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找到了吗?”岚跟着胡林走下一道狭窄的楼梯,问道。厨房在底层,负责照顾客人的仆人都在那里,“还是说马特真的受伤了?”“噢,马特没事,岚大人,”嗅探者皱眉,“至少,他听起来没事,他像个老头子一般嘟哝个不停。我不是想让您担心的,不过,我得找个理由把您叫到下面来。我很容易就找到痕迹了。那些放火烧旅店的人全都进入了大宅后方一个用墙壁围起来的花园。半兽人跟他们会合了,跟他们一起进了花园。我估计,是在昨天的某个时间。也许,甚至是在前天晚上。”他迟疑了一下,“岚大人,他们再没有出来过。他们一定还在里面。”楼梯底部飘来仆人们自娱自乐的笑声和歌声。有人拿着麻鸦,乱弹着沙哑的调子,伴随着跳舞的拍打和踩踏声。这里没有刷石灰或者漂亮挂毯,只有光秃秃的石头和朴素的木板。走道用灯心草火把照明,烟飘到天花板上之后散开,火光在烟雾之中暗去。
“很高兴你又能自然地跟我说话了,”岚说道,“你那又鞠躬又拘谨的样子,我都开始以为你比卡里安人更卡里安化了。”胡林脸红了。“呃,说到这个……”他瞥了瞥走道尽头人声传来的方向,那神情像是很想啐一口,“他们全都装出那么正经的模样,然而……岚大人,每一个人都说他们忠于自己的主人,可是他们全都暗示愿意出卖他们知道的消息或者听来的话语。跟他们喝几杯,他们就会在您的耳边跟您说那些他们侍奉的大人女士的事迹,听得您毛发倒竖。我知道他们是卡里安人,但我从来没有听说过那样的事情。”“我们很快就能走了,胡林。”岚祈祷这话是真的,“花园在哪里?”胡林转进一条通往大宅后方的侧走道,“你已经把英塔和其他人带下来了吗?”嗅探者摇摇头。“英塔大人被六七个自称女士的人困在角落里了。我没法靠近跟他说话。维琳塞达依跟巴萨纳斯在一起。我靠近的时候,她投过来的眼神让我连试一下跟她说话都不敢。”他们又转了一个弯,看到了马特和洛欧,巨灵被低矮的天花板压得略略弯腰。
洛欧的笑容几乎把脸分成两半。“你来了,岚,我从来没试过这么开心地摆脱楼上那些家伙。他们不停地问我,巨灵是不是又回来了,还有,哥迪安是不是已经同意偿还他欠下我们的债。看样子,所有巨灵石匠都离开了的理由,是哥迪安停止给他们报酬,只给了一堆承诺。我不停地告诉他们,我什么都不知道,可是,半数人认为我在撒谎,另外一半认为我在暗示别的。”“我们很快就能走了,”岚向他保证,“马特,你没事吧?”马特的脸比起他印象中,甚至只是在旅店时的印象中更加枯槁,颧骨更加突出。
“我很好,”马特粗鲁地回答,“不过,我摆脱其他仆人时当然没有任何麻烦。那些问我说你是不是让我挨饿的家伙以为我有病,不敢靠得太近。”“你感应到匕首了吗?”岚问道。
马特阴郁地摇摇头。“我感到的唯一一件事是,有人在偷看我,多数时候都是。这些人跟黯者一样鬼鬼祟祟。见鬼,胡林跟我说他找到暗黑之友痕迹时我几乎被他吓得心都跳出来了。岚,我完全感应不到它,我甚至已经把这座鬼宅子从屋椽到地下室都走了一遍。”“那不等于说它不在这里,马特。我把它跟号角一起放在箱子里了,记得吗。也许那箱子让你没法感应它。我认为菲恩不知道怎样打开它,否则他从法达拉逃走的时候不会这么麻烦地连沉重的箱子一起带走。跟瓦勒尓之角相比,那些金子虽多,也不算什么。我们找到号角,就能找到匕首。你等着瞧好了。”“只要我不需要再扮成你的仆人,”马特喃喃说道,“只要你不发疯……”他嘴唇一扭,没有说完。
