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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4章 魔族战歌

地下巨大的空洞直贯入地心,它的尽头,是熔岩汹涌的烈火之湖,它的面积可以吞下十个人类第二大城市基洛岗。传说当年沉睡于地下千年的魔神巨龙丁康醒来,怒吼着向地面冲去,整个大地为之颤动,于是留下了这条巨大的通路。在千里长的洞壁上,从底层的烈火湖开始向上密布着如手工雕刻出的圈痕,那是上千层的魔族地下都市——坎图斯蒂。

墨苦城军团长杨特克里达六翼神龙军团长齐格扎里特地狱火军团长路华美亚炼雷震军团长华优冰其斯看着守护神殿中的四块铭牌,齐格扎里特叹了一口气。亲手将后两块摘了下来。每一块黑石铭牌,都重达千斤,除非军团长死去,他们的名字本是不会被摘下来的。齐格扎里特掂了掂铭牌,感受着它的分量,又轻轻地放下,擦去上面的尘土。自从魔族烈火湖兵乱以来,它好久没有被擦拭过了。而这之后,这两块铭牌将被丢入熔岩形成的烈火湖,永远地沉入湖底。

战靴敲击神殿上黑色光洁的石面,一员魔将走了上来。

“达克召武,找到叛将路华美亚和华优冰其斯的踪迹了吗?”齐格扎里特直起身来。

“自从他们突破雪山第四入口要塞进入地下后,就再没有踪迹了……我军团各部正全面搜索中!”“他们回来,魔军又将再起战事。”。

“这全怪大祭司那两个心腹,他们的密告一手挑起我军团间的内乱,而且又在雪山叛变,现在下落不明。如果发现也应立刻抓来审问,地狱火军团显然是被诬陷的!”“‘如果’和‘难道’……他们受大祭司的控制太深了,”齐格扎里特恼怒地说,“我也很想知道他们到底去哪儿了?”“我此次来要报告的是关于另一个重要的信息。”“讲!”“是关于黑暗的守护神,这种力量被发现在地面银月洲某处被召唤。”“只有特别的高贵姓氏才能被赐予使用此力量,难道……地面上还有这样特别的血统存在吗?”“三百年前魔神之眼闭上、大陆重合时,有一些我族军队,包括一些强大战将的后裔来不及回到地下,被留在地面。他们大多被杀死,而一些人据说找到了改变体质的方法,变换成人类的身体生存了下来,等待着重新被我族召唤的那一天,他们被叫做夜行者。”“我们有责任去把他们找回来,不能再让他们在地面孤独流浪。达克召武,你立刻带一支精锐队伍去办这件事,要快速找到力量的使用者,不要惊动人类。”“遵命!”达克召武施礼而出。

那个晚上,雪山之上明康恩的梦里忽然响起了沉重的铁蹄声。无边黑云之下,乘着铁甲魔兽骑的大军正如恶浪般汹涌而来。而战阵的这一边,只有几位孤零零的骑士,盔甲中露出的衣带在狂风中飞舞。

他醒来时,月光照亮木屋,窗外的雪山发出圣洁安详的光芒。明康恩伸出满是皱痕的手抚着桌上散落的羊皮古卷。

“我死后,有谁再来书写历史?”同一个晚上,魔族第一大将,齐格扎里特也不能入眠。

坎图斯蒂是没有夜与昼之分的。这里是永远的黑暗之城,只有底层烈火湖的光芒永不熄灭。在城市中,大地的缝隙里流出火红岩浆,那是魔族生存的血源。而亡灵族们堆起骨墙,燃起青幽幽的暗淡死光,只需看红与暗青色的分布,便知道魔族与亡灵族的聚集的处所了。

魔族并不喜欢亡灵族,甚至厌恶它们。亡灵族不过是恶魂、骷髅与僵尸。除了那些不散的恶魂,大多没有思想、智力低下,只能逐臭而居。而魔族却是有血有肉的一群,有着自己的信仰,崇尚与诸神抗争的勇气,视痛苦为磨练,视战死为光荣。但人族却总是把他们与亡灵族混成一谈,使魔族感到一种极大的侮辱。

