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直到握着短刀冲到走廊,他什么都没有考虑。他因为丢失了不能失去的东西而无法控制自己,他非常讨厌像现在这样精神失控。
难道仅仅是这样吗?为了适应那一场突如其来的变故而吃尽苦头的时节,用自己的双手埋掉哥哥之后离开那里也不过隔了不到一个月的时间。哥哥明知活不了几天却独自默默承受着一切,竭尽全力来护着幼小的弟弟,为了使弟弟在没有自己的日子里能够独自生活,他绞尽脑子与弟弟作最后安排。
实际上他自己更是痛苦百倍,艰辛百倍。
仿佛已经忘掉这一切,他放松自己,忘记了自己所要守护的东西。哥哥明明说过些什么,教过他什么。
波里斯失了魂似地在走廊里徘徊,他突然停住了脚步。在连自己都不知怎么办的情况下突然缓过神来。突然,他想到一些事。
冬霜剑在房间的床底下,在这个地方能够自由出入的只有自己和兰吉艾,还有新来的渥拿特先生。
渥拿特先生已经睡了四个多小时,在这期间自己和兰吉艾已经出去过好几次,如果他乘这机会以某种方式藏起那把剑的话?“……”波里斯想到自己竟然如此幼稚、轻率就忍不住直冒冷汗。怎么能这么轻易相信刚刚认识的这个人并且让他独自呆在放有冬霜剑的房间里呢?不,事实上,根本就没有所谓信与不信的问题。从一开始就没有关于这方面的任何想法。
但是不管怎样,如果那家伙没有在偷走那把宝剑之后立即逃走,而大大咧咧地在那里继续睡大觉的话,首先应该做的就是去他的房间。但他突然想到自己根本不知道渥拿特先生的房间究竟在哪里。
午夜已过。在这种时刻能随便叫醒的人只有一个。他返身往回走。
他敲响了自己隔壁的房间,然后没等回答就径直走了进去。
“兰吉艾,你醒了吗,先起来帮我一个忙好吗?”如果在平时,波里斯绝不会打扰沉睡中的对方,不管他是谁,就算对方是的自己的仆人也一样。但现在他根本无暇顾及这些。因为唯有寻找冬霜剑才是最最重要的。
隔了一小会儿,他听见了说话声音。
“波里斯……少爷?”波里斯听见起床的声音,然后兰吉艾点燃了一支蜡烛,在微弱的灯光下照射着相视而立的两个少年。
兰吉艾的表情与其说是没有完全清醒,不如说是因疲惫而变得苍白。波里斯直到这时才觉得愧疚。
“这个时候叫醒你实在抱歉,但有件很重要的事情需要你的帮助。”“这是我应该做的,请讲,少爷。”虽然刚从睡梦中醒来,但他丝毫没有不快或其它表情。波里斯非常清楚那只是出于对所应承担任务的认真态度,而没有所谓对个人的崇拜。
“我想请你帮我找一下渥拿特先生的房间。”“是。”他也不问为什么要找。兰吉艾什么话也没说就从房间一角找出带有手把的灯,点上之后打算离开房间,但他这时突然回头看了一下波里斯,把灯放下来。
“您现在这种样子是不能出去的。”波里斯这时才注意到自己是什么模样:身上穿着睡衣,外边套了一件无意间带出来的身长不过齐腰的奇怪的外衣。兰吉艾再也没说什么,从衣柜中拿出一件大大的灰色外套,然后亲自为波里斯披在了身上。
波里斯能清楚地感觉到兰吉艾的手在瞬间犹豫了一下。他显然摸到了波里斯手中的剑,但装作什么不知道,小声对波里斯说:“现在行了,走吧。”把外套的扣子扣上之后,全身都被外套遮住了,仿佛一个刺客,他紧随兰吉艾往楼上走。
兰吉艾站在渥拿特先生的门前轻轻地叩响房门。里面并没有应答声,他扭过头来看看波里斯。
“要不要开门?”波里斯点点头,兰吉艾立即打开房门走了进去。当波里斯站在门口的时候,他用灯照了照四周,走到床前检查了一下,看了看波里斯。
“看来他不在,可能出去了。”但波里斯无法认同,他满脑子只有丢失了的冬霜剑。
