在门外,令奈武普利温既惊讶又不知所措,有一阵子都只是望着对方说不出话。
“我想,朋友病了,可是没有什么东西带过来,所以我带了一本书,让他躺在床上无聊时可以读读。”虽然杰洛比奈武普利温大好几岁,但仍对有着祭司职位的奈武普利温相当尊重。不过,他也没能见到达夫南。奈武普利温说默勒费乌思祭司嘱咐要让病人安静,才好不容易地送走了他。他暗想,幸好主管照顾病人的祭司——默勒费乌思是他的同谋,否则理由就太过牵强。
“可以进去吗?”这时,门外传来的是默勒费乌思祭司的声音。奈武普利温急忙起身开门,发现站在门外的并不只一个人。虽然并不出乎意料之外,但他仍隐隐约约有些罪恶感,他惊慌地说:“哎呀,真是的,戴希祭司大人也来了……”此人正是权杖之祭司戴斯弗伊娜。她脸上一丝微笑也没有,只是点了点头,就进到屋里。
三名祭司面对面坐下。最先开口的是戴斯弗伊娜。
“默勒费祭司告诉我了全部经过。这下可……惹出大事了。”其实惹出大事的不是奈武普利温,而是默勒费乌思。可是奈武普利温在这位曾如同大姐般照顾他的戴斯弗伊娜面前,像个挨骂的少年般紧闭着嘴。
默勒费乌思说道:“是我惹的祸。奈武普利温并没有错。所有一切都错在我。”“首先,如果那孩子还在岛上某个地方,我尽力用咒语想办法把他找出来。因为不能让人发现,所以要到晚上才能做。当然,拖延下去也可能会很危险……但我总觉得那孩子应该是被剑的力量牵引越过了异空间界线。如果没有什么危险的东西在那里面,他现在应该是在静静地睡觉。”奈武普利温慢慢地吁了一口气。要真是这样,那就好了!戴斯弗伊娜祭司清楚奈武普利温和默勒费乌思的烦恼。这件事如果泄露出去,让岛民知道了真相,达夫南是不可能无事的。
戴斯弗伊娜对异空间有些亲身经历,但她并不知道岛上的异空间里有些什么。就她所知,这座岛在他们巡礼者来之前是空的,所以她认为这上面隐含的几个次空间也应该是空的。异空间与那种和现实完全分离的异界不同,它和现实世界有着很深的关联。
戴斯弗伊娜转头看向默勒费乌思,说道:“默勒费祭司,如果这次达夫南平安回来,你会中断查明剑之秘密的实验吗?”奈武普利温也转头望向默勒费乌思。看他一副犹豫的样子,不禁怒从中来。沉默了一会儿之后,奈武普利温开口说道:“你为何不回答?你要让那孩子多危险你才甘心?”随即,奈武普利温转头面向戴斯弗伊娜祭司,用坚决的语气说:“如果达夫南回来了,我会把我的意思明白地告诉他。我会要他别再做这种危险的事。”而这时,却传来了默勒费乌思的声音:“我知道这样说可能不成理由,但我不认为中断那个实验是正确的。”“什么……!”默勒费乌思举起手,做出请让他先讲完的手势。然后他面向戴斯弗伊娜祭司,继续说道:“这次的事件确实让达夫南处于危险之中。其实我也想,如果最初没有开始实验也许较好。但反过来想,这所有一切都是因为那把剑隐藏了它的真面目,才出现这样的事。”奈武普利温听到这番话,突然感觉到一阵毛骨悚然。也就是说,有一股未知的力量一直隐藏着剑本身的面目,而他们就在少年身旁呆着。
“我并不是想责怪达夫南,可即使没有发生这件事,他也一直处在危险中。由于我的挑动,那把剑开始找回它自己本体的绝大部分。不对,是不是绝大部分,这谁也不知道。正如我说过,那把剑竟然能将剑柄和剑鞘全都吞噬,成了一个又长又尖的白色金属。像一条邪恶的白蛇……是吧?”讲到“邪恶的白蛇”的那一瞬间,戴斯弗伊娜忽然脸色大变。连奈武普利温也瞪大了眼睛。
所谓“邪恶的白蛇”,是代表他们月之巡礼者们在离开古代王国之前所看到的不祥象征怪物。虽然王国不是因白蛇而灭亡的,但那条蛇出现之后便接着发生了可怕事情,最后使他们不得不离开那里。奈武普利温深吸了一口气之后,又再吐气,然后再吸一口气,最后像是再也忍不住似地吐了口气,说道:“你这样说是什么意思?为何把那种不祥的东西和这孩子联想在一起?到底你想说什么!”默勒费乌思摇头说道:“不,我只是要你们意识到那东西的可怕潜力。绝对不是想污蔑那孩子。”“不是就好,可是现在你说的已经有这种含意了!”“好!算了,我不说了。”戴斯弗伊娜拉了一下奈武普利温的手腕,又再放下。然后用温柔的眼神看着他。她看到眼前曾经是自己必须安慰照顾、反抗性很强的少年,不知何时已经长大,而且还想庇护另一个孩子。心中很微妙地有种心满意足的感觉。
“默勒费祭司说的是有些过。忘了白蛇的事吧!不过,我基本上赞成默勒费的说法。”奈武普利温努力地平息着自己的心情,听到这里,他惊讶地看着戴斯弗伊娜,说道:“什么?您赞成他说的哪一句话?”奈武普利温认为默勒费乌思还没有讲到重点。到底要如何处理那把剑,是不是还继续研究。
