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波里斯开始接受剑术训练。
整个情况与波里斯在想像中期待已久的完全不一样,练习场地选定在城后的一片圆形空地上。第一天,渥拿特先生把从伯爵那里拿到的少年用剑佩戴在波里斯腰间。但过了一天、两天,乃至直到十天,那把剑都没有从腰间拔出来过。
第一天,波里斯接到的命令是跑步。
“要有条不紊,用适当的速度围着城堡跑就可以,到该停止的时候我就会告诉你停止。”其实从一开始接到那个命令就觉得有点奇怪。直到波里斯围着城堡跑两圈儿,渥拿特一直在原地拿自己的剑在那里做着一些准备运动,但当波里斯跑第三圈儿的时候,他却不息人影了。
波里斯猜想他可能他是暂时离开了,就开始接着跑第四圈儿。培诺尔城堡堡在贝克鲁兹是最大的。从那时开始波里斯汗流浃背,渥拿特依然不见踪影,可能是回来以后又走了吧,波里斯这样想着。
但是跑了五圈儿、六圈儿、七圈儿以后,他依然没有露面。再跑了几圈儿,那已经不是什么老师懒惰的问题,而是体力是否能够支持下去的问题。但老师没有过来喊停是决不能停止的。
从训练的需要而言,跑这么多其实已经足够了,但波里斯有一股倔强劲儿,从一开始他就认定除非渥拿特喊停否则决不能停止。为什么会这样,可能是前一天晚上从他手中看到冬霜剑的缘故吧,渥拿特绝不是一个容易对付的人。
昨夜波里斯与他签订了自己生平第二次的约定。所谓比赛应该是公正的,波里斯觉得他不会对自己如此冷漠。就算他一直不出现也一定有他的理由。
虽然渥拿特有着高超的剑术,但人品怎样则是另一回事,也不能排除他在欺骗、捉弄波里斯的可能性。但波里斯将这种可能性从心底深处排除掉了。如果心里总有这样的不安不如从一开始就不要有什么比赛、约定之类的。既然已经开始,就应该让对方相信自己的能力。他要对方认识到他才是那把剑的主人,为了赢得胜利他要从对方吸收一切必须学习的东西。
波里斯过于真挚而认真。
这段时间始终有一个人注视着它,那就是兰吉艾。
但他除了接到的任务以外什么也不干,而是用他那一贯的冷冷的眼光注视着波里斯。他不喊停,也不给他端一杯水,当然更不去找维尔安特先生。
波里斯两腿已经开始颤抖,眼前的路也变得如此艰难。他突然觉得很可笑,人们为了生存而拚搏,但身体却无法坚持,只不过跑了两个小时左右,已经如此痛苦不堪,如果再继续的话真有可能会死掉。
在无意识间人的肉体会为了生存而开始所有改变,例如昏倒在地上,或者迫切希望接受人们的建议休息一下或喝杯水等。
说过……要坚持到……最后的……。
但他顿时觉得天地旋转倒了下来,嘴边流出一些东西。他感觉自己的头接触地面有很长时间。吐了几口唾沫,他支撑着爬了起来,但随后又跪了下去,其实现在他已经不记得跑了几圈儿了。
但渥拿特先生说过让我跑的而不是爬,他对自己说。所以要跑到最后……证明……自己是适于生存下去的……哐!为什么周围这么黑……当他再次睁开眼睛的时候,看到的却是天空。他已经在练习场上以大字形躺在那里。强烈的太阳光直射进他的角膜,刺痛了他的双眼,很难相信那是一道秋日的阳光。但是应该感谢那道阳光,因为,当他反射性地闭眼的时候,立即被谁浇了一头凉水。
这是一种令人振奋的凉爽感觉,波里斯以难以置信的速度弹起身,看到了眼前的兰吉艾。
兰吉没有丝毫表情地将水桶放在地上,给波里斯递了块毛巾。波里斯接过来擦着脸,听到兰吉艾说道:“先生还没有回来,请原谅我自作主张。”就是你不原谅也没关系,你想怎样就怎样。但波里斯并没有发怒,反而觉得兰吉艾像个朋友,而不是自己的仆人。
