奇幻小说网 > 奇幻小说 > 九州·苍云驿系列 >

舞蛇影 by 八角

一般而言,苍云驿的大老板风颠很少待在客栈里。他总是四处游历,从不停歇。

然而,在他为数不多的几次驻留期间,他却总是弄出些惊世骇俗的事情来,无愧于他的大名。所以,其实客栈上下都更愿意他永远走在游历的路上……老板上一次回来是在三年前,回来后的第三天,他在厨房里不知道鼓捣了些什么,但是由此,一次仅次于焚云事件的大爆炸发生了……深灰色的烟尘铺天盖地,巨大的爆炸声响彻百里,以至于厨房猪圈里的一头公猪受惊,冲破栅栏门,夺路而出,在厨房里四处冲撞撒野,撞坏了不少什物。

大厨萧牧见状,毅然决定舍己为客栈……于是瞅准时机,一跃而上,稳稳地坐在了猪背上。那猪倒也有耐力,驮着萧牧还跑了几步,而后……那猪便软软地瘫在了地上,喘着粗气,浑身颤动不止。据小道消息,其实是萧牧体重过重,猪无法承载之故。

这样,凭着萧牧的机智和体重,又一场风波被平息了。为此,萧牧的月俸禄增加了20银铢。

今天,风老板又回来了。这次他只留下一位老人,让小二好好照看着,便又匆匆踏上了旅途。

众人不禁松了一口气,好不容易免却一场未知的风波……却又暗暗打量起那位老人来。老人衣着破旧,然尚整洁,须发花白,头发梳成乱蓬蓬的一个髻,胡乱插了根树枝,倒也别有一番野趣。脸上纵横的沟壑交错成浅浅的笑意,深深的眼窝却藏不住明眸灼灼。

老人初入客栈,四处张望一番,便找了角落的桌子,独自坐下,边整理包袱,边等待小二的安排。

小楼是个跑堂的,然而他从前曾是个旅人,深知长途跋涉的艰辛,便也顾不上考究老人的来历了,当下冲泡了热茶送过去。

在为老人斟茶的当儿,小楼随口问道:“老爷子是哪里人?怎么遇上我们老板的?”老人双手接过茶杯,呷了口热茶,答道:“年轻人,你倒是很有心呐。我本居于宁州,平平安安的也过了大半辈子了,哪知贱民起事,宁州于是大乱,无奈,只好出逃。路上你们老板发现了我,二话不说把我拉上马,也不顾我的反抗。然后……我便被带到这儿来了。”老人又叹了口气,“这样的人,我还是第一次见到。”小楼给了个尴尬的笑容——老板确实人如其名。

老人转而道:“给我一间下房。”小楼更是尴尬了:“老板他吩咐……让您住上房……”“不打紧,就说是我要求的。”老人很随和。小楼叹:“那好吧。”说着,到柜前拿了房钥匙,恭敬地领了老人至下房前,把钥匙与了老人,看着他进了房,方才安然离去。

边走他还边想:“这老爷子真是个怪人……”老人谨慎地掩好房门,上了闩,便跌坐在床上,不停喘气。半晌,他从包袱内取出一个小竹篓,轻轻揭开篓盖,端放在窗台上。月光透过窗棂,在房内地上打下一个椭圆的影子。

尔后,他从身上小心翼翼地抽出一根笛子,笛身漆黑如墨,琉璃般剔透的七彩光华流转在笛身光滑的表面上,隐隐透出一丝妖异。老人把笛子举至唇边,瞳孔有些凝重,呆了一阵子,这才恍然,开始吹笛。

老人的指尖极快地移动着,笛音不大,其声却极是哀转,变化多端,音符随着明月的光辉流淌在房内,形成一种极不融洽的气氛。

随着这笛声,窗台上的竹篓轻轻的颤动起来。老人欣然一笑,把目光投向地上那竹篓的影子。

笛音开始变得柔和,而那椭圆的影子里,竟有一条细长而扭曲的影子慢慢伸了出来,其顶端有一细物在深锁。细看之下,方才看清那是一条蛇,在随笛而舞,舞姿妖娆,上下扭动旋舞,还不时吐着信子,更添一分妖异。

反观那窗台,竹篓上方竟空无一物,完全没有蛇的影踪。然而月光下,那蛇的清影意外依然在不休地舞动,轻盈而不失幽暗。

老人吹奏时全神贯注,笛音流畅,绝无败音,而目光却仍是不离蛇影的左右,心随影动,看了一阵,竟是潸然泪下,泣不成声。老人放下笛子,自顾掩面痛哭,却也无暇去理会那竹篓了。那蛇影没了笛音伴舞,也像是泄了气的皮球一样,软软的缩回了竹篓的影子内,再不动弹。