“岚没有发疯,马特,”洛欧说道,“如果他不扮成贵族,卡里安人决不会让他进来的。他们才是疯子。”“我没有发疯,”岚生硬地说道,“还没有。胡林,带我去花园。”“这边走,岚大人。”他们穿过一个小门,走进夜色中。门很矮,岚不得不弯腰走过,洛欧则被迫蹲下缩起肩膀。高处窗户洒出的黄色灯光足够让岚看出,方形花床之间有一条铺砖步道。两边的黑暗中立着马厩和其他建筑的影子。从底下和上面取悦贵族的仆人那边,飘来片片段段的乐声。
胡林带着众人沿着步道往前走,直到连昏暗的灯光也消失了,他们靠着月色前行,靴子踩在砖块上发出轻轻的嘎扎声。在白天时明亮美丽的开花灌木,此刻在黑暗里成了奇形怪状的圆丘。岚用手指刮着宝剑,目光从不在任何一点上停留超过一刻。在他们看不见的四周完全有可能藏着一百只半兽人。他知道,如果真的有半兽人,胡林会闻到它们的气味,然而,这并不能让他轻松多少。如果巴萨纳斯是个暗黑之友,那么,至少他的一部分仆人或者守卫也一定是的,胡林并不总能闻出暗黑之友的味道。而从黑夜中跳出来的暗黑之友并不比半兽人好对付多少。
“在那里,岚大人。”胡林指着前方轻语。
在他们前面,是比洛欧的头略高一些的石墙,围成一个边长大概五十步的方形区域。在阴影中,岚无法肯定,但是方块的后面似乎还是花园。他不明白为什么巴萨纳斯要在花园中间用墙围出一片来。那墙的上方没有屋顶。为什么它们要进去并且呆在里面?洛欧弯腰,把嘴凑近岚的耳朵。“我跟你说过,岚,这里曾经是个巨灵的博树林,捷路门就在那些墙里。我感觉到它了。”岚听到马特失望地叹了口气。“我们不能放弃,马特。”他说道。
“我不是放弃。我只是还有足够的理智,不想再走一次捷路。”“我们也许必须走,”岚对他说,“去找英塔和维琳。设法单独拉他们出来——我不管用什么法子——告诉他们,我认为菲恩带着号角进了捷路门。反正,不要让其他人听到。而且,记住做出瘸脚的样子;你应该摔过一跤才对的。”他觉得不可思议,菲恩居然冒险走捷路,不过,这是唯一的解释。他们不会花上一天一夜坐在那没有屋顶的墙里面的。
马特流畅地深鞠一躬,语气充满挖苦。“立刻去办,大人。遵命,大人。我是否要带上您的旗帜,大人?”他回头朝大宅走去,嘟哝声渐渐远去,“这次,我得扮瘸子。下次,可能就是折断脖子,或者……”“他只是担心匕首而已,岚。”洛欧说道。
“我知道,”岚说道。可是,还要多久,他才会把我的真实身份告诉某人,即使他不是故意的?他无法相信马特会有意背叛他;至少,他们之间还留有这种程度的友谊,“洛欧,把我托上去,我要看看墙里面。”“岚,如果暗黑之友还——”“不可能。托我上去,洛欧。”他们三个靠近石墙,洛欧用手掌扣起来托住岚的脚。巨灵托着岚的重量很轻松就站直了,岚的眼睛正好越过墙头看到里面。
苍白细弱的月亮只能给予很少光芒,墙里的多数地方都在影子里,不过,墙里似乎没有多少花丛或者灌木。只有一块孤独的大理石,似乎是用来给某人坐在上面,看着方块中间立着的那块如同巨大厚石板一般的东西的。
