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说网 > 奇幻小说 > 九州志·狮牙之卷 > 宛州商战

沁阳惊变

青石城主筱勋业时年42岁,当下正在淮安城中的馆驿内和其他城主商讨宗税会议。当听说楚卫公使遇害时,他第一个叫出不好。青石是宛州门户,唐国大军已经兵临城下,如果楚卫也搞这么一出,青石危殆。但坏事总是很灵验的,当楚卫大军也到了青石时,筱勋业急忙找上其他城主,要求派兵增援青石,同时又恳求其他诸侯的使节帮助说项。其中他最下心力的自然是沁阳城主罗隐。罗隐是平国国主的堂弟,沁阳又是宛州十城中离青石最近的一座,若沁阳发兵协防,至少可以稳住唐楚二国,相信他们也不会定要开战。

筱勋业的想法本是不错,唐国和楚卫发兵本非为了打到淮安,屠戮报复,只是想延缓这宗税特贷会,一旦会议不成,商会无法借钱给诸侯,诸侯也就可以公开生成无钱可缴,十一宗税法便只是空中楼阁。这一点,筱勋业想得到,公山虚自然也想得到。但此刻青王已经开始了他的行动,青王白礼之并非一个简单的纨绔子弟,虽然难免地有心高气傲的缺点,但心思也很机敏,他一方面派人安抚楚卫副使,一面则召来李景荣,严加叱责,矛头直指主持会议安排的江棣。

江棣虽然是淮安城主,江家商会主人,但面对盛怒的青王,也无法出面为李景荣说什么。青王要求李景荣立即找出凶手,同时一一会见各国使节,行以宣抚,实则暗示公山虚一行难脱干系。虽然有些使节难以置信,但青王毕竟多年巡行各国,他的话说服力还是相当可观。青王又会见各城城主,特别是他曾参与投资的一些商会主人,此刻在他的蛊惑下也大有动摇。

就在此时,噩耗传来,沁阳城主罗隐被毒毙在房间之中,面色乌青,肌肉僵硬,七孔流血,死状甚是可怖。这下就是涵养最好的平国公罗建益也对李景荣发了狠话,若不能破案,便要重重治罪。罗隐本是罗建益的堂弟,据说因修行秘术,平素十分低调,深居简出,若非宗税特贷会,平时就是沁阳的官员亦很少亲眼见他,此时肯来淮安开会,可说是给足了商会和白清羽的面子,如今死在淮安,一时议论纷纷。

李景荣十分慌张,去找公山虚求计。公山虚自从入了淮安,神出鬼没,有时住在李景荣那里,有时则在公馆之中和各城主密谈,与沁阳城主也曾交谈过,得了他允诺借款的口风。而童子却说公山虚先生一早出去,不见回来。李景荣如何放心得下,便去找林放,林放此刻却和姬扬在一起,三人本都是年轻才俊,相互早有结交,便凑在一处分析。林放提出要去验看尸首,三人来到归义馆,却发觉公山虚从中走出,见李景荣到来,只是冷笑,说了一些“过不久必没人治罪于你”的话,便先自走了。

淮安的医馆相当发达,其中归义馆别有一番特色,虽归医馆行会节制,却从不给活人看病,只是集中了最了得的仵作,衙门遇有凶案,亦多送尸首前往验看。归义馆管事见是李景荣到来,忙迎入去。此刻沁阳城主罗隐的尸首已经被剖开,资格最老的仵作苏木纯将李景荣叫到一边,对他说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罗隐是被一种特别的毒素毒死,而使用这种毒素的人,最常见的就是天罗杀手。

李景荣面色大变,匆匆离开归义馆,把姬扬和林放叫到自己的宅邸,闭门谢客,向他们请教之后的应对。姬扬指出,罗隐一死,沁阳势必无法增兵青石,青石一城断无法阻挡唐楚联军,就是青石自己也会动摇,宗税会议势必不能完成,而得益的就只会是反对北伐的势力。林放则认为,平国国主大有可疑,白清羽已经允诺如果十城商会给予诸侯贷款,皇帝将力挺天衡通平契,使得十城商会自治更甚,平国国君权力更加架空,罗建益反对宗税会议也在情理之中,因此可能不惜杀害自己的堂弟,毕竟熟人下毒也会比较容易。姬扬本是一个武人,思路直接;林放黑道出身,想法难免带了江湖之气。这三人中,本应是李景荣思路更加慎密,但李景荣自从知道自己的红颜知己可能是天罗中人,又听说罗隐被天罗常用的毒素毒杀后,心神大乱,竟无法静心分析。