魔族从前并非生存在地下,只是在数千年前的战争中被驱入地下。从一代魔王格顿到卡奇云德,无不梦想着重回地面,因而发动一次又一次的战争,最庞大惨烈的一次一直打了九百多年。从卡奇云德开凿里姆可依通道直通人类都市,到金克斯神殿拉锯战,到人族亚德古王朝灭亡,大陆被神一分为二,三大族在整个银月洲展开混战,再到银月光华军的建立,魔族流尽最后一滴血。魔族在漫长的战争中有数千万人战死。在地下,所有的孩子一到四岁就开始接受训练,刚长到十二岁就被送上地面战场。整场千年战争中,魔族共建立过一万九千一百一十二个军团,阵亡的军团长达六千零七十九人,守护者神殿里刻满了名字。这千万名字簇拥着神殿中心那块由卡奇云德亲手刻出深槽、熔岩流淌其上而形成的火铸大字:重返阳光之土!到今天,魔族总共也只有常备四个军团而已,但现在,还有两个军团的番号被取消了。

齐格扎里特知道华优冰其斯为什么要弃职逃走;他也知道自己恐怖大王之号的由来,并不是来自于重返阳光之土的神圣战争,而是来自镇压地下的内乱的残杀。

随着三百年前魔族被重新封存于地下,恐慌与绝望笼罩了整个种族。在魔王被封存而不知所踪的日子里,曾与魔王一同作战的亡灵族大祭司以它的死亡信仰安抚着魔族,成为了魔族与亡灵们共同的精神引导者。然而这是一些魔族无法容忍的,他们无法接受让一个恶魂取代魔王的位置,从而发起反抗,这其中包括许多在战争中幸存的誓死效忠于卡奇云德的高级将领和士兵。但那时清醒的魔族将领明白,经历千年战争,魔族几乎流尽了所有的血,而亡灵族却通过向尸体里灌入恶魂的卑劣行为,以所谓不知恐惧、不知痛苦的死亡信仰急速壮大,魔族那时根本不可能取得胜利。为了魔族能在地下生存下去,这些将领们不得不宣布忠于大祭司而开始镇压本族的反抗者。

那是魔族历史上最黑暗的一页,无数忠勇的、经历千年战争仍幸存的战士却倒在自己人的刀下。而齐格扎里特,正是靠这样踏着同族的尸骨一步步从一个士兵成为了军团长,成为了大祭司最倚重的魔族将领。每年,齐格扎里特还从军团里选拔出最优秀的战士,送去给大祭司亲自训练,同时把大祭司向他推荐的魔族孩子放在军团最有希望的岗位,他们被称为“黑暗之子”。

而齐格扎里特明白,所谓黑暗之子,实际上是未来大祭司控制整个魔族的黑暗火种,十年、二十年后,这些年轻人将占据几乎所有魔军高级将领的位置。那时,魔族就再没有意志与大祭司对抗了。

齐格扎里特看着自己的双手,守护神殿里的熔岩之光照亮它,他仿佛又看见了在自己这双手中倒下的同族弟兄的惨状,也仿佛听见当年他还是士兵时,他的军团长对他所说的话:“记住你的职责,记住守护神殿里的话,记住我族的发源圣地在地面,在人族的手中。为了魔族的延续,为了我族终有一天重返阳光之土,你必须残酷和忍受黑暗,每一个倒在你刀下的同族,他们高尚的血都是你未来不可动摇的力量!”而在那之后,他也无数次对自己的士兵们说过这句话,未来那场对人族重新发起的复仇之战,成了战士们无上的动力,成了他们用刀刺进同族心脏时冷酷的决心。六翼神龙军团,这支曾经在千年战争中威名远扬的军团,如今又在魔族内乱中战功赫赫。

这样的每一条战功,都是齐格扎里特心中的一道血痕。他解开自己的护腕,看着上面一道道深深的刀痕。每歼灭一支反抗军,他就在自己手中划下一道耻辱之印。这种坚忍,几乎不是常人可以做到的。

当炼雷震军团长华优冰其斯把刀插入他儿时好友的胸膛后终于崩溃,弃刀大喊“不!让谁来结束这一切吧”时,齐格扎里特冷冷地看着他。他本可在那时一刀刺入华优冰其斯的背心,但他明白,如果那样,他不知自己是否也会崩溃。

什么时候才能结束?他必须撑住,哪怕只剩下他最后一个军团长。他必须保存六翼神龙这样一支力量,魔族未来的神圣使命需要这样的力量。而想保存这力量,就不得不依附于大祭司。