是不是因为辛苦几个小时之后头脑变简单了?“知道了,谢谢!”波里斯浑身湿透了,就顺手将剑解下了,觉得被水弄湿了不太好,然后也没有多说什么回到原地重新跑了起来。
坚持着又跑了一圈儿,渥拿特先生终于露出了,他的旁边还有萝兹妮斯。
后者身上穿着一身猎服,手里握着一把轻而薄的练习用剑,她的样子看上去对这个东西很感兴趣。萝兹妮斯脸色红润,嘴里不停地对渥拿特先生说着什么。
事实上她手中的东西钝得连衣服都无法划破,充其量只是一个十分华丽的装饰品而已。但她显然非常喜欢,反复地将它从腰里拔出来又放回去。渥拿特一边回答着萝兹妮斯的疑问,同时看到波里斯从远处跑过来。
他的脸色突然变得非常严厉。
“别动!”直到慢慢跑到渥拿特先生面前,波里斯想着它一定会不好意思地对自己说:“能够一直这么跑,你还真了不起。”之类的话。
但事与愿违。
“为什么把剑从身上解下来?”波里斯和兰吉艾都第一次看到渥拿特先生发怒的模样子,就连一旁的萝兹妮斯也吓得把嘴边的话咽了回去。波里斯愣在那里,没作解释,他只是张着嘴站在那里。
“你认为自己是在练习跑步吗?你得明白我是在教你剑术!嫌剑重就把剑拿下来,怎么学剑啊!真不像话!”当然,他并不是因为重才把剑放下来的,但此时的波里斯非常清楚辩驳是没有用的,于是立即拿起剑跪在渥拿特面前,他忘记自己除了爸爸以外他还没有向任何其他人跪过。在听到渥拿特说话的瞬间,他已经意识到这完全是自己错了,因此无需作任何解释。
“是我错了,以后绝不再这样了。”接下来从他嘴里说出来的并不是“请饶恕我一次”之类的话。
“请惩罚我吧。”渥拿特早有准备地答道:“很好,现在就罚你。”萝兹妮斯吓得向后退了几步,她希望能够寻找到救员。她一眼看到凯蜜儿站在那边,就拼命招手让她过来。她意识到既然自己也希望做渥拿特的徒弟,那自己的下场也会如此。
渥拿特先生把头扭向兰吉艾。
“波里斯刚才绕着培诺尔城堡跑了几圈儿?”“十五圈儿。”渥拿特看着波里斯斩钉截铁地说道:“从今以后每天早晨都这样锻炼,直到最后我离开这座城堡。”萝兹妮斯和刚跑过来的凯蜜儿惊讶得说不出话来,一天要跑十几圈儿?然而波里斯从小就生长在教人成为一个性格坚强的个人以及铁腕政治人物的奇瓦契司,而且面对严厉的父亲从不知撒娇为何物。他十分简短地答道:“谢谢!”其实萝兹妮斯根本不要害怕眼前这位先生。渥拿特和波里斯说完以后,转向身边两位小姐,他的脸立刻变成了微笑的表情,然后向练习场走去。
波里斯转身看见兰吉艾端着一杯水给他喝,波里斯从这仍然没听到命令就自作主张的下人手中接过水,觉得他是个真正的朋友。
练习场上,渥拿特在那里指示萝兹妮斯和凯蜜儿拿剑的各种姿式,自己站到一边自言自语:“真是的……刚才我为什么会发那样大的火呢,我是不是哪里出问题了?”经过那次以后波里斯再也没有让剑离身,不管休息的时候,还是吃饭、见伯爵夫妇,就算睡觉的时候也放在手旁,寸步不离。
不多久,波里斯对剑不离身的意义已经有了正确的认识。在这环境优雅地方,有下人服侍着他,伯爵夫妇对待他表面上也像自己的亲生孩子一样,但他心里明白这些都是虚幻的,尽管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其实自己跟被抛在敌方的阵营中毫无区别。自己无法预料将要发生的一切,就目前情况而言就算自己时刻警惕也不够。
虽然为了生存而挣扎,但若某一天有人用剑指着他的脖子,其实他也毫无办法。
那把剑至今没有被拔出来过,就算在练习场上,渥拿特先生只顾着和萝兹妮斯、凯蜜儿玩耍,并没有教会波里斯任何与剑有关的东西。