“把灯光弄亮些,让整个房间照亮。”立刻,整个房间都通明透亮了,房间的确是空的。但奇怪的是房间的一角放着他来时穿着的那套——而且还装着核桃的——长袍。
兰吉艾直到这时才发觉波里斯的神情似乎有些不对。他走到窗前检查了一下有没有打开过的痕迹,然后往窗外看了看。这才对波里斯说:“我想,您在找什么东西吧?这房间除了衣柜和床底之外再没有地方可以藏东西。”正如兰吉艾所说,波里斯越来越觉得他的假设正在成为现实,他突然感到一阵眩晕。
“如果现在出城,是不是一定要经过警备线?”“当然,晚上没有主人的允许,任何人都不能打开城门。”“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没有其他出口?”“其他的出口也一样。虽然北门开着,但从庭院通向外部的出口仍有警备。想在庭院散步没有问题,但企图跑出去是不可能的。”现在首先要做的是什么?告诉伯爵!他们之间只不过是一种契约关系,为了寻找自己的东西而叫醒伯爵的做法似乎不太妥当。他自己也不想这样。拜托一个城府很深且让自己感到不舒服的人,总让波里斯感到不安。何亏伯爵并不是能拜托这件事情的最佳人选。
离黎明大约还有五、六个小时。波里斯仍没有什么明确的想法,他下意识地问:“反正从那个门是不可能出去的,对吗?”月光皎洁,照得大地如初白昼一样,城里的走廊反而显得更暗。
兰吉艾拿着灯走在前面,波里斯跟在后面,他的手紧握着剑鞘。尽管他还不能肯定如果遇到最棘手的情况该如何采取行动,但一旦决定了就绝不会有半点犹豫。
那是哥哥和爸爸留下的唯一遗物。如果自己连这个都无法留下的话,他就不配拥有贞奈曼的姓氏。
但是,如果真的遗失了怎么办?“等等……”就在兰吉艾突然低下身的瞬间,波里斯看见了意外的景象。
一个类似白光的东西拖着短短的尾巴划过长空。那东西既像是只有一个,又像是一群。就像月光变成萤火虫或者流星那样飞过,无法形容的景象抓住了他们的脚步。
他要找的东西就在那里。
有个人手里拿着消失了的冬霜剑。
“……”波里斯有些不知所措。从未见过且也从未想过的事情终于发生在眼前。他一直以为自己很了解冬霜剑,在这一瞬间那并不是自己所了解的那把剑。当它被握在陌生人手中时,突然变成了拥有世界上最快的速度以及最具杀伤力的恶魔之剑。
在耶夫南手中时也从未见过。随着手的伸展剑光四射,无法正视的光芒流向各方……不,应该说这光芒是在舞动。
他的双颊感觉到丝丝寒意并且深入骨髓。他意识到它为什么会有冬之剑的别称,不知是什么人第一次开始用的。或许是波里斯的祖先,他是不是也能像眼前这个人一样,让剑漫天飞舞呢?昨天见面的时候他甚至怀疑他是否有教授剑法的能力。
“哈啊……”一道道光束,能见到的只有一些光束。除了停顿的片刻,根本无法用人的肉眼去识别冬霜剑,整个剑刃就像坟地里游动的鬼火般在那里飞舞着。
先是笔直地刺向前方,然后就在划着弧线收回来的时候,剑不知何时已经以千斤压顶之势劈向头顶。皎洁的月亮高高挂在空中,散发着刺眼的光芒,如同要吞噬大地上的一切。
仿佛那只是一种感觉,但或许也是一种领悟,波里斯觉得这把冬霜剑直至现在都没有完全露出自己的本来面目。他现在感觉到的不单是一种恐惧,甚至有点担心贸然行事就会败给对方的心情,他现在无法言表而切实感受到的是……事实上这把冬之剑并不是为了纯善之目的而铸就的。
“那就是……少爷的东西吗?”耳边响起兰吉艾的声音,当波里斯从那声音里听出他也有和自己类似的惊讶时不禁为之一震。兰吉艾的眼睛一直看着前方,他又说道:“似乎有着邪恶的过去。”就在这时,最后一道光芒如箭般飞出,在空中划出了一道彩虹,然后一切停止了。渥拿特先生已恢复本来的姿势,放下剑站在那里。他抬头仰望着空中明月,然后突然将头转向两个少年。
