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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邪宗淫祠(下)

【四】“嗯……”空海发出低低的声音。嘴角强忍住笑意。

——真是有趣!嘴巴张开,此话好似已到嘴边又硬吞了下去。

“真是耐人寻味!”空海说道。

“仅仅是这样,声音渐渐变小后就中断了,问题是——”“翌目的晚上?”“正是。”“翌日的晚上,你又到了徐文强的棉花田吗?”“是。”“你如何向长安方面报告呢?”“我留在原地,让一名部下回长安讨救兵。因为这事和皇太子病倒有关,但光是传达我个人所见到的,还无法让长安方面重视此事。

再说,也不知到底会发生何事,所以就先多叫些人一起来佐证,确认翌日夜晚到底会发生什么事——”“原来如此——”“翌日午时过后,回去讨救兵的部下,再带了另外三名部下来了。”张彦高说到此时,环顾一下众人,才娓娓道出那晚的情形。

【五】翌日夜晚,七个大男人又聚集到徐文强的棉花田。

那是徐文强、张彦高,还有他的五名部下。

那晚,厚厚的云层覆盖着天空。

不过,云层未覆盖到的一些缝隙,却可以见到清澈惊人的夜空。

夜空中,点点星光闪缀其间。

云间走了样的月亮,不时从厚厚云层中露出半边脸来。云层流动速度相当快。

高空上似乎吹刮着强风。纵使月亮露出脸来,很快又会被云层给吞噬了。

被云层吞噬的月亮,只在云层周围散发出朦胧的亮光。

风从暗黑中吹来,沙沙使劲地摇晃着棉花叶。

点了两只火把。张彦高的两名部下,手中各握一把。火焰被强风一吹,摇晃得很厉害。赤红的火星,画出细线,好似萤火虫在喑夜中飞舞。

张彦高部下的腰间,各自垂挂着刀或剑。

挂刀者有两名。

挂剑者有三名。

张彦高腰间也垂挂着刀。徐文强则在怀里暗藏着小刀。

时间慢慢流逝。

强风中带着一股微温。途中重新更换火把。

“到底会发生何事呢……”徐文强提心吊胆地说。

“不知道,虽然不知道,昨夜的话若属实,此处大概有什么会现身吧!”张彦高答道。

“不过,什么也没……”徐文强的声音,带着微微的颤抖。

徐文强好像很后晦来到这里。

“这表示从现在开始,将有事情要发生……”张彦高的声音虽透着紧张,却比徐文强镇静一些。

五名卫士中的三人,因为昨晚未在场,带着半信半疑的神情伫立着。

又过了半个时刻……“喂……”低微的声音,不知从何处传来。那声音非常微弱,宛如随时都会被风声给压过。

“喂……”又有另一个声音呼应。

徐文强和张彦高面面相觑。彼此的神情好似在互问——确实听到那声音了吗?两人又各自点头好似在回答——确实听到了。

又看着其他五个人。

“方才谁在说话?”张彦高问道。

“没有。”五人当中谁也不曾开口说话。

风吹得更大,起劲地摇晃男人四周的棉花叶。

“时候差不多了。”有声音传来。

“嗯!时候差不多了。”有声音答道。

“听到了!”张彦高低道。

徐文强颔首后,紧靠在张彦高身旁。众人间流过一股紧张的情绪。系在前方的马匹,仰天发出响亮的嘶叫声。

“今夜,风很强。”“今夜,还有云。”不知从哪里传来的声音。

声音很清楚地传人每个人的耳里。

马匹又在前方嘶叫了。

好像警觉到风中有令人生惧的野兽,不知从暗夜中的何处慢慢靠近。

“很好啊!”“很好啊!”“正适合我们出现的夜晚。”“正适合我们出现的夜晚。”不知是谁,忍不住拔出鞘中的剑。接着,出鞘的拔刀、拔剑声,在暗夜中此起彼落。

“出去吗?”“出去吧!”声音如此说。

“大家小心!”张彦高大喊。

此时——张彦高眼前长着棉花的泥土开始隆起来。

“哇!”张彦高急忙往后一闪,紧邻方才晃动的泥土那附近,也隆起来了。

徐文强因张彦高一闪,整个人往前趴下去。

就在徐文强的正前方的泥土里,仿如大虫一般的东西开始要爬出来。

