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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章 首冢(下)

六二人到为成的车子里说话,那车子停在门廊处。

这样做是为了不想被人听见。

二人进入为成的车里,放下帘子,将其他人支开。

于是,为成开始讲起事情的原委。

“其实,我不久前跟一个女人好上了,不时上她家的门……”为成压低声音说。

“噢,女人啊。”“是藤原长实大人的女儿。她的名字叫做青音……”“发生什么事了吗?”“没出事的那段时间挺好的,但是,有一天晚上,我跟另一个人在青音的家门口撞个正着。”“呵呵。”“那一位,是橘景清大人。”“就是说,脚踩两只船,终于露馅了?”“唉,就是那么回事。”“然后呢?”“但是,这是不可能退让的。我不肯让,景清大人也不肯让,青音姑娘也不知该如何选择。最终,大家说好另择日期,由青音姑娘作出一个决定,是选择我还是选择景清大人。”“结果呢?”“过了一天,青音姑娘派人送了一封信来。”“哦,写信……”“信上写着,请晚上到一条的六角堂来。”“如果说的是位于一条的六角堂的话,那可是没有开放的六角堂呀。”“是的。这个佛堂是先皇所建,预备要安放观音菩萨像的,但由于佛像雕刻师未完成佛像就死了,最终什么也没有放,就是那样一个佛堂。”这个佛堂也不是一所大佛堂。

从入口到对面墙壁,若两手平伸向前走十步,手指尖就能触到墙壁。

这样一个一直没有佛像、无人理会的佛堂,在风吹雨打之下已呈破败之相。

由于一直无人使用,门极少打开,于是被称为“不开的六角堂”。

“要你去那里?”“对。信上要我单独前往。”“于是,你就去了?”“是的。”“那是什么时候的事?”“昨天晚上。”为成说。

不知不觉中,为成对保宪说话的语气更加恭敬了。看来是把希望寄托在保宪身上了。

昨晚,为成是在晚上出门的。

牛车来到六角堂前,为成吩咐随行的人明天早上来接,然后就让牛车回家了。

六角堂中似乎点着一两盏灯。

为成进了六角堂,见青音姑娘和橘景清坐在那里。

“原来不是约我一个人……”为成说道。

“为成大人,看来我也要向你说同样的话。”景清说。

为成像听不见景清的话似的,转向青音姑娘问道:“姑娘,您今晚特地召我来这样的地方,是要玩什么游戏呢?“木地板上铺着晕圈式印染的垫子,恐怕是日间预备的,青音姑娘坐在垫子上,静静地微笑着。