就在此时,一个意外的助力到了。这个人就是淳国的使节敖毅,敖毅时年三十六岁,年富力强,论辈份还是淳国公敖庭慎的族叔,曾带领淳国风虎骑兵对抗蛮蝗,乃是一个主战派的强力人物。敖庭慎与白清羽一见如故,特意派这个族叔来参与会议,以示对北伐的支持。论及品秩,却还是姬扬的上司。

敖毅轻车简从来到李景荣宅邸,姬扬知道自己虽然被淳国公委以重任,但真正统领淳国军马的还是这些宿将,忙以军中下属之礼见过。敖毅开门见山地说:“如今北蛮未定,东陆诸国只为私利,不惜自戕手足,无所不用其极,当真令人齿冷。”李景荣等三人对他顿生好感,将敖毅延至席间,虚心请教。敖毅立即抛出了一个消息:平国公罗建益是一个印池系的术士。

这个消息让他们吃了一惊,敖毅笑了一笑说:“我知道姬指挥使枪法惊人,我国主赞叹不已,若非公副使看破印池秘术,只怕唐国张少卿的命案就算在姬指挥使头上了。”李景荣赞道:“敖将军真是消息灵通。”敖毅说:“几位固然是国之俊才,但如今淮安城中龙蛇混杂,晋北古安华,江家云天客,还有你们公副使,哪个不是城府深沉,我能知道的,他们想来也都早就知道了。”几个年轻人凛然称是。

原来敖毅是淳国皇亲,曾在军中与秘术士来往,有秘术士讲过平国国主的印池系修为不低,他觉得此事该当给姬扬等人知道。姬扬再次谢过淳国的好意,将敖毅送出。

此刻淮安的会议已经不得不中止,在已经接连死去两位诸侯使节和一位城主的情况下,先头对集中保护很不满的使节们接连提出抗议,毕竟沁阳城主就死在了驿馆之中。

青王在其中也起到了推波助澜的作用,货殖府的钱财有相当一部分通过层层官员转移到了他的手中,而他则在多年的游历中在白水、通平、沁阳、云中等城市进行了各种投资。有史料记载,平国国主派人慰问,江棣更亲自前往温言相劝,加上几个年龄地位都高的使节斡旋,勉强将这股乱子压服下去。其中居功至伟的就是晋北的古安华。

古安华时年五十七岁,是晋北的平良侯,纵横捭阖,多年来为晋北赢得庙堂之中不少好处,风度翩翩,虽然年老,依然颇具魅力。他凭借高明的话术安抚了不少想搬出去的使节,休、陈、彭、息等国本就唯晋北马首是瞻,自然也就不再多言,而他作为使节中地位最高的侯爵,其他人也会给他一些面子,这可算帮了江家一个大忙。晋北国本抱持一个中立态度,蛮蝗虽然还没肆虐澜州,但晋北毕竟也北临瀚海。十一宗税法固然会让晋北平空多了一笔赋税,但晋北富庶冠绝一方,长久来看,只怕还是要借支持十一宗税法来在东陆增添些政治筹码来得值得。

会议既然已经暂停,城中更暗潮汹涌,林放便携了近侍出门调查。却见到古安华与楚卫的副使正在争执,见了林放便都停口,林放也未在意。因为近来使节们住在一处,诸侯国间本非铁板一块,因小事摩擦时有发生,林放也就当作是常态,没有去理会。

此刻姬扬和李景荣又来到衎乐楼,既然听说毒素与天罗有关,李景荣心下忐忑,便带上姬扬同行。别离出来与他们相见,李景荣屏退从人,欲言又止,但姬扬却是一个直来直去的好汉,只是开口就说:“姑娘是天罗山堂的什么人?”天罗山堂是天罗的全称,而天罗则是这整个九州最为可怕的刺客组织,很多人都知道天罗的存在,但没有人敢说自己了解天罗,它曝露在世人面前的永远只是冰山最小的一角。

别离并没有否认,只是表示天罗在这个城市中亦只是如同普通商家一般,并没有参与到这场权势的争夺中。李景荣便详述了沁阳城主的死状,别离承认那确实可能是天罗毒药,但亦委婉指出,天罗也会将自己的毒药高价出售,而此刻的淮安城中就有买主在,只是由于职业道德,不能提供是谁人购买。姬扬磊落,不肯逼问女性,李景荣尚且还暗自留情别离,也问不出什么,两人只好告退。