岚抓住墙头,一用力把自己撑了上去。洛欧低嘶了一声捉住了他的脚,但是他挣脱了,翻墙而过,落在了里面。脚下是剪得很短的草坪;他模糊地想,至少巴萨纳斯肯定让羊进来过。他看着厚石板的黑影,那道捷路门,惊讶地听到身旁传来靴子撞击地面的声音。
胡林爬起来,拍拍身上的尘土。“岚大人,您做这样做的时候应该小心点。这里很可能躲着任何人。或者任何东西。”他看着墙里的黑影,摸着腰带似乎在寻找他不得不留在旅店的短剑和破击剑;在卡里安,仆人是不带武器的,“在看清楚之前跳进洞里,里面等着您的总有可能是蛇。”“你会闻到它们的。”岚说道。
“也许吧,”嗅探者深吸一口气,“可是,我只能闻到它们做过了什么,而不是它们打算做什么。”岚的头上传来刮擦声,然后,洛欧把自己的身体从墙头放下。巨灵甚至不需要完全伸直手臂,靴子就已经能触到地面。“冒失鬼,”他喃喃说道,“你们人类总是这么鲁莽、这么匆忙。现在,你们害得我也这样了。哈门长老会严厉责备我的,我的母亲……”黑影遮住了他的脸,但是岚肯定,他的耳朵正在使劲抽动,“岚,如果你不开始小心点,你会给我惹上麻烦的。”岚走向捷路门,绕着它走了一圈。即使离得这么近,它看起来也只不过是一块方形的厚石板,比他高。后面光滑,摸起来冰凉——他只是用手飞快地从它上面滑过——不过,前面就覆盖着艺术雕刻。藤蔓、树叶、鲜花,每一处细节都是那么完美,在昏暗的月光下它们几乎可以乱真。他摸了摸门前的地面;青草往两边倒下,成两个弧形,显示这扇门开过。
“这是捷路门?”胡林犹疑地问道,“我当然听说过它们,不过……”他嗅嗅空气,“气味直接走到它前面就消失了,岚大人。我们现在怎么跟他们呢?我听说,如果您走进捷路,就算您能出来,也会变成疯子。”“可以走的,胡林。我就走过,洛欧、马特和珀林也走过。”岚的目光紧紧盯着石头上纠缠的叶片。他知道,这些叶子里面有一片是与众不同的。那是传说中生命之树阿雯德索拉的三瓣叶。他用手摸着它。“我打赌,你在捷路里可以一路追踪他们留下的气味。我们可以跟踪他们到任何他们去过的地方。”如果能证明,他能强迫自己跨过捷路门,也没有什么害处,“我可以证明给你看。”他听到胡林呻吟一声。那片叶子跟其他叶子一样刻在门里,不过,它落在了他手中。洛欧也呻吟了一声。
一瞬间,那活着的植物错觉似乎成了真。石头叶片似乎在微风吹拂下摇动起来,石头鲜花似乎在黑暗中也拥有了色彩。石板的中心裂开一条缝,两扇门板缓缓地朝岚打开。他后退让开。他的眼前既非围墙广场的另一边,也非记忆中黯淡的银色镜面。打开的两扇门之间,是一片漆黑,黑得连周围的夜色都显得明亮起来。漆黑随着石门的移动往外渗透。
岚叫了一声向后一跳,匆忙中阿雯德索拉的叶子落在地上,洛欧喊,“是黑风墨噬心。”风声充斥着他们的耳朵;草地泛起波纹朝着四面墙壁拂动,尘土旋转着被吸到空中。在那风中,如同有上千个、上万个疯狂的声音在哭喊,重重叠叠,互相淹没。尽管岚拼命阻止自己,仍然可以听到其中一些声音所说的话。
