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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雷池 五之丙

那辆车子里坐着的不是别人,却是被青罗救了的羽裳。

原来青罗见厌火城在大肆搜捕,全城不宁,担心辛不弃的住处不够安全,他们出去偷东西的时候,羽裳会被别人发现,于是央求辛不弃将她藏起来。

辛爷本来懒得理会这种小事,拖拖拉拉地不愿办,挨到天亮,他突然发现小姑娘长得不错,不由得流起了口水。又转念一想,如将她拐卖到南山路的老鸨那去,没准能发上一笔小财,就算发不了财,要是能见到天香阁里挂头牌的露陌姑娘一面,也是大大的幸事。

他一想通此节,兴奋异常,连声催促青罗在家里躲好,套了辆驴车,一路吹着小调,就将羽裳朝南山路送去。

不料刚走到割脸街府兵驻处附近,就被一个面目凶恶的高个大汉拦住了:“喂,有没看到一个小孩从这跑过去?”“滚……”辛不弃一个字刚冒出口,突见对面的人目露凶光,顿时软了半截,“看到了,刚才拐到朝南的那个小巷子里去了。真的,大爷,我……我也是官差,怎么能随便说谎骗人呢?”龙印妄冷哼了一声,看了看辛不弃拿出的描金令箭,朝南追了下去。

辛不弃见他走远,换了一张脸冷笑起来:“哼哼,跟我斗,老子又不是你老妈,还要给你看小孩。这大清早的,街上能有个屁小孩……”他絮絮叨叨地骂了一会儿脏话,突然想起身后车子里还有女人,连忙住了嘴,对车子里花言巧语起来:“待会儿到的可是个好去处,到了那边,人家给你吃的给你穿的,你要乖乖听话……过两天我再让你大哥接你去……咦,你大哥叫啥?”羽裳坐在车里一声不吭,只是心乱如麻。

女孩子的直觉让她对这个瘦猴脸的小个子充满了怀疑。他目光闪烁,大话不断,没有几句话是值得听的,而值得信赖的那位蛮人大哥看上去也是个刚到厌火的外地人,招惹了不少麻烦,自身难保。

现在又有谁能帮她呢?在村子里,羽裳可是位既坚强又有主见的小姑娘,也正是在危急关头表现出来的勇气和机灵,才帮助她自己逃脱了那场摧毁整个村庄的灭顶之灾。

可如今,她却觉得一颗心空荡荡的,仿佛在云上飘一下荡一下,不着边际。村子已经被烧了,再没有别人活下来。

她唯一的亲人就剩下风行云了。

那个仿佛永远在眼望远方、不停幻想的男孩子,最后就在她眼前消失在这个陌生城市的迷宫里,就如同一粒沙子落入海滩,再也不见踪影。

如果找不到风行云,一个人在这世上孤苦伶仃地飘荡,她也不想活了。羽裳咬着牙想。

可是现在,威力无边的铁爷都不能帮她了,在这座陌生的充满敌意的城市里,她还能去倚靠谁呢?羽裳松开拳头,愣愣地想了起来。

南山路的十二画桥眼看就在前面,驴车却突然停住了。原来是一排黑衣卫士拦住去路,冷冷地盯着辛不弃看,闹得他心里发慌。庐人卫的身后,一辆庞大的描金漆画车,正被十几乘马簇拥着行路。