曾经反抗的魔人,都灭亡于亡灵军和魔军的打击之下了。魔军的武装,最后只剩四大军团。

而即便保有这四大军团,大祭司凭借它自己的、近乎神的可怕法力,凭借它手下上千万的骷髅兵与尸附军,还有来去无踪的恶魂法师们,也能把魔族整个消灭(殆净)。大祭司始终没有这样做,实际上并非像它说的出于宽容怜悯,而是还想借助魔族强悍的生命力。毕竟没有生哪有死,魔族全灭了,亡灵族不仅失去了灵魂的来源,也不得不独自面对人族与精灵族。所以大祭司决心要控制魔族。

魔族在长达三百年的被镇压与不见阳光的日子里,意志也渐渐消磨,许多新生代完全没有了重回地面的想法,忘记了千年战争与卡奇云德是谁,他们甚至也不排斥亡灵族,堕落得同它们一起去过那逐臭食腐的生活。他们总说:“与其经历屠杀自己人的战争或被兄弟所杀,还不如一开始就去做个没有痛苦没有灵魂的行尸走肉。”齐格扎里特看着魔族的变质,消沉的死亡信仰正取代魔族的热血崇拜,他痛在心中却什么也不能做。

而现在,随着诸反叛军被消灭,华优冰其斯出走,地狱火军团蒙冤被血洗,魔族有战斗力并保持纯洁信仰的只剩下他的六翼神龙和杨特克里达的墨苦城捍卫军团了。

齐格扎里特叹道:“再不能出变故了,不然大祭司使魔族完全失去信仰与战斗力的阴谋就将得逞。”正在这时,一员魔将狂奔进来,不顾礼节地大声喊着:“杨特克里达叛乱了,墨苦城军团正在被亡灵军团围攻,大祭司调我们去协助平叛!”齐格扎里特的心一直沉了下去,仿佛沉进无底的深渊。

连墨苦城军团也……齐格扎里特的心像在深渊中炸碎,变成燃烧的火球。他抽出战刀挥舞,狂乱地想砍掉些什么,但守护神殿里的一切都是神圣的。

那魔将上前一步,跪倒在刀下:“大将,我明白你的心情,请杀死我吧!我不想再去参加这场战斗,原谅我的怯懦吧!”“得坎尔,你终于也动摇了?”齐格扎里特看着他的爱将,发出狮子般的怒吼,高举起刀。

“我族,已经没有血可以流了。”得坎尔抬起头,眼中没有慌乱,“我真希望,我的血是最后一滴。”齐格扎里特的刀挥了下去,血光飞溅在守护神殿。

临阵动摇军法不容,可是……得坎尔也真算是名勇士。

齐格扎里特突然仰天狂笑。心底爆发出凄厉长啸——这一切什么时候才能结束?墨苦城离坎图斯蒂近千里远的地方,有着延绵不绝的地心空洞,这地下空间的上下高度超过了地面上最高的山脉。站在空洞地表的山峦上抬头仰望,那洞顶如同天空一样遥不可及。魔族把可装下地面几个国家的空间叫做巨龙国度。

墨苦城就建在这巨龙国度矗立的最高山峰明里峰上。

木达峰从空洞顶上倒挂下来,正对着明里峰,远看就像一根截去中段的巨柱。但木达峰因为长期受地质侵蚀,已经形成无数极尖锐的刺峰,每根刺峰也有几百里的长度,若是哪一天落下来,便会把下面的墨苦城刺成筛子。这些刺峰顶端极其尖细,只够盖一间小屋,但许多魔族的贵族和隐士喜欢居住在这里,他们把家安挂在这些刺峰上,靠魔法与飞龙来往于木达峰和墨苦城之间。

明里峰则不同,它的表面像刀切一样平整,传说当年地下巨龙丁康通过这里,被巨柱挡住去路,愤怒中用龙尾狂扫而成。墨苦城就建立在这平台上,利用明里峰四周断柱般垂下的峰壁,形成极难攻取的要塞。它纯粹就是一个魔族兵营,里面只有士兵和士兵家属,整个墨苦城军团就驻扎在这里,他们又被称之为墨龙军团,他们的职责只有一个:守护魔王卡奇云德的身体,直到他的灵魂争脱封存、归来重生的那一天。

