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空海先生。”白乐天说道。
他把手贴在自己胸前:“我的心里,充塞着各式各样的事物。哎,该怎么说才好呢?”白乐天扭动身子,宛如发狂似地直望着空海:“那是一堆没有名字的生物。有兽、花、虫,甚至更莫名其妙的形体。我必须引诱它们走人语言的栅栏里,为它们命名……”这些生物在自己肉体深处,散发着神秘的磷光。是一群在森林深处迷路的不知名动物,或是一群深海生物——这些生物相互捕食,某些被消灭了,成为其他生物的一部分。
某些则成长茁壮了,它们让自己的躯体近似被自己捕食的生物,变成更巨大的生物,漫步在白乐天内心的暗夜森林。也有些生物在白乐天内心的深海泅游着。这些生物到底呈现何种形状,取名为何,白乐天也一无所知。
这些漆黑的巨大生物,蜿蜒泅游于白乐天肉体深处……“我或许太浓烈了。”白乐天说。
“太浓烈?”空海问。
“情感。”白乐天仿佛想咽下如鲠在喉之刺,扭曲着嘴唇说道:“情感太浓烈了。”“——”“我就像是吸尽厨房污水而被晾在一旁的破布。”“——”“好想早日洗净,这样才能快活些吧。”“换句话说,指的是创作这回事——”“是的。”自乐天点了点头:“我本来以为,将心里的东西都作成诗,或许可以轻松下来一”“难道不行?”“不行。再怎么写,也不会减少。完全轻松不起来。只能饮酒而已。我像是被污水与酒渗透的破布了。”白乐天一脸认真,露出微笑。
然后,微笑僵硬了。
白乐天眼前有一面镜子,当他发现镜里映照着自己的神情,突然回神过来。
“说了一堆无聊的话——”白乐天唇上数次浮现的微笑消失了,又恢复平素一贯木讷的神情。
“不说傻话了,没一件是好事。”重振精神般,白乐天望向空海。
“对了,空海先生,关于宫里的事,您已听说了吗——”“什么事?”“皇上身边似乎发生了怪事。”“怪事?”“乐师的月琴突然断弦,苍蝇老在皇上身边盘旋,不然就是猫开口说话……”“猫?”“是的。”白乐天颔首:“前几天,青龙寺的惠果阿阁梨似乎曾入宫觐见皇上。”“惠果阿阁梨吗?”“正是。”“我不知道。”算一算,柳宗元也有一段时日没跟自己联络了。
有关晁衡——也就是安倍仲麻吕的第二封信,迟早应该有消息,不过宫里发生了那样的事件,或许就不是联络的时机了。
“空海先生,我想这件事还是让您知道比较好,才说给您听的。”白乐天直直看着空海的眼睛。
那双眸子,似乎想透过名为“眼”的小洞,窥看空海的内心世界。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好一阵子。
空海默默承受白乐天的窥视。
不久——“空海先生。”白乐天说道:“您也有不少隐情吧……”“——”“如果可以透露的时机到来,您能不能将所有的事都告诉我?”“好的。”空海点头。
“那么,我就失礼了。”白乐天起身说道:“心情变得快活些了。容我先行告辞——”与空海简单话别之后,白乐天告辞离去。
【六】“空海啊,总觉得那个男人真让人喘不过气来。”白乐天一走,逸势如释重负地说道:“有那男人在,总让人感到疲惫。”此前,逸势默不作声,现在却说个不停。
“话又说回来,那男人到底是为何而来,空海——”“大概是理不出内心的头绪吧。”“内心?”“自己想做的事不能称心如意,这时任谁也会到处闲逛瞎走,手忙脚乱的……”“他不是想写玄宗皇帝和杨玉环的诗吗?”“汉皇重色思倾国……”空海将白乐天想创作的诗念诵了一小段。