“表演结束了,你们也该走了。”与白天一样露出一副诙谐的表情,但不可否认的是从他的脸上能感受到其它的东西,仿佛杀人之后若无其事、泰然自若。
两个少年一声不吭,像两个影子一般站在那里,也可以说像木头一样呆着。渥拿特缓步走向他们。冬霜剑头虽低垂着,但那寒光如同嗜血的魔鬼闪烁着波里斯抬着头咬牙切齿地看着对方说道:“但这是我的剑。我就当您暂时借来看看,现在请物归原主。”渥拿特先生背对着月光站着,他看着波里斯轻轻闭上了双眼。波里斯觉得他的神情有种说不出的滋味。他听到了意料之外的声音:“你把它放下?”波里斯紧握手中的剑,浑身罗嗦起来,然后用力说道:“难道您想说是从别人家的桌子底下捡来的吗?”“那你有没有重新找回来的能力呢?”波里斯并没有畏惧,他抬起下巴注视着对方,“真是令人无法理解,我一直以为您是来当我的剑术先生的。”这句话的意思是“如果不是的话,难道是贼吗?”逆光中的脸顿时扭曲,显出难堪表情。
“小家伙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但这并不是像你这年幼的小孩能拿的剑。”“小孩子也有长大的一天。”月光躲到云彩里去了,它那最后一道光芒如同剑刃划过两个人的面颊。渥拿特的声音中已没有了笑意。
“在这之前这把剑首先会渴望你的血。我郑重问你,你是怎么拿到这把剑的?这就是很久以前就销声匿迹的冬之剑吗?”此时已无法隐瞒什么。波里斯昂起头来,简单明了地答道:“如果你说的是冬霜剑,正是它。”“呵。”渥拿特并没有将冬霜剑放进剑鞘,仿佛随这般就足够击倒对方此时谁也无法知晓他到底在想什么。难道仅仅只是拿学生开玩笑从而尽老师的职责吗?或者真的对这把剑有占有的欲望而不想交出来?他歪了一下头,仔细端详着波里斯。他好像在研究什么东西般沉默半晌,然后说道:“如果我没猜错,你本姓……贞奈曼。奇瓦契司的贞奈曼,一个拥有冬雪神兵两件东西的家族,是吗?”波里斯没有正面回答。
“这对您很重要吗?现在站在您面前的少年是波里斯·培诺尔,其他的您没必要知道。”这时他好像已经下定决心,将冬霜剑插入了剑鞘,他的这个动作比波里斯知道的任何一个人的动作都要迅速而自然。
“不妨明确地告诉你,剑不会还给你。”波里斯的眼睛顿时暗淡下来,他简捷地答道:“请还给我,一定。”渥拿特把眼睛眯成一条缝,斩钉截铁地说道:“当然你可以夺走它。”波里斯向后退了一步,把身体放低了一些,将外套抖了抖,露出了剑柄。
他知道对于面前这个人,威胁是没有用的,然而自己就算死在这里也不能让冬霜剑落入别人手中,只要还有一线希望,他就不能眼睁睁地看着剑落入别的人手中。
他着重的并不是剑,而是他的意志。
“如果想就这样离开,就请您杀了我吧。”暗紫色的云彩不断变幻着方式快速流动着,月亮则不时露出那张脸。沉默的夜如同正屏息期待着。
突然,渥拿特大声笑出来。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那笑声如同晴天霹雳一般清脆而响亮。使波里斯的心脏疯狂的跳动,如同鼓点在不断敲响。
渥拿特笑了半晌,单膝跪在地上将自己的视线与波里斯持平,然后注视着他。
“真是难得一见的家伙,不要用这种目光看我,我不会抢走你的东西,当然也不会斩小孩子。你不会认为我要躲开你的剑吧?好,要不要和我比一比?”“……”渥拿特对着沉默的波里斯继续说道:“既然我答应教你就不会反悔。就算你觉得我是一个不讲信用的家伙,那也只能怪我自寻烦恼。但我已经和伯爵约好一直教你到明年春天,我会遵守这个约定。所以我不会伤害你,怎么样?”“你究竟什么意思?”波里斯仍然丝毫没有放松下来。