徐文强像鱼一般,张大嘴巴喘着气,一动不动地盯着看。他想把目光转开,却好像办不到。

地上终于露出东西来了。那是手指头。手指头之后,是整只手。

一股强烈的土臭味,传到徐文强的鼻子。徐文强莫名其妙叫了一声,用膝盖和双手支撑着,整个人快爬着逃走。

握着火把的一名卫士,把火把交给好不容易才站起来的徐文强,自己则手握利剑摆好架势。

张彦高和五名卫士,远远围成一个圈子,将露出手的地面团团围起来。

此时,众人也顾不得不要踩到刚进出的棉花。

露出手的地方有两处。此时,那两处已经露出四只手臂。露出土面的手,拨开自己手臂周围的土。

火焰的光,照着这一切情景。

众人只在远处围着圈子,注视这一切情景。

突然,从两臂间露出人头。那是男人的头。

一名卫士大叫一声,踉跄地往后退。

另一处的两臂间,同样也露出了一颗人头。那也是男人的头。

两人头上都戴着头盔。好似士兵模样。

两人摇摇头,好像要把沾在头上的泥土甩掉般。

“好久未出来透气了。”“是呀!好久未出来透气了。”两颗头相互说道。

卫士们默不作声。

两名士兵,不知是否看到此处站立的卫士,两手置于地上,用力撑着,开始要把身体拔出来。

肩膀、胸部、腹部——士兵渐渐露出身体的全貌。

那是穿着盔甲的高大士兵。腹部周围,好像画着什么图样。

“嗯。”“嗯。”两名士兵,对于观望自己的卫士们视若无睹,伸了一个大大的懒腰。

“那么……”一方说道。

“那么……”另一方答道。

“必须动身了。”“必须动身了。”张彦高对着两名正在说话的士兵问道:“你们到底是谁?”两人的体格,有张彦高两倍大,相当魁梧健壮。一靠近,竟有种泰山压顶的感觉。对于张彦高的质问,两人都不予理会。

“会躲在泥土中,想必不是人类吧!为何你们能够预知皇太子病倒之事呢?那是你们干的好事吗——”然而,两名高大士兵仿佛丝毫未感觉众人的存在。两人仰天一看。

“虽然月黑……”“虽然月黑……”“应该可以走路。”“应该可以走路。”“嗯。”“嗯。”两人相互颔首。

“暗夜最适合我们现身。”“暗夜最适合我们现身。”有一名卫士,终于忍受不住恐惧的情绪,挥剑朝士兵砍了过去。

“呀!”利剑往正面砍下去。

那把剑一碰到士兵的身体,“锵”一声弹了回来。

被剑砍中的士兵,注视着挥剑往自己身上砍来的卫士。士兵伸出右手,不费吹灰之力抓住那名正想逃跑的卫士的头。轻轻地把卫士抓了过来。

士兵的两手,捏住痛苦挣扎的卫士的头颅。接着传来宛如树枝折断的声音,卫士的头被反转过来。

那名卫士,下身流出尿水及大量粪便,俯趴在地上。不过,整个头却仰望着天空。

那名卫士,几次痉挛后,就不再动弹了。

“哇!”张彦高想挥刀砍向士兵,两脚却不听使唤。

另一名卫士,从后方往另一名士兵砍过去。剑刃碰到士兵头部。

只听到“铿”一响声起。士兵转向卫士。

“哇哇哇哇……”那名卫士,发出了奇怪的叫声,两腿只打哆嗦,身体却一动也不动。

士兵的右拳,毫不费力朝卫士脑门正上方槌打下去。

卫士头颅的上半部,不知是往下陷进去,还是血肉横飞,总之只剩半个脑袋。

卫士嘴里吐出大量的鲜血和泥状物,最后连自己的两颗眼球都进出来,卧倒在地。

看到此状,谁也不敢再往士兵身上砍去。

“那么……”一名士兵说道。

“那么……”另一名士兵答道。

“走吧。”“走吧。”“长安城要开始骚动哕!”“长安城要开始骚动哕!”说毕后,两名士兵就大步跨出去。谁也不敢追过去。

不久,两名士兵消失在暗夜之中。

马,又发出裂耳的嘶叫声。

风,呼呼地增强,暗夜里,棉花叶沙沙作响。

【六】逸势吞口水的声音,在屋内响起。

“之后,你如何处理呢?”空海问道。

“总之,我们先返回长安,把经过一五一十报告出来。再怎么说,也是死了两人——”“长安方面如何处置呢?”“翌日,长安派出军队,开始搜查从泥土中现身的那两名士兵,但是毫无所获。

