奈妮几人走近damane宿舍时,听到远处传来呼喊声。街上的人开始加快脚步,而且弥漫着一种紧张气氛,脚步里带有额外的匆忙,扫过奈妮——她身上的闪电标志裙子,以及手中链子牵着的女人——的目光中含着额外的警惕。
依蕾焦虑地挪动着包袱,朝着喊声传来的方向张望。喊声就在一条街外,那座金鹰握闪电旗帜在风中飘扬的屋子那边。“发生什么事了?”“跟我们没关系。”奈妮坚决地回答。
“你这样希望,”明补充,“我也这样希望。”她加快脚步,赶在她们前面走上台阶,消失在高大的石屋里。
奈妮收短了手中银链,“记住,茜塔,你跟我们一样希望顺利完成此事。”“是,”宵辰女人热切地回答。她一直低垂着头藏起自己的脸,脸颊几乎贴到胸口,“我不会给你们惹麻烦的,我发誓。”当她们转身向着灰色的石头台阶走去时,一个sul’dam和一个damane出现在台阶上方。她们往上走的时候,那两个女人也往下走。奈妮瞥了一眼确保戴项圈的不是伊雯,就不再看她们了。她用a’dam把茜塔紧紧拉在身旁,就算那个damane察觉她们两人中有人能够引导,也会以为那是茜塔。不过,她依然觉得自己后背汗水直流,直到她发现,那两人对自己一样毫不在意。她们看到的只是一个穿着闪电标志的女人和一个穿灰裙的女人,并且用a’dam的银链子连在一起,仅此而已。只不过是另一对约束者和受束者,外加一个本地女孩,抱着sul’dam的包袱跟在后面。
奈妮推开门,她们走了进去。
不论图拉克的旗帜下面发生了什么骚乱,这里没有受到影响,暂时没有。大堂里只有女人在走动,从她们身上的裙子很容易就能知道她们是什么人。三个灰裙damane,跟在戴手镯的sul’dam身旁。两个穿闪电标志裙子的女人站在一边说话,还有三个独自在大堂里走。有四个穿着明那种深色的羊毛衣服,托着盘子脚步匆匆。
她们进去时,明站在大堂另一端等着;她瞥了她们一眼,然后朝屋子深处走去。奈妮引着茜塔,跟在明身后,依蕾迈着小碎步紧跟在后。奈妮觉得,没有人对她们多看一眼,可是她后背冒出的冷汗感觉很快就要汇成小河了。她要茜塔一直快步走着,以免任何人有机会仔细看她——或者更糟糕地,提出问题。茜塔眼睛盯着自己的脚趾,几乎无须催促,奈妮怀疑,要不是那链子的牵制,她早就跑起来了。
在靠近屋后的地方,明走上了一道旋转往上的狭窄楼梯。奈妮推着茜塔走在前面,跟着上楼,一直走到第四层。这里的天花板很低,走廊空无一人,除了低低的哭泣声之外,静悄悄的。哭声与走廊中寒冷的空气是那么相配。
“这个地方……”依蕾开口,然后摇了摇头,“感觉……”“是的,”奈妮冷冷地说道。她瞪了低着头的茜塔一眼。恐惧使这个宵辰女人的肤色显得比正常要苍白。
明一言不发地推开一道门走进去,她们也跟进去。里面的房间用木板分隔为更小的房间,有一条狭窄的走道通往窗户。明快步走到右边最后一道房门前,推门进去,奈妮随即也挤了进去。
一个苗条的灰衣黑发女孩坐在一张小桌子旁边,头枕在折起的手臂上,可是,不用她抬起头奈妮也已经能认出,她就是伊雯。一条闪亮的链子把伊雯脖子上的银项圈和挂在墙壁钉子上的手镯连在了一起。她看到她们,睁圆了眼睛,嘴巴无声地动着。当依蕾关上房门时,伊雯忽然傻笑一声,立刻双手捂嘴制止自己。所有人都挤在小房间里,快挤满了。