有两盏灯火。

木地板上甚至备好了酒瓶和杯子。

三只杯子。

此外别无随从人等。

大概青音也好景清也好,都把随从遣回家了吧。

若在这样的地方遭到盗贼袭击,绝对无从抵抗。用这种方式召人见面,这位大家闺秀也真是疯得可以。

但是,也正是她这种性格吸引了我——恐怕景清也是这样吧。为成心想。

自己偶尔会和景清在赴幽会时撞车。说不定,就是这位姑娘故意这么安排的。

为了今天晚上的一幕……自己也好景清也好。要按照这位姑娘的意思,上演一场二男争一女吗?至少自己产生了这种想法。

所以,自己话里用了“游戏”这个词,特地要青音姑娘和景清明白。

若依她的意思,最终选中了自己,这当然是可喜之事。

总之,今天晚上的事若为出入宫中的人所知,一定会传言满天飞。

为成心想,作为传言中的出场人物,可要尽量扮演好角色。

如果这是青音姑娘早有预谋之事,自己和景清就是她所选择的出场人物。

想到这一点,心里就很来劲。

“喂,来吧,来吧!”景清也再次点点头。

“今夜究竟预备了什么消遣?”被为成和景清催问,青音姑娘展露出灿烂的笑容,说道:“今天晚上是满月啊。”“满月?”发问的是为成。

“不拿灯火也可以走夜路呢。”“你是说,我们从现在起要走夜路?”景清问。

青音没有回答这个问题,说声“请吧”,示意二人拿起酒杯。

待二人取杯在手,青音拿起酒瓶,替二人把酒杯斟满。

看着为成和景清一饮而尽,青音说道:“从这里到船冈山的途中,有一座首冢,二位知道吧?”“当然知道。”“我知道。”二人点头。

这座首冢埋有五颗头颅。

大约二十年前,发生了藤原纯友之乱,这次动乱被小野好古等人镇压,纯友被诛杀。这是天庆四年的事。

但是,余党落草为寇,为祸伊予、赞岐、阿波、备中、备后——连京城附近也不时波及,朝廷派追捕使搜寻。

最后,捉获首谋者五入,押送回京城,判以死罪。

五人在鸭川河滩上被埋至颈部,连续十天不给吃喝。

每天都运食物到他们面前,但只给看不给吃。食物放在面前的地上,香气可及,却不能进入腹中。

“求您给一口……”“就算以后砍头,现在也给点吃的吧!”“好饿呀。”不管他们怎么哭求,也不给一口东西。

在他们面前,狗和乌鸦吃掉了食物。

狗啃去犯人们脸上的肉,乌鸦啄食他们的眼睛。

犯人们活了整整十天,简直不可思议。

这十天里下了三次雨,总算给他们湿润了喉咙。如果不下雨,恐怕撑不过七天。

到第十天,才把他们挖了出来,就地斩首。

有人害怕犯人们死后作祟,就把一块拳头大的石头丢在犯人们的跟前,吆喝道:“嘿,吃饭吧!”就在犯人们以为是饭,伸出头去吃的时候,他们的脑袋被砍了下来。

被砍下的头颅全都滚向石头的方向,据说竟有一个头颅咬住了那块石头,双目圆睁着。

这样做是为了不使犯人们的心思落在行刑的差役身上。而是落在那块石头上。

这样,犯人们便不会记得砍头者的面孔,也就无从作祟——这是差役们的想法。

埋了尸首,做个坟冢,将那块石头放在上面。

但是,据说有人夜晚通过那座首冢时,至今仍能听见从坟冢里传出来的声音。

“好饿呀……”“行行好给点吃的吧。”“谁的肉都行,给我吃吧……”“好饿啊……”“嗷嗷……”据说这样的声音会对路过的人紧跟不舍。

当然,这只是传说。

为成和景清都没有亲耳听过这样的声音。

“那个首冢关我们什么事呢?”景清问道。

“我希望二位今晚到首冢走一趟。”青音孩子气地说道,脸上挂着微笑。

七“这简直就是《竹取物语》的故事嘛!”说这话的是博雅。

在听保宪叙述事情经过的时候,博雅脱口说了这么一句。

青音姑娘以此来考验为成和景清。

首先,二人中的一个先离开六角堂,他须走夜路前往首冢,然后再返回这里。

作为真正抵达了首冢,而不是半途而返的证据,必须把冢上那块有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石头带回来。

接下来,第二个人就带着这块石头出发,把石头放回它原来的位置。

“第二天早上我们三个人一起出发,看看那块石头是否已放回去。”青音姑娘这样说。

“我青音便属于能够做到这件事的人。”“如果两个人都能做到,那怎么办?”发问的是为成。

“哟,那就再想一个考验的办法吧。”青音姑娘兴致勃勃地说。

听到这儿,博雅便说,是和那个《竹取物语》的故事相类似。

这个《竹取物语》的故事,又以《赫映姬》之名广为人知。

从月亮下来凡间的赫映姬,遇到五名贵公子求婚。

对这些男人,赫映姬预备了几道难题。

赫映姬要石作皇子去取大佛用过的石钵,要车持皇子去取蓬莱的白玉枝,要右大臣阿部御主人去取火鼠裘,要大纳言大伴御行去取龙头上的五彩玉,要中纳言石上麻吕去取燕窝中的子安贝。

