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有的水手都说宁州东洄鲸湾的巨浪是最骇人的,但我那天发现,洄鲸巨浪和闵中山以西的白潮比起来,就仿佛是粥碗里的波纹。白潮的浪头是纯白色的,高不见顶,铺天盖地,在船的面前像一堵巨墙一样立起来,让你根本就看不到希望。
我上的那一条船是改装过的木兰船,比我见过的任何一条船都要坚固结实,上面装载的货物也都很奇怪,我在船舱看到许多黄铜打制的圆形盾片,每片有盘子大小,上面对称地打着毛笔粗的穿眼,有些铜片下方还有眉形的镂空洞。在另一个船舱里堆着一些长得吓人的刀,铁质很好,回火的工夫很到家,刀柄很长很扁,却带着奇怪的弯曲弧度,上有着菱形交错的花纹和对称的一排眼,它举在手里非常的不对头,仿佛使用它的巨人要割自己的头似的。此外还有些脸盘大的臂环、重如磐石的铁枪头,两三个羽人小伙都搬不动,总之都是些我没见过的货物,可那边的蛮族商人就收这个,据说他们还要骑着骆驼再往西边走上半年,去那个传说中鬼知道在哪儿的巨人集市。船上的水手谈论这些的时候,都显得非常清楚非常有经验的样子。他们确实是些最棒的水手,爱好吹牛但不屑那些道听途说的妄言,勤快但决不做没用的多余动作,他们在颠簸的船上行走如飞,能在夜里从摇晃的桅杆尖上轻松地跳到另一根桅杆上。就连我这样在船上和码头上呆了半辈子的人,也不知道再到什么地方去找齐一船如此经验丰富的水手了。
船长带着这些水手,已经在这条航线上来回穿行过多次,他非常自信,但我们的船还是落入了大海布下的咆哮陷阱。白潮突如其来,根本没有预兆,我们的大船被海浪抓住推向不可知的西方,就像鸿毛被狂风卷着走一样。
有人说白潮是大风鸟的翅膀把海浪卷起造成的,这是它总出现得毫无规律和没有预兆的缘由,我反正是不太相信,因为大凉风起来之前,我正在桅顶上负责了望,老实说我没有在天空上看到一丝大鸟的影子。
不管是不是真的,被白潮抓住后,再出色的船长和水手也无法拯救他们自己了。我们把桅杆砍倒,躲入船舱,将自己的命运交给了星辰。风像鞭子一样抽打在厚厚的船板上,以惊人的速度推着船往前飞驰,足足十五天十五夜。我们躲在船舱里,突然听到了好像打雷一样的巨响,甚至盖过了风的声音。一听到那声响,船舱里头缩着的人登时个个脸色煞白,都知道大限已到。
有一些不死心的水手挤到甲板上使劲地看,他们果然在乌天黑地的云层之上,看到了隐隐露出一角嶙峋的悬崖。那些雷一样的响声,就是巨浪拍击在悬崖上的轰鸣啊。船被风推着往悬崖的方向扑去,一点抵抗的余地都没有,最终它就像一个核桃仁,被高高地举了起来摔碎在陡直乌黑的玄武岩悬崖上。我被从船舱里甩了出去,只感觉自己在不停地往下坠落,在失去知觉前的最后记忆,就是耳朵边无休无止的浪涛雷鸣。
2也不知道过去了多久,我在昏迷中又听到了隐约的雷鸣声,我迷迷糊糊地想,这么说,我还躺在水底。
有一根大木杵一样的东西捣了捣我的胸,“喂。”一个沉重的声音轰隆隆地从高处传来。
我睁开眼睛,吓了一跳,刺目的阳光下,有个庞大得山一样的武士,正在低头用食指捣我,“喂。”他说道,声音在胸腔里带来轰隆隆的巨大回声。
他俯低身子,我发现自己面对一双血红的铜盘大眼,不由得往后畏缩了一下,后来我发现整个视野里都是红色的,原来是额头上流下来的血糊住了我的整张脸。潮水已经退下去了,太阳很大,天空中一丝风的痕迹都没有。我发现自己躺在一大片犬牙交错的礁石上,身上全是被尖利的珊瑚划破的伤口,被太阳晒得发晕,几次努力挣扎却站不起来。
他像个好奇的小动物那样蹲在地上歪着头看我,鼻息像阵风拂动着我的衣角头发。我猜想这家伙站直起来的话,大概有十八尺高,就像一座小楼。他有一个光秃秃的头顶,五官粗犷,仿佛从石头上凿出来的一样,兽皮斜披在肩上,露出一条肌肉虬突的膀子以及深棕色的皮肤,露出来的皮肤上纹满了我不认识的猛兽和花草的图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