“我知道,我不是在做梦,”她颤抖着声音说道,“因为如果我在做梦,你们就会是骑着高头大马的岚和格勒。我一直在梦想着。我觉得,岚好像在这里。我看不清他,可我觉得……”她的声音小下去。
“如果你宁愿等他们来……”明淡淡说道。
“噢,不。不是的,你们都太美妙了,我见过的最最美妙的人儿。你们从哪里来的?你们怎么混进来的?那条裙子,奈妮,还有那个a’dam,还有,那是谁……”她忽然尖叫一声,“是茜塔。怎么会……?”她声音忽然冷酷得奈妮几乎认不出来,“我要把她放进一锅滚烫的开水里。”茜塔紧紧闭着双眼,双手紧紧捏着裙子;她在颤抖。
“她们对你做了什么?”依蕾惊呼,“她们做了些什么样的事情,使你想做出那种事?”伊雯的目光牢牢盯着那个宵辰女人。“我要她试试那种滋味。那就是她对我做过的事,让我觉得自己脖子以下都泡在……”她打了个哆嗦,“你不明白戴着这种东西是怎么回事,依蕾。你不知道她们能对你做出什么事情。我永远都无法决定茜塔和然娜哪个更糟糕,可她们全都可恨。”“我想,我明白的,”奈妮静静地回答。她可以感觉到,茜塔汗如雨下,四肢都在震颤:这个黄发宵辰人吓得魂不附体。她很艰难才阻止了自己让茜塔的恐惧当场成真。
“你可以把这东西摘下来吗?”伊雯摸着项圈问道,“一定可以的,既然你能把那个戴在——”奈妮引导了一点点唯一之力。光是伊雯脖子上的项圈就能提供足够怒火了,就算不够,茜塔的恐惧,得知她真的多么活该,还有,自己明白自己想对那女人做出的惩罚,都让她愤怒。项圈弹开了,从伊雯的脖子上掉落。伊雯惊叹着抚摸自己的脖子。
“穿上我的裙子和外套,”奈妮对她说道。依蕾已经在床上解开了包袱,“我们走出这里,甚至没有人会注意到你。”她考虑了一下是否要维持与塞达的接触——她显然足够愤怒了,而且这种感觉如此舒畅——可是,她还是不情愿地释放了它。法梅城中,这里是sul’dam和damane即使察觉有人引导也不会前来查看的地方之一可是,如果一个damane发现一个本该是sul’dam的女人身上闪着唯一之力的灵光,她们一定会起疑心。“我不明白为什么你不是一早就逃走了。你一个人在这里,就算你想不出办法取下这东西,你也可以把它拿起来走掉的呀。”伊雯一边在明和依蕾的帮助下迅速换上奈妮的旧裙子,一边解释如果想把手镯从sul’dam上一次放下的地方移走会发生什么事,以及没有sul’dam戴着手镯时引导唯一之力会使她难受。就在当天早上,她才发现没有唯一之力,项圈是打不开的——发现如果心里想着要把它打开时,手碰到搭扣会让她的手指打结,动弹不得。只要她不打算解开搭扣,她可以随意触摸它;可只要你稍微一想,就……奈妮觉得恶心。手腕上的手镯让她反胃。这太可怕了。她很想立刻把它脱掉,在她了解a’dam更多,了解某种可能会让她觉得戴过它会永远粘污自己的真相之前,脱掉它。
她解开手镯,脱下来,合上,挂在一个钉子上。“不要以为这意味着你现在可以呼救,”她在茜塔的鼻子下挥舞着拳头,“如果你敢张嘴,我仍然可以让你宁愿自己从来没有出生,而且,还不需要用那见鬼的……东西。”“你——你不会是打算让我戴着它留在这里吧,”茜塔轻声问道,“不要。把我绑起来。塞住我的嘴,我就不能喊叫。求求你!”伊雯阴郁地一笑。“让她戴着。就算没有东西塞嘴她也不敢叫救命的。你最好祈祷发现你的人会解开你的a’dam然后给你保密,茜塔。你肮脏的小秘密,不是么?”“你在说什么?”依蕾问道。