杨特克里达站在墨苦城城墙上,看着对面群山上涌动的无数骷髅丧尸所组成的亡灵大军,还有漫天飞动的恶魂法师、骨龙骑士。他须发皆张,怒焰冲天了。

墨苦城捍卫军团自三百年前创立就只有一个任务,守卫魔王的躯体,任谁也不得擅自调动。杨特克里达自己也只能管理指挥,而不能调动这支军团。所以墨苦城军团又被称作“永远站立的捍卫之山”。和六翼神龙军团以机动神速、“如雷霆狂怒般降临敌前”而闻名不同,他们在魔军的印象中,是一支不论遭遇什么强敌都永远坚守不动,如矗立之山一般的队伍。如果六翼神龙是魔军中最锐利之剑,墨苦城就是军中最坚固之盾。齐格扎里特在墨苦城观看军容后也曾感叹:“既使是六翼神龙全部配备好飞龙军,也不可能攻破墨苦城;即便杀死了墨苦城所有的战士,六翼神龙也没有人可能活着降落到城头。”这是当时的笑谈,今天会变成现实吗?杨特克里达知道亡灵族为什么不进攻,他们在等六翼神龙军团的到来,然后看着魔族最后两个军团上演火并的惨烈大戏。

“齐格扎里特老友,对不起了,我无法同你并肩战斗到最后一刻,因为今日,我已被逼得无路可退。”在数月前,大祭司命令调墨苦城一部去平息地狱火兵团叛乱时,杨特克里达气愤得几乎吐血,亡灵族完全无视魔族的传统与信念,居然调用魔王身体的守备部队去镇压魔族叛乱,这对魔王卡奇云德是莫大的不敬。何况杨特克里达深知地狱火军团长路华美亚的为人,地狱火三百年来一直战斗到今天,怎么可能反叛?是齐格扎里特飞书劝他忍耐,不要给亡灵族以借口,他才忍痛派出六万士兵中的一半,结果地狱火军团退守烈火湖上的龙焰岛,以最擅长的火焰使魔族三大军团损失惨重。炼雷震军团在华优冰其斯出走后暂以副将阿里克为帅,有一队亡灵法师名为辅助实际挟持着他;墨苦城又从来没在熔岩湖上作过战;六翼神龙飞龙军虽强,但齐格扎里特决心保持实力,绝不肯让珍贵的飞龙军毁在火海里。三大进攻军团军心不齐,地形不利。路华美亚在被同族抛弃的绝望之余背水一战,结果地狱火虽全灭,三大军团也元气大伤。炼雷震阿里克因不明原因阵亡,大祭司竟然命令撤消番号,这是对以炼雷震名为荣的魔族战士来说又一大羞辱,几乎再次酿成兵乱,但亡灵军早已把他们围住。杨特克里达一回到城中,不顾身体带伤立刻重新调配防务,派人去挑选强悍的新兵来补充兵源。他有一种预感,下一次打击就将降临到墨苦城上。

而那一时刻终于来临,今天杨特克里达接到大祭司信使传书,竟然要求墨苦城军团弃城,取出魔王身体,迁自七百里外苏克里山背下葬!“魔王并没有死!他的灵魂还被法术封存着,他一定能挣脱而重回的,所有的魔族都在努力着。”听到这命令的那刻,杨特克里达就愤怒的说。

“大祭司也一直在为此而努力着,但从侯洛伊率军出征雪山接应魔王而来回来的消息,魔王的确复生,但同时也被人族杀死于雪山上。”那恶魂信使面无表情,语气生寒,使杨特克里达背心一阵阵发凉。

“这不能相信,侯洛伊带兵出雪山遇袭战死,一个死人如何传回这消息?”“那你是不准备接受大祭司的命令了么?”恶魂信使冷冷说道。

那一刻杨特克里达明白,他只有两种选择了,一是退出墨苦城圣地埋葬魔王,同时也埋藏魔族的最后信仰,还有一种……他缓缓抽出了剑。

“请转告大祭司,守卫墨苦城是我军团的最高职责,没有魔王,就没有任何人可以命令我们退出。”亡灵信使眨眨眼,“很好。”它一转身就消失了。

杨特克里达立刻大步向门外走去,边走边大声呼喊:“吹起号角,准备迎战!”号角响彻了墨苦城。

杨特克里达忽然从回忆中被惊回,对面山上亡灵军阵开始波动,天空的死灵法师和骨龙们也开始让出通路。杨特克里达知道,六翼神龙军团到了。

他回顾四周,墨苦城士兵的脸上仍然坚定如石,没有任何的迷惑慌乱。

“他们都是我最好的战士……”杨特克里达看向对面,“对面的也是最好的,魔族两大精锐,难道真要皆毁于此么?”“齐格扎里特,你倒底在想什么?”“一直以来,人类称我们为魔,后来,我们自己也称我们为魔族,亡灵族也这么叫,大祭司,你能不能告诉我,魔族倒底是什么?”齐格扎里特面向黑暗中高处那团青色的雾气问。

