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喔,斐兹。"惟真的声音充满着更多的同情,多得让我无法承受。一阵突如其来的疲惫感袭来,我庆幸自己终于可以坐下来了,却发现双手开始发抖。我把双手放在桌子底下紧握住,好让抖动停下来。我还是感觉得到颤抖,但至少现在没人看见我的虚弱。他清了清喉咙。"回房休息吧!"他和蔼地说道,"你明天需要谁陪你骑马到泥泞湾吗?"我呆滞地摇摇头,突然间确信自己将会发现悲惨的事实,而这想法可真令人难受。另一阵颤抖袭过我的全身,我试着慢慢呼吸让自己镇定下来,不让自己再度陷入这具有威胁性的病发,只因我无法忍受在惟真面前如此失态。
"是我不对,不是你。我竟然忽略了你严重的病情。"他沉默地起身,把酒杯放在我面前。"是你代我承受这样的伤害。让如此祸害降临在你身上,真让我感到震惊。"我强迫自己看着惟真的双眼。他看穿了我的欲盖弥彰,深刻明了并且带着严重的罪恶感。"情况通常没这么糟。"我对他说。
他对我微笑,但眼神还是没变。"你真是个高明的说谎家,斐兹。不要认为你的训练都白费了。但是,我太习惯和你在一起了,你可没办法对和你这么熟的人说谎,不只是这几天,更包括了你生病的日子。如果其他人对你说:‘我知道你的感受。‘你可能觉得那只是客套话,但我就会认为那是真的,而我像博瑞屈一样了解你。我想我不该在接下来的几个月让你挑选小公马,而是向你伸出我的手臂。如果你愿意的话,让我扶你回房休息。""我自己来。"我固执地回答。我察觉到他很尊重我,却也轻而易举就看出了我的弱点。我只想独处,把自己藏起来。点点头,了然于心。"如果你精通精技就好了。我能给你力量,就像我时常从你身上汲取力量一样。""我不能。"我喃喃地说道,要用别人的力量取代自己的?我实在无法掩饰我的不悦,但当我一看到他眼中透露出的羞惭,就后悔了。
"我曾经也可以这么骄傲地说话。"他静静地说道。"去休息吧,小子。"他缓缓转身远离我,忙着把墨水和羊皮纸重新在桌上摆好,我就悄悄地离开。
我们闷在这里一整天,外面的天色也暗了下来,城堡弥漫着冬夜的气息。大厅里的戏台子都清干净了,人们也将聚在大厅的壁炉周围欣赏吟游诗人歌唱,或是观赏傀儡戏师傅以高超的技艺述说精彩的故事。有些人会一边看,一边制作箭矢,有些人则不停地做着针线活儿,孩子们会转陀螺和玩跳格子游戏,或在父母亲的膝盖或肩上打瞌睡。一切是这么的祥和安宁,外头猛烈呼啸的冬风也保护着我们。
我像醉汉般小心走着,避免走到人群聚集的地方。我弯着手臂缩着肩膀,而手臂依然颤抖着。我缓缓步上第一层阶梯,出神般地走着。走到楼梯中央的台阶时,让自己停下来数到十,然后强迫自己继续爬楼梯。
当我踏出第一步时,却看见蕾细飞快地走下来。虽然她身形丰满而且上了年纪,却依然像孩子般健步如飞。当她走到楼梯底时,一看到我就大叫:"你在这里!"好像我是她放在缝纫篮里的大剪刀,拿出来却摆错了地方。她紧握我的手臂把我转向走廊。"我今天就像往常一样不停地上下这道阶梯,我的天,你长高了。耐辛夫人想死你了,都是你的错啦!她原本就等着你随时去敲她的房门,知道你回来她可真高兴。"她停下来用鸟一般明亮的双眼仰望着我。"那是今天早上。"她向我透露,紧接着说,"你真的生病了!瞧瞧你的黑眼圈。"我根本还没机会回答,她就继续说:"到了今天下午你都还没来我们房里,她就觉得遭羞辱而发怒,晚餐时她简直对你的鲁莽大发雷霆,根本没吃什么东西。从那时候开始,她就决定听信你生重病的谣言。她确信你不是在哪里昏倒了,就是博瑞屈把你藏在马厩里,像照顾马儿和狗儿般照顾你。现在你来了,进去吧!夫人,他来了。"接着,她打发我进入耐辛的房蕾细喋喋不休的话语暗藏怪异的弦外之音,好像在避讳什么似的。我迟疑地走进房里,不禁纳闷耐辛是否生病了,或遭到什么不幸。不过即使如此,她的生活习惯可一点儿也没变,房间摆设依旧如故,绿意盎然的植物枝叶茂盛地生长。地上也有些落叶,眼前的景象此时正告诉我,喜新厌旧的耐辛似乎找到了感兴趣的新鲜事物。两只鸽子摆饰是她玻璃动物园中的新成员,而大约一打的马儿摆饰散布在房中。一根很粗的月桂果蜡烛在桌上燃烧着,散发着令人愉悦的馨香,一旁托盘中的干燥花和药草却沾到了滴下来的蜡,一捆捆雕工奇特,看来像是齐兀达人用的占卜石板也快遭殃了。我一进房间,她那强壮的小母狗就上前来欢迎我。我停下来抚摸着它,不禁纳闷我是不是还站得起来。为了掩饰我因眩晕而起身时的迟钝,我小心翼翼地拾起一小片石板。它看起来挺老旧,而且似乎很少用来占卜。耐辛转身离开她的织布机来迎接我。
"喔,起来吧,别闹了!"她看到我低头哈腰时大声说着。"单脚下跪愚蠢极了!还是你觉得下跪会让我忘记你的鲁莽?你回来之后竟然没有立刻来看我!咦,这就是你带给我的礼物?喔,真是设想周到!你怎么知道我在研究这些石板?你知道吗,我找遍了城堡里所有图书馆,却没发现有什么关于占卜石板的记载!"她从我手中拿起小石板对着我微笑,好像这是送给她的礼物,而蕾细也在她身后对着我眨眼,我微耸着肩响应。我回瞥耐辛夫人,看到她把小石板放在一堆摇摇晃晃的石板上面,然后转过来看着我。她一会儿对我好,下一刻却露出不悦的神情。她那淡褐色双眼上的眉毛皱成一团,小巧的嘴儿紧闭成一条线,然而这责备的神色却因她头发插着两片长春藤叶,走到我身旁的仪态而破坏殆尽。"请原谅我。"我说道,大胆地把长春藤叶从她那凌乱的深色卷发中拿开。她从我手中拿走叶子,放在小石板上面。
"你这几个月到哪儿去了?这里还需要你呢!"她问道。"你的婶婶几个月前就来了。你不但错过了正式的婚礼,还错过了婚宴、舞蹈庆典和贵族聚会。我在这里竭尽所能让大家像对待王子的儿子般尊敬你,你却规避所有社会责任。而你回家后也没来看我,只穿得破破烂烂像工人般到堡里找人说话。你怎么会把头发剪成这样?"这是我父亲的妻子,曾经为他婚前拥有私生子而惊吓不已,从讨厌我到极度关心我,这有时可比她憎恨我来得难处理。她又问道:"你难道没想过,这里有比和博瑞屈闲晃照顾马儿更重要的社会责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