这种每天跑步的生活足足维持了一个月。跑完以后,若有剩余的时间也不过让他把剑举到头顶,然后再指向下方,如此反复着。仿佛要让这些枯燥无味的动作,迫使他放弃。
一直在旁边坚持看着波里斯没完没了做这些无聊动作的只有兰吉艾。他虽没有任何评价、谏言、鼓励,单是只要从那注视的眼光中波里斯就能得到不少力量。如果没有兰吉艾在一旁陪着,波里斯可能早已失去信念,但他从来没有对兰吉艾说过这些。
“小姐,今天好像要下雨。”凯蜜儿从厨房阿姨那里听来这个猜测以后,好像自己也会知道什么似地望着天空说道。那时天空已经堆满了灰暗的积雨云,即使大家都知道这一点。
“真会像你说的?”萝兹妮斯的声音想要让渥拿特先生听到,因此故意提高了一个音节。正如她的预料,渥拿特先生说道:“那今天就练到这里,我们回去聊聊天怎么样?”“好极了!”“有意思吗,先生?”旁边此有的人都可以看出渥拿特先生对波里斯和萝兹妮斯是完全区别对待的,只要萝兹妮斯提出任何意见他都会爽快答应,但对波里斯则不然。波里斯从来就不是经常提出要求的人,渥拿特先生好像根本就不想和他对话。
就连萝兹妮斯也注意到了这一点,她本来已习惯于受到与人不同的待遇,但波里斯的情况就有些特殊。如果波里斯无法战胜那个不知名的少年,灾难就会临头,让她嫁给一个白痴简直就是痴心妄想!萝兹妮斯瞄了一眼仍反复练习举剑再放剑动作的波里斯,说道:“在这儿会淋到雨的,今天就让哥哥和我们一起聊天,好不好?”“那好,今天就这样。”完全在预料之中。萝兹妮斯一说,波里斯和兰吉艾便可以回到城堡的房间了。
果然,他们进屋没多久就开始下雨了。窗外绿色的雨淅沥淅沥下个不停,波里斯凝视着窗外的雨滴。
“这个大陆上有很多国家,也有很多剑士。今天就讲一讲有关他们的故事吧。”渥拿特先生说道。他拿起三块饼干一下放进嘴里咀嚼一会儿,然后大口喝着又香又浓的茶。
“啊,味道她极啦。我有时会突然觉得肚子饿。尤其在吃东西的时候反而觉得更饿。你有没有过这种感觉?因为肚子饿了,所以摆出一大堆东西开始吃,其实自己也知道这些东西早晚都会是自己的,但总想一下子快点放进自己嘴里狼吞虎咽的感觉,有没有过?”波里斯不知所错,只是呆呆地望着渥拿特先生。不是为了本来说好讲有关剑士的故事,却突然转到奇怪的事情上,波里斯知道他所指的饥饿到底是什么,但他还没有经历过这种感觉。看着想吃的东西不能放进嘴里而不安?从来没有饿过肚子的萝兹妮斯露出一副非常怪异的表情。身为贵族,她无法感受对食物的这份追求。
但渥拿特并没有在意他们的表情继续说道:“所谓食欲,可以说是一种非常强烈而可怕的欲望,有时你会执拗于那份感觉而无法抑制,尽管可以充分感到满足,但还想得到更多。况且人一下能够吃饱的,所以那是一种更为不稳定的欲望。‘想吃’是确切无疑的,不可能吃得更多也是完全真实的。那会怎样呢?人们会因此而把自己吃的东西变成更好的,而想方设法与尽快把肚子填饱的想法不同,他会为了其中最美的味道、最佳的组合而绞尽脑汁。平时他们会毫不犹豫地吃下去没味道的东西,连看都不看一眼,而这时却只挑选其中最好的。问题在于如此这般的一餐,会产生很多残菜剩饭。”波里斯突然意识到这不单纯是对食欲的看法而已,也是对人的欲望的深刻分析。例如不断想得到,不断想往上爬。食欲总算还有一个限度,那其他的欲望呢?谁能指出,那些欲望到什么时候才算有个限度呢?渥拿特看着萝兹妮斯问道:“萝兹妮斯,你最想要得到的是什么?有没有‘如果这样就满足了’的那种愿望?”“什么?”因为她平时不管想要什么都没有克制过自己,所以这种问题本身对她而言没有任何意义。每当爸爸问“想要什么,萝兹?”的时候,是为了给她某些东西而问她的。但现在不同。“可能无法得到,但如果想要的话,那是什么呢?”这种想法对她非常陌生。