李景荣想起通平城主窦远曾与别离会面,而通平城主窦远也与平国国主有关系,本是罗家的一个分家,后改宗姓窦。线索又回到了平国国君的身上。

此刻的青王白礼之还住在平国国主的别馆,他虽然曾被很多诸侯所看好,但和平国的关系也只属一般,而淮安的戒备加强,使得他和宗祠党的联络在很大程度上遭到了削弱。白礼之无疑曾是一个有个人能力的人,但白清羽即位后,青王与宗祠党的交往开始增加,这使得他在一定程度上养成了依赖性,当和宗祠党的联系发生困难后,他虽然在情报和人手上有些吃紧,但反而迫出了他一直潜藏的爪牙。

此刻的公山虚依然在一家家地和城主恳谈,最有效果的一次会谈发生在他和筱勋业之间,公山虚作出了揪出凶手,让唐国、楚卫撤军的承诺,筱勋业则表示若能保住青石,他愿意在宗税特贷会上站在公山虚一边。这是公山虚到淮安后第一次对这些案件表示了解决的意思。

当天晚上,姬扬和公山虚来到了平国国主府邸。在民间传说中,这是一段富有戏剧性的描写:风炎文武双璧的公山虚与姬扬身着白衣白袍,踏月而来,在平国公的宫殿房顶上走来走去。这无疑把两位重臣写成了侠客一般的存在,但其中也未必没有一丝真实基础。在《胤史》中,对他们这次探查用的词是“探”而非“访”,也足以说明这不是一次正规的拜见,而是带有一些私密色彩的行动。

平国公已经被基本架空,但王城大小并未缩减,那数量缩水的侍卫根本没有能对公山虚和姬扬造成任何的困扰。他们大致花了一个对时,然后离开了那里。但是他们并没有着意掩饰痕迹,甚至可以说有意露出了一些行迹。

第二天,公山虚再次拜见白礼之。公山虚指出,目前平国公罗建益有很大嫌疑,但身为一国国主,非皇帝无资格面述其罪,而白礼之为皇帝全权使节,手掌令符,理当担负责任。白礼之随公山虚前往王城,随行的还有晋北的使节古安华和淳国的使节敖毅,一方面是由于他们地位过人,但另一方面,他们都是支持宗税特贷会成功的主力。白礼之无疑对这两个人有一些忌惮,但尽管如此,他依然一同前往了平国国主的府邸。这不能不说是有相当的胆色。

公山虚也许就在那时决定了如何处理青王。

平国公罗建益在自己的大殿再次正式会见了这个使团,但这次他们的来意显然不善,公山虚抬出白礼之皇室宗亲身份,要求罗建益对他的嫌疑进行解释。罗建益走到公山虚面前,使出了一个郁非系的法术。这几乎可以说是最有利的证据了,印池系和郁非系的法术无法同时存在于一个人身上,而身为秘术大家的公山虚亦无法在这个法术中看出任何破绽。曾提出罗建益是印池术士的敖毅非常吃惊,而且立即地遭到了白礼之的斥责。淳国在夺嫡之争时曾经是白礼之的支持者,但现在则站在了支持白清羽北伐一边,因而此刻白礼之的斥责也含了借机表示愤怒的意思。但是这个斥责无疑将敖毅继续地推到了情绪上的反青王一边。

但是仅仅这个证据还不能完全抹消罗建益的嫌疑,罗建益做出了非常配合的姿态,他指出自己非但没有直接或间接向天罗购买毒药,而且反而发现了有刺客在宫廷活动,意图不轨的痕迹,话锋指向前夜前来探查的公山虚和姬扬。白礼之虽然很希望会议不成,但此刻他依然表现出了对平国国主的不满,他要求自己的侍卫协助防御宫廷,摆明是为了监视。

但就在他们出门后,一声惨叫传来。时间之紧凑,几乎可以说是故意示威。平国公罗建益被发现死于会面的殿堂中,现场地面似乎被刀割裂,尸体四散,死状极惨。

公山虚当面邀请青王与他们共同入住商会的会所,以利保护,青王深忌惮姬扬,不敢答应,只说自己别馆也算安全,推却了公山虚的邀请。事实上,青王心中已经知道罗建益之死的真相,自然认为自己不会有不安全的可能。