“关于这东西的事我想了很多,”伊雯回答,“她们把我一个人留在这里时,我也只能想事。sul’dam声称她们经历几年之后会产生一种共鸣。不论是否戴上手镯,她们多数能看出damane是否在引导。我本来不太肯定,但是茜塔证实了我的想法。”“证实了什么?”依蕾追问,然后忽然睁大双眼,她想通了。但伊雯继续说。
“奈妮,a’dam只对能够引导的女人有用。你看不出来吗?sul’dam跟damane一样能使用唯一之力。”茜塔咬着牙哀叹一声,剧烈地摇头否认,“sul’dam就算知道自己能引导,也宁死也不会承认的,而且,她们从来没有受过训练,所以她们不能用唯一之力做任何事情,可是,她们能够引导。”“我说过了,”明说道,“那个项圈本该对她无效的。”她正在给伊雯扣上后背的最后一个纽扣,“任何不能引导的女人都可以趁着你想用那东西控制她时把你揍成傻瓜。”“怎么会这样?”奈妮说,“我还以为宵辰人把所有会引导的女人都用项圈给绑起来了。”“把所有他们发现的绑起来了,”伊雯回答,“可是,他们能发现的是像你、像我、还有依蕾这种人。我们都天生就有这种力量,不论有没有人教导,我们都可以使用。而那些并非天生就会、却可以学习的宵辰女孩又怎样?并不是任何女人都可以成为一个——一个约束者的。然娜以为她把这件事告诉我,是对我表示友好。显然,sul’dam会在宵辰的某个节日去对女孩进行测试。她们想找的是那些跟你我一样的女孩,然后绑起来,但是,她们会让其他所有女孩戴上手镯,看看她能否感应到链子另一端的那个可怜女人。那些能办到的,就会被带走,受训成为sul’dam。她们就是那种能够学习的女人。”茜塔在低声呻吟。“不是。不是。不是。”一次又一次。
“我知道她很可恨,”依蕾说道,“可我觉得自己该帮帮她。她本来可以成为我们的姊妹,只是被宵辰人完全扭曲了。”奈妮开口想说她们最好还是想想怎样帮自己吧,门开了。
“这里在干什么?”然娜走进房间质问,“开见面会吗?”她双手叉腰瞪着奈妮,“我从来没有批准过其他任何人来牵我的宠物图丽。我甚至不认识——”她的目光落在伊雯身上——穿着奈妮的裙子而不是damane灰裙的伊雯,脖子上没有项圈的伊雯——双眼睁得茶碟那么大。她根本没有机会叫喊。
伊雯抢在所有人之前,抓起脸盆架上的水罐就往然娜的肚子上砸去。罐子成了碎片,sul’dam痛得喘不过气来,弯下了腰。她倒下时,伊雯怒吼着跳上她背后把她压扒在地上,捡起自己那个还掉在地上的项圈戴到了她的脖子上,一扯银链,把挂在墙上的手镯拉下来,戴在自己的手腕上。她呲着牙齿,双眼狠狠地盯着然娜的脸,全神贯注,目露凶光。她跪在sul’dam的肩膀上,双手捂住那女人的嘴。然娜剧烈地抽搐了一下,眼睛突起;喉咙里发出粗哑的声音,那是被伊雯双手捂住的喊叫;她的脚在地板上乱蹬。
“住手,伊雯!”奈妮捉住伊雯的肩膀,把她从另一个女人身上拉开,“伊雯,住手!这不是你想要的!”然娜躺着,脸色灰白,喘着粗气,疯狂地盯着天花板。