“我什么都有,如果想要什么东西的话,爸爸都会给我,所以我根本就没为这个操过心。”“不是啊,你肯定也有爸爸也无法满足你的‘愿望’嘛。”“那是什么?”渥拿特仰起头来并抚摸自己的头发,说道:“哈哈……,不,父亲并非可以给你一切,例如,你不是希望当自己踏进卡尔地卡宫殿的时候是一个万众瞩目的少女嘛?这会使许多贵族青年向你求婚,而你则为挑选其中的哪一位而深感苦恼,是不是?”“什……么?”萝兹妮斯脸上露出从来没有这种思想的表情,但也可以说是被人戳破了心事,她被这个问题弄得目瞪口呆。渥拿特这次看着波里斯。
“那么你呢?在我说出来之前要不要说一说你的愿望?”波里斯已经完全明白了自己希望的是什么,而且那也没什么可隐瞒的,所以直接了当地说出来。
“希望自己完全能够自立,让自己不受任何人的帮助而独立。”渥拿特说道:“比萝兹妮斯的愿望容易实现嘛,至少没有对手。”“对手?”萝兹妮斯似乎忘记了自己刚说完没有什么愿望的话,急忙地问道。渥拿特尖锐地说道:“啊,你有对手,而且是你的同龄人。她在卡尔地卡的社交界已盛名远扬,人们认为她最终将成为安诺玛瑞的皇后。也就是说,如果不能打败对方,你的愿望将成为泡影。”“她是谁?”听得出来,这已经是火冒三丈的口气。波里斯认为萝兹妮斯至少今天是不会重新高兴起来的。
“芬迪奈公爵的女儿,克萝爱·芬迪奈。我亲眼见过她,简直就是美人胚子。”“决不会!你在说谎!”渥拿特先生显然在戏弄萝兹妮斯,但对萝兹妮斯而言这绝不是可以不在乎的小问题。刚来时曾经因为核桃而被骗得暴跳如雷,现在又毫不怀疑地相信渥拿特的话,波里斯觉得啼笑皆非。实际上波里斯觉得根本无法确定是否真的有这样一个叫克萝爱的少女。
“您接下来给我们讲刚才的话吧。”波里斯对渥拿特不时开玩笑的作法并不是十分满意,对他而言这个家伙仍然是令人捉摸不透,应该随时防备的对象。
渥拿特瞟着撅着嘴不说话的萝兹妮斯自己在一旁偷笑,然后慢慢把剩下的饼干吃完,这才继续说道:“你知道安诺玛瑞最高的骑士是谁吗?”波里斯从外国来这里并没有多久,理所当然不知道。
“这表明你的见识太少了。是康菲勒子爵。他是一个真正的骑士,用枪如神,而且他的骑术没有人可以对抗。虽然已经四十多岁了,但在安诺玛瑞还没有能超越他的骑士。他是现任柴契尔国王陛下的近卫队长,而且深受国王陛下的宠爱。从远处看,他留着两撇漂亮的胡子,看上去非常帅气。是不是真如人们说所不得而知,但听说对女士们彬彬有礼,决不做有悖于礼节的事情。”就凭这些描述,可以猜测大致是怎样一个人。渥拿特继续说道:“地处安诺玛瑞北部的奥兰尼(Arlanne),领土虽然宽广,但自处为公国,将安诺玛瑞国王奉为君主,似乎早已领悟这种方式的妙处,那个奥兰尼的公爵。”他似乎又要讲新的故事,但没有那样做。
“那个奥兰尼公爵的儿子就是那个地方最高的剑士,今年好像是刚满十八岁。少年老成,是一个非常谦虚的人,仅仅因为这一点他已经得到很多赞誉。几年前在海肯(Haiacan)的港口城市盎格蓝德举行的‘银色精英赛(SilverSkull)’中夺取桂冠,但他却毫不在乎地将殊荣转赠给了主办国海肯美丽非凡的年轻女王,这件事也为人们所传扬。好像说是如果女王出战的话,自己绝没有机会得到这个荣誉。正因为这样,在很长一段时间人们传说纷纷,认为这位年轻公子要向海肯的女王求婚呢。”“银色……精英赛是什么?”波里斯对这些事情真的是一无所知,而且对前面所说的这些传闻也从未耳闻。
渥拿特讲述这些的时候的脸上同样展现出微妙的表情。