车子被四匹高头大马拉着,头顶上高高的白色羽毛随着它们一点一点的头摇动。

羽裳抛起帘子一角看了看,认得那是城主大人的车仗。她咬了咬嘴唇,突然拿定主意,一横心从车上跳了下来。

羽人的身体轻快如燕,辛不弃一把没拦住,羽裳已经从两个措手不及的庐人卫身体间隙里穿了过去,冲到了车仗前面。

车仗边的卫士可不容她再放肆,一个彪形大汉伸出手来,老鹰抓小鸡一样,一把抓住了她的肩膀,轻轻往下一压,羽裳登时摔倒在尘土里。

她挣扎着喊道:“放开我。我要见羽大人。”“是昨夜里捣乱的那个小羽人。”侍卫在车驾旁的鬼脸冷笑一声,抖开长刀,驱马过来。

羽裳被两个兵压住,依旧使劲抬起头来看他。

“慢着。”一个声音慢吞吞地说。

描金车上的车帘被打了开来,她觉得缝隙里有人看了她两眼,然后说:“你,留下来吧。”一只保养很好的手从缝隙里伸了出来,招了两下。

羽裳肩膀上的压力消失了。她带着刚刚落到身上的惊恐站了起来,犹豫着上前两步。

那个声音不容置疑地说:“上来。”一条大汉突然跳下马来,趴在车下,他弯起宽厚的背脊,显然是让羽裳踩着爬上车。

羽裳像被毒蛇催眠了的兔子一样,大睁着双眼,踏着大汉的背登上了那辆车。

车里的宽敞出乎她的意料。这间马车厢里铺着白苇编就的座席,当间是一条云纹茶几,几上摆着铜座灯和注油壶。

对面的座位上端坐着一位老人,着一件紫色绸袍,下巴上有修剪漂亮的山羊胡,低垂的眉毛下则是一双深邃又锐利的眼睛,一眼扫过来时,不怒而威。羽裳不由得跪了下来不敢说话。

帘子又被抛开,那个套着鬼脸面具的将军露了个脸说道:“从王大和赵二守卫的地方穿过来的。”城主冷冷地说:“你处置了吧。”他说话有板有眼,威严自在其中。

羽裳明白了他话中的含义,忍不住哆嗦起来。

“别杀他们,”她哀求起来,“是我的错。”羽鹤亭转过头,换了柔和点的语气说:“这事和你无关。治军不得不严,这二人军纪难逃。”羽裳低下头不敢说话了。

“抬起头来。”羽鹤亭说。他捏住她的下巴,微微抬起来,赞叹着说:“长得真是俊俏,如果都是眼泪,就可惜了一张好面孔呢。”末了又一顿,突然长叹一声:“真像,确实像。”羽裳心中忐忑不安,也不知道他说什么。

羽鹤亭沉思了片刻,道:“你就留在我身边吧。”他的话既温和又庄重,却绝对不可反驳。羽裳的身子禁不住微微颤抖起来。

“你有什么冤屈,我替你办了就是。”羽鹤亭轻抚她的肩膀。这句话彻底打翻了羽裳心里头坚硬的那部分,她放声大哭了起来。

羽鹤亭怜爱地摸着她的头发,然后抚了抚自己肩膀——那是昨夜里假装受伤的地方——不由得微笑了起来。他柔声说道:“你不用哭。在厌火城,还有我羽鹤亭办不了的事吗?”风行云躲藏在驴车下,并不知道四周发生了什么事,又不敢随便跳下去,只顾用没受伤的胳膊死死地把住车轼。那车子走了好久,猛地一顿,停了下来。过了一会儿,风行云感觉到车上的人跳下了车,随后听到了模糊的两声喊叫,那似乎极其熟悉声音让他绷紧了身子,但那时候车夫甩了两下鞭子,风一样跑开了。他猜想自己肯定是听错了,后来只听得车把式在上面骂骂咧咧:“死女人,害得我几乎小命难保……”车子颠颠簸簸地在路上跑着,风行云屏息听了良久,确认车厢里已经没有人了,于是翻上车厢,在车子后头蹲了下来。他刚松开发麻的胳膊,想喘口气,突然一个毛茸茸的会动的东西从他背上一窜而过。已成惊弓之鸟的风行云吓得差点从车上掉下去,他回过头,却对上了一双又圆又大、绿莹莹的眼睛,原来是一只同样搭顺风车的大黄猫。

那只猫对他上下打量了一番,就不感兴趣地别过头去,一板一眼地用前爪擦起脸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