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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0章 白墓

所有的课程都暂停了,所有的考试也都被延期了。在接下来的几天里,一些学生被他们的家长催着离开了霍格沃茨——邓布利多死后的第二天早上,佩蒂尔姐妹没吃早餐就走了;而扎卡赖斯·史密斯则是被他那个看上去很傲慢的父亲从城堡护送回去的。另一方面,西莫·斐尼甘直截了当地拒绝了陪他妈妈回家;他们在门厅里赛着大喊大叫,最后他妈妈终于同意了他留在这里参加葬礼。西莫告诉哈利和罗恩,他妈妈在霍格莫德很难找到一个床位,因为男女巫师都在往这个村子里涌,准备向邓布利多致以最后的敬意。

葬礼之前的那个傍晚,一辆有房子那么大、由十二匹银色鬃毛的飞马拉着的粉蓝色马车从天空中飞了出来,并停靠在了禁林的边缘,这个场面在那些没有见识它的低年级学生重引起了一阵骚动。哈利从窗口望去,一位高大端庄、皮肤呈橄榄色的黑发女士从马车里下来,走过去与等候多时的海格拥抱。与此同时一个魔法部官员的代表团也住进了城堡,其中包括了魔法部部长本人。哈利不知疲倦地回避着接触他们中的任何人;他敢肯定自己迟早会再次被要求解释邓布利多最后一次离开霍格沃茨的出行。

哈利、罗恩、赫敏和金妮整天都待在一起。好天气似乎是在戏弄他们;哈利可以想象到如果邓布利多没有死这一切会怎样,他们将会一起度过这个学年的最后几天,金妮的考试结束了,作业的压力没有了……他一个小时一个小时地往后拖延,不去说那些他知道自己必须要说的事,不去做那些他知道是正确的事,因为要放弃自己最好的安慰源实在是太难了。

他们每天去两次校医院:纳威已经出院了,但是比尔仍然需要庞弗雷夫人的照料。他的伤疤还和以前一样糟糕;虽然他应该感激自己保住了眼睛和双腿,可实际上,他已经与疯眼汉穆迪很相像了,但他的个性似乎和从前一样。唯一不同的是他似乎喜欢上了做得非常鲜嫩的牛排。

“……所以他娶我是很幸运的,”芙蓉一边鼓起比尔的枕头一边开心地说,“因为英国人总是把他们的肉弄得很老,我一直都这么说。”“我想我只好接受他真的要和芙蓉结婚了,”那一天晚些时候金妮叹息道,她正与哈利、罗恩和赫敏坐在格兰芬多公共休息室打开的窗边,望着外面黄昏的操场。

“她也不那么糟,”哈利说。“虽然很丑,”见金妮扬起了眉毛,他赶紧加上了一句,金妮勉强地笑了笑。

“唉,我想如果妈妈能忍受,我就能。”“还有我们知道的人死了吗?”罗恩问赫敏,后者正在认真地看《预言家日报》。

赫敏听出了他声音里不自然的坚强,不禁皱了皱眉。

“没有,”她责备地说,把报纸折了起来。“他们还在找斯内普,但是没有任何线索……”“当然没有,”哈利每次谈及这个话题时都会变得很生气。“找到伏地魔才会找到斯内普,而这次他们似乎完全没有设法做这件事……”“我要去睡觉了,”金妮打着呵欠说。“自从……嗯……那个之后我就一直没好好睡觉,我需要一点睡眠。”她吻了一下哈利(罗恩有意识地把脸转了过去),向另外两个人挥了挥手,起身走向了女生宿舍。门在她身后刚刚关上,赫敏就向哈利凑过去,脸上露出了最赫敏式的表情。

“哈利,我今天早上在图书馆查到了一些东西……”“R。A。B。?”哈利坐直了。

他没有感觉到以前常有的那种兴奋、好奇和探知谜底的渴望;他只是明白自己必须去完成这个任务,也就是找到那个真正的灵魂碎片的下落,然后才能在他面前这条黑暗和崎岖的道路上走远一点,他当初是和邓布利多一起踏上的这条路,而他知道现在只能孤身前行了。现在可能还有四个灵魂碎片流落在外,他需要把每一个都找到并毁灭掉,然后伏地魔甚至才有被杀掉的可能。他不断地背诵着它们的名字,仿佛这样做可以把它们带到自己的身边:“盒式坠子……杯子……蛇……格兰芬多或者拉文克劳的东西……盒式坠子……杯子……蛇……格兰芬多或者拉文克劳的东西……”这些颂词似乎在他睡觉时也在脑中跳动,他的梦里充满了杯子、盒式坠子和他无法拿到的神秘物品,尽管邓布利多帮忙提供给了哈利一条绳梯,可当他开始爬的时候绳梯却变成了蛇……邓布利多死后的第二天早上,他给赫敏看了盒式坠子里的那张字条,虽然她并没有立即认出这几个首字母缩写属于她过去读到过的某个不著名的巫师,但是自从那以后她就常去图书馆,对于一个没有家庭作业需要做的人来说,确实要更频繁一点。

