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们以这个古城似的研究所为根据地,建造村子,观察菲璐她们的成长——将此地完全与外界隔绝。向周围的树木注入“废品”不死药,建造出这片永不枯萎的森林。
村子建好以后,炼金术师们扮成商人模样来观察村里人的情况,有时候外面的人也会误闯到森林里来,但是好像都被村民们除掉了。
也有潜入卡车跟着出去的年轻人——他们都惊异于“外面”的世界,为之感动——就想待在那里永远不回来。这些人就是这样憧憬着外面的世界。也有一些人想要穿过整片森林走到外面去,大概是比起对家族和故乡的依恋,“外面”的世界更加吸引人吧。偶尔也有人会回来,但是研究者们是不会将他们再次送入森林里的。
麦德面无表情,静静听着老人的告白,然后说道:“如果你想补偿的话,对象应该是村民们。”“这个我当然知道。但是——村子里的人在一定程度上都缔结了家庭关系,而对于短命的菲璐来说……却只有村子。”“不过,我保证,一定要让菲璐看到更广阔的世界,给她卸掉枷锁,还她自由。”比鲁特继续说着。此时,艾尔玛则将视线转向了麦德与他说话,虽然说得有点儿拐弯抹角,但麦德立刻就明白了他的意图,并反问道:“你的意思是说——让我延长菲璐她们的‘寿命’?”“被你说中了。”“……事先声明,我可做不出不死药来。”“我知道。可是,你的知识不是对研究很有用吗,而且,活了三百年以上的五位炼金师都到齐了,我不强迫大家,我想大家要是齐心协力的话,一定会想出办法的。”麦德沉默不语。菲璐走到比鲁特的旁边和他说了些什么。
“那个……我不知道比鲁特大人为什么会有负罪感,我不知道村里的人怎么想的,反正我是没关系的……所以你不要板着个脸嘛,笑一笑嘛——”看着菲璐为比鲁特担心的样子,麦德心情很矛盾,陷入了沉思中——然后他深深地叹了口气。
“请让我看看研究资料。”麦德看了几个小时的研究资料后——艾尔玛嘟囔了一句。
“我之所以来这里是因为——我知道这是与塞拉德有关的人的设施。我听到传言说,这座古城是炼金术的基地。我想或许塞拉德会回来呢?这样可能会说服那位爷爷。”“艾尔玛……,你还想着那事呐。”“但是他死了就没办法了。”看着艾尔玛笑嘻嘻的样子,麦德注意到了一件事。
“艾尔玛……把你在这里的情报泄露出去的人——是你自己吧?”“啊,你知道了?我还想和维克多联系问问你的下落呢。所以,他说‘你去找情报屋商量’,我还多谢了他的好意呢。本来以为你会一个人来的,没想到四个人一起来了。”“你真的很惊讶吗?”“从菲璐那听说‘村里来了四个人’的时候,我没想到会是你,也没能好好欢迎你们,弄得我很不好意思。”想起麦德他们来到城堡里的那些事情,艾尔玛一个人哧哧地傻笑起来。
麦德从已知的目}宴中想到一个假设,确定似的问艾尔玛。
“……你是不是想用我的知识来完成这项研究?”“算是吧。”丝毫没有恶作剧的成分,艾尔玛回答得很干脆。
“你是想,如果到了紧要关头,就可以再将恶魔召回?”“虽然是很冒失的想法……、”麦德呆在那里,蒙着脸,心灰意冷地笑着说道:“这么说,你已经完全放弃炼金术了?”对于这个无心的问题,艾尔玛不知道怎样回答,仰望着天空,好像在怀念什么一样,说道:“我做炼金师的目的就是钱。只是单纯的想要钱而已。”“真没想到啊。”“我成为炼金师以后就想造出很多很多的钱,把它们分绐穷人。当然了,我不会忘记拿我自己那份的。那样的话,大家不都能得到幸福了吗?”说完这些,艾尔玛露出了很害羞的样子。
“很傻吧?无论是从经济学还是从社会学上看,这都是行不通的。根本没有考虑什么价格猛跌啊,生产停滞啊这些问题。啊啊,活得越长,就越能理解这些,我也知道人类的幸福不是那样简单的,所以我现在不只是拘泥于炼金术。”正说到这里,菲璐和比鲁特走了进来,看见他们来了,艾尔玛立即改变了话题大声说道:“对了,比鲁特。以前我就开始担心了……那个男性何蒙库鲁兹怎么样了?我问菲璐了,她说她没见过他。”老人对这个突如其来的问题先是感到很意外,接着像是理解了什么似地点了点头。
