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况,这个季节没有羽人可以飞——”丁何在喃喃地说,“除了雪鹤。”他的脸色沉得像块铁。
他们转过一处小山脊,顶峰隐隐在望。雾气从峰顶升起,正驾着山脊的风往下蔓延,转眼之间,已将他们团团拢住,便是他们两人之间,也是只闻其声,不见其影。丁何在定了定神,暗想这雾气若能往下走去,鹤雪来了也无用武之地了。就这一刻,他猛然听到山下传来羽翅的拍打声,羽箭的飕飕破空声遮天蔽地。丁何在心里冰凉。
他们慢慢行入云中,把身后的咆哮和金属碰撞声尽数裹在身后的风中,吹下谷中去。
终于,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们虽然先行了一日,虎头又毁了山道,但他们知道,任何天堑在羽人族的精英——鹤雪团面前也只如大道上车辙里的一洼积水,不用一刻钟,这些飞翔的空中武士就将飞临他们头顶,向下倾泻成百上千的毒箭——就像对付虎头一样。
翼在天望向丁何在,丁何在已经停下了脚步,双目迷离,负手而立,仿佛遇上了一个天大的难题。他的双眼便不望向上空,而是紧盯着前方,那里是一片茂林,厚厚的积雪压弯了它们的枝条,郁郁的雾气缭绕其中,也不知道有多深多远。
翼在天觉得自己那已冷硬如铁的心居然也抖了抖。他问道:“这便是万象林么?”“不错,”丁何在依然如被催眠般痴痴呆呆地盯着那片林子,“进林子前,你得做好准备。你可以看到任何你想要的东西,埋藏于你心中最隐秘最渴望最黑暗的沼泽深处的秘密,都会被赤裸裸地揭露,被曝露在空气中。如果你拿捏不住,就永远也走不出这林子——你准备好了吗?”他转过头来冲翼在天又是一笑,白亮亮的牙齿在他眼前一闪。
翼在天发现自己心头竟然又是一动,这个年轻人果然厉害。可惜跟了铁问舟,他日后重登宁州宝座,这些人是能用还是不能用呢?他要杀了他们吗?还是留他们一命以报今日之恩?可是君王又怎么能接受他人的恩惠呢。他哈哈一笑,把这点软弱的多愁善感抖落在脚下踏得吱嘎作响的雪窝中,“还等什么?”他的手仿佛在身后动了一下,随后伸出斗篷,指间夹着一枚三尺长的铜棱翎箭,箭羽兀自微微发颤。鹤雪团的杀手已经到了。
“好,我们走。”丁何在咧开嘴大喊了一声,笔直地冲入林中。
4积雪在他们的脚下簌簌作响。他们穿入林中,却不觉得憋暗。树上到处闪动着荧荧的亮光,像是积雪正在月下慢慢融化。
一种难以言述的气氛让他们沉默不语,寂静压榨得他们难以呼吸。翼在天希望出现什么来打破这种铁一样的寂静,哪怕是一只迷路的鹿、一坨掉落的雪块,甚至是从后面追来的翅膀拍打声也好,然而除了脚步声外,什么也没有。他们走了半里来地,夹杂着期盼和恐惧。他们知道自己踏在一片禁地上。它是在沉睡吗?你看那些树根交互盘错,仿佛是一个个沉睡的人。他们仿佛听得到那一阵阵娇慵的呼吸声,那是真的吗?是谁在那儿?他们肯定看到了一些身影在树的后面晃动,那都是些全裸着的漂亮姑娘,她们的笑声像水晶一样又轻又脆,一忽儿冲出来,一忽儿消失。
是有孩子在那儿嬉戏吗?那是一名男孩把一捧雪掬到了小女孩的头上,她被雪末呛得激烈地咳嗽了起来,画面里又跳出了另一个大一些的男孩,他扑了过去把先前的男孩按倒在地,他们三个人就在那儿滚了起来。他们以前多么喜欢雪啊。那些白净的没有污染过的六角晶体。
是有人在哭泣吗?他仿佛看到一位衣着华贵的女人在朝他点头微笑,蓝色的落叶漩涡一样盘旋着掉落在花园里,从画面外突然伸出一只手来,粗暴地抓住了她的胳膊,将她抛入了深谷。
是有人在威严地咳嗽吗?那是一位威仪的王者啊,他端坐在宝石和橡木的王座上,皱眉远望,脚下是延伸到天边的密如林木的长戟,乌云一样的战马群用前蹄敲打着地面,与这一豪迈的景象极不协调的却是,在国王的身边依偎着一匹装饰华丽眼神柔媚的小红马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