“汉皇啊——”“指的是汉皇耽溺女色,作梦都想着美人。”“可是,为什么是汉皇呢?”“——”“所谓汉皇,不就是唐朝之前的汉朝皇帝吗——”“没错。”“可是,白乐天想写的不是玄宗皇帝和杨贵妃吗?”“嗯。”“既然是唐王朝之事,为什么说是汉皇帝?不是应该写成唐皇或唐帝吗?”“因为乐天先生有所顾忌。”“顾忌?谁呢?”“当今的朝廷。”“——”“突然在诗的起首,写下唐皇重色的文句,怎可能发表在今日呢?”“可是,只要继续读下去,总应该懂得他在写什么。了解了,结果还不是一样?”“不一样。”“为什么?”“街谈巷议不也是这样?”“街谈巷议?”“嗯。当某人正在讲述某人的流言时,因有所顾忌,故意讲成其他城镇其他人所发生的事,这时,凑巧该人来到现场,指责说话者岂有此理——”“那就等于承认流言的主角是自己了?”“正是如此。”“嗯。”“若非太过分,一般都会置之不理吧。”“原来如此——”逸势点了点头,接着问道:“那男人是秘书省官员吗?”“应该是吧。”“官员也写诗……”逸势叹道。
“怎么了?”“看到那男人,我总觉得仿佛看到自己。”“是吗?”“你说的,和那男人所说的,我全都明白……”逸势自我解嘲地说:“无法心想事成时,做什么都觉得不对劲,心里也就像剌猬一样……”“——"“不知不觉中便忘了对别人应该和言悦色……”“——,,“倘若像李白翁那样才华洋溢,或许还能文思泉涌地作诗,可是——”“可是怎样?”“即使拥有那样的才华,从发迹的角度来看,李白翁不也是怀才不遇吗?”说完,逸势搔了搔头继续说道:“空海啊,不行哪。我总是用才能或是发迹来衡量一个人。仔细想想,人的一生幸不幸福,是不能用此来衡量的,不是吗?可是,空海,即使如此,李白翁、玄宗皇帝或是贵妃殿下到底是否幸福,我终究还是在意的啊——”“逸势啊,你真是个正直的汉子。”“我吗?”“嗯。一般人是不会对别人说出这番话的。”“因为你不是别人。空海,是你我才会这样说。话又说回来,刚刚乐天先生不是说,宫里发生奇怪的事?”“嗯。”“猫和苍蝇?”“看来,事情将要开始了。”“什么事?”“五十年前尚未结束的事——”空海说。
“经过五十年还未结束?”“嗯。”“玄宗皇帝死了,晁衡大人、高力士大人、李白大人、黄鹤,加上贵妃也都死了,你说还有什么没结束呢?空海啊。”“人的……”“人的?”“该怎么说呢?逸势。”“空海,问话的人可是我哩。”“怨怼或憎恨,或是更……”“更什么?”“应该是人。”“人?”“嗯,终究是在于人。”“光说是人,我听不懂。”“是一种情感。”“情感?”“情感就是人本身。”“倘若情感是人本身,那不是永远不会结束?”逸势说道。
“逸势,你说什么?”“我是说,倘若情感是人本身,只要这世上有人,情感就永远不会结束。”“逸势,正是如此。”“譬如,无论谁死亡,或谁出生,或经过数十年、数百年、数千年,情感会一直伴随人而存在,永远不会结束。”“逸势,你真行。”“行什么?”“现在你所说的话。”“说情感不会结束这回事吗?”“正是。”“被你赞美,真开心,不过,这不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吗?”“这种理所当然的事,更加难以理解。”“是吗?”“是的。”“然后呢?”“所以才需要佛法。”“佛法?”