其他战舰的运气也和我们这艘差不多。坚贞号在劫匪正袭击某个村庄时迎战他们,虽然没有立刻奏捷,却事先破坏在岸上的红船,让劫匪们无法干净利落地逃走。当他们看到自己的战舰遭受严重破坏时,就分散开来逃进树林里,我们过了好几天才将他们一一歼灭。其他战舰也碰到类似的状况:我们追赶劫匪,把劫匪赶走,甚至有其他战舰将来袭的红船击沉,但我们在那个夏季没有再掳获完好无缺的船只。
所以,冶炼事件减少了,而每当我们击沉一艘战舰时,就会告诉自己又少了一艘战舰,但剩下多少艘战舰对我们来说似乎也没什么影响。从某方面来说,我们为六大公国的人民带来希望,另一方面却也为他们带来绝望,因为无论我们如何努力,依然无法将劫匪威胁的恐惧逐出家园。
对我而言,这漫长的夏季混杂着恐怖的孤立和难以置信的封闭。惟真时常与我同在,但我仍无法在任何打斗展开之后维持彼此的联系,而惟真自己也在我们全体船员迎战时,察觉了那股威胁着淹没我的情绪漩涡。于是,他发明了一套理论,说我在极力阻挡他人的思绪和感觉时,却也同时筑起了一道道障碍,就连他也无法打破这些阻碍。他还说这可能表示我的精技能力或许已日趋成熟,甚至可能超越他,却也敏感地在作战时被身边每一个人的意识所淹没。这是个有趣的理论,却没有任何实际的方式可以解决问题。不过每当惟真随着我四出走访时,就会让我对他产生一股独特的感觉,而且可能只有博瑞屈会令我产生类似的感觉。我明了对于精技的渴求是如何腐蚀着他,这感觉也熟悉得令人不寒而栗。
当我还是个小男孩时,有一天凯瑞和我爬到海边一座高高的山崖上。当我们爬到顶端时,他对我坦承自己几乎有股难以承受的冲动想纵身一跃,我想惟真的感觉应该和这个很类似。精技的喜悦怂恿着他,而他也总是渴望纵身一跃,让自己全身的每一个部分跃入精技所编织的网中,他和我之间的密切联系也正好满足了这份饥渴。然而,就算精技不断啃食着他,我们却也因此为六大公国做了许多好事,若是就这么让他放弃,后果可真不堪设想。诚然,我也和他分享了许多站在烽火台窗前的孤独时刻,他坐的那张硬邦邦的椅子、破坏他食欲的疲乏,甚至还有因久未运动而造成的骨痛。我亲眼目睹他是如何日渐消瘦。
我不知道这么了解一个人是好还是不好。夜眼直截了当表达它内心的嫉妒,不过至少它还公然表现出被忽略的愤怒,但我和莫莉之间的情况可就复杂多了。
她不明白我为什么要经常远离,为什么不是其他人,而偏偏是我成为战舰船员的一分子?我告诉她这是因为惟真希望这么做,但她对这理由可一点儿也不满意。我们共度的短暂时光逐渐形成了一种可以预知的形式,首先我们会卷入一阵狂野的激情,然后共享短暂的宁静时刻,接着就发生争执。她很孤单,痛恨当仆人,她能留存的私房钱累积得无比缓慢。她很想念我,还有我为什么要经常离开,我到底知不知道自己是她生命中唯一的慰藉?我曾把在战舰上赚到的钱拿给她,但她厉声斥责我这样无异于将她视为妓女,而且她绝不会在我们结婚之前接受我给的任何东西,我却也无法为她带来任何关于婚期的实际希望,而且找不到机会透露黠谋对于我和婕敏的计划,内心恐惧未来可能发生的事情。我们分离的时间过长,无法捕捉对方日常生活中的点点滴滴,在一起的时候却总是重提旧事,重复上演争论的戏码。
有天晚上当我来找她的时候,我发现她的头发用红色缎带绑成辫子,高雅的柳叶形耳环在她赤裸的颈部上方悬吊着,虽然身穿简朴的白色睡衣,她的模样可真令我着迷到难以呼吸。稍后,当我们终于有机会静下来谈谈时,我称赞她的耳环,而她也不假思索说出当帝尊来买蜡烛时,就把这对耳环送给她,因为他对她的蜡烛满意极了,而且时常觉得所付的钱根本远逊于香水蜡烛的价值。她在说这些话的时候露出了骄傲的笑容,还用手指撩拨我的战士发辫,她的头发和缎带则散开在枕头上。我不知道她从我的脸上看到了什么,我的表情却让她睁大双眼退后了些。
"你接受帝尊的礼物?"我冷冷地问她。"你不接受我正大光明赚来的钱,却接受他送的珠宝,那个……"莫莉眯起眼睛,这回换我退后了些。"那么,我应该对他说什么?‘不,大人,我无法接受您的好意,直到您迎娶我为止‘?帝尊和我之间的关系并不像我们,而他的礼物也只是顾客对于技艺高超的工匠的一种特殊礼遇。不然你认为他为什么送耳环给我?来交换我的好感吗?"我们互相瞪着对方,过了一会儿我说了一些话,让她几乎愿意相信我在道歉,不过我接下来就犯错了。我说他或许只是借着送她礼物来惹恼我,然后,她就想知道帝尊怎么会晓得我们之间的关系,还质疑我怀疑她的技艺配不上像耳环这样的特殊赠礼?更别提我们接下来如何在所剩不多的时间内补救彼此之间的争执。但是,修补过的花盆永远不像完整的花瓶那样完美无缺,我也就仿佛根本没和她在一起般,孤单地回到战舰上。
在我俯身以完美韵律划桨和试着不想任何事情时,我常发现自己思念着耐辛和蕾细、切德和珂翠肯,甚或博瑞屈。我在夏季难得有空拜访王妃,而每当我晋见她时,她一定都在烽火台顶端的花园里。这真是个美丽的地方,但无论她如何努力,都无法将它还原成王后花园昔日的模样,她血液中的群山特质也让她无法完全转化成我们的方式。她排列和栽种植物的方式有股精心雕琢的简约,添了些造型简单的石头,上面搁着经过被海水洗礼的浮木枯枝,呈现出未经雕琢的美。我可以在这个地方沉思,但可不想在夏日的暖风中懒洋洋地躺在这里,而我也怀疑这是否和惟真的记忆相符。她让自己在这儿忙碌,也享受这样的忙碌,却无法如她当初所相信的藉此拉近与惟真之间的距离。她依然美艳如昔,深蓝的双眼却总是透着一股乌云般的忧郁,而她也时常皱着眉头,所以当她放松脸部的肌肉时,阳光晒不到的地方就呈现出一条条明显的苍白细纹。当我在花园陪伴她的时候,她常常打发走大部分的仕女,然后询问我卢睿史号上的各项活动,巨细靡遗的程度媲美惟真本人。当我完成对她的报告时,她就时常将双唇紧抿成一条直线,然后仰首望着烽火台顶端和其后的海天一色。在夏季接近尾声时,有天下午她就这么凝视着,我走上前靠近请求她让我告退回到舰上,她却好像没听到我的请求,反而轻声说道:"一定要想出一个最终的解决方式。没有任何一件事或任何人能够这样下去,一定有办法停止这种状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