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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胡玉楼(下)

【二】空海和逸势,隔着垆迎面而坐。两人在一个小房间内。地面铺设木板,木板上再铺着垫子,两人坐在上面。

灯火,朦朦胧胧地照着房内。

空海和逸势身旁,各坐着身穿胡衣的年轻女子。

那是胡女。即使在昏暗灯火下,也可以看出她们的蓝色眸子。

“胡玉楼”。

这是空海和逸势所在的平康坊妓院名称。如同店名中的“胡”字,这里有许多“胡姬”。

不仅是胡姬,房内的家具也多是胡人之物。地板上铺着波斯绒缎。墙上挂着的画,来自西域。所用的壶,也来自西域。

不过,在这种地方,所有物品未必全都是来自西域。因为价钱太贵,惟恐会被盗,或被损坏。

空海认为不管是画,还是壶,半数以上都是唐制的赝品。然而,至少,胡姬是真物,垆上淡绿色的琉璃杯,看来也是真的。

琉璃——亦即玻璃。酒,则是西域的葡萄酒。

这大概是高级妓院。

“空海!第一次得去高级妓院才行。”逸势就把空海带到这家店来了。这家店,看来并非逸势所熟识的妓院。为了今晚,逸势好像早就锁定此店为目标。

空海一旁是胡姬“玉莲”,逸势身旁则是“牡丹”。

玉莲年约二十二、三岁,牡丹则在二十岁上下。

胡姬牡丹露出两只白嫩的手,把葡萄酒倒入杯内,逸势拿起酒杯啜了一口。

灯火的光影,映照到垆上的琉璃杯,葡萄酒的颜色有说不出的美。琉璃杯飘溢着说不出的酒香味。

“这可是长安喔。空海——”逸势好像完全陶醉在这气氛当中。

空海带着笑意,同样啜了一口酒。身上仍是僧衣袈裟。

“如此好吗?空海,这身装扮——”逸势踏入房门前,还用日语如此对空海嘀咕着,如今看来什么都无所谓了。

“玉莲姐,这人当真是和尚?”逸势旁边的牡丹,向玉莲问道。

“当真。”回答的是逸势。

“是吗?”玉莲问一旁的空海。

“对。”空海答道。

“何处的和尚?”“西明寺的空海。”空海满不在乎地说道。

“喂!空海——”逸势『荒张地喊道。“这身打扮,到这种地方来,连西明寺都说出来,不完了吗?”“无所谓。”空海说道。

空海和逸势,时而以不惯听到的异国语言交谈,玉莲和牡丹甚感兴趣。

“好像不是大唐人,不知从何处而来?”玉莲问道。

“倭国。”空海说道。

“倭国?”“很遥远的东海之上,日出之国的倭国。”“海?我不曾见过大海。”玉莲边说,边又以左手替空海斟上葡萄酒。

仔细端详,玉莲从一开始就只有左手在动。右手好像不能动。

“怎么了?”空海发觉后问道。“右手不便吗?”“嗯——”玉莲暖昧地颔首。

“玉莲姐的右手,两个月前开始不能动了。”牡丹说。

“是吗?”空海看着玉莲的右手。“若是方便,请容在下一看。”空海一说完,玉莲以左手握着右手,局促不安地伸出来。空海握起她的右手。

“嗯。”从肩膀以下,整只白嫩的手都露出来。空海以双手,好像推拿般从下而上抚摩着。

“是否有被触摸的知觉呢?”“不。好像不是自己的手一般。”“若是被触摸的部位有知觉时,告诉我。”空海慢慢往上抚摸。

“啊!此处。从此处开始有知觉了。”玉莲说道。

那是接近腋下的部位。

“痛吗?”“还好,只是有时会如刺骨般剧痛。”“一开始,整只手就如此吗?”“最初,只有手背。之后,渐渐往手腕蔓延,就变成这样——”玉莲一本正经地说。

“喔。”“治得好吗?”“也许治得好。”“当真?”玉莲高声叫道。

“喂。空海。不妥吧!说那些话——”逸势说道。

“应该可以治好。”空海边握着玉莲的手,边对牡丹说道。“是否可以帮忙准备些东西呢?”“好,好好。”牡丹也变得很郑重其事。

“毛笔、砚台、墨,还有水——”“纸呢?”“纸也要。然后,生肉——嗯,只要生肉都可以。鱼肉也行。还要针,拿一根针来——”“明白。”牡丹站起来。

“其他的,就用这房间内的东西吧。”随着“啪嗒啪嗒”的脚步声,牡丹的身影不见了。不久之后,东西都拿来了。

“很好。”空海说着,就把水倒入砚台,开始磨墨。又向逸势说:“逸势,可以帮忙吗?”“嗯。”“把这根针,拿到灯火上烤一烤。”“喔。”虽然不知有何作用,逸势对空海即将进行的事,非常感兴趣。