“这个啊……因为那个家伙已经完全融入到村子当中了,所以恐怕她自己都没注意到她其实已经见过他了。”比鲁特的表情变得很复杂,想起了一个男人……不,应该说是一个何蒙库鲁兹的故事。
“也许他已经发现自己是个实验品,因而很痛苦吧。那个家伙在我做出决定以前,自己就已经放弃了实验。大概在15年前,他潜入到这里,打破装着自己肉体的培养液之后离去,而且将催化剂“水”也拿走了,在那之后就没再来这儿。如果他来的时候没有“水“,就什么事都不会有了。”老人的表情好像在想念自己的儿子似的,从怀里掏出了一张照片。
“我记得现在的那个家伙,应该是第二个身体,年龄在50岁左右……现在是这个村子里的一员,可能就快要享尽天年了吧?”比鲁特的神情宛如在祈祷儿子的幸福一样,他把照片递给了麦德。
“你看,就是这个男人。如果你见到他了,代我向他问好。”比鲁特递过来的照片上有一个年轻人,是一个很瘦且目光锐利的男人。
“啊,我好像在哪儿见过——”麦德也认真起来,注视着照片里的男人。
“哎?……这么说来——”艾尔玛好像发现了什么,轻轻地在桌子上擦着橡皮,然后将橡皮渣放到这个男人的嘴上。
菲璐在后面看着,不由得叫出了他的名字。
“——戴兹!”====不会吧。
不会吧。但是,确实是真的。
比鲁特大人递过来的旧照片,上面不是别人,正是戴兹大人。
如果戴兹大人和我一样——都是人造的,他应该知道我的事情才对啊。既然知道我们是在一个地方出生的,为什么还那么恨我呢?也许——正因为是一样的,所以才憎恨我吧。
我盯着照片惊呆了,于是朝着村长家的方向跑去。
夜深了,村里的路上积了很多雪,没有几个行人。
和我擦肩而过的人看着我快跑的样子,都显得很惊讶。很可能就因为这件事,我以后会挨打。但是顾不了那么多了,我必须要去确认一下。
和我不同,如果只是一个人成长、生活——那么结婚、生子,当村长都不足为奇。
“嗯……怎么了。那样生硬的表情。”尼罗大人在马厩里难得地和我打了声招呼。
“没事吧,看你的脸色那么不好……剩下的我来干,你休息一会儿吧。”茜璐比小姐在厨房里很友善地冲我微笑。
“麦德他们,真慢啊!喂,那边的情况怎么样了?”切斯大人站在城外,等着麦德大人回来。
但是,我没有回答他的时间。
现在,跑向村里的我,意识完全集中在一点。
有时我的脚会陷入雪地里,但我一心只想着村长的家。
一到村长家,我就使劲敲门。这是我有生以来用力最大的一次。我感到拳头在痛,但是现在不是我顾及这个的时候。
门被打开的那段时间,是如此的漫长。
然后,门开了——“哎?菲璐……怎么了?那么着急。’出现在门口的不是戴兹大人,而是佛鲁特大人。
“那、那个!戴兹大人呢,戴兹大人现在在哪儿?”“你说爸爸啊,他去井边打水了——”“谢谢!”佛鲁特大人虽然一副很不解的样子,但现在没有时间向他解释。
白天戴兹大人对我的那个冷冷的笑容——那种隔阂现在令我感到非常不安。
跑、跑、跑——我拼命地跑,想从那种不安中解脱出来。或者说,是想追查到元凶——“唉,菲璐——你可别想着去追问村长。”我听见了艾尔玛大人的声音。站在他面前的我,小声回答“是”——但是,对于村子里的我来说——已经晚了。
====村子的尽头有一口挖得很深的小井,只要不出意外就不会上冻。桶放下去,井表面的薄冰很容易就裂开了。对于这个远离河流的村子来说,它已经成为生活中不可缺少的蓄水池了。
一个留着厚厚胡须的男人站在井边,静静地向下看着水面,好像在等谁似的,一动不动。
然后现在——他等的人出现了。
“戴兹大人。”村长听到声音回头一看,是一个气喘吁吁的少女。
“我一直等着你呢。你来得比找预想的要晚啊。”村长仿佛等得不耐烦了,一直盯着菲璐的脸——然后小声说道:“你终于知道了。不,应该说是终于想起来了。”村长冷笑着。他的右手里拿着一个小瓶。