……鲜血是如此甜美,饮血是如此享受,那滴落的血啊,一滴一滴,如此鲜红的血滴;美丽的眼睛,漂亮的眼睛,我没有眼睛,把你头上的眼睛挖出来;磨碎你的骨头,劈开你的身躯里的骨头,听着你的惨叫,吸食你的骨髓;惨叫声,惨叫声,如歌的惨叫声,唱出你的惨叫……最恐怖的是,所有声音之中,有一个轻语贯穿始终。艾’索尔。艾’索尔。艾’索尔。
岚发现,虚空包围了自己,他拥抱它,顾不上在乎那在他视线之外闪烁着挑引他、令他恶心的塞丁。在捷路的众多危险之中,最可怕的就是吞噬手下亡者的灵魂、逼疯生还者的黑风,但是,墨噬心是捷路的一部分;它不能离开捷路。然而,此刻它在正飘入黑夜中,呼叫着他的名字。
捷路门尚没完全开启。只要能把阿雯德索拉的叶子放回去……他看到洛欧手脚着地爬在草地上,在青草间摸索。
塞丁充满他的身体。他感觉自己的骨头在震荡,感觉那炽热、冰寒的唯一之力在身上流动,感觉自己此刻才真正拥有生命,感觉那油滑的粘污……不要!默默地,他在那空灵之外对着自己呼喊,它为你而来!它会杀死我们所有人!此时,那黑风已经伸出捷路门足足有一班,他将所有唯一之力都往那漆黑的凸形甩去。他不知道自己甩出去的是什么,也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办到的,不过,在那黑暗的中心,光芒如喷泉一般爆发。
黑风尖叫着,上万个痛苦的嚎叫。缓缓地,不情愿地,凸起部分一寸寸地退回去了;缓缓地,渗透收回去了,退入仍然开启的捷路门。
力量如同激流一般在岚的身上涌动。他可以感觉到自己和塞丁之间的连结,如同洪水中的河流,感觉到自己和那黑风中心燃烧着的纯粹火焰之间的连结,如同奔涌的瀑布。他体内的热量更炽,散发着融化石头、汽化钢铁、连空气都能点燃的微光。他体内的寒冷更冰,连他肺里的空气也能冻成比金属还硬的冰块。他知道,它在征服自己,自己的生命如同柔软的粘土河岸一般渐渐被它销蚀,自我在离他而去。
停不下来了!如果它出来……必须杀了它!我-不-能-停!绝望地,他紧紧抓着自我的残片。唯一之力咆哮着在他身上流动;他随它而去,如同急流中的碎木。虚空开始融化飘摇;空灵随着冰寒流失。
捷路门的开启停止了,然后,开始关闭。
岚呆看着,当然,他是从飘在虚空之外的模糊意识之中看着,只能看到他想看的东西。
石门飘得更近,把墨噬心向后推压,就像在推有实体的物质一般。它的中心,地狱仍在咆哮。
在隐约而遥远的疑惑之中,岚看到了洛欧,仍然四肢着地,从那正在关闭的石门前退后。
门缝收窄、消失了。叶与藤融合成一道完整的墙壁,变回石头。
岚觉得自己和火焰之间的连结被砍断,在他身上流动的唯一之力停止了。只要在过片刻,那力量就会把他完全冲走。颤抖着,他跪倒在地。它还在那里。塞丁。不再流动,却还在那里,在那池中。他就是一池唯一之力。他跟它一起颤动。他可以闻到青草的味道,身下的尘土,四周的石墙。即使是在这夜色中,他还能看到青草的每一片叶子,清晰而完整,全部都能看到。他可以感觉到脸上空气的每一分细微扰动。粘污的味道在他的舌头上凝固;他的胃结成一团,痉挛着。
他发疯一般地寻找着摆脱虚空的方法;他跪在地上,一动不动,终于挣脱,然后,只留下舌上的恶臭、胃部的抽搐、还有记忆。如此充满生机。
“你救了我们,建造者。”胡林的背紧贴着石墙,声音嘶哑,“那东西——那就是黑风?——它比——它打算用那火焰烧我们吗?岚大人!它伤了你吗?它碰到你了吗?”岚爬起来时,他冲过来扶他。洛欧也在爬起来,拍打双手双膝的尘土。