到附近的村庄四处打听,是否有人看到类似的士兵,一样毫无所获——”“棉花田呢?之后的夜晚又如何呢——”“之后,再也没有任何人出现,也听不到任何声音——”张彦高正面对着空海说。

“然后呢?”“然后再也没发生任何事。从此棉花田平静无事,棉花也已经收成了。”“嗯。”“若非有两名卫士死了,连自己都会觉得那是否只是一场梦呢?如今,也有人这般认为——”“大致的事情已经明白了。”空海说道。“不过,您今日来此,是否又有何新发展呢?”“正如您所言。空海和尚——”张彦高露出复杂表情,看着众人。“这事我也向上面报告过了,但上面指示我先去探看情况。不过,因有上次的事端,我不知如何是好,正巧马哈缅都介绍安祭司给我,这回才来这儿商讨。”张彦高露出疲惫不堪的神情。

他以求助的眼光,先投向空海,接着又转向安萨宝。

空海注视着张彦高,问道:“到底发生何事?”“最近,同样的事情又开始了。”张彦高说道。

“何时?”空海问。

“听徐文强说,好像是四日前。”“喔……”空海好似忽然想起什么般直点头。

四日前,不正是返回刘宅的佣人,发现精神失常的刘云樵的二日后。

“说不定更早前那声音就开始了,只是这声音再度被听到,是在四目前的夜晚。”张彦高如此说。

“那到底怎么发生的?”空海问。

“是——”张彦高点头后,又开始娓娓道出徐文强棉花田所发生的事。

【七】从徐文强棉花田的泥土里,爬出两名大汉,是去年八月的事。

事情发生后,也就平静无事,日子一天一天过去。

棉花收成,过冬后,德宗皇帝驾崩于一月二十三日。

被预言因脑中风病倒的皇太子李诵,于三日后的一月二十六日登基。

这期间,徐文强的棉花田埋在积雪底下。徐文强虽然在棉花收成时还曾到过田里,之后几乎就不再踏足。至少,日落后,徐文强连田边也不愿再靠近。

几日前,又听到那声音的,并非徐文强本人。

听到那声音的,是徐文强家中的佣人,苏文阳和崔淑芳这一男一女。

苏文阳、崔淑芳是住在徐文强所拥有的土地内的苏家儿子和崔家女儿。文阳年二十二、淑芳十九岁。

“两人是情投意合的一对,据说是在私通时,听到了那声音。”张彦高说。

文阳和淑芳,大约一年前开始偷偷私通。为避人耳目,一到夜里,就在柴房或外头私会,后来为家人察觉,已决定今年春天结为夫妻。

虽然已经被默许,反而不好意思到柴房私会。倒不是怕人家跑到柴房来偷窥,而是怕大家会因顾虑看到两人而不敢到柴房来,总觉得大家的视线好像都集中在柴房,更加心神不定。

还好,一到三月,虽是夜里也不至于觉得特别寒冷。

因此,就相约在外头。他们约在一到夜里谁都不会来的场所——正是徐文强的棉花田。

两人就在那里私会。

两人也并非完全不知道那里曾经发生过什么事。虽然,徐文强并未将细节说出来,大致的情形也都说给佣人们听了。

出现两名士兵的地方,仍维持原来模样,但也没留下什么大窟窿。

士兵一出来的同时,土就崩下掩盖起来,只剩下浅浅凹地。对不知情的人来说,除非有人告知此处正是该地,否则没人看得出来。

不过,当然也不是就在该地私会,而是同一片棉花田稍远的另一边。

棉花田里有好些互通的小路,路旁种着一些高大柳树。他们就在柳树下私会。

已经冒出新芽的柳枝,从上头低垂下来。

新月斜斜地挂在天边。文阳和淑芳在柳树下互相拥抱对方时,不知何处传来男人声音。

“你快活吗……”隐隐约约、低微的男人声音。

这声音,同时传人文阳和淑芳的耳里。不过,当真听到那声音吗——为了要确认,两人四目交接。

“我快活呀……”另一个声音又传来。

两人的眼神,好像在说确实听到声音了。