“你跟着商人去了‘外面’吧?去了那个既是我的摇篮也是我的坟墓的地方。”“……那个瓶子……”“这个瓶子是我和你们的摇篮。我和你的不同只是我们出生在不同的瓶子里——仅此而已。”戴兹一副自嘲的口吻,将手中的小瓶子展示给菲璐看。
“这就是‘我’。你没听比鲁特爷爷说吗?这就是我的原型,产生我的催化剂,也是我的灵魂。”菲璐完全想像不到戴兹到底想做什么。不知有没有注意到她的表情,戴兹露出了跟以往一样冷冷的笑容,开始慢慢拧开瓶子的盖子。
“比如说,这样。”戴兹完全像是在讲述科学实验,对菲璐说着。
“在本来空空的容器中的那具肉体,向我的‘意识’里注入这些水,‘我’就产生了——。如果我让这水流入井里,活着的村民喝了它,会有什么后果?”“……!”目前为止,摄取这些有了意识的“水”的,只有那些在培养液中的“空空”的肉体。如果普通人喝了它——会变得怎样呢?“以前,死于寿尽的我的养父——也就是前任村长试过一次,正确答案是‘相互争斗’,彼此的意识都想拿到操纵身体的主导权。很有意思吧?在这个世界上,作为一种物质而存在的大脑,和我们这种人的‘异次元’意识正面开战。这不再属于炼金术的范畴,已经达到了巫术和魔术的境界了。你不这样认为吗?掌握了主导权的意识,会把对方的知识和经验全部据为己有。你不觉得这和那个城里的‘不死者’之间的同类相残很相似吗?”为什么戴兹大人会知道这些呢?菲璐很纳闷。仔细想想,如果茜璐比小姐将这些全部告诉了佛鲁特大人,那么被他的父亲听到了,这样的话就不足为怪了。
“可是我不甘心像这个村子里的人一样,不甘心输给周围的人。啊,这也算是一个赌注吧。”听到这儿,菲璐终于知道这个男人要做什么了。
“不会吧。”“我现在已经厌烦管理这个村子了。也许这样糊里糊涂的生活下去会更好,但是多亏了那个圈外人的恶魔让我萌生了一点点希望。这片森林的外面确实存在着一个更广阔的‘世界’!”近乎于发疯的双眼通红,村长,仅仅是作为村长的那个男人继续嚷道:“我想过了。要想走向世界,我一个人的生命是靠不住的。但是如果住在这个村子里的76个人全部变成‘我’的话——你不认为到了那个时候,我的‘力量’就可以横扫一方了吗?”少女听了戴兹的话,大吃一惊,但是立即振作精神,慢慢地却有力地说道:“——我不会让你那样做的。”“哦?像你这样的废物,哪有资格对我说不会让我做?”看着说得正起劲的戴兹,少女表达了自己的意思。
“剥夺村民们的意识……这种事——我不会让你那样做的。”菲璐虽然有点儿胆怯,但从她的双眸中可以感到一种坚定,她向前迈了一步。
“是吗?那样很好啊。”戴兹毫不犹豫地要打开瓶盖。
“——不要!”菲璐大叫着冲到戴兹的旁边。为了夺走他右手拿的瓶子,她用尽了全身力气跳了起来。戴兹仿佛正等着她似的,左手伸进怀中——掏出一把银光闪闪的刀,斜着斩向菲璐的手腕。
银光一闪。菲璐觉得脸上一阵发烫,那一瞬间的疼痛使得她的脸扭曲了。
“你这个废物。”戴兹的目光中夹杂着仇恨,几滴鲜红的血滴落到他的脸上。
“呜啊啊啊啊啊啊——”可是,菲璐并没有就此罢休,她毫不示弱地扎进了戴兹的身体。
“嗯!?”应该说体重很轻的菲璐对他造成不了什么威胁的,但是井周围结的冰却让他滑倒了。
两个人都倒在井旁,激战仍在继续。
少女理智完全丧失了,像猛兽一样嚎叫着————几分钟后。
听到吵闹声的村民来到这里,他们看到的是——自己一直蔑视的,认为比自己低等的“魔女”。
她的身体上布满了红色的斑点——以骑马的姿势倒在她身下的是——脖子上插着一把银色刀子的村长,戴兹·尼比鲁的尸体。
====我并不是想要救村里的人。
我特别讨厌他们。
但是,但是——我更讨厌失去这个世界。
所以,所以我杀了村长。把戴兹大人——不,把戴兹杀了!我不后悔。我怎么会后悔呢?好不容易想起来的情感。愤怒的情感。还有,害怕的情感。
我就是遵从着这样的情感采取行动的。
我不会让任何人破坏这个世界,我的世界。