“正因为如此,才有佛法,才有密教。”“密教?”“正是密教。我特地前来长安想取得的东西。”“唔。”“佛法说,这世间物一切皆空。”“空?”“是的。”“什么都没有的意思?”“不,不是。”“那是怎样呢?”“怎么说才好?”“你刚刚不是说过,一切皆空?”“是说过。”“也就是说,现在我所看见的地板,对面的庭园,庭园里生长着的松树、盛开的牡丹花,也全都是空?”“没错。”“那么,你又是什么呢?”“我也是空。”“那我呢?我这个名为橘逸势的人,我也是空?”“是空。”“我是空?”“你听好,逸势。”“嗯。”“你是谁?”“空海,你在说什么啊,我难道不是橘逸势吗?”“那么,橘逸势现在在哪里?”“在这里啊,就在你眼前。”“那么,我眼前的眼睛是橘逸势吗?”“不是。”“那么,鼻子是橘逸势吗?”“不是。”“那么,嘴是橘逸势吗?”“不是,嘴巴不是橘逸势。”“那么,耳朵是吗?”“不是。”“那么,脸颊是吗?额头是吗?头是吗?”“不是。那些都不是橘逸势。”“那么,躯体是橘逸势吗?”“也不是。”“那么,手臂是橘逸势吗?”“不是,手臂是手臂。手臂不是橘逸势。”“那么,脚是橘逸势吗?”“不是。”“既然如此,我就夺走你的两只手臂。去掉两只手臂之后,剩下来的是谁?”“是我啊,橘逸势。”“那么,再夺走两只脚呢?”“剩下来的还是我,橘逸势啊。”“那么,先前你说不是橘逸势的东西,我全部夺走。”“全部?”“现在已夺走了两只手臂和两只脚。然后,再夺走躯体。接着再夺走眼睛,其次是耳朵。嘴巴、鼻子、头也通通夺走。结果,剩下的是什么?会剩下橘逸势吗?”“不,什么都没有了。”“这不是很奇怪吗?”“哪里奇怪?”“我夺走的东西,全都是你先前说不是橘逸势的东西。既然如此,为什么你会消失不见了?”“不知道。”“这就是空。”“什么?”“那我再问你一次。”“嗯。”“眼睛、耳朵、嘴巴、鼻子、头、躯体、两只手臂、两只脚,全在那里。那是橘逸势吗?”“是。”“那么,如果是一具死尸,又当如何?”“什么?”“橘逸势的眼睛、耳朵、嘴巴、鼻子、头部、躯体、两只手臂、两只脚,全都在那里。只不过它们依附在死尸之上,又当如何?橘逸势的死尸,是橘逸势吗?”空海问道。
“唔……”逸势呻吟起来:“我是儒者。”“儒者又怎样?”“以儒者的立场来说,答案只有一个。橘逸势的死尸,不是橘逸势。”“那正是空。”“空?”“那么,我再试问。”“又要问?”“橘逸势到底是什么?到底基于什么,让别人称呼你为橘逸势?”“唔……”“基于什么?”“唔……”“说呀。”“空海,你说。既然你问了,就应该知道答案。你快告诉我。”“是魂魄。”“魂魄?”“是的。别人称呼你的魂魄,叫作橘逸势。所谓橘逸势,指的是你的魂魄。”“晤??嗯。”“不过,逸势啊。就算是你是橘逸势的魂魄,你能只以魂魄向别人表示,这是橘逸势吗?”“不、不能。”“是的。基于此道理,你的魂魄与美丽、悲哀、喜悦这类东西的性质,是相同的。”“空海啊,你怎么说出如此毫无道理的话呢?”“绝非毫无道理。”“我完全摸不者头绪了。”“你听好,逸势,当你眺望日落时,内心会感受到美丽或悲哀的情绪吧。”“嗯。”“那么,你能从那日落之中,单独取出你所感受到的美丽或悲哀,给别人看吗?”“——”“怎样?”“不、不能。”“道理正是如此因为美丽或哀愁,并非存在于日落之中,而是存在你的内心里。”“存在哪里都一样,空海。因为不论是在日落中,或是内心里面,无论哪一边,人都无法从中单独取出悲哀或美丽给别人看,这是不可能的事。”“你这不是很明白了?”“所以呢?”“虽然不能取示于人,但美丽或悲哀却确实存在。不过,无论美丽或悲哀,都因为有日落和凝视日落的你的存在,才能存在于这世间。光是日落或你本身,是不够的。”空海凝视着逸势,如此说道。
