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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石·沃土

青石近郊的庄稼,长得总是比远郊的好,开春播种以后,近郊的黄黍不几天工夫便冒出了芽,在城墙上看去,一片烧眼的嫩绿;别处的却要迟上三五天才发芽。秋天庄稼收获了,比比黍粒儿,前者产的总是饱满得多,色泽也更鲜艳可人。

我问过许多青石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说这是因为城市附近的土地比较肥沃,可是为什么肥沃他们也不知道,或者是知道而不肯说。过去那些游历者似乎没察觉到这个问题,我所能见到的典籍中也没有关于这个现象的记录,于是我下决心要探究出其中的奥秘来。

我从两个地方各取了一点土,它们看起来都近似橙色,质地比较紧,尝起来味道偏涩。以我的经验实在是看不出两者有什么差别。

这个问题困扰了我很久,直到有一天一位朋友来访,事情才有了些头绪。我这朋友是某家商行的掌柜——这商行颇大,其总号麾下有许多经营不同生意的分号——他专管的是离城不到一里路的一家窑场的生意,烧砖卖砖的。生意很好,因此每天需要不少的黏土。取土就要挖坑,据他讲他们每开一个新坑往往会刨出十几乃至几十上百具枯骨,让那些工匠非常害怕,商号里不得不每月出些钱粮请来神巫祈福以安定人心。

听到这里,我坐不住了,就拖着他去看那些大坑。我们下到了一个废弃的坑里,废弃的原因据说是因为这里的骸骨太多,层层叠叠的,要清理掉实在是太麻烦。坑壁有近两丈高,坑底积了一层秽土,看不出下面有什么东西。可是轻轻扫去那层秽土,所见的东西不由令人心惊——一个灰褐色的、枯干的骷髅,头颅被压扁了,下腭张开着,前额部分镶嵌着一坨铁锈色的东西,约略可以看出是箭镞的形状,这大概是他的死亡原因。扫开其他地方也都发现了骸骨,他们大多相互叠压着,姿势各不相同,显然不是被有意埋葬的。几乎每具骸骨上都带着箭镞,有的肋骨和脖颈部分还插着锈蚀严重的刀剑和矛头。有两具骸骨的死状非常奇特,他们仿佛情侣般相互搂抱着,手中的刀子却毫不留情地捅进了对方的腹部。更奇怪的是其中左边那具骸骨看起来只有十岁的孩子那么高,但是肩膀和手臂的骨骼却远比那个年龄的孩子要粗得多。他头上还戴着一顶铁盔,锈得很厉害,但形状很完好,而他手里的刀子就更奇怪了,保存的出奇好,没有一点锈斑。矮小的个子,优良的武器,只有河络才符合这些特征啊!莫非这是当年前胤攻打宛州河络留下的死者?可是才过去四百多年,他们怎么会被深埋在地下两丈呢?不,这些人比那要早得多。

我搬来梯子靠在坑壁边,拿着铲子爬上去刮开坑壁的硬土,朋友看到新刮开的土层,惊讶的“哦”了一声:从坑底到地面,每隔几尺土就压着骸骨,至少有五六层。最上面一层,骨头还有些发白,应当是羽烈焚青石时留下的,稍下面一层才是前胤攻打宛州双方战死的士卒。是无数的尸体肥沃了城市附近的土壤啊。

青石是宛州的门户,得到青石,进可以窥中州,守可以保宛州。每次逢着乱世,这里无一例外都成为各种势力反复争夺的地方。记得西陆有种风俗,盖房子要杀一头羊买在地基里祈求平安,青石就好比那只羊,是宛州这座华丽大厦的祭祀品。历史上每次兵灾降临宛州,青石总是第一个承受——有时甚至是唯一一个承受——其他城市还有时间和机会选择投降或抵抗,青石连这个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