轻轻的敲门声传来,老人先是一呆,而后立刻跑到窗台边上,像是要用身子为竹篓挡住来自门外的什么攻击似的。不料冲力过猛,那竹篓晃了晃,径直朝楼下落去。老人一惊,也顾不得抹去颊上的泪痕,立即冲向房门,打开门冲了出去。

门外,跑堂小楼正端着一盆热水,招呼道:“老爷子,我给你送热水来了……”话音未毕,只见房门猛地打开了,老人冲出来,如旋风般的身影把小楼绕晕了,一个趔趄,把盆里的水洒了一些。这倒是不打紧,小楼回过神来,才发现手上被烫着了,连忙把水放到地上,吹着被烫伤的手,一边纳闷:“果然是个怪人呐……”却说老人冲下楼梯,绕到方才竹篓落下的地方,发现了躺在泥地里的竹篓,又惊又喜,立马过去拾起来。老人小心地把粘在篓子上的红土拍掉,仔细一看,却发现有什么不对劲,这才又紧张起来,连忙转身,四处张望着,像是在寻找什么。

最终,老人的目光落在了不远处的丛林中,可是天色已晚,那边厢的小楼也已经寻来了,不好动作,只好悻悻地回了房。路上,还不忘回望几眼,眼中满是挂牵。

回到房中,老人歪坐在窗前,目光不停地在丛林间搜索着,每每有动静,也只是被惊的林鸟,老人只能失望地把目光投向下一处。

就这样,老人一夜未眠。幸好眼窝本来就深,旁人倒也看不出些什么来。

次日,老人下楼用早饭。饭厅里,老人听旁人说三道四,紧锁的眉头却依然没有放开。

“昨天夜里,李四家里闯进了一只疯野猪……撞坏了好多东西呢……”有人说道。

“是啊是啊……哎,还有,你们听说没有,那只野猪身上还有某种特别的记号,不知道是不是有意报复的……”有人接口。“我听说过了,那个只是猪脖子上很细长的一条黑色痕迹,许是猛兽所伤而留下的疤痕也未可知……”议论渐渐热烈起来,很快就聚集了一大票人,七嘴八舌地讨论着。

老人无心闲事,用毕早饭,马上去往丛林,找他昨夜里遗失之物。何曾想,还没走到客栈的门口,便听得有人呼喊:“救命啊……疯野猪闯进来啦……”老人定睛一看,一头硕大的野猪正甩着头朝自己冲过来,神情痛苦,仿若在受罪。

老人想逃,双脚却不听使唤,只定定地站在那里不动。

野猪奔了几步,忽然像被勒紧了脖子,前蹄一折,倒在了地上,巨大的惯性使它依然往前冲,并最终把老人撞倒了。老人终于回过神来,堪堪从地上爬起,未及逃开,老人的目光突然亮了起来。

野猪的脖子上,那一道细长的黑痕,正是他朝思暮想之物!老人不顾还在挣扎的野猪,扑到野猪跟前,把手放在猪颈上。只见那黑痕慢慢从猪颈上游走,缠上了老人的枯瘦的小臂,并沿着小臂游到了老人的掌心里。眼见得那黑痕蜷成一圈又一圈,还微弱的吐着信子,这才看出来这就是昨天夜里的蛇影。那蛇影的颜色渐趋暗淡,妖异尽失,很快便不动了,身躯渐渐散成玄色的雾气,飘散在初升的阳光下。

老人眼睁睁看着这一切,欲哭无泪。脑海中,一幕又一幕的画面快速掠过……他家是驯蛇世家,他自幼沉浸在无数毒蛇的缠绕之中,甚是高兴。其中有一条玄色的小蛇,甚是通灵,与他也最合得来,他便精心饲养它,渐渐,它的成色越来越妖异,最后,蛇额上竟出现了一个奇怪的纹章。

他到处询问,得知这是承继了谷玄之力的圣兽,不禁敬畏有加。

江湖中人得知,均欲得之以称霸天下。他只好带着它离家逃亡,从此漂泊不定。路上颠簸,失去了精心照管的它便失去了原本的生机,不久便魂归西天了。隐约预料到这一后果的他,在它死的前一刻雇来谷玄术士,将蛇魂抽出,封印在一个小小的影子里。自此,这蛇影便与他相依为命,从未分离。偶尔,老人也会以笛奏曲伴其舞,倒也不算枯燥,便一直熬到了今日。不曾想今蛇影已先他而去,悲愤交集,却一眼瞥见了野猪锋利的獠牙,便一头撞将过去,了结了自己。一旁众人先是疑惑,后是一惊,等想起要抢救时却已断了气,只好草草葬在了不远处的丛林中。

过了数月,风老板回来了。再次出发前,有人战战兢兢地告知他这一奇事,他倒也不生气,笑了笑,说:“本是天命,何苦逆行。”说罢,又踏上了征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