他把针放在火上烤着。

“烤到透红为止,烤红后即可。然后,不要把针放下,就拿着。”“知道了。”不久,墨磨好了。

“针借我一下。”空海以右手指尖抓住那根针,并向玉莲说:‘‘把右手伸出来。”玉莲用左手握着右手,伸出中指。

“会有些痛。”简短一句话后,空海握着玉莲的中指,将针轻轻地剌进指甲之间。

“啊,好痛。”玉莲叫出声时,针已经拔起来。指甲间的血,逐渐在指尖膨胀。

“没问题。手伸过来。”空海抓起玉莲的手,对着牡丹说:“把玉莲姐的右手袖按住,不要滑下来。”“是。”牡丹绕过垆,走到玉莲身旁,照空海的话按住右手袖。

“对。如此即可。”空海说着,以左手压住玉莲的右手,右手握着毛笔。

笔尖蘸了一下方才磨好的墨。

“做什么呢?空海。”逸势问道。

“看着!逸势——”空海右手握笔,开始写字。写在玉莲的右手上。正好在肩膀周围。

空海的笔,飞快地在玉莲雪白的肌肤上滑动。

文字宛如有生命般,从笔尖一字一字地诞生。

空海手上边写,嘴巴边念念有词。

手臂的肌肤上,从里侧到外侧全部埋在文字之中。

书写的范围,渐渐扩延到手肘。

手肘之后,笔已经移到了手背。

“写些什么呢?”逸势问道。

“《般若心经》啊!”空海说道。

原来空海在玉莲的右手上,写下了《般若心经》。

终于,连手背也写满,空海对逸势说道:“逸势!把琉璃杯内的酒喝尽。”“哦。好。”逸势就把杯中的葡萄酒一饮而尽。“然后呢?”“把拿来的生羊肉切一切,放进杯内。约指尖的量就够了。”空海说道。

空海的手,还在动。笔,还在玉莲的手掌上疾书。

委实是不可思议的光景!大唐妓院的房内,由东、西两方而来的异国人,在灯火昏暗之下,正在进行着这奇妙的行为。

况且,其中一人,是和妓院不相称的僧人。

“放进去了。”逸势说道。

“好。拿过来。”空海语毕,逸势弯着腰走到他身旁。此时,空海在玉莲的右手背上也写满了字。

最后,只剩五根手指而已。

“好了吗?逸势。”空海说道。

“唔。”“把杯子放在玉莲右手中指下面,好接住滴下来的血——”方才,被空海用针剌了一下的指甲,有一滴血快滴下来了。

“明白。”逸势右手拿着琉璃杯子,左手抓着玉莲的中指。

此时,空海把玉莲的拇指写满字,接着是食指。

食指,也写满了。

接着,是小指。小指写完。

然后,是无名指。无名指,也写满了。

如今,只剩中指。

“就要到最后时刻了。”空海说道。

逸势一个劲地吞口水,吞得啧啧作响。

空海就要开始在中指上写字。

是《般若心经》最后的部分:羯谛羯谛波罗羯谛波罗僧羯谛菩提萨婆诃从指根往指尖,密密麻麻写满这些句子。

般若心经最后那个“经”字,写在中指指甲的尖端时。

“哇——”逸势低声叫起来。“空海,你看——”空海仅是默默颔首。

玉莲中指的尖端——指甲滴出的鲜血当中,有个黑黑的物体在蠕动着。

玉莲和牡丹,都吓得面无血色。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从指甲间穿出来的黑色物体,依旧在血里蠕动着。那是长着许多黑黑、小小的毛的触手。类似蜘蛛的触手。但不是蜘蛛。

“虫!”现出原形后,那虫渐渐大了起来。

逸势说此话时,从玉莲的指尖爬出一只不曾见过的黑色小虫。

总共有十二只脚。

这只虫,突然从玉莲的指尖,飞向琉璃杯里的生肉。

“啊!”逸势险些将杯子甩开,空海急忙接住,将它放在垆上。再将砚台盖在杯子上,不让虫逃走。

玉莲双手握在胸前,瞠目结舌,盯着杯子看。

“看吧,可以动了。”空海说道。

“可以动?”玉莲说道。

“右手啊。”“啊?!”玉莲说着,猛然放开双手,开心地说:“可以动了,真的可以动了。”“玉莲姐。”牡丹握着玉莲的手。

“空海哟。”逸势低头对着已经盘腿而坐的空海说道。“你真是一个厉害的人啊!”【三】“那是饿虫——”重新摆筵,空海说道。玉莲靠在盘腿而坐的空海身边,左手挽着空海的手腕,以一种陶醉的眼神,盯着空海看。

