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决战北都

被箭矢射伤一臂的铁镠遥遥看见了中帐的剑齿豹旗帜被风炎大旗所替换,却毫无改变的能力。他只能带着残兵快马加鞭回到北都。一天之后,北都城内的人们知道了这个消息。

天塌了!三十万大军毁于一旦,无数英雄战死,最为精锐的虎豹骑只剩了不到一半,蛮族将亡在东陆人手里了。

北都城内哭成一团,贵族们如同热锅上的蚂蚁,急得跳脚又毫无办法,千头万绪从何做起?秋陌离紧急召开了五老议事会,这场会议以大哭拉开了序幕,扎着手臂的铁镠取代了铁拔岳的位置,看着哭成一团的三位老人,只能摇头不语。哭了一阵之后,实际的问题还是要等着解决,是战是降?一年前,青阳部回到了阔别多年的北都,想不到一年之后,就要面临亡族的局面。

当面临危难之时,总有人挺身而出,挽狂澜于既倒,扶大厦于将倾。这样的人,人们称之为英雄。英雄并不是无所畏惧的,没有谁一生下来就会刚毅果断,坚强勇敢。在母亲怀中的时候,所有人都是一样的。然而人生中总会有许多挫折与磨难,让人痛苦、不安、难以承受。这个时候人会畏惧,畏惧失败,畏惧挡在成功前面的一切。但是往往这个时候,正是一个人开始强大的起点。了解畏惧,然后超越它,这就是英雄。

在五老议事会上,只有一个人保持了冷静,一言不发地等所有人哭完。秋陌离,这个年幼就死了母亲,被父亲送入天启宫中,等待着成为一位皇子的妃子时又被老皇帝嫁到北陆的女人,一生似乎都在受人摆布,像一件物品一样被人转来转去。一切亲密的人,似乎都很快地离她远去,她的母亲、她在太清宫中的同伴、她的丈夫、她丈夫的兄弟……然而在时间的流转、命运的颠沛中,她找到了自己的使命。面对自己家乡来的大军和北都城内低迷的士气,她要负担起青阳部与整个蛮族的重担,为了她心爱的儿子——吕戈·纳戈尔轰加·帕苏尔。

“建议投降的人,都该杀。”秋陌离只是这样冷静地说着,仿佛外面的一切都不存在,那些东陆的大军、惊慌的牧民、残存的败军都只是铜镜后的映像一般。

“胤朝的大军不是为了杀戮而来,而是为了臣服。可是问问你们,剑齿豹的血液在你们的身体里流淌,你们是否愿意臣服在东陆人的脚下,做他们的走狗呢?想想你们死去的亲人,你们还能够安然入眠么?”没人想到这个瘦削孱弱的女子也会如同男子一般怒吼。

她的怒吼震醒了正犹豫不决的铁镠,铁镠站起来,用他的左手拔出刀,将面前的锡制酒壶一刀砍作两段。“杀父之仇不共戴天,有言投降者,我铁镠誓要将他砍作两段,如同此壶。”铁镠说完出了帐篷,再不回头。

吕贵彝既死,铁镠马上接过了他的职务,开始整顿残军。摆在他眼前的是一个不折不扣的烂摊子。在遮虏障的失利几乎赔进了所有的老本。除了铁镠带回来的那些,诺大一个北都城,居然连几匹好马都难以找到。有战场经验的士兵不足五万,还大多带伤,逃回来的士兵又士气低下,胤军在他们的口中个个都是谷玄下凡,两只手能使三把刀,怎么杀也杀不死。

面对兵源的不足,秋陌离连夜以吕戈的身份向朔北部的主君楼平送去一封信,说明利害,并暗示若是朔北部再不赶来援救,青阳部大可以当即投降胤军,以胤军和青阳的联军,扫平朔北也是指日可待的事情。第三天回信就送来了,楼平表示朔北的白狼团分散在东起蛮古山向西深入宁州北部的草原上,凑齐颇为不易,但是现今他已经整合完毕,随时可以奔赴北都城。

在最紧急的关头,后来名列“纳戈尔轰加四天王”之一的铁镠充分发挥出他的军事才能。蛮族人从未学习过守城之法,也不懂怎样准备。瀚州只有一座城市,而退守这座城市是没有意义的,草原上的王者从不能容忍靠着龟缩活下来,失去了城外的草场,这座满是帐篷的城市甚至不能养活自己,这也是历次北都城易主都没有发生大规模攻防的原因——有些在竞争中失败的部落甚至直接弃城而走。可是就在这样的条件下,铁镠居然就无师自通学会守城了。北都城共有八座城门,多城门是大城市繁华的象征,而对于瀚州惟一的城市来说,哪怕城门再多上几个,也不足以彰显它的地位。然而当这座城市需要面对几十万大军的时候,繁华的象征往往就成了噩梦。由于人多,攻城的大军可以同时攻打各个城门,而守城的一方则会顾此失彼。因此铁镠做的第一件事,就是堵住城门。他用大石块从里外同时塞住了北面西面的三个偏门,只留下了四个正门与东南的角门。即使如此,城内可用的兵依然捉襟见肘,然而铁镠确是一个不世出的军事天才,他在安排好五门的防守兵力后,还能留下五千人用来随时支援各门。