我只能在这个村子,这片森林里。
我知道。我也能理解。这全都是按照自己的意志所做的。
“噫……呀!”所以,我不后悔。
“村、村长!”‘戴兹!”“不好了!”怎么能后悔呢。
“菲璐、菲璐这个混蛋把村长给杀了!”我知道,我完全能理解。
“妈的,这个混蛋果然是恶魔的走狗!”“装作很顺从的模样把我们大家都给骗了!”我知道。
“杀人犯!”连这种称呼也——“恶魔!”连这种称呼也——“魔女!”连这种称呼也——“把目前为止我们的恩情全都忘了!”知道。
“这就是她的本性啊!”知道。
“我受不了了!”——知道,知道,知道,知道!所以,所以够了吧,既然知道了,就什么都别说了!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什么都别说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什么——感情无以言表的时候——有人抱住了我。
“没事的,没事的。”是切斯大人。啊啊,这不是被村民们围攻的我。这是在城堡前的森林里,等着麦德大人他们归来的我。
“为什么……?”为什么,切斯大人对我?他应该不知道那件事。
“啊……对不起。你好像非常害怕,我叫你也不理我——而且,还突然哭了起来。”“哎……”说着说着,我发现眼泪流了下来。
“那个……这是——”就在我想整理一下心情,然后将整件事情都告诉切斯大人的一刹那——站在切斯大人后面的身材高大的村民,用手中的棒子狠狠地打了切斯大人。
“啊……”我还没来得及说话,切斯大人就失去了意识——我的脑后也受到重击,失去了意识。
同一时间,在村民们围住我的时候我听到了一个熟悉的声音。
“爸爸……菲璐……”啊……“死了……吗?——为什么?”不是的,不是这样的。
“为什么你把爸爸——”佛鲁特大人一开始表情呆滞,但是渐渐地回复了正常。
“还给我。”佛鲁特大人的脸一半在笑,一半扭曲了,他朝我走近了一步。
“把爸爸还给我。”又走近了一步,佛鲁特大人对我大叫道:“我那么相信你,为什么!”当我听到这叫声的一瞬间——我知道我的心里有什么东西碎了一地。
啊啊,果然,我不应该有梦想。不应该有希望。如果一开始就不抱有希望的话,我现在就不会这样痛苦了。
我想和佛鲁特大人解释什么,但是——村民们拿石头打我的头,村里的我,心彻底死了。
“对不起。”同时,我听见有人和我说话。
是艾尔玛大人的声音。等我回过神的时候,我已被载上运货车,右边的艾尔玛大人抚摸着我的头,左边的麦德大人手里握着一个圆形的东西。
货车的震动使得身体摇晃起来,车窗前呈现出延伸在森林里的雪路。夜幕应该早已降临,但是唯独卡车前面还像白天那样明亮。
这时,不知什么液体滴到了我的手上。
仔细一看,原来是我的眼泪流了下来。刚才切斯大人也是这样,我们好像都没有整理好心情。
“真的对不起。第一次让你流泪应该是在喜极而泣时,我一直是这样想的,可是……”一见到艾尔玛大人,我就不说话了,一直哭个不停。
真想这样一直哭下去,可是不行啊。现在的我,有一些话必须要说出来。
“……啊……斯……大人……”“没事了,平静平静。”艾尔玛大人友善地对我微笑。这样反而让我更难受。
快不能呼吸了。每喘一口气就会不停地抽泣。但是,必须得说。即使我的气息——我的心脏会停止跳动,还是要说——“啊……切斯……大人……呜……切斯大人……被……村里的……人……”我只能这样支言半语的,但是艾尔玛大人好像明白了我的意思。
麦德大人嘴角紧闭,货车的速度比刚才快了一倍,我背靠着椅子,安心了许多,因为我说出了我一直想说的话。虽然我还没有得到谅解,但是我拼命忍住了将要流出的泪水。
我对自己说,要等到帮助切斯大人度过难关之后才可以笑或者哭————我擦了擦脸,现在只想一心向前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