大祭司库里华基塔悬在黑暗中的高处,象在沉思。

“失去了魔王,失去了热血崇拜,魔族还剩下些什么?”齐格扎里特问。

雾气那青色的光时隐时现,一个声音传出来:“热血,我所不能理解的东西,魔族,为了它已付出太多,你们,总是执迷于所谓的价值,而这些,在死亡信仰里不过是虚无。当你们将热血崇拜换成了对死灭的崇拜,你们就会超越痛苦。”“因为体内的血液流淌而苦痛?当流尽血的那一刻,就达到解脱?而血不论如何的流逝,都是毫无价值的。这就是大祭司你所要教导我们的么?”青色的雾气光芒暗淡以默认。

齐格扎里特转头望向对面的墨苦城。

“我希望你亲自下达进攻的命令。”那青色的光说。

齐格扎里特握紧手中的刀,又放松,又握紧,一次,又一次。

隔峡谷相望的六翼神龙与墨苦城军团,如两个巨人沉默着。这一端,六翼神龙数万黑色的甲胄,被埋在一片青黄色的亡灵军海之中,如果齐格扎里特不下令进攻,也许最先被灭的就是他们。

杨特克里达并不再抱任何希望,他知道即便此时六翼神龙军团攻击亡灵军,也是绝不可能胜利的,因为身在明里峰上只靠长长吊桥与外界相连的墨苦城军团的防御力极强,机动力却是极低,他们是没有办法冲过吊桥去援助六翼神龙军的。只能眼睁睁着看着他们被汹涌的亡灵军淹没。而且以理智的近乎冷酷成名的齐格扎里特也绝对不会做这样的死拼的事。所以无论如何,这一次没有人能救墨苦城军团。

齐格扎里特,你为何还不下令呢?这样至少也许还能保住六翼神龙的番号。杨特克里达心想。也会大祭司会对这最后一个魔军团感到放心?也消灭最后一支友军能为齐格扎里特能争取到他所需的时间?可魔族究竟还能等什么?也许只有魔王的重归,那是唯一的希望。

杨特克里达绝不想与六翼神龙作战,但命令墨苦城军团放弃抵抗也是绝不可能的,因为他们身后是卡奇云德神殿。魔族军信奉为使命奋战而死,这些战士和他自己,都不会后退一步,他们已决心用尸身拱卫神殿。

齐格扎里特深吸一口气,终于抽出了那重若千斤的饮血之刀。

他忽然想起了他第一次见杨特克里达的时候,那时他还是个巡练营中的少年,而杨特克里达已经是副将,在军营火堆旁,这位年青英气的副将教他们高唱依德尔族的战歌,歌唱了一首又一首,酒喝了一壶又一壶……那时的杨特克里达,是多么英气勃发啊。

剑指向空中,这是进攻的号令。

“唰——”响亮一声,万把战刀齐出了鞘,刀光与火光相辉映,照亮了巨龙之国。一万龙骑军从峰后齐齐的扇着翅膀飞起,卷起阵阵狂风。这军容把四周的亡灵的惊得乱纷纷的后退,顿时踩烂不少。