【七】“换句话说——”逸势一边思索一边说道:“某个物体存在与否,必须具备两个条件——物体本身与感受到那物体的人心之作用。”“嗯。”“那我也是这样哕?”“没错。”“所谓橘逸势,指的是橘逸势的身体、手足、脸孔、声音,因为有了这些,才能存在于这世间?”“正是。”“这就是佛法所说‘色即是空’的道理吗?”“世间所有物,皆以这种形式存在着。不论你或牡丹花的存在,都基于空色不可分离的道理,而存在于这世间。”“唔……”逸势一副若有所思的神情。
“怎么了?”“空海,你刚刚说过,这世间所有一切都是空。”“嗯,我说过。”“那么,刚刚说过的人的情感,又是什么呢?浮现在人心的情感,也是空吗?”“是的,逸势。”“那么,悲哀是什么?人心被撕裂般的悲哀呢?”“逸势啊。所谓色,是指这宇宙存在的所有物。那不单是指人、牛、马、牡丹、石、蝶、雨、水、云这些。”“——”“浮现在人心的所有一切,也是色。”“——‘’“男人爱慕女人的情感,女人爱慕男人的情感,那也是色。”“憎恨也是吗?”“没错。”“悲哀也是吗?”“悲哀也是色。色即是空。”“色即是空吗?”“因此,悲哀也是空。”“空海,倘若如此,倘若悲哀是空,那么,人的悲哀可以消解吗?”逸势问。
空海望着逸势,然后徐徐摇头。
“逸势啊,即使理解了人的悲哀本然是空,也无法消解悲哀。”“——”“事情正是如此,逸势。”“空海啊,你刚刚不是说过,正因为人心的情感无止尽,才需要佛法?”“说过。”“倘若悲哀也是情感的一种,那么,不是可以借由佛法消解吗?”“办不到,逸势。”“为什么?这么说来,佛法无能为力?”“没错。佛法无能为力。”“怎么回事?”“在统辖这个宇宙的法则面前,所有一切都是无力的。连佛法也不能例外。因为佛法自身已言明,佛法是没有力量的。这就是佛法。”“——’,“逸势啊,所谓佛法,就是这宇宙的法。那个法与这世间一切紧密贯连。”“——”“法也算是答案之一。”“答案?”“世间一切都会变化。”“变化?”“持续不断地变化。无论任何物事,都无法永恒存在于这个世上。”“——"“譬如,花会开会落。人无法青春永驻。人会衰老然后死去。非人独然,虫、马、犬、树也一样。”“我也是吗?我也是这样吗?”“没错。”“空海,那你呢?”“我也是。”“——”“不论是谁,青春不可能永远停留于其肉体之上。”“那么,这张书桌呢?”逸势手指着眼前属于空海的书桌。
“书桌也是。”“石头呢?”“石头也一样。”“那么,山怎样?”“山也一样,在这法的面前,不可能永远是山。”“这天地怎样?”“天地也——”空海断然地说道:“即使天地也是如此,不能经常以一种形式持续——”“——”“人会衰老。山跟天地也会衰老。会一直变化。对人来说,山和天地看似永恒存在,那是因为人所生存的时间,和山、天地所生存的时间,有很大的不同。山和天地生存在比人更巨大的时间之中。
因此,人的尺度便无法度量山、天地。”“——”“逸势啊。在这法的面前,连佛陀也不例外。”“这——”“释尊不也会老、会死吗?连佛陀也逃不开如此的命运。”“那么,佛法究竟是什么呢?空海。”“连释尊也会老、会死,这就是佛法。”空海提高声音说道:“你听好,逸势。