“不是,”她悲哀地说,“我一直都在试,哈利,但是我什么都没有发现……有几个相当著名的巫师符合那个首字母缩写——罗萨林·安提贡·邦斯……鲁伯特·‘阿克邦戈’·布鲁斯坦顿……但看上去他们都根本对不上号。根据字条判断,那个偷了灵魂碎片的人认识伏地魔,可我找不出一丁点证据表明邦斯和阿克邦戈与伏地魔有关……我说的不是这个,实际上,是关于……嗯,斯内普的。”她紧张地看着哈利,又提到这个名字了。

“他怎么了?”哈利沉闷地问,又瘫坐回椅子上。

“嗯,只是我觉得混血王子的事我有几分是对的……”她试探性地说。

“你非得要反复讲吗,赫敏?你认为我现在会怎么看待它?”“不——不——哈利,我不是那个意思!”她赶紧说,环顾着四周以确定他们没有被人偷听,“我只是说,艾琳确实曾经拥有过这本书,在这一点上我是对的……她是斯内普的母亲!”“我觉得她不是什么美人儿,”罗恩说。赫敏没有理他。

“我查过了余下的旧《预言家日报》,找到了一个小告示,上面说艾琳·普林斯嫁给了一个叫托比亚斯·斯内普的男人,后来又有一个告示说她生了一个——“——杀人犯,”哈利恶狠狠地说。

“好吧……是的,”赫敏说。“所以……我有几分正确。斯内普一定骄傲于做‘半个王子’,是吧?《预言家日报》上说托比亚斯·斯内普是个麻瓜。

“很好,那就说得通了。”哈利说。“他大肆强调自己纯血统的一边,以便与卢修斯·马尔福和其余几个他们的人交往……他就像伏地魔那样。纯血统的母亲和麻瓜父亲……对他的出身感到羞耻,试图用黑魔法使自己让人害怕,给自己起一个令人印象深刻的新名字——伏地魔——混血王子——邓布利多怎么会没有察觉到——?”他顿住了,望着窗外,情不自禁地仔细思索邓布利多对斯内普那不可原谅的信任……但正如赫敏刚才不经意提醒他的那样,他,哈利,也一样被欺骗了……尽管当时那些潦草的咒语越来越卑劣,他却还是不肯相信那个如此聪明的男孩是怀有恶意的,那个男孩帮助了他那么多……帮助了他……这个想法现在几乎让他无法忍受……“我还是不明白他为什么没有告发你使用那本书,”罗恩说。“他肯定早就知道了你是从哪里得到这一切的。”“他知道,”哈利苦涩地说。“我使用刀光剑影咒时他就知道了。他并不真正需要通过摄神取念,也许在那之前他就知道了,斯拉霍恩和他谈论过我在魔药课上有多优秀……他不该把他那本旧书放在橱柜底下的,是不是?”“他为什么不告发你呢?”“我想他不愿意让自己和那本书产生联系,”赫敏说。“我觉得如果邓布利多知道了的话,不会太高兴的。即使斯内普否认那本书是他的,斯拉霍恩也会马上从书里认出他的字迹。不管怎么说,那本书在斯内普的旧教室里,而且我敢打赌邓布利多一定知道斯内普的母亲姓‘普林斯’。”“我本该把那本书拿给邓布利多看的,”哈利说。“他一直在向我展示伏地魔从打上学起就有多么邪恶,我本可以向他证明斯内普也是这样的……”“‘邪恶’是一个极端的词,”赫敏轻声说。

“是你一直在告诉我这本书很危险啊!”“我想说的是,哈利,你太过于自责了。我一直以为混血王子的幽默感似乎很让人讨厌,但我绝没有猜到过他是一个潜在的杀手……”“我们大家都没有猜到斯内普是这样……你知道的,”罗恩说。