“我们绝对不可能跟着菲恩走捷路了,”岚伸手按在洛欧臂上,“谢谢你。你真的救了我们。”至少,你救了我。它快要杀死我了。杀死我,却感觉——那么美妙。他吞了吞口水;口里仍然残留着一丝那种味道,“我想喝点东西。”“我只是找到那片叶子,把它放回去而已。”洛欧耸耸肩,“看起来,如果我们没法关上捷路门,它就会杀死我们。恐怕我不是个很了不起的英雄,岚。我害怕得喝不下东西。”“我们都很害怕,”岚说道,“我们可能是一对可怜的英雄,不过,我们就是我们。有英塔跟我们在一起真是太好了。”“岚大人,”胡林怯声说道,“我们可以——走了吗?”嗅探者大惊小怪地不肯让岚第一个翻过墙去,因为不知道外面都有些什么人在等着,直到岚指出,他是他们三个之中唯一带有武器的人。就算是这样,胡林似乎还是不喜欢让洛欧把岚托起来,去扶住墙头把自己拉上去。
岚砰地一声落在地上,竖起耳朵倾听,环目四顾夜色。有那么一会儿,他觉得自己看到有什么在动,听到靴子在砖砌步道上踩过的声音,不过,这两种动静都没有再来,于是,他把它们归为自己紧张之故。他觉得,自己有理由紧张。他转过身,帮助胡林下来。
“岚大人,”嗅探者双脚一踩到实地就说道,“现在我们怎么跟踪他们?根据我对捷路所听说的事情来看,到现在他们完全有可能已经在前往世界另一端的半路上了,而且,可能往任何方向。”“维琳会有办法的。”岚忽然想笑;为了找到号角和匕首——假如还有可能找到它们的话——他必须回去求助于艾塞达依。她们曾经放过了他,如今他却不得不回去,“我不会任由马特死的。”洛欧也下来了,他们朝着大宅回去。在那扇小门前,岚刚向门把伸出手,马特就拉开了门。“维琳说,你们什么都不要做。如果胡林发现号角保存的地方,那么,她说,我们只能到此为止。她说,等你们回去,我们就立刻离开,去做个计划。我说,这是最后一次我跑来跑去给你们传递消息了。从现在开始,如果你想跟某人说话,你自己去跟他们说好了。”马特越过他们,看着后面的黑暗,“号角就在那里某处吗?在外面的一座建筑里?你看到匕首没有?”岚扳他转身往屋里走。“它不在外面的建筑里,马特。事到如今,我已经没有办法了,希望,维琳能想个好法子。”马特的样子似乎有很多问题想问,但是,他任由自己被推着走进昏暗的走廊。当他们开始上楼时,他甚至还记得装瘸子。
岚一行人回到塞满贵族的房间里时,吸引了不少目光。岚心里疑惑,这些人是不是不知怎地知道了外面发生的事,或者,他是不是该叫胡林和马特到前厅那里等着。然后,他意识到,这些目光跟之前的没有什么区别,好奇、估量、猜测这位贵族和巨灵究竟有什么目的。仆人在这些人眼里是透明的。没有人尝试靠近他们,因为他们聚在一起。似乎,大游戏里有一些默认的规则;也许每一个人都会试图偷听私人谈话,但是,他们不会打扰。
维琳和英塔站在一起,所以,他们身边也没有其他人。英塔显得有点晕乎乎。维琳略略扫了岚几人一眼,对他们的神情皱了皱眉,然后重新整了整披肩,朝着前厅走去。
