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勉强点点头。"在三楼,如果你不介意的话。"她沉默了好一会儿。"那是小杂种的房间。"这话真像是个拋出来的冷酷挑战。
我并没有像以往一样迎接这挑战,甚至连头都不抬起来。"是的,你可以走了。"我同样冷酷地打发她走。
她却靠得更近。她抓着我的头发把我的脸抬起来看着她。"新来的!"她愤怒地嘶喊着,"我应该在这里丢下你。"我抬起头,无法将视线集中在她脸上,但这不打紧,我认得她,认得她脸上的轮廓和头发向前垂到肩膀的样子,还有她那夏日午后般的芬芳气息,如释重负的感觉像潮汐般冲击着我。是莫莉,我的制蜡烛女孩莫莉。"你还活着!"我喊了出来,心如上钩的鱼般跳着,抱着她亲吻了起来。
至少我尝试亲吻她。她伸出双臂把我推开,接着凶巴巴地说:"我绝不和醉汉亲吻,那是我对自己所做的承诺,也会一直遵守这项承诺。"她的语气坚决。
"我没喝醉,我只是生病了。"我抗议,兴奋的感觉让我更加晕头转向,可连站都站不稳。"不要紧了,你就在这里,而且安然无恙。"她稳住我,正是她从照顾酒鬼父亲当中学来的反射动作。"喔,我知道了,你没醉。"她的语气混杂着不屑和难以置信。"你也不是文书的跑腿,更不是马厩帮手。你都是用说谎的方式认识别人吗?这似乎也总是你的下场。""我没有说谎。"我似乎在抱怨,也因为她语气中的愤怒而困惑,心中却企盼我们四目相对的时刻赶紧到来。"我只是没告诉你……这太复杂了。莫莉,我只是很高兴你安然无恙,而且就在公鹿堡!我原本以为得去找……"她仍抓住我好让我站稳。"我没醉,真的。我刚才说谎,因为承认我有多虚弱会让我觉得难为情。""所以你还是说谎了。"她的语气如鞭笞般犀利。"说谎应该让你更难为情,新来的。还是说谎是王子儿子的专属权利?"她放开我,而我衰弱地靠在墙上,试着抓住漩涡般的思绪,同时让自己站直。"我不是王子的儿子,"我终于开口,"我是私生子,那是不一样的,而且没错,承认这档事也实在太难为情了。但是,我从未告诉你我不是私生子,只是总觉得和你在一起的时候,我就是新来的,这感觉很好,只因有群朋友把我当成‘新来的‘,而不是‘小杂种‘。"莫莉没有回答,反而比之前更粗鲁地抓着我衬衫前襟,把我硬拉到走廊然后进入我的房间。而我对女性愤怒时所展现的力量感到惊讶。她用肩膀推开门,像对待敌人般地把我往床上一推。她在我接近床边时松手,我就跌在床上了。我挺直身体勉强坐下,紧握双手放在双膝间,无法控制地发抖。莫莉站在那儿怒视着我,而我看不清她。她的轮廓模糊,各个特征都模糊了,但我从她站着的样子知道她很愤怒。
过了一会儿,我继续说道:"我人虽不在这里,但我梦到了你。"她依然不说话,反而让我更有勇气说下。"我在泥泞湾遭突袭时梦到你,"我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不发抖地说出话来,"我梦到火灾和劫匪的攻击。在梦中,你保护着两个孩子,而他们看起来好像是你的亲骨肉。"她的沉默像一堵墙阻挡我说的话,或许她觉得我简直像笨到极点的傻子般瞎扯梦境。但是为什么,为什么全世界这么多人,就偏偏让莫莉看到我这不成人形的样子?沉默变得更长久。"但你如今安然无恙地在公鹿堡。"我试着稳住颤抖的声音。"我很高兴你平安无事。但你在公鹿堡做什么呢?""我在这里做什么?"她的声音像我一样紧绷。愤怒让她的语气变得冷酷,但也让我觉得它伴随着恐惧。"我来找个朋友。"她稍作停顿又好像在压抑什么。当她再度开口时,语调很不自然地平静了下来,几乎是柔和委婉地说话:"你知道,我在父亲去世后就成了债务人,所以我的债主夺走了我的店,让我不得不住在泥泞湾的亲戚家帮忙收成、赚钱和重新生活,而我根本无法猜测你怎么会明了这些。我赚了些钱,而我表哥也答应借我其余的钱。那是个丰收的时节,原本打算隔天回公鹿堡,但泥泞湾就遭突袭了,我在那里和我的侄女……"不一会儿,她的声音变得虚无缥缈。我和她一起回忆,劫船、火灾,和挥舞长剑狂笑的女人。我仰望着她,几乎可以集中视线。我一语不发,而她越过我的头望着前方,平静地诉说着。
"我表哥失去了一切,但因孩子们生还而感到幸运,而我无法在这时候还跟他们借钱。其实,他们根本无法付给我工作的报酬,就算我问了也是徒然。所以无家可归的我在冬季将至的时候回到公鹿堡,想着我和新来的一直是朋友,如果要借钱应急的话,应该可以找他。我来到公鹿堡寻找文书的跑腿,但每个人都耸耸肩,然后带我见费德伦,但他听了之后也只是皱着眉头,接着就把我送到耐辛那儿。"莫莉意味深长地停了下来。我试着想像那样的会晤,但耸耸肩想想算了。"她让我担任仕女的女仆。"莫莉轻柔地说道。"她说这是你让我蒙羞之后,仅能做的了。""让你蒙羞?"我猛地挺起身。整个世界在我周围猛烈摇晃,而我模糊的视线融成点点火花。"我是怎样让你蒙羞?"莫莉的声音静了下来。"她说你很显然赢得了我的爱慕,然后就离开我。我假设你有一天会娶我,所以才让你追求我。""我不知道……"我结结巴巴地继续,"我们是朋友。我不知道你觉得我们不只是朋友……""你不知道?"她抬起下巴,我记得那个姿势。若是六年前,她接下来就会在我肚子上狠狠揍上一拳。我依然退缩,她的语调却愈来愈平静:"我想我期待你那样说,这很容易开口的。"现在换我生气了。"是你离开我,连再见都没有说,而且还跟那个叫阿玉的水手在一起。你想我不认识他吗?我在那儿,莫莉,我看到你挽着他的手臂和他一起走远。你为什么不在和他离开之前到我这儿来?"她挺起身子:"我是个有憧憬的女人,结果反倒稀里糊涂地成了债务人。你能想像我得知父亲负债后遭忽视的滋味吗?债主在父亲尸骨未寒时就上门来讨债,我也失去了一切。那么,我应该像乞丐一样来求你收留我吗?我还以为你关心我,相信你会……去你的,我为什么要对你承认这个!"她的话语像投石一样丢向我。我知道她的眼神燃烧着,双颊泛红。"我以为你会娶我,会想和我计划未来。我想为这贡献些什么,而不是身无分文地失去前途。
我想像着我们开了一间小店,店里有着我的蜡烛、药草和蜂蜜,而你那文书的技艺……所以我投靠表哥借钱,但他也没钱,反而安排我到泥泞湾和他哥哥福林特谈谈。我已经告诉你整件事如何收场。我后来搭渔船一路回到这里,新来的,像丧家之犬一样回到公鹿堡,当天就放下尊严来到这里,却发现自己有多蠢,也明白你如何假装和欺骗我。你是个混蛋,新来的,你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