伊雯忽然扑到奈妮怀中,在她胸前嘶声哭泣。“她伤害我,奈妮。她伤害我。她们全都是。她们伤害我,伤害我,直到我做她们要我做的事。我恨她们。我恨她们,因为她们伤害我,我恨她们,因为我无法阻止她们逼我做她们要做的事。”“我明白。”奈妮柔声说道,抚弄伊雯的头发,“恨她们没什么,伊雯。是的。她们可恨。但是让她们把你变成跟她们一样就不行了。”茜塔双手捂着脸。然娜颤抖着手触摸自己脖子上的项圈。
伊雯站直了,很快擦去泪水。“我不是的。我不跟她们一样。”她几乎是扯着把手腕上的手镯脱下,丢到地上,“我不是。可我希望自己能杀了她们。”“她们该死。”明冷冷地看着两个sul’dam。
“岚会杀死一个做—做出那种事的人,”依蕾说道,她似乎在硬起自己的心肠,“我肯定他会的。”“也许他们会,”奈妮说道,“也许他会。不过,男人常常错把复仇和杀戮当成正义。他们的胃部很少能适应正义。”她常常参与女事会的审判。有时候,男人会站在她们跟前,以为比起村议会的男人,女人可能会更善于倾听,可是,男人总是以为他们可以靠着口才、或者求情倾斜决定。女事会在该宽仁的时候会宽仁的,但总是主持正义,而且,宣判的人是贤者。她捡起伊雯刚才丢下的手镯合上。“要是可以,我会释放这里的每一个女人,毁掉每一个这种东西。可是,既然我办不到……”她把手镯挂在已经挂了另一个手镯的钉子上,转向sul’dam。她们不再是约束者了,她对自己说。“如果你们很安静,也许你们可以呆在这里足够长的时间设法摘下项圈。时间之轮按照自己的意志运行,也许你们曾经做过足够的善事可以抵消你们做过的恶事,足够让你们被容许摘下她们。如果没有,你们最终会被发现。我想,不论是谁发现你们,都会问很多很多问题之后,才会摘下项圈。我想,你们也许将会亲身体验一下你们给予其他女人的生活。这就是正义。”她对其他人补充。
然娜两眼发直,一脸恐惧。茜塔对着双手哭泣,肩膀发抖。奈妮硬起心肠——这是正义,她对自己说。这是的。——然后,带着其他人走出房间。
跟进来时一样,她们走出去时没有人注意她们。奈妮猜想这大概得感谢那条sul’dam裙子,可是她等不及要换上别的衣服。任何衣服都行。最脏的破布穿在身上感觉也比它干净。
女孩们都默不做声,紧紧跟着她,一直走到鹅卵石街上。她不知道这是因为自己所做的事情,还是因为害怕会被人截住。她皱起眉头。难道,如果她任由她们割破那些女人的喉咙,她们才会高兴些吗?“马,”伊雯说,“我们需要马。我知道她们把贝拉带到那个马厩去了,可我想我们到不了那里。”“我们得把贝拉留下了,”奈妮对她说道,“我们要坐船。”“人都到哪里去了?”明说道,奈妮才突然意识到,街上空无一人。
人群不见了,连一点痕迹都没有;街边的每一家商店和窗户都紧紧关着。可是,从海港那边,走来一队宵辰士兵,有一百人或者更多,列着整齐的队,由一个穿着涂漆盔甲的军官领头。他们还远在半条街之外,可是正以冷酷坚定的步伐靠近,而且,奈妮觉得每一双眼睛都盯着自己。荒唐。我看不见他们头盔里的眼睛的,而且要是有人发出过警报,追兵应该是从我们后面来。可她还是停下了脚步。
“后面还有更多,”明低声说。奈妮现在也听到脚步声了,“我不知道哪一边会先走到我们跟前。”奈妮深吸一口气。“他们跟我们无关。”她越过靠近的士兵望向海港,停满了宵辰的盒子大船。她看不见飞浪;她祈祷,它还在那里,而且已经准备好。“我们就从他们旁边走过去。”光明啊,希望我们可以。
