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雨伸了伸舌头放开手向里走。布卡跟在她身边有些遗憾地摇着脑袋:“早知道就等这场大会结束再来参观了。这种武士的圣地需要静静地欣赏。一个人,哈,带着饼,坐在地中央想象当年的风光。我又不需要什么八宝金冠,那东西再好对我有什么用?”他的声音虽然不大,但在狭小的通道里还是被后面的人听个清楚。那人伸手拉住他的胳膊:“这位壮士,能给讲一讲什么是八宝金冠么?”“我为什么要告诉你?”布卡翻着白眼问,“我最讨厌跟男人拉拉扯扯,我警告你不要再碰我啊。”那人忙将手放开:“对不起。”布卡从鼻子里哼了一声,昂首挺胸地向里面走。谢小雨跟在他的身后气愤愤地质问:“你明明不知道什么是八宝金冠,怎么这样对人家?”“我喜欢。”布卡把双手叉在腰上,“刚刚催我往前走,这会儿想来探听消息?做梦!我最讨厌这种人,现用人现交,势力眼。”谢小雨懒得理他,猛推一把将他推进大厅里面去。
“喔!”两个人和一只魅同时叫起来。巨大的厅堂空空荡荡的,上千名游客散布在各个角落里幽灵般的孤独。浅灰色大理石地面的中央描绘着一头成年的雄性插翅虎,威猛地盘踞在岩石的顶端。它黄褐色的眼珠比小雨的头还要大,正在毫无表情地凝视着她。血盆般的口暴张着,长啸的声音虽没有发出,却已然回荡在每一个人的脑海里。它的前爪在岩石上拘着,后足紧张地蜷曲,双翅贴着肋骨收做梭形,似乎随时都会将大厅中的千人全部扑倒。小雨努力地将视线从它的身上移开,然后长长地呼出一口气用手拍了拍胸脯。向远处望去,四根有十人合抱那么粗的擎天柱从地面耸立到天一般高的屋顶下,柱壁上分别雕刻着金顶龙、亮翅虎、玄鸟和大力神象这四种夸父族传说中的动物。每一个雕像的每一根翎羽、每一折肌肤都雕刻得栩栩如生,导致好奇的观光客们对着三百年前的“遗迹”发出各种声音的赞美。
“它在看我。”布卡盯着老虎的眼睛感慨。
“心里作用。”妖怪回答,“确切地说是你在看它。”“你这人很烦你知不知道?”“人类总是不敢面对现实的。”妖怪平静地回答。
“在虚幻与现实之间不停地飘渺,”布卡把手背在身后,并发出一声长长的叹息,“多少恐惧皆来自孤独与疲劳。”“你这句话说得好有水平啊。”小雨惊讶地回过头来看他,“尤其是在这个环境下,用这样深沉语调来讲。”“这,是一个诗人说的。”布卡的脸居然红了。接着,他狠狠地呸了一声,“我哪有那么酸?”小雨啐了一声:“用脚趾想也猜得出,你这种笨人。”“你的脚趾那么臭,拜托不要用来想我好不好?”“离我远点!”小雨气愤愤地向前大踏步地走。
布卡笑着摇了摇头,停住脚四下张望,想找一个没人的地方展开他武士精神的联想。大厅里三三两两的游客或聚集在墙边欣赏龛笼中的浮雕,或观看散布在大厅中央花鸟人兽的雕像,只有西北角的楼梯静静地围绕着圆型的大厅向上延伸着。布卡跟着楼梯的走势转着圈子想找到它引导的方向,却发现那楼梯从地面盘旋着向上延伸到视线不可及的屋顶。让布卡特别惊奇的是楼梯由红松制成,很难想象木制的楼梯可以保存那么久的时间。也许有人定期修缮吧?布卡想。宽宽的木板漆成棕色,在灰色大理石地面上毫不起眼。布卡决定先上楼去看,等大厅中的人向上攀楼梯的时候,自己再回来欣赏这里的雕塑。于是他横穿过大厅延着楼梯向上走。
布卡的个子已经很高,梯阶和扶手却还是要比他大上一号。坚实的松木踩在脚下没有吱嘎吱嘎的声音只咚咚地响,给人放心的感觉。布卡停下来观察楼梯的构造,却发现扶手与踏板之间没有一根铁钉、一块木楔,都是打好桷孔嵌合上的。每一个接口处都刻着张奇怪的笑脸,胖胖的面孔圆圆的鼻子,两个眼睛笑得眯做细缝,看上去一副很和蔼的样子。布卡爬在那里看了好久。
“那是张伯拉。”妖怪不耐烦起来,“你盯着他看做什么?”“你可不可以跟着谢小雨?算我求你了。”布卡撅着屁股没动,“张伯拉?好奇怪的名字。”“他是一百年前最伟大的建筑师,黑橡树祭坛就是他雕刻的。”“巫师?”“建筑师。他在自己的作品中封存了足够的精神力量,所以他的每一件作品都是真正的不朽之作。”妖怪纠正他。