可是戴斯弗伊娜像知道他话中含意似地,接着说:“他认为那把剑潜藏危险,如果置之不理并非正确解决方法,我赞同的是这个看法。默勒费祭司的方式或许有些过于激烈,但根本上还是没有错。如果达夫南回来了,我会亲自出面来探究这剑到底有何力量。”“可是……”戴斯弗伊娜看到奈武普利温的神情,便露出一丝微笑,说道:“奈武普利温祭司,你是不是害怕达夫南那孩子被赶出岛,也担心他可能会被处罚或隔离,是吗?”突然被叫出职衔,奈武普利温有些不好意思,但随即用认真的表情回答:“是的。还有,我想跟您说,不能从那孩子身边夺走那把剑。”“不可以?为什么呢?”奈武普利温不知该如何回答。戴斯弗伊娜一副无法理解的表情,直盯着他。她说“亲自出面探究剑的力量”,那就是要让达夫南和冬霜剑分开一段时间。
“这……这是……因为那是他执意要的方式。”虽然这么说似乎没什么说服力,也没有道理,但也可说是无法再后退一步的底线了。
奈武普利温希望达夫南不要活在别人的命令或约束下。他希望不论是上天堂还是下地狱,达夫南都能用自己的力量、自己的步伐去前进。达夫南,不对,是波里斯。贞奈曼,他将那把剑视为死去哥哥的分身,守着这剑可说是年纪还小的他唯一能报答哥哥的一条路。所以不可以让其他人把这把剑拿走。
当然,奈武普利温爱这少年。但这是少年可以自己意志进行选择的东西,即使这东西属于恶魔,他也不希望少年因为怕而去逃避。尽管奈武普利温一直在徒劳地否认自己是月岛巡礼者的事实,但身为巡礼者,他确实拥有不惧现实、重视意志与理想的精神。那就是不作假,选择危机的精神。
少年是他的一面镜子,他正走向自己无法得到的那条人生路。奈武普利温希望自己能尽力帮少年完成,而不是让危机自行消失。
“他执意要的方式……”戴斯弗伊娜抬头望着上面有木梁刻画出线条的天花板,低声喃喃地说:“奈武普利温,你真是个可怕的老师,也是硬要同伴发挥力量的朋友。如果你是那孩子的父亲,恐怕就不会这么轻易地下此结论。我有小孩所以我很清楚那感觉。你对我说过,那孩子在大陆经历过太多的痛苦。但你却还要那孩子再受伤、再经历更伤痛的事,企图将他磨炼为真正的宝石!”“不是。”奈武普利温摇了摇头,看着戴斯弗伊娜的眼睛,说道:“我只是希望那孩子能自行决定自己的事情。我只是、只是想当一面墙壁,希望能够帮年纪还小的他挡住侵袭他的风。最好他能早点成为一个不再需要老师的人,我想要他学到‘需要的所有一切都在自己身上‘的道理,那么世上所有人所有事就都是他的老师了。那孩子现在确实是依靠着我,但结束的时刻很快就会来临。不是我要拒绝他,而是他自己会离开我,自立自强。”在一片绿色田野之中,一颗突起的白色岩石正受到阳光的照射。她原本想用手去触摸,但她还是算了。她只是一直看着白色岩石,看得眼睛都痛了。但她还是一点儿也不厌倦,就这么一直地看着。
其实岩石上什么也没有。
第一天时,她认为可能是因为忙才会这样。第二天,她只是觉得心情怪怪的,可能是因为没做一件熟悉的事。反正心里就是有些空虚。
看了空荡荡的岩石一会儿之后,她动了动嘴唇,试着吟唱起歌谣。这是几天前教的圣歌中的一部分,今天吟唱起来却显得有些枯燥。看来今天实在不是唱歌的日子。
“你应该对我说‘以后不会再发生这种事了‘!”仿佛像是有人在听她说话似地,她出声说道。这一刻她的声音听起来完全不同于吟唱,甚至有些陌生。这里没有其他人,她只是演独脚戏似地说着话,但她做的实在是太怪异了。
她又一次说话。
“快回答啊!”达夫南睁开了眼睛。
“我叫恩迪米温。”那是一直回荡在他耳边的一句话。像是才听到,又像是已听到了很久。从那时到现在,有很长一段时间他都在作梦。
他想起自己问对方:“那么,我应该怎么叫你?”他已经习惯岛民们把名字缩简称呼人,所以不经意地问出这句话。可是恩迪米温却露出不清楚这是什么意思的表情。
“你就叫我恩迪米温,难到我还有其他的名字吗?你想知道我的绰号?”达夫南自觉失言。没准他们生前名字是不缩减称呼的,这对他们而言可能是很神圣的事。
恩迪米温在距离他不远的湿洞壁下方放了一样东西,然后就走了。那是一个青铜制的大碗,里面有十几个像鸽蛋般大小的圆石子。
碗的旁边某个地方一直有水在滴滴答答落下,仿佛像在计算时间似的。他这时正躺在一个洞穴里,透过圆圆的洞口,可以看到外面的黑暗夜空。四周的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