“难道你连银色精英赛都不知道?它是一项大陆上未满二十岁的所有少男少女拿着卢格芮(Rugran)国王赐予的荣耀每年一度举行的武术比赛!这项比赛本来源于卢格芮传统习俗,现在发展为整个大陆的竞技。难道奇瓦契司的人们竟然会不参加银色精英赛?倒也是,的确至今还没有听说过奇瓦契司的人得到大奖。”波里斯真的没听说过奇瓦契司的人们是否参加银色精英赛大会。但他无法不想到哥哥耶夫南。虽然哥哥拥有高超的剑术,但他从来没有提起过类似的大会。仅凭这一点,至少可以知道在奇瓦契司参加类似大会并不像他说的这样了不起的。
“还有这么一回事情……我们要不要到旁边的雷米王国去看看?那里有非常可怕的两个人。一个是雷米国王的妹妹吉娜帕公主,另一个人是到现在仍分散于宁姆(Nym)半岛边缘地带和埃尔贝(Elbe)岛等地的野蛮民族堪嘉喀族的一个战士。”窗外的雨滴越来越大。刚才一直为神秘的少女克萝爱而烦恼的萝兹妮斯也正被吸引过来,陷入渥拿特的故事中。
“怎么样?一个是公主,另一个是野蛮民族斗士,还挺有味吧?那就是雷米的方式。以最强大的堪嘉喀族为首,大概有至少四个部落的野蛮民族在北方领土胡作非为,国王在某种程度上对他们毫无办法,只能袖手旁观。尤其是如果他们不侵犯他们的领域,野蛮民族会自觉地守护雷米的边界。当然,可以肯定那些野蛮民族也有头脑,他们很清楚与拥有强大兵力的雷米王国正面发生冲突,决不会有好结果。不管怎样,因为这种同生共死的关系,如果没有护卫队跟随,他们在北部雷米也就是宁姆半岛周边小岛上是不敢随便走动的。野蛮民族一但抓到雷米人,他们还会衡量一下身价,但如果抓到其他国家的人……”渥拿特突然看着萝兹妮斯说道:“他们会扒了人皮来用作雪橇的装饰品。”“天啊!”萝兹妮斯吓得下意识地抓住了波里斯的胳膊,跟着又急忙放下了。然后仍放心不下似地东张西望,看到旁边的凯蜜儿紧紧抓住她的手,这才松了一口气。
渥拿特只是微笑,似乎并不是那么满意这样的结果。
“吉娜帕公主遗传了雷米王族的血统,身体特别高大强壮。有段时间野蛮民族反抗雷米王国统治而挑起了战争,那时吉娜帕公主打头阵,只要看她的武器就知道她非常厌恶那些反抗的野蛮民族。但就有宁死不相信这种女人的人,那就是堪嘉喀族的史高孥。他们称他为‘永不屈服的史高孥’,就如传闻中听到的,他从不需要所谓武器,身体和拳头就是他的武器。虽然没有亲眼目睹,但据说他的拳脚厉害得无可匹敌,令人赞不绝口。他们俩在埃尔贝战斗中据说总共有四次面对面作战,但始终没有分出胜负。所以一直到现在都无法评判谁最优秀,虽然两个人并没有涉及个人的仇恨,但我想两个人并不能消除隔阂。”“野蛮人终于没能战胜公主,真是万幸。”对这样的结果萝兹妮斯松了口气。她对吉娜帕公主陌生得很,但一想到野蛮人如果胜利了,就有可能扒了公主的皮,便觉得浑身起鸡皮疙瘩。
“最后是卢格杜兰司联邦也值得一提。不用说出身于雷克迪柏……那个叫杜勒卡奈的雇佣兵队长,他带领的雇佣兵团‘青铜闪电’拥有不下千余人的雇佣兵,而且比一般国王的直系部队拥有更大规模和更强的战斗力。雷克迪柏是那些拥有强大势力的雇用兵团控制着政权的地方,其中‘青铜闪电’就是数一数二的集团。说起‘青铜闪电’的主要人物,都是向杜勒卡奈挑战后投降于他并发誓效忠于他的人,所以有关他们的故事也广泛流传。杜勒卡奈非常残忍且狡猾,一旦成为他的敌人,他就会千方百计除掉那个人。现在他也年近古稀,一般战斗已不再参加,所以实力可能也不如当年。”尽管故事已近尾声,但有关奇瓦契司的故事始终没再提起。其实波里斯也没有一般人所谓对祖国的爱国心,但对以往总是进行着夜以继日战斗的那个地方并没有出现一个英雄而觉很奇怪。不,应该是实在令人遗憾。