他们走到前厅时,巴萨纳斯出现了,似乎有人把他们要走的消息告诉了他。“你们这么快就走了?维琳塞达依,我是否可以挽留您?”维琳摇摇头。“我们必须走了,巴萨纳斯大人。我已经有好几年没来过卡里安。很高兴您邀请了年轻的岚。这次做客很……有趣。”“那么,愿美惠之神保佑您平安回到旅店。那旅店叫大树,对吗?也许,您愿意赏脸再来做客?我将会十分荣幸,维琳塞达依,还有您,岚大人,以及您,英塔大人,更别说您了,哈兰之子阿仁之子洛欧。”他对艾塞达依鞠的躬比起其他三个稍微深一些,不过,仍然只是比稍稍点头好不了多少。
维琳点头回礼。“也许吧。愿光明照耀您,巴萨纳斯大人。”她转身朝门口走去。
岚正要跟着其他人离开,巴萨纳斯用两根手指捏住他的袖子,拉住了他。马特似乎也想留下,但是胡林拉着他跟着维琳和其他人走了。
“你的游戏玩得比我想象中要好,”巴萨纳斯轻声说道,“当我听到你的名字时,我无法相信,然而,你来了,而且,你跟描述相符,还有……我有一条口信给你。我觉得,我必竟还是要告诉你。”巴萨纳斯的话让岚觉得背后汗毛倒竖,不过,听到最后,他吃惊地看着对方。“口信?谁留的?丝琳女士?”“是一个男人。通常,我是不会为那种人转达口信的,不过,他有……一些……我无法拒绝的特质。他没有告诉我名字,不过,他是个路伽人。啊!你认识他的。”“我认识他。”菲恩留下口信?岚看看周围宽阔的前厅。马特、维琳和其他人在门边等着。穿着制服的仆人沿着墙壁僵直地站着,时刻准备跳起来执行命令,却似乎听不见也看不见。大宅深处传来聚会的声音。这儿看起来不像是个会遭到暗黑之友袭击的地方。“什么口信?”“他说,他会在投门岭等你。他手里有你要的东西,如果你想得到,就必须跟他去。如果你拒绝跟去,他说,他会追杀你的血脉,你的人民,还有那些你爱的人,直到你肯面对他。这话听起来很疯,当然,一个那样的男人,声称他要追杀一个贵族,然而,他有点不对劲。我认为他是个疯子——他甚至否认你是个贵族,而这是任何眼睛都能看到的事实——不过,他还是有种不同寻常。他带的是什么东西,要用半兽人守护?你要的是什么东西?”巴萨纳斯似乎对自己这么直接地问问题感到震惊。
“愿光明照耀您,巴萨纳斯大人。”岚勉强鞠了一躬,不过,当他走到维琳和其他人身边时,他的双脚晃个不停。他想我跟上?而且,如果我不跟,他就会袭击艾蒙村,袭击塔。他毫不怀疑菲恩会这样做,而且做得到。至少,伊雯在白塔很安全。他想象一群半兽人袭击艾蒙村、无眼的黯者围困伊雯的情景,这让他很难受。然而,我该怎样跟着他?怎样?然后,他走到屋外,骑上红的马背。维琳、英塔和其他人全都已经上了马,充当护卫的石纳尔人正在他们周围列队。
“你有什么发现?”维琳问道,“他把东西藏在哪里?”胡林大声清了清喉咙,洛欧在高大的马鞍里挪了挪。艾塞达依看了看他们。
“菲恩带着号角,通过捷路门,到投门岭去了,”岚沮丧地回答,“到了现在,他可能已经在那里等着我了。”“我们迟些再谈,”维琳说道,语气如此坚决,直到他们回到城里,回到大树,再没有人说话。
乌鲁低声跟英塔说了几句,就带着士兵离开,返回他们位于墙外区的旅店。胡林借着大堂的灯光看了一眼维琳那张紧绷的脸,嘀咕着说要喝酒,就独自快步走到角落里的一张桌子去了。旅店老板热情地上来对维琳说希望她今晚过得愉快,艾塞达依只当没听见,默默地带着岚和其他人走进专用餐室。