“因为事情进行得顺利吗?”“因为事情进行得顺利呀。”声音说道。

两人放开手,环视周围。黑暗中,包围着两人的,只有微微吹来带点寒意的春风。

“我们也该现身了吧。”“我们是应该现身哕!”“嗯。”“嗯。”那声音,从两人的背后传来。

哎呀!两人大叫,赶紧拔腿逃离现场。

【八】“听了两人的话,徐文强跑来告诉我,是四日前的事。”张彦高说话之时,有些激动,脸颊上变得有些微红。

“你已经到过棉花田了吗?”空海问道。

“尚未。徐文强应该也是如此。”“还没将详情往上报告吗?”“虽然已报告过,但因为皇位更迭,金吾卫内部也有不少纠纷——,’“说得也是。”“我的部属和长官都更换了,长安城外的事情,他们还无暇插手去管。因上次的事,也曾引起内部的问题——”“问题?”“对。原本我们金吾卫的职责,只负责长安城内的治安,城门以外,另有所司。”张彦高边叹气边说:“其实,各坊内也是各有所司。

金吾卫的专责只限于城门内大街及环绕各坊间的道路。前次,因为我的独断与多管闲事,也才引起刚刚提过的种种纠纷。若不出人命也就还好——”“原来如此——”“身为官府中人,最要紧是保身。尽可能不要插手和自己无关的事务。”“这一点,贵国和我们倭国都是一样。”“城外所司,应该已经收到我们的联络了。不过,对方也和我们一样有许多麻烦事尚未理出头绪,到底是否真会尽力去办——”“嗯。”“金吾卫方面,也有金吾卫该办的好些事件——”“喔……”“您应该也有耳闻,最近,有人在大街到处竖立告示牌。”“‘德宗驾崩,后即李诵’那件事吗?”“昨夜又立牌了。”“真是难为你们了。”“所以我才和马哈缅都商讨对策。”“为何找上马哈缅都?”“现身士兵的腹部,写了些不知什么图案,我想那应该是胡文,才——”“胡文?”“虽说胡文,我也知道有各式各样,不过我并不清楚什么和什么——,,“是否能够描绘出来?”“不,我描绘不出来。其实,我并不清楚那是否真的是胡文——"“嗯……”“马哈缅都建议我,既然有这种事,与其自己胡思乱想,不如询问个中人的意见才是,所以他向我介绍了此地的安祭司。以前,我就知道有一位安祭司,三日前曾来打扰,谈过我方才所说的事之后,才返回家中。今日,因有些时间,特地跑来问问看是否有何好对策?”“您所说的话,大致明白了。”空海点了点他那独特的下颚。

“您看如何呢?空海和尚。”安祭司以碧蓝瞳孔注视着空海。

“真是耐人寻味的事,我目前什么也说不上来。到徐文强的棉花田走一趟,或许可以探出些事来吧——”“若是可能,请您助一臂之力。我已经听说您不少的事情。镇伏洛阳官栈的妖异,还有替玉莲姑娘驱除饿虫等——”“您也耳闻那些事了吗?”空海并无难为情之状,而是浮现开朗的笑容。

“所指何事呢?”张彦高问安祭司。

“这些由我来叙述。”马哈缅都抢先说道。

马哈缅都对空海这人相当中意,热心地把事情向众人叙述一遍。

听完马哈缅都的话,张彦高看空海的眼神,明显有了变化。

“空海和尚。我也在此恳求您。请您务必助徐文强一臂之力。”“我明白了。不过,也不知是否能够帮得上忙?总之,先到徐文强那出问题的棉花田走一趟吧——”“当然。”“我可以安排时间,只是徐文强方面是否方便——”“这不成问题。明日,我派人过去,让他传话给徐文强。我想不必等多久,立刻会有回音——”空海一边对张彦高颔首,一边望向逸势。

“逸势啊!你打算如何呢?”逸势被空海突然一问,“喔,喔——”支吾了一会儿,再点头低声道:“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