“饿虫?”逸势问道。

“不知大唐如何称呼此虫?”“到底是何种虫呢?”“不是一般虫。”“唔。”“那种虫,看起来像一只,其实不只一只。”“什么?!”“是由许多小小的虫,结合成那只大虫。”“喔——”“一只会分裂成两只,两只会分裂成四只,四只又会分裂成八只,八只会分裂成十六只——”“无止境吗?”“对。如此的一种虫。”“嗯。”“无论如何小,它的形状都是一样。”“当真?”“原本,这是一种到处都有的虫——”“如何说?”“这房内、房外,可以说无一处不存在。”“如何说?”“其实,我也不知道那到底是虫,还是其他的什么物体?每次看到的模样都不一样,每一只却又都一样。”“唔。”逸势拿起杯子却忘了喝酒,只顾倾耳聆听。已经快到半夜的时刻了。

“那似乎是感应到人的执念,而在人体内凝结而生出的虫。”“人的执念?”“对。”空海说着,把视线转向玉莲,问道:“玉莲姊,约莫两个月前,你曾经为人所怨恨吗?”“怨恨?”“会让人生出这种虫的,大抵说来是女人。”“女人?”“不是一般的女人,跟方士或道士有交情的女人。”“啊!”空海说到此时,牡丹突然叫出来。

“如此说来,就是丽香姐啊!”牡丹说道。

“丽香?”询问的人,是逸势。

“对。丽香姐会f艮玉莲姐,丝毫不足为怪。”“嗯。”空海发出愉快的声音,问道:“什么事呢?”“丽香姐的恩客里,有一位名叫刘云樵的人——”牡丹说到此时,玉莲斥责道:“牡丹呀!”“说出来比较好。告诉空海先生,往后也好有一个防范。”“往后?”“若是丽香姐真要对玉莲姐不利啊!虽然现在虫已经被抓出来,往后也许还会再生出来。”她说的可是实情。玉莲好似还想说什么,结果欲言又止。似乎也有所觉悟,只要自己不说,让牡丹去说就无所谓了。

“刘云樵是金吾卫的衙役,经常来我们胡玉楼。可能不是他自己的银子,不知有什么好运道而来的银子。否则不可能经常来——”“……”“这胡玉楼,和另一个妓院‘风雅楼’是连栋的,里头其实都相同。不过,各有各的入口。到风雅楼的客人,找的对象是大唐女子;胡玉楼的客人,则是来找我们这般的胡人。不过,生意繁忙时,也会相互调度,表面上,大致如此。”牡丹盯着空海说道。

“刘云樵最初是风雅楼的客人,是丽香的熟客。”“然后——”“有段时间,刘云樵突然不来了。”“床头金尽?”逸势说道。

“好像并非如此。后来,大概又筹措到钱,去年底又开始来,有一次碰巧丽香姐有别的客人,刘云樵就找玉莲姐。”牡丹的口气宛如已跟空海两人很熟悉一般。

“从那以后,刘云樵好像很中意玉莲姐,从此就只找玉莲姐——~”“所以,丽香——”逸势说道。

“光是如此,也不能确认就是丽香所为啊!”空海说道。

“不过,方才不也提到吗?有熟识的方士或道士——”“丽香有吗?”“有!”“唔。”“必定是那方士或道士,教她什么恶毒的符咒,才让玉莲姐变成这般模样。”“倒也未必。”“嗯?”“即使不使咒,若有特别恶念的人,仅是念力,就可致人如此。”“那当然就是丽香啊!”“何故?”“那女人曾经用很恶毒的眼神,瞪着上楼梯的玉莲姐看。”“委实是一个可怕的女人。”“是啊!”牡丹如此一说,把视线转向玉莲。“玉莲姐——”“何事?!”“干脆把那事也说开来吧?”牡丹说道。

“干脆?!难不成还有什么吗?”逸势问道。

“是啊,听玉莲姐说,刘云樵最近怪怪的。”“如何怪?”“听说就是那个原因,才让他有段时间不来。虽然他又开始来,还是怪怪的,对不对?玉莲姐。”“是,是是。”被牡丹一问,玉莲暖昧地颔首。

“如何怪呢?”空海问道。

“听说刘云樵的宅邸,有妖怪作祟。”“妖怪作祟?”“听说是猫怪在作祟。”“猫怪?”“现在,刘云樵也不知该如何是好?连妻子都被妖怪夺走了—一”“被妖怪夺走?”逸势提高声音问道。是难以置信的声音。

“不仅如此,那只猫怪好像还能预卜未来。”牡丹说,接着压低声音。“听玉莲姐说,那只猫怪还能预知德宗皇帝的死期——”“岂有此事?”逸势置于桌上的手充满力道。

“无论如何,猫怪都不离开,因此,他找上青龙寺帮忙。”牡丹开朗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