就算理解了佛法是这天地之法,也不表示人可以永生。”“——”“道理是一样的。”“什么道理?”“关于悲哀。”“喔。”“也就是说,就算知道悲哀是空的道理,悲哀也无法消解。逸势——”“什么意思?”“人会逐渐老、死。任何东西都不能在这世上永存。悲哀也不能因为理解了天地之法而消失。清楚明白这样的道理——”“会变成怎样?”“人才可以面对悲哀。”“——”“人才可以视悲哀为同类,而接受悲哀。”“——”“逸势啊,你放心好了。即使是悲哀,也无法永远持续下去。了解这层道理,人才可以和悲哀共存。”“——”“可是,逸势啊。”“什么?”“和人的一生相比,悲哀有时会持续得更长久——”“你指的是什么?”“贵妃的事。”“贵妃的事?”“譬如,贵妃即使能活到百岁、干岁,她所怀抱的悲哀,也将与她持续共生共存……”“——”“人不能以山的尺度而生存。”“怎么说呢?”“结果,人只能活在人的尺度之中。人只能在人的尺度、人的法中诞生,然后死亡,而非佛法。”“——”“换句话说,因此才了有密法。”“密法?”“嗯。我干里迢迢来到大唐所求取的密法,其教义就是如何将宇宙的法——佛法活用在人的尺度之中。"“喔。”听了空海的话,逸势仿佛失去了语言能力,只是一径地点头。
正当逸势似乎有话要说,才刚开口,外面便传来呼唤声。
“空海先生——”是大猴的声音。
“什么事?”空海答道。
“又有客人来了。”大猴说道。
“哪位?”“柳宗元大人那儿的刘禹锡。”“喔。”“他似乎带着柳大人的信。”“快请他到这里来。”空海说。
【八】刘禹锡仿佛生气般紧闭着双唇,绷着脸坐在空海和逸势面前。
脸色不怎么好看。
眼底也有黑眼圈,蓬发覆盖额头。
一眼便可看出他的憔悴,惟有凝视空海的那双眼眸炯炯有神。
“您似乎很疲累。”空海道。
“几乎没合过眼。”刘禹锡说。
“柳大人很忙吗?”“是的。”“王叔文大人也为宫里诸事繁忙着吧。”想到柳宗元、刘禹锡都在王叔文手下做事,应该都很忙碌,空海开头便先行问候。
“空海先生,宫里发生的事,您可知晓?”“如果是指让皇上深感困扰的苍蝇或猫——”“正是。”“青龙寺的惠果和尚出面了吧。”“您已知晓到这地步,我想您应该也可推测到,如今我们所面对的状况。”“想必很费事吧。如果右手和左手、右眼和左眼经常得同时进行不同的事情,那么,任何工作也无法做得完整。”“正如您昕说。我们现在已经为时不多了。不知还能有多少时间~”“你指的是皇上还剩多少时间,是吧?”空海话一出口,刘禹锡便露出惊吓的神情,屏气环顾四周。
“是的,空海先生。这事不能随便开口,却正如您所说的一般。
只是,难保不会有人听到我们的谈话。”“皇上龙体很糟糕吧?”对于空海的话,刘禹锡不发一语,只用眼神肯定而已。
德宗皇帝驾崩后,继承皇位的是儿子李诵。
李诵登基后,改年号为永贞,也就是顺宗。
深深打动顺宗心扉的人,则是教他下棋的王叔文。
王叔文现正推行政治改革。废止宫市,罢黜李实,贬降五坊小儿等等。
这是德宗传位给顺宗之后,才能办到的改革。
不过,继位的顺宗,却是有病之身。
他得了脑溢血。
半边身体已不灵光,非常虚弱。
即使继位成为皇帝,又有多少年的光景?倘若时间允许,改革便能根基稳固地进行,王叔文的地位也可稳如磐石。不过,皇帝体弱多病,在世的日子也不多了,改革所需要的时日还有多少呢?在此状况之下,如今,顺宗皇帝身边又是一片混乱。