“我将是达到要求的人的妻子……”在晴明和博雅自由地呼吸着京城的空气的这个时期,《竹取物语》的故事和汉文书籍一样,是宫中的通用教养书籍之一。

“这种做法,倒是青音姑娘的一贯风格。”晴明说。

“那么,他们两个都去了吗?”博雅问。

“噢,去了。”保宪用右手食指梳理着猫又的喉咙周围,答道。

八以抽签来决定谁先去。

青音姑娘的手握着预先准备好的小石子,二人选答是在哪一只手中,答中者先行。

猜中的是景清。

于是,景清先出门而去。

为成在六角堂和青音姑娘边喝酒边等待,但总不见景清的踪影。

离理应回来的时间又过了很久,景清还是没有回来。

虽说半途上要走山路,但并不是难以辨认的路径。

拉起板窗朝外望望,美得令人叹息的满月当空高悬。

如此月明之夜,即使没有灯火也能走夜路。

是途中被鬼吃了吗?或者遇上了强盗?或者,是被首冢中的犯人之灵攫住?又或者——.“是胆小害怕,溜掉了吗?”为成手端酒杯,喃喃自语。

即使景清不玩了,仅此并不算为成获胜。要取胜的话,为成必须亲自前往首冢,把那块石头带回来。

但是,如果自己外出,就要把青音姑娘单独留下了。

虽然是她一手安排这件事,她也会感到害怕吧。

说不定她会放弃这游戏,要我不要去。

如果是青音自己提出中止游戏,为成当然没有必要再去,这场较量也就是为成不战而胜了。

不,如果我说要去,青音姑娘一定会要求中止游戏。

“姑娘呀……”满有把握的为成放下酒杯。

“景清回来得太迟了,我去看一下情况吧。”“噢。好的。”青音姑娘说得很轻松。

“我也正想请为成大人去取石头,同时再顺便看看景清大人那边情况怎么样呢,你这样说,真是太好了。”青音这么一说,为成就没有退路了。

“如果我带回了石头,这场比赛就算我取胜了吧?”“当然。”青音点点头。

九为成在赶路。

夜路。

终于来到了船冈山前,开始上山,因为月光清朗。夜间的山路比想像中要容易走。

但是,尽管路好走,晚上前往首冢到底是一件别扭的事。

内心不免害怕。

景清那小子——“开溜了吧。”为成自语着。

大概他在附近安排了一辆牛车吧。

把牛车喊过来,可能就这么乘车回家去了。不,肯定是那么干的。

咦,这不会是设计好的一部分吧——也不妨这么想。

可能景清和青音合谋,要耍什么花招。但是,即便真是那样,自己也无从识破。

总之,只能走一趟了。

坡道上,树梢从左右两边伸过来,遮挡了一半月光。

四周一片昏暗。

好几次绊在树根或石头上,好几次绊倒在地。

又一次绊倒了,一只手撑住地面。目光不经意地向前瞄瞄,看见有件东西。

是人——一个人倒在那里。

站起来,走近仔细察看,果然是个人,而且是一具遗体。

那身衣服倒是眼熟。

“是景清大人……”为成脱口而出。

倒在那里的,的确就是不久前离开六角堂的橘景清。

不过,用手去摸一下,感觉景清的衣服湿乎乎的,触碰过死者衣服的手指头黏糊糊的。一股腥味扑鼻而来。

是血。

为成大吃一惊。

再仔细看看,这具遗体没有了头颅。

为成用手去摸衣服,觉得遗体又薄又扁。

手上黏糊糊,却不知摸到的是哪一块。.而且,还觉得特别硬。

衣服里是空的?!景清的遗体几乎只剩下骸骨。

“天啊!”为成惊呼一声,想站起来。

但是,他站不起来。

他吓瘫了。

他双手又双膝着地,打算像野兽一样爬着逃走。想逃脱什么,连他自己也不清楚。总之,要逃离那个地方。

爬着爬着,右手触到一件东西。

他不假思索地一把抓过来,一看,是一截肘部以下的残肢。

是景清的右手。

“哇!”为成惊叫一声,想把残肢抛开,但自己的手指深深地抠着那截残肢,无法甩脱。

而且,好沉重。

似乎景清的右手还抓着什么东西。一看,那是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石头。

啊,这就是那块石头嘛——为成心想。

看来,景清已去过首冢了。然后,在归途中惨遭不测的吧?为成好不容易才直起身来。

他极力抑制着双膝的颤抖,迈开了步子。很想撒腿就跑,可脚下直打战,实在是跑不起来。

不知从什么时候起,为成左手竟然握着那块石头,拿着它一步步走。

要尽快往前走。尽快远离此地。

因为景清的手也不放开那块石头,也就是说,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变成了为成握着石头,而石头上拖带着景清的残肢。