“如果他们要你加入怎么办,奈妮?”依蕾问道,“你穿着那裙子。如果他们开始问问题……”“我不会回去的,”伊雯倔强地说道,“我宁愿死。就让他们看看那些女人教了我些什么吧。”在奈妮眼中,她的身上突发散发金色灵光。
“不!”她说,可太迟了。
伴随着如雷轰鸣,第一排宵辰士兵脚下的街道爆炸了,泥土和鹅卵石和士兵如同喷泉的飞沫般被抛到两边。依然闪闪发光的伊雯转身瞪着街道上方,雷鸣声再次响起。泥土如雨般落在她们自己身上。宵辰士兵喊叫着很有秩序地散开到巷子或者门廊后躲藏起来。片刻之后他们就全都不见了影子,只剩下躺在街上那两个大坑旁边的死伤者,其中有些在虚弱地挣扎,街上都是呻吟声。
奈妮摊摊手掌,同时想往两个方向张望。“你这个笨蛋!我们要尽量减少注意!”现在这是没希望办到的了。她只希望她们能设法绕过士兵,通过巷子到达海港。现在那些damane肯定知道了。她们不可能没感觉到的。
“我不要再戴上那个项圈,”伊雯恨声说道,“我不要!”“小心!”明喊道。
随着一声尖啸,一个像马匹那么大的火球飞到了空中,开始落下。对准了她们。
“快跑!”奈妮喊道,朝着最靠近自己的一条夹在两间商店中的巷子飞扑过去。
火球落地时,她笨拙地趴到了地上,痛哼了一声,撞得几乎喘不过气来。热风把她吹到了窄巷深处。她大口吸着气,翻过身来,瞪着街上。
她们刚才站着的鹅卵石街道已成碎片,噼啪作响,留下一个十步直径的黑色圆形。依蕾蹲在街对面另一条巷子里。明和伊雯没了影子。奈妮恐惧地一手捂住了嘴巴。
依蕾似乎明白她在想什么。王女使劲摇头,指着街道下方。她们在那边。
奈妮先松了一口气,然后立刻变成低吼。蠢女孩!我们很可能会被她们抓住!然而,现在不是责备的时候。她快步走到街角,小心翼翼地从屋子边缘往外看。
一个脑袋大小的火球从街道上方朝着她呼啸而来。她往后一跳,勉强躲过。它就在她的头刚才所在的街角那里爆炸,石头碎片洒了她一身。
在她意识到之前,愤怒已经携带着唯一之力冲击着她的身体。闪电从空中打下,“噼啪”一声落在街道上方靠近火球出处的某个地方。另一道尖齿闪电撕裂了天空,而她则沿着巷子狂奔。身后,闪电割开巷子的入口。
要是杜门的船没有在等我们,我就要……光明啊,保佑我们到达那艘船!贝乐·杜门唰地站直,看着闪电划破蓝灰的天空打在城里某处,然后又来一次。天上的云层还没厚到可以产生闪电的地步。
城里有什么东西发出响亮的轰隆声,然后一个火球砸进了码头上方的屋顶之中,碎石沿着大跨度弧线乱飞。码头里的人没多久之前就已经基本跑光了,除了少数宵辰人;他们现在疯狂乱跑,拔着剑,大声嚷嚷。一个男人从其中一个大仓库里出来,牵着一只蛙熊,蛙熊一跃就是数十尺,男人不得不跑步才能跟上。他们消失在其中一条从水边往上的街道里。
杜门的一个水手朝一把斧头冲去,捡起来高高举起,朝着一根系绳砍下。