“没讲你们国家,是不是觉得有点遗憾?”渥拿特仿佛一眼便看到他的内心,说完一句后就靠在椅子上注视着两个学生,然后又笑了一下。波里斯不知道他为什么要发出这样的笑。
“不过他们的确是一些非常奇怪的家伙。你们听到大陆上生活着一些这么强大的人有什么想法?嗯?萝兹妮斯尼先说说看。”萝兹妮斯并不明白什么意思,转了转眼珠,耸着肩说道:“我真的很希望我们国家的勇士能比其他国家的优秀就好了,您是不是也这样认为?”渥拿特没有回答,他只是笑了一下,然后问波里斯:“你的看法呢?”波里斯面无表情地答道:“在我看来,他们是他们,我是我,也可以根本就没有什么关系,只要能够不成为敌人就可以了。”渥拿特略加思考说道:“这就是问题所在。你的意思是说没有想过要比他们优秀或者将他们的能力据为己有,是吗?下定决心学好剑术,但并没有想过成为最好的,你是这个意思吗?”波里斯听到渥拿特的话里有讽刺的意思,但还是没产生什么特别的想法。他自言自语说道:“为什么要那么优秀?我与他们接触的机会是少之又少,就算见面,成为敌人的可能性更是渺小。就我自己而言,只要没什么大的危险,这样平平安安地活下去就可以了。反过来仅凭微不足道的实力去招惹他们的注意不是惹火上身吗?”“哈,哈哈,哈哈哈哈……”出乎意料的是,这一次渥拿特的脸上出现了因惊慌而虚伪的笑容,他又一次盯着波里斯的脸,好像要从波里斯的脸上发现什么,他注视着波里斯脸部的每一部分,尔后说道:“你,你只有活下去,这一个唯一的目标吗?”一个十分简单的问题。
“是这样。”“同样是生存,难道就没有想过要使自己的生存方式比别人更加优秀而令人美慕吗?”这一问题比起说出它的语调显得更为真诚。波里斯能感觉渥拿特想从这里引导出更为深沉的问题。
但他不知道那究竟是什么问题。
“我不知道是否允许我这样。所以尽可能选择让我活得更为长久且平平安安一条路。”“允许这个词有点模糊。你是说在不违背命运的前提下,不被命运关注,而且低着头平静地生存下去吗?虽然是短暂的一生,难道就没有想过要留芳百世吗?即使是瞬间,你不觉得凋谢得如此华丽的花瓣是这样美丽吗?”慢慢的,波里斯在无意间开始引出寻找自己内心的答案,连自己都从不知道的对于人生的感觉正在逐渐以言语的方式流露出来。
“死了也就一了百了,谁也不会给你什么补偿。在别人心目中留些什么其实比苟延残喘地活下去更为无趣。死去的人人生也就在那里停止。就如烟花……华丽而毫无实际意义……在刹那间燃烧起来放射短暂的光芒,我不喜欢自己的生命就那么结束。在给予人满足的同时,也让自己感到满足才是有意义的。如果无法感觉任何东西,那么以后怎样都无法满足。”渥拿特看着波里斯的脸,问起令人深感意外的问题。
“到目前为止,曾经为你而死的人总共有多少?”“……”波里斯哑口无言。
具体可以称得上“为我”而死的人,可以说一个也没有。即使是哥哥耶夫南,从某种角度而言,是在毫无办法的情况下自己找到了自己的后路。但,即使是那样,波里斯能感觉到有人死去相反自己则活下来的强烈对比。爸爸和妈妈、姑姑,还有无数的士兵……以及哥哥,都逝世了,而自己却仍然留在人世。在这里,为某人死去已经并不重要。死后留在某人的心目中,听上去如此骄傲,但同时也将成为活人心目中的包袱。
“……没有那样的人。”“你可以解释说自己是在为多数人而活着。对,就如所愿,算你活得长久,难道你能活得像把所有死去的人的一生加在一起那么长久吗?你并不是长生不死的人,世上没有不死的人。而且,”渥拿特的眼眸如同枯萎的树木呈黑褐色。那里有着稀微的灰和燃烧死者的味道。