然后刀出鞘后,战阵并没有向前冲击吊桥。龙骑军也没有俯冲。

齐格扎里特举着刀,沉默着。

“进攻!”他终于再次下令。

“齐格扎里特!进攻魔王神殿是叛逆之举,你忘了吗?”身边副将尤非鲁正视前方,大声说。只有军团长犯下有违魔族信仰之大错,下属才会用直呼其名的大喝来劝阻。

齐格扎里特怎会不知。但他现在只有两个选择:一、进攻墨苦城。二、与墨苦城军团一齐毁灭。

他能做什么?“进攻——!”他嘶哑了嗓子,暴怒的吼叫着。

没有人见过齐格扎里特如此失态。

但有人托住他的手,拦住了他向下挥的刀。

“齐格扎里特是魔族的骄子,他是不会做进攻魔王神殿这种事情的!”尤非鲁神色镇静,“我明白您的苦衷,这种仵逆的事情,请让我来做吧。”几个副将一齐跪在了他脚边。

齐格扎里特看着他的副将们很久,终于还刀入鞘。

“我部,向前!”尤非鲁大喊。

他所属的战团五千人走出大阵,忽然齐声呐喊,开始冲向吊桥。

对面没有动静。

连接墨苦城与对面山的吊桥长达几里,而且即便冲过吊桥,也还是在墨苦城极高的城墙下,正好成为靶子。

所以墨苦城军团根本没有弄断吊桥,因为没有必要。

五千人在吊桥上拉成了一条线,未尾拥塞的人群也渐渐小了。

当五千人几乎全部上了桥,前部就要冲到城下时,整个吊桥的所有桥柱忽然都喷出了火焰。

那顿时变成一条烈火之桥。远看象一根长长的火绳悬在山间。

这样进攻根本就是送死。两岸的人心里都明白。

但此刻的六翼神龙军面对自己景仰的魔神殿,战也不能战,退也不能退,除了送死,还能做什么?惨叫声远远从桥上传来。但两岸的六翼神龙军团和墨苦城军团均无人动容。

此时战士不需要感情,只需要钢铁般坚强的神经。

有又谁知道这些魔族最精锐战士面对这样的战争,心中在想什么?火渐渐熄了,吊桥丝毫未损,那是坚石与钢绳所结成的。

但桥上却被黑色所塞满,焦臭味散布在山谷间。

“我部第四战团,前进!”又一位副将下了命令。

冲击竟还要进行下去。

齐格扎里特握住刀柄的手在颤抖,全身也开始颤抖。

面对他一手培养起来的军队做这样的自杀进攻,他还能忍受多久?他还要等多久?他还在等什么?“齐格扎里特……”杨特克里达在城头看见这样的进攻,也不由长叹。他太明白一个战将看到这样的战争时的心情。

又一个军团向吊桥前走去,他们整齐的踏步,仿佛面前是一马平川。

忽然对面山上的墨苦城军,开始齐声高唱一首战歌:挽起我的手我的兄弟不要害怕莫要叹息今天你所有最好的兄弟你的父兄你的同族都与你同在哪怕前方是诸神的怒吼哪怕前方正有黑色的暴风不必惧怕我的兄弟挽起我的手依德尔族的勇敢祖辈的光辉巨龙之威武与你同在与我同在我们必能冲垮一切……齐格扎里特抬起了头,眼睛中放出光彩。

这是六翼神龙战歌。

对面的“敌军”,在这一刻,竟开始唱起对面敌人的战歌。

而当歌声传到这一边,六翼神龙的进攻部队也开始阔步高唱:看天边的惊雷炸响了炸响了看海上的风暴咆哮了咆哮了看天国的神殿动摇了动摇了我仰天大笑是我们进攻的时候了地下汹涌的溶岩喷涌了喷涌了山中沉睡的巨龙长啸了长啸了魔王狂怒的召唤听见了听见了我仰天大笑是我们进攻的时候了我们要重返阳光之土!哈哈哈哈哈哈哈……此时已是两岸魔军齐声合唱,声音震响天地间。到最后,十万魔军齐声大笑,群山的岩石也被纷纷震落。

这首便是魔族的战歌:《重返阳光之土》了。

齐格扎里特热血沸腾,他仿佛看见对面杨特克里达正向他遥望,那股力量在他身体里冲突,要逼他拔出战刀,与亡灵大军死战!最后的理智在死死的按住他的刀:要忍耐!一旦拔刀,就什么机会也没了,魔族必然全灭。

而不拔刀,魔族的血也正在一点点流尽,有什么是值得等待的?只有那也许可笑的一点希望,魔王突然重新出现在他们面前?但大祭司却突然发声了:“魔军停止进攻。”齐格扎里特惊讶的抬起头。

那青色的光有毫无感情的声音开始说。

“亡灵军!进攻!”那一刻齐格扎里特不知是该狂喜还是大哭。喜得是大祭司似乎终于决定保留这一支魔军,他们的忠诚被相信。悲得是他竟然就要在山前亲眼看着墨苦城军团如何被全灭!天空响起呼啸,成千上万的骨龙飞骑狂掠而下。