杜门迈了两个大步上前一手握住举起的斧头,一手捏住那人的喉咙。“飞浪一直等在这里,直到我说开船为止,艾德温·寇尔!”“他们要疯了,船长!”亚林喊道。一次爆炸引发的回响如雷声般撼动码头,海鸥惊得尖叫着飞上天空盘旋,闪电再次闪过,劈打法梅城里的土地,“那些damane会杀死我们所有人!趁他们还忙着自相残杀,我们快逃吧!我们走了他们都不会发现的!”“我已经做出承诺,”杜门说。他从寇尔手里拔出斧头,“咔哒”一声丢在甲板上,“我做出了承诺。”快点,女人,他心想,不论你们是艾塞达依还是什么人。快点!季佛然·伯哈看着法梅上空闪耀的闪电,然后就把它丢在脑后。有几只飞行怪兽——毫无疑问是宵辰怪兽之一——狂乱地躲避着霹雳。如果是风暴快来了,那将会妨碍他们,同样也会妨碍宵辰人。前方,几乎没有树、偶尔有几丛稀疏灌木的小山丘仍然阻挡在他和法梅之间,把城镇藏在后面。
他的千人军团在他两侧排开,形成一条在山丘之间起伏的长长的骑兵波浪。冷风拉扯着他们的白斗篷,鼓动着伯哈身旁的旗帜,上面画着光明之子的光芒万丈的金色太阳。
“现在走吧,拜亚,”他命令。瘦脸男人犹豫了,伯哈语气加重,“我说,走吧,光明之子拜亚!”拜亚一手抚胸,鞠了一躬。“遵命,统领大人。”他掉转马头,身上每一根线条都写着不愿意。
伯哈把拜亚丢到脑后。他已经做了能做的事了。他提高嗓门。“慢跑前进!”随着马鞍的“吱呀”声,一长排白斗篷骑兵朝着法梅缓缓前进。
岚从街角往外看看正在靠近的宵辰人,然后愁眉苦脸地蹲身缩回两个马厩之间的狭窄巷子里。他们很快就要走到跟前了。他的脸颊上有干涸的血迹。图拉克留下的刀痕火辣辣的,可此刻无暇理会这些。闪电又一次划过天空;他能透过靴子感觉到它的打击传来的震动。光明在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靠近了?”英塔说,“我们必须保住瓦勒尓之角,岚。”尽管外面有宵辰人,空中有闪电,城里下方有奇怪的爆炸,他似乎沉浸在自己的思索之中。马特、珀林和胡林在巷子另一端的入口处,监视另一个宵辰巡逻队。这个地方距离他们的马匹已经很近,只要他们能过去。
“她遇到麻烦了,”岚嘀咕。伊雯。他的头脑里有种奇怪的感觉,仿佛组成他生命的碎片陷入了危险。伊雯是其中一个碎片,是组成他生命绳索的丝线之一,但是,还有其他的丝线,而且他能感觉到那些丝线受到了威胁。在下面,在法梅。如果那些丝线被毁了,他的生命将永远不能完整,不能达到应有的完整。他不理解,但他的感觉明确而肯定。
“在这里,一个人可以挡住五十个敌人。”英塔说道。两个马厩靠得很近,几乎没有空隙够他们两个人肩并肩地站在巷子里,“在一条窄巷子里,一个人可以抵挡五十个。这死法不错。那些抵挡更少人而死的人,也已经能得到歌曲传颂。”“不需要死,”岚说道,“我希望不需要。”城里的一个屋顶爆炸了。我怎样才能回到这里?我必须找到她。找到她们?他摇摇头,再次从转角探出头去。宵辰人更近了,还在靠近。
“我一直不知道他到底想做什么,”英塔轻声说道,似乎在自言自语。他已经拔出了剑,用拇指试着剑刃的锋利,“那是个苍白的小个子男人,就算你真的看着他,你好像也不能真正注意到他。我接到指示,要把他带进法达拉,带进堡垒。我不想那样做的,可是我必须做。你明白吗?我必须做。我一直不知道他想干什么,直到他射出那支箭。我现在还是不知道,那支箭瞄准的是艾梅林,还是你。”岚一阵心寒。他瞪着英塔。“你在说什么?”他轻声问。