众人进门时,珀林正在看《詹•;远行者游记》,他抬起头来,看到他们的表情,皱起了眉。“不顺利,是不是?”他边说边合起书本的皮革封面。房间被四周的油灯和蜂蜡蜡烛照得十分明亮;提尔拉太太收费很贵,但她不会偷工减料。
维琳仔细地叠好披肩,把它搭在椅背上。“再说一次。暗黑之友带着号角穿过了捷路门?在巴萨纳斯的宅邸里?”“宅邸那里原本是个巨灵博树林,”洛欧解释,“当我们建造……”他的声音在她的目光下渐渐减弱,耳朵也耷拉下去了。
“胡林跟踪他们的痕迹一直到那门前,”岚疲倦地倒进一张椅子。如今,我比任何时候都更需要跟着他们了。可是,我要怎么做?“我打开那门,想让他看看,不论他们去了哪里,他都还能跟踪他们的痕迹,然而,黑风在里面。它企图卷向我们,但洛欧设法在它完全脱离捷路门之前把门关上了。”说到这他稍微脸红了,不过,洛欧确实把门关上了,而且,在他看来,要不是门关上了,墨噬心很可能真的跑出来了,“它守在那里。”“黑风,”马特倒吸一口冷气,他正要往椅子里坐,闻言定住了。珀林也瞪着岚。维琳和英塔也是。马特砰地跌进椅中。
“你一定是弄错了,”维琳终于说道,“没有人能用墨噬心当守卫。没有人可以命令黑风。”“它是暗黑魔神的怪物,”马特麻木地说道,“而他们是暗黑之友。也许,他们知道怎样要它帮忙,或者,使它帮忙。”“没有人知道墨噬心到底是什么东西,”维琳说道,“除了,也许,它是疯狂和残忍的结晶。它不讲理,马特,也不讲价,它无法沟通。它甚至不受任何现今活着的艾塞达依、甚至史上的任何艾塞达依的影响。你真的以为帕丹•;菲恩可以办到十个艾塞达依办不到的事情吗?”马特摇摇头。
房间里压着一种绝望的气氛,希望和决心都失去了。他们一直追寻的目标消失了,就连维琳的脸上也有一种迷茫。
“我从来没有想过,菲恩竟敢使用捷路。”英塔的声音接近温柔 ,但他猛然一拳打在了墙上,“我不在乎墨噬心是如何、是否真是为菲恩所用。他们带着瓦勒尔之角进了捷路,艾塞达依。到现在他们可能是在灭绝之境,或者在前往特尔或坦迟库的半路上,或是艾尔废墟的另一边。号角没有了。我失败了。”他垂下双手,耷拉着肩膀,“我失败了。”“菲恩要把它带到投门岭。”岚说道,立刻又成了所有目光的焦点。
维琳仔细打量他。“你说过一次了。你是怎么知道的?”“他给巴萨纳斯留了个口信。”岚说道。
“是花招,”英塔嗤之以鼻,“他不会告诉我们该往哪里追的。”“我不知道你们打算怎样做,”岚说道,“反正,我要去投门岭。我必须去。天一亮我就走。”“可是,岚,”洛欧说道,“我们要走几个月才能走到投门岭。你凭什么认为,菲恩会在那里等我们?”“他会等的。”但是,他会等多久,然后认定我不去?如果他要我跟去,为什么要设下守卫?“洛欧,我打算竭尽全力骑马,如果红累死了,我就再买一匹,或者,如果没别的办法,我会偷一匹。你真的想跟我走吗?”“我已经跟你一起这么久了,岚。为什么现在要离开?”洛欧拿出烟斗,开始往碗里塞烟叶,“你知道的,我喜欢你。就算你不是个ta@@@veren,我也喜欢你。也许,尽管你是个ta@@@veren,我也喜欢你。确实,你似乎老是给我惹麻烦。但不论如何,我跟你走。”