而这一刻,明里峰上千万只火箭射上高空。

一时蔚为壮观。

那青色的光忽然开始变得深红,大祭司开始使用他的法力。

忽然看见那几十万骷髅军向崖边涌去,象是要跳下山去。

齐格扎里特想这样的进攻根本不会有效果,凭这些骷髅兵,就算下到谷底没摔散架,也根本不可能爬上百仞峭壁的明里峰,但恐怖的事出现了,那些骷髅竟然在山崖前趴下,然后后面的踩住前面的上前,又在最顶端俯下身,和后面的结成一团,然后……他们竟然在搭一座骨桥!从这里搭到对面明里峰上,至少也得近十万骨兵吧。

而此时,大祭司将防火护体术加在另外一群骷髅军上,他们开始疯狂的涌过吊桥,桥上的火焰似乎对这些无血无肉的东西失效了。

杨特克里达正在指挥战斗,忽然身后传来惊呼,城中响起警报的响箭。

发现从城中地下涌出的亡灵军!它们是什么时候潜入山中的?“第四战团第六战团退回去,誓死守卫魔神殿!”杨特克里达大喊。

这时一只骨龙飞掠而下,龙上的亡灵骑士向他射出了一支骨箭。

杨特克里达一挥刀那箭便碎裂了,但箭上附了毒的魔法,一团黑雾笼罩了他。

杨特克里达大怒,虽眼已看不清东西,但抄起身边一支投矛飞去,仍将那拉起在高空的骨龙击成碎片。

此时魔法箭纷纷落下,毒气弥漫城头,而城中也是火光一片。魔法医护师疲于奔命,而城中建起的几十个魔法恢复塔下挤满了人。

墨苦城中的石魔法守护者也全部启动了,向天空发出能自动追踪的精灵光球,这些光球实际是一些简单的培养精灵,追上目标便自爆。这对骨龙是致命的打击。

而墨苦城的空中力量,飞兽军也在天空追杀着骨龙骑士们,骨龙的威力远不如真正的龙,所以即便是飞行魔兽,它们也难以相抗衡。

这时对面山上,一群大力僵尸和魔驱石人推来了数百门的铁炮。

齐格扎里特皱了皱眉,这种人族可笑的东西居然也被用上了,如果大炮有用,还要魔法师干嘛?但亡灵族自有自己的作战方法,他们往炮膛里面塞进了自爆怪和魔藤的种子。

而同时,骨龙骑士们也把这些带上天空,向城中投下。

自爆怪的目标是城中的魔力来源塔,它们卷成一团被抛进城后,一落地便伸出四肢,向那些魔力塔飞奔而去,魔军士兵拼死的拦截它们,不惜冲过去引爆怪物。

但更加恐怖的是魔藤种子,它们一落地便开始生长,无数带毒刺长藤伸出将魔兵勒死,或开出食人的巨花,而且以惊人的速度蔓延着。

但还好魔藤本是魔军惯用的东西,一支举着火焰剑的魔军很快出现,用火焰阻止了魔藤的蔓延。

战斗打了十几个小时,骨桥已搭完,骷髅兵也堆上了城头,墨苦城硝烟四起。城头早看不到魔军的身影。齐格扎里特怔怔的看着,眼睛血红,他几乎从来没有眨过眼。

杨特克里达带着最后的三千魔军齐聚在魔神殿前,任凭围攻的亡灵军乱箭射来,也决不后退一步。魔兵一个个倒下去,魔神殿内却如太初时一般安宁洁净庄严。

杨特克里达挥剑高唱:挽起我的手我的兄弟不要害怕莫要叹息今天你所有最好的兄弟你的父兄你的同族都与你同在……魔军迎和起来:哪怕前方是诸神的怒吼哪怕前方正有黑色的暴风……声音传到城外,齐格扎里特心如刀绞,他知道墨苦城军已到了最后的时刻。

城外六翼神龙军中有人开始低声跟唱,很快声音渐大了起来。

没有将领阻止。

不必惧怕我的兄弟挽起我的手依德尔族的勇敢祖辈的光辉巨龙之威武与你同在与我同在我们必能冲垮一切……城外的魔军士兵有人开始哭了,他不敢擦拭,有将官看见,上前为他擦去。此刻,流泪已不是耻辱。

从来人们认为魔族是不会哭的。

他们错了。

不会哭的,只有亡灵而已。

尸山堆在杨特克里达脚下,他的眼睛已快完全看不清东西了,他抬头只见黑漆漆的空中,隐约有光在闪,他想他这一生竟都没有见过太阳,那是什么样子的。魔人曾经生活在阳光下,那是怎样一种的生活?他们唱的歌,还会是今天这首么?重返阳光之土,那一天,我看不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