英塔打量着自己的剑刃,仿佛没有听见。“到处的人类都遭到清扫。国家陷落、消失。到处是暗黑之友,而这些南方人,没有人注意,没有人关心。我们战斗,为了保卫边疆,为了让他们可以安全地躲在屋里。每一年,尽管我们倾尽全力,灭绝之境仍然渐渐扩张。而这些南方人以为半兽人是神话,迷惧灵是吟游诗人的故事。”他皱起眉摇摇头,“那似乎是唯一的方法。我们死得毫无意义,保护一些甚至不知道、或者不关心的人。那听起来很符合逻辑。我们本来可以寻求自己的和平,为什么我们要为了这些人而死?我觉得,还是暗影好,比起徒劳地被人遗忘,像卡拉镭那样,或者哈丹,或者……当时,那听起来是那么有道理。”岚抓住英塔的领子。“你在说胡话。”他说得不可能是真的。他不可以。“直说吧,你是什么意思。你在胡言乱语!”英塔第一次看着岚。他的眼眶里盈满泪水,闪着光芒。“你比我更高尚。不论你是牧羊人还是贵族,你比我更高尚。预言说,‘吹响我的人不为光荣,只为救赎。’而我想的是我自己的救赎。我想吹响号角,带着历代英雄杀进刹幽古。显然,那不足以救我。他们说,不论一个人在暗影中走了多久,都可能再次回到光明中来。显然,那不足以洗脱我曾经犯下的罪。”“噢,光明啊,英塔。”岚松开捏着英塔领子的手,瘫软在马厩墙壁上,“我想……我想,只要你愿意就已经足够了吧。我想,你只需要停止……跟他们一起。”英塔缩了一下,仿佛岚把那个词说了出来。暗黑之友。
“岚,当维琳用门石把我们带到这里来时,我——我经历了其他生命。有时候,我的手里会拿着号角,但是我从来没有吹响过它。我尝试逃脱我的过去,可我从来没有成功过。总有别的要求要我去做,总有比上一次更可怕的事情,直到我……你当时宁愿放弃号角而去救你的朋友。不为光荣。噢,光明啊,救救我。”岚不知道该说什么。这就如同伊雯告诉他自己杀了个孩子一样。太可怕了,他无法相信。太可怕了,没有人会承认,除非那是事实。太可怕了。
过了一会儿,英塔又说话了,语气坚决。“一定有代价,岚。总是有代价的。也许,我要在这里付出代价。”“英塔,我——”“岚,选择何时收剑是所有男人的权利。即使是我这样的人。”岚还没来得及说什么,胡林就从巷子另一头跑过来,“那边的巡逻队转弯了,”他急切地说道,“转向镇子下方去了。他们似乎在那里聚集。马特和珀林往前走了。”他飞快地往街道下方扫了一眼,把头缩回来,“我们最好也走吧,英塔大人,岚大人。那些昆虫头宵辰人快走到这里了。”“走吧,岚,”英塔说道。他转头看着街道,不再看岚或者胡林,“把号角带到它的归属去。我一直都知道,艾梅林殿下该把这件任务交给你。可是,从头到尾,我都只想维护石纳尓的完整,阻止我们被清扫、被遗忘的命运。”“我明白,英塔。”岚深吸一口气,“愿光明照耀你,石诺瓦家族的英塔大人,愿创世者之手庇护你。”他拍拍英塔的肩膀,“母亲的最后拥抱欢迎你回家。”胡林倒吸了一口气。
“谢谢你。”英塔轻声说道。他心中某条紧绷的神经似乎放松下来了。自从那一晚法达拉遭到半兽人袭击之后,他重新像岚首次见到他的时候那样挺直了腰,自信而且轻松。满足。
岚转过身,看到胡林呆看着自己,呆看着他们两个。“我们该走了。”“可是英塔大人——”“——要做他必须做的事情。”岚厉声说道,“我们得走了。”胡林点点头,岚跟在他身后小跑离开。这时候,岚可以听到宵辰人整齐的脚步声。他没有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