有人为了想趁早结束顺宗皇帝的性命而下咒。
王叔文因为政治改革和顺宗被下咒的事,忙得不可开交。与此同时,柳宗元、刘禹锡、韩愈等人也忙得仿佛身子要被拆散一般。
“还没问您有何要事呢。”空海说道:“您是不是带来了柳大人的信?”“嗯。”刘禹锡点点头,从怀里取出卷好的信件。
“就是这个。”空海收下刘禹锡拿出的那封信。
“这是昨夜柳大人写的。他要我请您当场看完,给予答复。”“明白了。”空海打开信,开始读取内容。
刘禹锡默默望着读信的空海。
“知道了。”空海读毕抬起头来,颔首说道:“请转告柳大人,说我答应此事。”“承您帮忙了。”“七天后的晚上吧。”“是的。正如空海先生所说,柳大人现在忙得不可开交,不到七天后的晚上,实在抽不出空来。”“届时我想带这位橘逸势一起去,不知可否?”“当然可以。”刘禹锡点点头:“那么,我先告辞了。”仿佛已办完事情,刘禹锡从座上起身。
恭恭敬敬地行礼后,刘禹锡立即离去了。
【九】“喂,到底怎么回事啊,空海。”逸势问空海。
“柳大人的信在那里。你先读读。”空海语毕,逸势便伸手去拿书桌上的信。
“我要读了。”“嗯。”空海点头示意,逸势这才安心地将信打开。
不是一封长信。
不久,逸势将信读完了。逸势抬起头来,问道:“信上所说的,是否就是白铃所拥有、所谓的另一封信呢?”“没错。”“信上说,虽然柳老夫人握有那封信,可是现在已不在手上了——而且,而且那封信竟然不是晁衡大人所写的,那、那是——”“是高力士大人捎给晁衡大人的信。”“而且,那封信并非失落,或被盗走,而是被买走了——”“买走的人是——”“青龙寺的惠果和尚……”“没错。”“柳宗元大人说,七天后的晚上想同你会面。他找你的目的,当然就是为了此事吧。”“大概吧。”“这到底是怎么回事?空海——”“我也不太清楚。”“你打算怎么办?”“一切就看七天后的晚上。”“我是说,在那之前你打算怎么办?”“在那之前,我们这边做好我们该做的事就行了。”“该做的事?”“梵语。”“——”“不先学会梵语,什么都办不成。另外一件事就是必须写信。”“写信给谁?”“青龙寺。”“给惠果阿阁梨吗?”“给凤鸣。”“给凤鸣?”“终于不得不和惠果阿阁梨碰面了。现在突然求见,他可能正忙着。到底何时求见较好,不妨先问一问凤鸣。”“——,,“这样一来,反正是凤鸣,他一定可以察觉目的,而捎来青龙寺的各种消息。也会问惠果和尚,说倭国的空海想来拜访,到底什么时日较为方便吧。”“嗯。”“因为宫里的事,惠果阿阁梨想必十分繁忙,可能无法马上会面。不过,我们这边也不能悠哉等待。”“什么意思?”“为了这次的事,倘使惠果阿阁梨不得不出面的话,他或许会因此而缩短寿命。”“不是永贞皇帝,而是惠果阿阁梨?”“没错。”“为什么呢?”“听说他现在身体不太好。在这情况下,如果还要施法,一定会影响身体。”“——”“再说,为了学习密法,我也不能让惠果阿阁梨的身体遭受过度伤害。”“嗯、嗯。”“视状况,或许还得拜托柳大人,帮我们说明那封信的来龙去脉。”“信?”“就是晁衡大人寄给李白翁的那封信。或许柳大人已经说出去了。”“——”“逸势啊,正如我刚刚所说的,现在正是做我们应该做的事的时候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