平国公既薨,无有子嗣,便只有由其侄子罗慎远暂代平国公之位,只等上报朝廷,正式继任。罗慎远之前从未登上政治舞台,但甫一就位,便下令宗税特贷会继续进行。

平国公罗建益虽然已经被架空,但在民间口碑不差,成百上千的民众手持农具、工具包围了各国使节开会的会所。会所本是各商会集体搭建的场馆,外有高墙,因此只能从正门攻打。但姬扬手持虎牙,傲立门前,下手毫不留情,刺倒了数名乱民。公山虚事先交代过姬扬,这些乱民中定有鼓动者,绝非普通基于义愤的民众,不可留情。姬扬遂一夫当关,乱民均逡巡不敢前。

此刻青王白礼之正在从别馆前来会堂,平国的乱民却将路堵死,白礼之心中焦急,知道公山虚必然已经开始会议,自己坚持住在别馆虽然行事方便,但却在时间上难免捉襟见肘。青王便站出来呼喝手下驱赶乱民,突然从街角飞出一支羽箭,劲疾无比,青王虽只探出半个身子,但羽箭如有神助,正中咽喉,当即毙命。

这支箭的手法,与四年前太清宫前夺取朱王性命的箭如出一辙。

乱民大都手持粗陋兵刃,长弓雕翎断不能有,青王护卫大惊,持刀扑前,却被乱民所阻,连行刺者人影都不能见,空砍伤了一些民众而已。次日统领无计可施之下,求教于公山虚,此时公山虚已经在会所中大显奇能,风头无两,便教他们“匿实以脱罪。”统领遂以“青王英勇果决,率部驰援会所,殒于罗逆,幸将士用命,得击杀恶徒”云云上报。

在青王被刺时,会所之中,特贷会正开到最紧张的时段。虽然青王是皇家使团名义上的团长,但是经过这几天的私下交谈,这些老奸巨猾的城主和使节已经知道兰台令公山虚才是这个会议能否通过决议,通过什么决议最关键的人物。因此当公山虚没有等青王前来就要求开始表决时,他们并没有表示什么诧异。

在前次会议中。白水本持着观望的态度,但公山虚到来后已转为支持,现在和淮安、衡玉、云中一起成为赞成一方。柳南与和镇在公山虚斡旋之下,也已经从反对转为松动,而青石则表示只要找出凶手令唐国和楚卫退兵,就一切好商量。而通平城主窦远却一反常态,大力支持会议。

现在抱持反对态度的也只有沁阳,沁阳是以城主死于非命为借口,拒绝表态,更指出平国公被刺杀足以证明有关平国阴谋的推测都是无中生有,矛头直指公山虚。沁阳的临时代表张武更提出要把公山虚交给乱民处置,虽然被江棣喝止,但也在会中掀起不小波澜。

公山虚却在此刻走到大堂中间,做出了一个惊人的结论:凶手此刻就在大堂内。

此刻大堂内开会的人只有各国使节和副使以及十城城主,列席的还有平国的代国主罗慎远和公山虚的皇室使团。这无疑在说一切都是内部有人作乱,顿时会场一阵骚动,众人大都知公山虚不是虚言诳人之辈,不由得紧张起来。几个原本就互相看不顺眼的诸侯代表已经互相怒目而视,但公山虚却走到张武面前,在他耳边说:“罗国主,没有用了,现身吧。”张武的茶杯坠落地面。

众人大惊。“张武”猛然发难,茶杯中的水迅速凝结成巨大的冰刺,但却没有刺出去,他的眼神已经开始涣散:公山虚使用了暗月系的秘术,击碎了他的心智。会场大哗,公山虚从怀中掣出令符,宣称此人先后杀死唐国、楚卫使节,后毒杀罗隐,然后诈死试图引发暴民围攻,对全体使节不利,更有证据说他意图对皇室不利,罪大恶极。通平窦远、晋北古安华也站起来指证,公山虚上前将变化外观的秘术破除,发现这个人的确就是平国国主罗建益。

楚卫副使率先表态真凶既然已现身,楚卫将即刻退军,唐国也只好如此表态。青石筱勋业大喜,愿意支持特贷会决议。这时李景荣从外面进来,告诉众人,青王在来此路上被刺杀身亡,而江家的私兵已经开始平息民乱,一切都在控制中。罗慎远大惊,公山虚安抚说一切都是罗建益的阴谋,他不知者无罪。

宗税特贷会在血腥中结束,诸侯们得知商会将会借款给他们,带着不同的心境各自归国,但十城的城主并没有离开。淮安的主人,胜利者江棣则让李景荣宣读了他精心拟定的天衡通平契条文。江棣选择了这个时机看似行险,但事实上十城从未有过似如今这样的需要团结,李景荣每宣讲一条,众城主便纷纷称是,之前只是雏形的天衡通平契就在北离四年的淮安正式通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