他吸了一口试试效果,然后从壁炉架上的石头罐子里再取出一片,伸到蜡烛上点火,“我认为,你也没法子阻止我。”“好吧,我也去。”马特说道,“匕首还在菲恩手里,所以我要去。不过,那仆人什么的今晚就截止了。”珀林叹了口气,金瞳里闪着反省的光芒。“我想,我也要去。”过了一会儿,他咧嘴笑了,“总得有人防止马特惹麻烦。”“这甚至不是什么高明的花招,”英塔喃喃说道,“我要设法单独见见 巴萨纳斯,我会查出真相。我要找到瓦勒尔之角,而不是追风捕影。”“这可能不是花招,”维琳谨慎地说道,似乎在研究脚趾下的地板,“在法达拉的地牢里,留下了一些东西,是一些字迹,显示那个晚上发生的事情跟”——她低垂的眉毛下,眼睛飞快地瞥了岚一眼——“投门岭之间有关系。我还是没能完全理解那些字,不过,我相信,我们必须去投门岭。我也相信,我们能在那里找到号角。”“即使他们真的要去投门岭,”英塔说道,“等我们赶到那里,菲恩或者别的暗黑之友很可能已经拿着号角吹了一百次了,从坟墓回来的英雄将会为暗影效力。”“菲恩离开法达拉之后,早就可以吹一百次号角了,”维琳对他说道,“我认为,如果他能打开箱子,他会这样做的。我们要担心的是,他可能会找到某个知道该如何打开箱子的人。我们必须跟他走捷路。”珀林猛地抬起头,马特在椅子里挪了挪。洛欧低低地呻吟一声。
“即使我们能设法躲过巴萨纳斯的守卫,”岚说道,“我想,我们将会发现墨噬心仍然等在那里。我们不能走捷路。”“我们中有多少人能躲过巴萨纳斯的守卫?”维琳轻蔑地说道,“还有其他捷路门的。苏扶灵乡距离这里不远,在东南方向。那是个年轻的灵乡,重新发现才六百年而已,不过,当时的巨灵长老仍然在培育捷路。所以苏扶灵乡会有捷路门的。天亮我们就往那里走。”洛欧又呻吟一声,比刚才的更响一些,岚不知道他是为了捷路门还是为了灵乡。
英塔还是不服气,但是,维琳的决定就如雪崩一般不容阻挡。“你去叫你的人做好出发的准备,英塔。叫胡林睡觉前去告诉乌鲁。我认为我们必须尽快上床休息。这些暗黑之友至少比我们抢先了一天,明天我要尽量缩短这个差距。”这个胖胖的艾塞达依态度如此坚决,还没有说完就已经把英塔往门口赶了。
岚跟着众人走出房间,但是在门口,他停在艾塞达依身旁,看着马特沿着点有蜡烛的走廊离去。“为什么他会这个样子?”他问道,“我以为你们给他做过治疗,无论如何能给他争取些时间。”她等到马特和其他人转上楼梯,才回答。“显然,效果比我们以为的要 差。这种病态在他的体内发生了有趣的变化。他的力气还保留着;我猜,他到最后都会是这样。然而,他的身体日渐衰弱。要我说,最多只有几个星期了。你看到了吧,我们有理由匆忙。”“我不需要你再来刺激我,艾塞达依,”岚说道,冷冷地说出她的头衔。马特。号角。菲恩的威胁。光明啊,伊雯!见鬼,我不需要其他刺激了。
“你自己又如何,岚•;艾’索尔?你觉得好吗?你还在跟它对抗吗,还是说,你已经向时间之轮投降?”“我跟你们一起去寻找号角,”他告诉她,“除此之外,我和任何艾塞达依都没有关系。你听懂没有?没有关系!”她没有说话,他走开了。可是,当他转向楼梯时,她仍然在看他,漆黑凌厉的眼睛若有所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