“人死去的时候正是人的欲望泯灭的时候。”什么意思?波里斯突然想起刚才对食物的欲望的讨论。食欲有限度,但其他的欲望是无止尽的。是那么想的吗?“只要活着就不能没有欲望。正因为知道总有一天欲望会死去,所以想更多地满足现有的欲望的心情将会更加强烈。就像知道人不会饿死,所以故意挑选一些好东西来填饱肚子一样。但是,欲望越是容易满足的人,因为太多的选择留下更多的垃圾。而无法轻易满足欲望的人则大不相同,他不知道什么时候肚子会饿,所以不管吃什么都无所谓,认为一切都是理所当然的。”在那一刻,波里斯还是无法了解渥拿特到底想对自己说些什么。就在那一瞬间,渥拿特的声音突然大了起来。
“无论如何我觉得你的想法是不符合条理的!我了解你是饥饿的人,不管是掉在地上的还是别人吃剩下的食物你都要吃下去。所谓贪婪,对于人生其实并不是什么缺点。但是你呢,只能远远地站在饭桌边上,看着那些碗碟。就凭这样,你还想活得长久吗?你应该知道不饿死已经是万幸了。”波里斯此时没有说话。长久以来压抑在心中的众多想法如波涛般汹涌澎湃。他用连自己都会惊讶的声音断然答道:“就算再饿,因为自己不想吃而不吃这是只属于自己的问题!即使饿死也是自己的事情,别人为什么要过问呢?死了又怎么样,为什么不能按自己的意愿去生活呢?就算努力使自己变得强大,然后去除掉那些勇士,又有什么不同呢!死了的人也不会重新活过来!”难道是想说这……话吗?不可能再活过来的死者。
渥拿特并没有退却,而是以可怕的眼神死死地盯着波里斯。
“错了!在我看来你只不过是让自己的生命变得更为贫瘠。你所缺少的就是意志!你总说死者的生命就此结束,但你为什么要把自己生命的价值归于他们的死亡呢?如果真的认为一切已经完结,那么就此结束一切不是更好吗,但是你追求自己的欲望而重新生活。就算是为了他们,难道不应该更加努力、使自己更加长久地活下去吗?既然你不能长生不死,你就有必要提高你生命的质量和价值并用来代替他们所失去的人生。如果你能像这样的话!”不管是哪一边,所指的终归是一个方向,就像指南针。不知为什么,波里斯总觉得那种生活的指南针让自己感到一丝悔意。仿佛为任何事情而活下去都是无用的,而且毫无意义。他刻自己以前并不是这样的……有一段时间他热切期望自己的家庭能安全,自己的哥哥也能活下去。
但现在呢?他发现自己的所有热情已燃烧殆尽而且只剩下一把灰烬,他完全无法感受任何心愿。他希望自己能像哥哥一样随心所欲地挥舞着冬霜剑,但现在就连这个也已成为不想依赖别人或让别人妨碍自己的情感的延长线。
生存,难道真的就没有任何意义吗?耶夫南对他说过,要活下去,一直到实现你生命中所有可能实现的愿望,你要长久地活下去。他是那样说的。
他不会轻易死去的。决不能轻易屈服而忘记这一点。但是,如此而得到的漫长岁月……通过什么来度过这长长的岁月呢?萝兹妮斯打破了沉默。
“先生为什么说哥哥是一个贫穷的人呢?哥哥在我们家并不缺少什么东西,而且决不会有挨饿这样的事情发生。我真不知道你在说什么。”渥拿特突然点点头,他的表情逐渐恢复平静,波里斯仍然则低垂着眼睛注视着这一切。
“啊,当然是这样。现在我是一个非常饥饿的人,所以一心想着要吃点什么。兰吉艾,去弄点吃的东西来,热的比较好一点,如果能够在餐厅里摆上一桌那就更好了。”兰吉艾直至现在一直默默地听着他们之间的对话。他慢慢起身,不过出去前又将眼神投到波里斯身上。
这场雨天引起的奇怪讨论就这么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