沉默降临在他们中间,每个人都陷入了沉思,但是哈利可以肯定他们正像他自己一样想着明天早上,那个安葬邓布利多遗体的时刻。哈利以前从来没有参加过葬礼;小天狼星死的时候没有遗体可埋葬。他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而且对自己将要看到的和感觉到的事有一丝担忧。哈利不知道,在邓布利多的葬礼结束之后,邓布利多的死对他来说是不是会更加真实。虽然有时候他觉得这个恐怖的事实有征服他的危险,但他仍然有大段大段空白的麻木,在这些麻木之中他发现自己很难相信邓布利多已经真的离去了,尽管整个城堡里没有人在讨论其他的事情。诚然,他没有像当年对小天狼星那样,拼命地寻找某种漏洞,某种邓布利多能够回来的途径……他在口袋里摸索那个假灵魂碎片冰冷的链子,现在他在任何地方都把它带在身上,不是当作护身符,而是作为一个提醒,提醒他为了这个东西他们付出了什么代价,还有什么需要去做。

哈利第二天很早就起来收拾行李;霍格沃茨特快列车将要在葬礼之后的一小时启程。下楼之后他发现礼堂里的情绪很压抑。每个人都穿着正装长袍,没有人看上去很饿。麦格教授把教工餐桌中间的那张宝座一样的椅子空了出来。海格的椅子也空着:哈利觉得他也许无法面对早餐;但是斯内普的座位被鲁弗斯·斯克林杰随便地占据了。当他黄色的眼睛扫视礼堂的时候哈利避开了它;哈利有一种不舒服的感觉,他觉得斯克林杰在寻找他。哈利在斯克林杰的随行人员里认出了红头发、戴着角质架眼镜的珀西·韦斯莱。罗恩没有表现出看到了珀西,只是带着罕见的怨恨戳了戳熏鱼块。

斯莱特林的餐桌那边,克拉布和高尔在一起嘀咕着什么。虽然他们都是大块头的男孩,但没了那个脸色苍白、身材瘦高的马尔福夹在他们中间发号施令,他们看上去竟有些古怪地孤独了。哈利腾出多少时间来想马尔福。他所有的仇恨都是冲着斯内普去的,但是他没有忘记在塔顶上时马尔福声音里的害怕,也没有忘记他在其余的食死徒赶来之前曾放下魔杖的事实。哈利不相信马尔福会杀了邓布利多。他仍旧因为马尔福痴迷黑魔法而鄙视他,但是现在厌恶之中却混入了一丁点怜悯。哈利想,马尔福现在在哪儿呢,伏地魔已经威胁过要杀死他和他的父母了,他会怎么处置马尔福呢?金妮用肘轻轻地推了一下哈利的肋部,他的思维被打断了。麦格教授已经站了起来,礼堂里悲伤的嗡嗡声立即消失了。

“快到时候了,”她说。“请跟着你们的院长到操场上去。格兰芬多的学生,跟着我。”他们近乎无声地从长凳上站起来,排着队走了出去,哈利瞥见斯拉霍恩在斯莱特林队伍的最前面,他穿了一件华丽的银色镶边翠绿色长袍。他来从没见过赫奇帕奇的院长斯普劳特教授穿得这样整洁;她的帽子上一个补丁都没有,他们到达门厅之后,发现平斯夫人和费尔奇站在一块儿,她戴着一条厚厚的黑面纱,一直垂到膝盖,费尔奇则穿着一件老式黑色套装,领带散发着樟脑球的气味。

哈利走出前门,踏上了石阶,发现他们在往湖那边前进。太阳的温暖正摩挲着他的脸,他们默默地跟着麦格教授走到一个整齐地摆满了上百把椅子的地方。椅子的中间有一条过道:过道的正前方是一张大理石桌子,所有的椅子面冲着它。这是一个极为美丽的夏日。

一群看上去互相之间非常不同的人已经占据了一半的椅子:衣衫褴褛的和衣冠楚楚的,年老的和年轻的。大多数人哈利都不认识,不过他还是认识其中的几个,包括几个凤凰社的成员:金斯莱·沙克尔、疯眼汉穆迪、唐克斯(她的头发奇迹般地恢复到了最鲜艳的粉红色)、莱姆斯·卢平(她似乎握着他的手)、韦斯莱夫妇、比尔和搀着他的芙蓉,后面跟着弗雷德和乔治,他们来穿着黑色的龙皮夹克。然后是马克西姆夫人(她一个人就占据了两个半椅子)、破釜酒吧的老板汤姆、哈利的哑炮邻居阿拉贝拉·费格、古怪姐妹组合里的那个多毛的贝斯手、骑士公共汽车的司机厄恩·普兰、对角巷的长袍店老板娘摩金夫人,还有一些和哈利仅仅见过面的人,比如猪头酒吧的男招待和在霍格沃茨特快列车上推小货车的女巫。城堡里的鬼魂也在那儿,在明媚的阳光下几乎看不见,只有移动的时候才依稀可辨,他们在光明的空气里虚无飘渺地闪烁着。