“哈,这一百年变化真大啊。”布卡漫不经心地回答他,“在我们的年代,不朽之作的意思是拥有无尽的艺术价值,可以流芳千古的作品。”“这只能说明人类在退化、在堕落。在我的年代里,每个人都有能力召唤星辰力量。那是个智慧与文明都在飞速发展的时代。现在不一样了,这一路上遇到的人除了一个穿着黑袍的,就都是些像你这样的笨蛋了。”“我讨厌别人叫我笨蛋!”布卡恶狠狠地回答他。
“那我该叫你什么?一个用刀把人肚皮扎破的家伙?其实,你真的欠我很多人情。多得你今生今世都无法还清,你知不知道?”“我知道。”布卡点点头爬起来继续向上走,“所以我已经下决心赖帐了。”“你的人品很差。”布卡十分不满地怒视看不到的妖怪:“那你要我怎么样?我欠你,我知道。我有赖帐么?我没有。人的能力是有限的;人的精力是有限的;人的生命更是有限的。反正我也还不起你,你还能把一个好好的人逼死么?”“你长得很威武。”妖怪无可奈何地叹出长长的一口气。
布卡表示同意:“这是和平年代,老兄。和平,前所未有的盛世。你的时代已经过去了。”妖怪的声音不再响起,布卡便得意洋洋地向上继续走去。
每走十磴楼梯,就有一个丈方的平台,靠墙的地方有粗粗的箭筒,看起来能装三五百只雕翎。箭筒的上方自然是一个漏斗型的了望口,看得出当年在建造这个塔楼的时候,周围的环境是动荡不安的。上到差不多一半的时候,楼梯不见了。
布卡有些纳闷,他记得自己在大厅里明明看到楼梯是一直通到顶棚的。低下头,大厅中的人看起来只有野兔般大小。布卡突然发现,楼梯并没有消失,而是分出一个枝杈来向内延伸,形成一个走廊。只是走廊被漆成浅灰色,与周围的墙壁和下面的大理石融在一起看不清楚。他小心翼翼地伸出脚踏在走廊上,坚实的松木毫不动摇,看起来没什么古怪。向前走几步,便看到廊道靠墙的一侧有四扇灰色的木门。布卡推开手边的这一扇,门内透出闪烁的火光来。
“欢迎光临。欢迎光临。”一只翠绿色的鹦鹉尖锐地叫着。
布卡吃惊地抬起头,发现自己置身在纪念品商店里。屋顶上悬挂着大大小小的草篮,墙壁上披挂着色彩斑斓的壁毯,桌面上铺着溜金嵌蕾的抖篷,台子上摆满形态各异的雕刻品。一个身高八尺的夸父抬起头对他笑了笑:“金冠大赛期间所有物品一律八折,请随便观看。要帮忙么?”布卡摇摇头,他顺手提起一件抖篷。抖篷外面是深紫色的大绒,里面是墨绿的彩缎,里外的料子都随着他的抖动而溜光四射,显得富丽堂皇。将抖篷翻过来,背后是一幅用七彩丝绣制的插翅虎图案,与大厅中的那一个一模一样。布卡端详良久:“多少钱?”“三百六十银币,八折是二百八十八。”布卡听着数字有点怪:“你不是涨过价后又给我八折吧?”“怎么会?”夸父的脸上浮现出商人诚恳的笑容。
布卡撇了撇嘴:“便宜点,三十。”“三百六十元的东西您怎么能给三十呢?”“三十。”布卡瞪圆双眼寸步不让。
夸父愤怒地低下头不再理他,布卡放下抖篷就走。
“别走、别走,”架子上的鹦鹉叫起来,“成交、成交!”布卡从兜里摸出三十枚银币放在桌子上。夸父笑眯眯地帮他把抖篷叠好,用草盘夹住交给他:“您真会讲价。”“不客气。”布卡带着同样笑眯眯的表情,用同样温和的声音回答他。
门乒地一声被撞开,谢小雨冲进来揪住他的衣领大叫:“看你往哪里跑?!”布卡不耐烦地推开她:“我为什么要跑?”“这是什么?”谢小雨低头看着他手中提着的草篮。“到此一游纪念品。”夸父又从椅子上站起身来,“金冠大赛期间所有产品八折,您同伴选中的魔法袍是照着当年红袍法师的法袍制作的纪念品,您要不要也来一件?”小雨吐了吐舌头:“那种烂东西,谁会要啊?”说着她扯住布卡的手把他拉出门去,“这里都是纪念品商店,你有毛病?到屋顶看雕像去。”布卡甩开她的手:“上不去的,楼梯……”他停住口,楼梯在他眼前盘旋着向上,直通到屋顶。布卡傻傻地张大嘴巴:“只有买了东西的才能上去?这,这是什么魔法?”“不知道啊!”妖怪在他身边用同样惊奇的声音怪叫,“天哪,堕落的时代,被铜臭污染的时代!我要回到黑橡树去,我不要再见到如此丑恶的人间!”“你们两个发什么神经?”谢小雨得意地挺起胸膛,“刚上来我就看出什么人用魔法封了楼梯,本姑娘就这么轻轻地一招手,便破解了。”说着,她蹦蹦跳跳地向上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