“也可以说直至那时,我每天都会给你从我手中夺剑的机会,如果你成功了,我绝不再碰冬霜剑。但是直至我走你都没有成功的话,要么我刺你一剑,或者你将剑归我所有。你明白我说的话吗?”“……”他感觉为了生存自己必须做出选择。不成功、则成仁,当然,他能选择的只有走钢丝般危险的。
他的肩上背负着哥哥的生命。当然不能就这么白白死掉,生命和剑二者必须兼得。
他必须让自己活着,而且他会一直活下去,就像那永不破灭的神话。
“你能用什么来证明……约定?”渥拿特思考了一下,将手伸进怀中拿出了一把短刀递给波里斯。
那是一把刀刃和手柄成一直线的宽幅短刀。它表面上看起来很普通,但是将刀从刀鞘中拔出来后才知道其特别之处在于刀面上有月牙形的窟窿。
手柄上有一行醒目的字“请记住灾难”渥拿特说道:“我们可以把它当作信物,它对我而言是很重要的东西。如果你成功了你再把刀还给我,如果没有成功,那我会不顾一切,从你那里夺取属于我自己的东西。”波里斯握着短刀考虑是否要接受约定。这是他一生中的第二次约定。
忽然身后传来兰吉艾的声音:“接受吧,少爷。”虽然那只是简单的一句话,但不知为什么能让人信任。波里斯慢慢将短刀放进了外套里面,然后抬头正面注视对方。他想透过他的眼眸判断刚才的话到底有几分诚意。
就在那一瞬间,波里斯的脑袋突然开窍。他意识到有某个非常重大的东西来往于两者间,是短刀或剑?不,除了这个之外还有更重要的。
有一股微弱而令人麻酥酥的电流通遍他的全身。这难道是钥匙打开了一道门?是在黑暗的人生中能够指明道路的第一个灯塔的亮光?协定已达成。渥拿特挺直身子看着两个少年。
“现在回去吧,明天开始正式上课。”波里斯临走之前慢慢说道:“记住刚才的协定,希望您能像一名战士那样遵守诺言。”“当然,就像你的名字一样,我知道,你也是一名战士。”当波里斯离开的时候,兰吉艾稍微抽时间看了看渥拿特。渥拿特用疑惑的表情望着他。
兰吉艾的话出乎他的意料。
“不管什么时候,我想您离开时最好把剑还给少爷。”渥拿特忍不住冷笑了一下,用一种嘲笑的口吻说道:“你想说自己是一个忠诚的仆人吗?”他已经看出兰吉艾并不是将对主人的忠诚作为人生目标。兰吉艾用同样的表情低声说道:“我大概能知道您是什么人,因为现在是站在教育者的立场在考虑问题,但如果您过于捉弄少爷,那我就不这么想了。”渥拿特惊奇的瞪大了眼睛,说道:“小家伙竟敢威胁我,但你有一点是不知道的。”“那是什么?”渥拿特压低声音,继续用谐谑的口气说道:“你现在的行为意味着你不信任你的主人。”听了他的这句话,兰吉艾的回答冷若冰霜。
“主人的能力怎样与我无关。每个人都应该独自证明自身价值。”这分明不是一个小孩子可以说出来的话。渥拿特表面上装作若无其事,心里却十分惊讶,说道:“也就是说你只是履行自己的义务了?这就是全部?好,我虽然并没有和你约法三章,但我想看看你到底会怎么做,在这件事上你也可以选择,不管有什么样的结果。”过后兰吉艾说出来的话更是令人震惊。
“请您说话小心一点,事实上您没有权利许诺不属于自己自由意志范围内的事情。就这样。”少年转身快步去追赶自己的主人。渥拿特则有些呆若木鸡般站在那里。
“自由意志?他是说自由意志?”这个词,不用说一个小孩子,就连生活在这个大陆上的大部分人别说领会它的意思,甚至他们一生都没有听说过。
但渥拿特明白这个单词所具有的含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