等于为成拎着那只断手在走。

即便只是步行,也累得膝弯腰折。

不过,拼了命也不能停。

为成几乎没有觉察到自己是提着景清的断手在走。

必须把这块石头拿到青音姑娘那里去——为成的思维似乎停顿在这个念头上。

走啊走。

月光洒满一路。

为成热泪长流。

正当此时——有一个声音传过来。

声音很小,是硬东西和硬东西相碰撞的声音。

咣!当!咣!不止一两个东西。

咣!咣!当!是从身后传来的。

那声音从身后逼近来了。

随着它越来越近,声音也越来越大了。

好可怕啊。

为成觉得恐瞑,但不敢回头去看。

正要大喊一声向前冲时,左手突然被拉向一旁。

一阵战栗传到左手,仿佛钓到一条大鱼的那种感觉。

为成只往自己的左手瞥了一眼,随即发出一声惨叫。

两个头发蓬乱的脑袋咬住为成拎着的景清的右手。这两个头颅正在左右晃动,动作如同野狗在撕扯肉块。

他不禁松开手。

猛地把景清的断手扔了出去。

“哇!”为什么会把那残肢带到这里来呢?为什么没有在途中扔掉它?什么石头不石头。管它呢?青音姑娘什么的,已抛到九霄云外。

“好饿啊……”这样的声音传了过来。

低沉的,不祥的声音。是咬牙切齿的声音。

“你竟然想抢走我们的食物啊!”“这可是事隔二十年才有的食物啊。”抬头望去,只见月光之下,几个头颅漂浮着,盯视着为成。

“为成……”有声音传来。是熟悉的声音。

仔细看,那些头颅之中,有景清的头,景清的一双眼睛怨恨地望着为成。

“你打算自己带回石头,跟青音姑娘成其好事吗,为成……”之后的事情,为成就记不得了。

“哇!”他喊叫着拔腿飞奔。

跑啊跑啊,他终于回到了六角堂。

“姑娘,姑娘啊!”为成关上门,把吊起的板窗也拉了下来。

“啊,为成大人,为什么这样慌张?”“景清大人被那些头颅吃掉了啊!”已经口干舌燥的为成说道。‘“哎呀——”为成望着微笑的青音姑娘,不觉汗毛倒竖。

坐在眼前的青音姑娘,身体所朝方向与头部所朝方向竟然是不一样的!青音姑娘身体明明背向为成,脑袋却面向为成。如果是扭头面向这边,肩、背也多少要转过来,可此时只有头部转向这边。

