铁甲仿佛一道移动的城墙般分开,厌火城里的无冕之王从阴影中慢慢浮现,刀一样的下巴上是密密麻麻的短胡碴,卷曲的黑发怒狮一样披散,遮住了他的脖颈和肩膀。他一手握着剑,君王一样坐在符合他身份的巨大铜椅里。这位港口的实际统治者、天生属于黑暗的君王、拥有各行各业无数死士的厌火保护神铁问舟——仅剩的那只右眼正在对他怒目而视。
这位厌火城的教父满脸怒容地瞪着他,慢慢地道:“你到底惹了什么人?你的仇家居然有能力调动鹤雪团?你到底是谁?”他这三个问题一个连着一个,声调一个比一个缓慢,充满威胁之意。明白他脾气的铁弩战士都在这话语里颤抖。
黑衣人没有回答。他举起手,把斗篷的风帽摘下,露出一头纯银白色的长发。长发下面,是一张年轻、清瘦、俊朗的脸,眼珠子居然是淡淡的,几乎接近银白色,显得有几分诡异。他脸上满布疲惫风尘之意,却难遮掩那份与生俱来的高贵。确实,在宁州羽人部落中,只有纯正王族的血统才可能拥有如此浅色的瞳仁。
铁问舟的独眼对着那双象征王族的高贵眸子凝视片刻,那一时刻里,他左眼上的黑皮眼罩仿佛也在黑沉沉地望着它。最后,他终于“嘿”了一声道:“我帮不了你——明天天亮以后,你在这座城里将不再受到我的保护。”“你接受了我的1000金币。”黑衣人淡淡一笑,说。
“这笔买卖无效了,”铁爷做了个不容置辩的手势,“你有东西瞒着我——我要照看整座港口,这座港口有无数的穷人在艰苦生活,他们需要平静。我可不想带着我的城池搅到什么鬼玩意儿的政治里去。如果只是鹤雪团,我还能应付。可是从昨天到现在,我手下已经死了二十八个人。”年轻人依然挂着淡淡的笑容,不紧不慢地问:“我才不管你死了多少人,厌火城里,铁爷的话难道是可以不算数的吗?”铁爷往椅子背上一靠,重新上下打量这位年轻人。从一开始,他就发现了他身上的危险,但他意识到自己还是漏掉了一些东西。
他讨厌眼前这个人的笑,无所顾忌的笑,戏谑一切的笑,冷漠从容的笑。
他抬了一下手,制止那些愤怒而躁动的弩手。他压下自己的怒火,抬起左手,手中拈着一根羽毛,“你认识它吗?”他说。那根羽毛纯白无瑕,靠近羽梢的地方却是一抹青色。在灯光下,白羽毛闪动着点点青光。他满意地看到年轻羽人脸上的肌肉猛地一跳,那副若无其事的表情突然消失了。
“她也来了么?”铁爷点了点头:“要不是她,还会有谁在这间屋子里留下这根羽毛又能全身而退?”羽人抬起脸。惊异只是一瞬间,他的脸又回复到当初的高傲和冰冷上。他说:“既然铁老爷子心有所虑,那就算了,我走了。”他转身要走,两名铁甲卫士踏前一步,挡在他身前,喝道:“要走?铁爷还没让你走呢。”铁爷不快地哼了一声,没有理会羽人的高傲,继续问:“你在这里,还有何处可去?”“没有了。”年轻的羽人据实说道,他微微而笑,仿佛在述说一件与己无关的事,“一个时辰前,我刚刚失去了最后一位朋友。我原来还以为此处没有人认识他。”“那么你还能去哪儿呢?”年轻的羽人伸手入袖,把一串鲛珠握在手里,轻轻地抚摸那十二粒光滑的圆珠。那些珠子在他的手指间滚动,叮当相击,仿佛滚烫一般烧灼着他的手指。他心不在焉,愣愣地想了半晌,方才道:“不知道,我无处可去。”“宁州不是你呆的地方,”铁爷淡淡道,“你得离开这座城市。昨天,风铁骑的轻装骑兵已经渡过了封凌河,他们明天中午就可以到达厌火城。黑翼风云止也来了,他的舰船封锁了整个厌火湾,正在挨个搜查出港的船——你还是走陆路吧,往西面走。”羽人一愣,道:“西面是勾弋山,从来没有人在冬季越过月亮山脉……”他停了停,突然放声大笑,“那又有什么区别!好,我听你的,就走勾弋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