北离七年九月三十日,胤军兵临北都城下。

白清羽排出了胜似当年征战翊邡时的最强阵容:敖庭慎攻西南角门,彭千蠡攻东南角门,姬扬攻东城,叶正勋攻北门,李凌心攻西门,白清羽亲自督军攻打正南门。

时近寒冬,北都城的妇孺老幼们也要站在城墙之上守城。他们的武器不是刀剑,而是大锅和勺子。于是胤军们好奇地发现,北都城的城墙上架起无数口大锅,大锅的边上就是大水缸。难道北都城真的兵源匮乏到这种地步了么?城上的人却丝毫不了解胤军士兵在想什么,一心一意在煮粥。蛮族的牧民是不喝粥的,粥的营养太过稀薄,在北陆这样恶劣的环境下,喝粥很难生存下去。因此能够想到煮粥的,就只有东陆来的秋陌离。北都城原也不产稻米,托了胤朝连年进贡的福,储存的米粮仅仅用来煮粥的话,支撑一年还是没问题的。

很快地,胤军们就发现这一切并不可笑。冬天的水泼下来就能冻伤人,让人连武器都拿不稳,而热粥更为可怕,冒着热气的粥见人就黏在身上,烫伤甚至比冻伤还要疼一万倍。至于普通的箭创刀伤,反而变得亲切了许多。

于是出现了一个很有趣的现象,素来以骑兵野战威震三陆的蛮族托庇于城池之中,而素来以城关坚固享誉九州的东陆军队围攻北都城却难以毕功。

由于瀚州所产木材质地较软,不能承受弹射巨石的力道,陈国随军工匠无法就地取材修造矩石车,只能修建一些较小的投石车,失去了矩石车这项攻城利器的风炎铁旅面对北都城高耸的城墙只能采取步兵强攻的方法。李凌心于是将厢车进行了改造,拆掉三面车板,全部加装在正面,形成坚固宽大的盾牌,用以掩护冲锋上城的步卒不受守军箭矢的影响。

北都城内,亦全员动员。秋陌离号召贵族妇女捐出了珠宝首饰用以犒赏士卒,并组织妇女烧水做饭,甚至亲自带着十一岁的吕戈登上城楼监督作战,以鼓舞士气。尽管北都城内早就屯好了大量的冻肉干粮,但很快就将告罄。这个时候,朔北的白狼团终于赶来了。楼平反复权衡之下,认为不能让东陆人攻进北都城。

胤军在面对城内外的巨大压力的同时,试图压垮骆驼的另一根稻草到了,南方海安大营的消息传来——真颜部反了。白清羽或许不知道,但是彭千蠡还能清楚地记得,那个脸上堆着谄媚的笑,如同一个商人一般的真颜部主君。彭千蠡怎么也不会想到,在只差一步就要攻破北都城的时候,那样的瑞科居然就反了,一如他当时没有想到,真颜部丝毫不做抵抗就归顺了胤军。现在东陆的将领们终于明白,“聋子”瑞科是北地的老狐狸,他和他强悍的兄弟示乌哥是真正的一家人,真颜部没有怕死的主君。然而他们明白得太迟了,北都城眼看就要攻破,可在四面围城的胤军之外,北有朔北部,南有真颜部,而东陆人最大的麻烦还是即将到来的寒冬。

双方一直僵持到第一场北风的到来。虽然只是夹杂了几片还没有落地就融化了的细碎雪花,却片片如重锤般锤在白清羽的心上。白清羽没有料到这场战争会持续如此之久,因此他并没有为军队准备足够的棉服,或者说即使准备了足够的棉服,他也不敢确信铁线河能坚持到他攻下北都城之日才封冻,而封冻意味着后勤补给线的全面崩溃。兼且东陆传来宗祠党蠢蠢欲动的消息,白清羽必须在继续攻城和立即班师之间作一个选择。

就在这时,白清羽收到了青阳部求和的信件——北风在侵蚀胤军斗志的同时给了青阳部生存的希望。御帐之中,将领和随军的参议们争得不可开交,以苏瑾深、李凌心为首的保守派将领主张立即接受求和班师回朝再作打算,而以姬扬为首的激进派则顽固地认为蛮族人会派使者求和就说明北都城也已经到了崩溃的边缘,只要再接再厉,攻下北都城指日可待。

然后争吵的两派人发现白清羽看过信后一直保持着可怕的沉默,他们不知道白清羽沉默的原因,匍匐在地上。君臣就这样沉默了很久,最后白清羽宣布接受蛮族的和约,大军立即班师回朝。也许只有远在天启的公山虚知道白清羽沉默的原因,在求和信的末尾,署着“青阳部大阏氏呼和娜仁·帕苏尔”。白清羽知道那是秋陌离的北陆名字。

蛮族人也立即献上了他们应允的金银毛皮,并承诺每年向胤朝缴纳岁贡金十万两、银十万两、骏马十万匹、毛皮三十万张。

登船之时,白清羽眺望北方,并不知道秋陌离其实早已记不得他这个童年时不过一起生活了数月的玩伴。而白清羽也发现自己也已差点忘记当年仇视北陆的最初原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