直到此时,为成才发现情况不对头。

青音姑娘坐着的地板上,有一圈东西正在扩散。

是血。

“这是怎么回事?”青音姑娘的头颅在灯光映照下轻悠悠地漂浮起来。

她所穿的唐衣皱成一团,掉在晕染的垫子上。

“哇!”为成大叫一声,冲了出去。

他跑向飘在空中的青音姑娘的头颅。

他抓住青音姑娘的头,向尚未关闭的板窗跑去。

“为成大人,你干什么?”为成将发出斥责声的青音头颅掷出窗外,把板窗关上。

他扔出那头颅时,右手的一截手指被咬掉了,但他还是庆幸及时把头颅丢到外面去了。

没等他松一口气,又有一个重物砸在板窗上。

大概是哪个头颅在撞击板窗。

“为成大人,请把这板窗打开!”“把你的肉给我吃掉!”“好饿呀。”为成胆战心惊地透过板窗的缝隙向外窥探,在月光的映照下,发现好几个头颅在飞舞。

为成流着泪念起佛来。

幸亏那些头颅没有办法打开门和窗,没过多久,东方的天空渐露晨曦。

“糟啦,天要亮啦。”“怕什么,我知道为成家在何处。”是景清说话的声音。

“我也知道!”青音的说话声也传了过来。

“今晚再去他家吧!”“好!”之后,外面安静下来。

太阳照进六角堂时,为成已经等不急车来接他,便逃之天天了。

十“噢,那天中午,在清凉殿的渡殿,为成大人和我正好碰上了。”保宪说。

“原来是这样。”晴明点点头。

“这三个晚上,我都保护着为成大人免受那些头颅的攻击……”“有什么事发生了吗?”“唉,太麻烦了,晴明……”“麻烦?”“如果光是防止那些头颅的攻击,在他家宅的几个适当的地方贴上符咒,放下板窗就足够了。”“今天晚上呢?”“我放了四张符咒,虽然不是很放心,但不打开板窗的话,应该没问题吧。不过……”保宪欲言又止,望望晴明。

“天天晚上这样也不是个办法啊。”“保宪大人,您让那些头颅从此不再出现,也不成问题吧。”“那是当然。”保宪点点头。

“该怎样做才好,我也想了好几种方法。在实施方面。

应该没有问题,可是……““可是?”“你很清楚,晴明,我对于麻烦事是实在做不来,光是想出那些办法,我已经疲惫不堪。趴在地上找东找西呀,四处奔走呀,找人说好话之类,我做这种事特别差劲。”“的确。”晴明苦笑着。

“派人到首冢和六角堂,找回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的遗体,把遗体运回各自的家,光是这些活儿,我已经想找个人交出去了。现在虽然还没有明说,但景清大人和青音姑娘到底是怎么死的,应该很快会传开吧。”“我想也是。”“我希望在闹得满城风雨之前把事情解决。”“解决?”“晴明,你代我干,怎么样?”“我代你?”“对呀,这事情原本也是冲你去的,我好歹也给你完成一半了,剩下的你来做吧……”“由我来?”“没错。”保宪若无其事地端起酒杯,往嘴里送。

“首冢那边怎么样了?”晴明问。

“我没有去那里,据说有五个头颅巧妙地从土里溜出来了。”“上面放的那块石头,似乎写着什么东西?”“据说写着两个字。现在那些字也已经消失了……”“好像是二十年前,净藏上人写的字吧?”“正是。净藏上人在将门之时和纯友之乱时,都作了大威德法,以降魔伏灵。”“净藏上人现在是在东山的云居寺吧?”“怎么,晴明,你连这些都知道?剩下的事真的能独力承担啦。”“要做倒是能做……”晴明苦笑着。

“怎么啦?”“那块石头现在在谁手里?”保宪听晴明这么问,便把右手的酒杯放在地板上。又把空出来的手伸入怀中。

那只手再抽出来时,手里握着一块成年人拳头大小的石头。

“在这里。”“您都安排周到了,我也没法不干啦。”“拜托。”说着,保宪又伸手去拿酒杯。

十一“那样就行了?”说这话的是博雅。

他们在藤原为成的大宅里。

外廊的木条地板上,站着博雅的家人实忠。房檐下倒吊着一条死狗。

这是实忠跑遍京城才找回来的遗骸。

“行了。”晴明点点头。

强烈的气息扑向站在庭院里的晴明和博雅。

这是由于向狗的遗骸浇了刚捣好的葱汁。

“就这样,我们只需等到晚上就行了。”晴明说。

十二夜晚,晴明和博雅在昏暗中静坐。

板窗都拉下了,也没有点灯。

只有藤原为成急促的呼吸声。

实忠半跪在吊着死狗的屋檐附近,把耳朵贴在板窗上。

“我听见有动静。”实忠说道。

不久,那些声响也传入了博雅的耳朵。

是牙齿咬嚼的声音。

声音逐渐挨近过来。

“好饿呀……”“为成大人今晚还是贴符咒、关板窗,待在里边吗?”听得见这样的说话声。

不久,又传来异口同声的说话声:“咦,这里有肉!”“是狗肉!”“是肉!”马上,那些声音变成了野兽贪婪地大啃猎获物的声音。

“博雅,你看——”听了睛明的话,博雅从板窗的缝隙向外张望,只见月光之下,飘在空中的七个头颅,扑在倒吊在房檐下的狗尸上面,正啃食着死狗的肉。

“好惨啊……”博雅喃喃着。

头颅们咬住狗的尸体,吃着上面的肉,而他们吃的肉却全都从头颅下方掉到了地上和外廊内。

六角堂的地上掉的那些肉,也可能是经过这样撕咬后的青音姑娘的肉吧。这样一来,肉等于没吃,肚子根本填不饱。

“嗷嗷,好饿啊……”“好饿啊……”“怎么吃也吃不饱啊。”听得见头颅们的说话声。

不久,传来了令人心悸的声音。

是啃骨头的声音。

又过了一会儿,这样的声音也听不见了。接着,传来了头颅从各处撞击房子的声音。

“请开门!”“请让我们吃肉!”“为成大人……”喊叫声持续了整个晚上。

将近早晨的时候,四周突然静了下来。

等太阳升起,众人走到室外,只见整个屋檐前剩下一片可怕的狼藉。

“唉,走吧。”晴明催促博雅和实忠。

实忠肩扛锄头。

在三人前头,一只白狗嗅着气味领路。

“它在追踪葱汁的气味。”晴明说。

不久,白狗来到离为成家不远的一所独立房子前,钻进架空木地板下狂吠起来。

“过去吧,实忠。”晴明这么一说,实忠便拿起锄头钻进架空的木地板下面。

从下面传来了用锄头掘土的声音,不久,就听见实忠喊道:“找到了。”他从架空的木地板下挖出了七个头颅。

五个是旧的,两个是新的。

新的就是青音和景清的。

“这样就解决啦。”晴明轻轻地说了一句。

“哎呀,那实在是惊心动魄的一幕啊。”博雅放了心似的长舒一口气。

十三青音和景清的头颅被葬在一起。

五个头颅被埋入原来的首冢,那块石头由净藏上人重新写上两个字,放在冢上。

也许是因为把大批食物和头颅一起填埋,自此以后,夜间在首冢附近走过的人就再没有听见奇怪的声音了。

十四浅斟低酌。

地点是晴明家的外廊内。

晴明、博雅、保宪三人在座。

像前不久的那个晚上一样,保宪盘腿而坐的两脚之间,睡着那只蜷成一团的猫又。

保宪伸出手指在酒杯里浸一下,然后将指头伸到猫又的鼻尖上晃晃,看似睡得正香的猫又微睁开眼,伸出红红的舌头舔舔保宪的指尖。

“哎,晴明,上次那件事情你干得挺漂亮嘛……”保宪一边让猫又舔酒一边说道。

“哪里哪里,只因您保宪大人把准备工作都做好了啊。”晴明答道,丹唇含笑。

“不过,那情景真是够凄惨的……”博雅记忆犹新地说。

“狼吞虎咽,肚子怎么都饱不了。虽说是死不瞑目造成的怪事,但所谓人性,的确也有这样的一面啊。”“嗯……”“想到那惨死的模样就是人的本性,不禁让入又觉得可悲,又觉得可怜。”博雅打住话头,目光投向庭院,仿佛回想起了当时的情景。

夜幕下的庭院,外观已尽呈秋色。

静候冬天来临的庭院,在月光下缄默着,文风不动。

“我可以吹一曲笛子吗?”博雅说着,从怀里摸出叶二——从朱雀门鬼手上得来的笛子。

他将笛子轻贴唇边,吹起来。

旋律像一条美丽、发光的飘带,从笛子滑出。

笛声在月光下延伸,扩散到清秋的庭院。

月色和笛声溶化在秋之庭院。

无法区分何者是笛声,何者是月光。

坐在廊下的博雅的气息——连他的肉体本身,仿佛都溶化在天地之间。

“了不起……”保宪止不住发出赞叹之声。

“这就是博雅大人的笛声呀……”仿佛是喃喃自语。

晴明默然倾听,他让笛声穿透自己的肉体,溶化在天地间。

笛声不绝如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