哈利、罗恩、赫敏和金妮逐一走进了湖边的一排椅子,坐到了靠边的座位上。人们在窃窃私语;听起来就像草地上的一阵微风,但是鸟鸣声要响亮得多。人群在继续膨胀;哈利看到纳威在卢娜的帮助下坐了下来,哈利突然对他们俩产生了一股强烈的感情。邓布利多死的那天晚上,他们俩是仅有的两个响应赫敏召唤的D。A。成员,哈利知道为什么:他们是最想念D。A。的两个人……他们很可能一直在定期地把硬币拿出来查看,以期待有新的聚会……康奈利·福吉经过他们走到了前排,他的表情很痛苦,像往常一样转着他的绿色圆顶礼帽;哈利然后认出了丽塔·斯基特,他愤怒地看到,她正用红爪子一样的手抓着一个笔记本;然后,他看到了多洛雷斯·乌姆里奇,于是更强烈地抽动了一下,她癞蛤蟆般的脸上带着一种让人难以信服的悲痛表情,灰褐色的卷发上打着一个黑色天鹅绒蝴蝶结。她一看见像哨兵一样站在湖边的马人费伦泽,愣了一下,就赶紧跑去坐到了离这儿很远的一个座位上。

教员们是最后就座的,哈利看见前排上坐在麦格教授旁边的斯克林杰表情既庄严又尊贵。哈利猜测着斯克林杰和这里的任何一个要员是不是真的在为邓布利多的死感到难过,可就在这时,他听到了一曲奇怪的音乐,仿佛是来自另一个世界,以至于他忘记了对魔法部的厌恶转而去四处寻找它的源头。他不是唯一的一个:许多脑袋都在转动,搜寻,还有一点惊慌。

“在那儿,”金妮对哈利耳语道。

然后他看见了它们,在阳光照耀下的清澈的绿色湖水里,水面下几英寸的地方,这让他恐惧地想起了阴飞力;一个人鱼合唱团正用一种他听不懂的陌生语言唱着歌,它们苍白的脸上泛起阵阵波纹,紫色的头发在周围飘荡。这音乐让哈利脖子上的毛都竖了起来,听上去不那么让人感到愉快。它如泣如诉地表达着失落和绝望。他俯视着歌手们原始的脸,有一种感觉,至少,他们在为邓布利多的过世而感到难过。这时金妮又轻轻推了他一下,他向四周望去。

海格正在椅子之间的过道上缓缓而行。他无声地哭泣着,脸上泪光闪闪,哈利知道他的手里托着的是邓布利多的遗体,邓布利多穿着那件点缀着金色星星的紫色天鹅绒长袍。这一幕让哈利的喉头产生了一阵剧痛::一瞬间,那古怪的音乐和邓布利多的身体如此接近他的想法似乎带走了那一天所有的温暖。罗恩苍白的脸上全是震惊的表情。赫敏和金妮的双膝上迅速滴上了大颗的泪珠。

他们看不清楚前面在干什么。海格似乎小心地把遗体放在了桌子上。现在他退回到通道里,像吹号一样擤着鼻子,一些人脸上露出了反感的表情,哈利看见其中包括多洛雷斯·乌姆里奇……但是哈利知道邓布利多并不会在意。海格经过他们的时候,哈利试图对他做一个友善的手势,但海格的眼睛肿得那么厉害,简直都可能看不到路了。哈利撇了一眼最后一排,海格正往那儿走去,哈利意识到是谁在那儿等候,那人穿着一件夹克和一条裤子,每一个都有小号的帐篷那么大,那是巨人格洛普,他那长得像岩石一样丑陋的大脑袋向下垂着,温顺得就像个人类。海格坐到了他同母异父的弟弟旁边,格洛普重重地拍了拍海格的脑袋,以至于他椅子的腿都陷进了地里。哈利一瞬间产生了一种想笑的惊人冲动。但是紧接着音乐停止了,他转过头又一次看着前面。

一个穿着朴素的黑色长袍、头发浓密的矮个男子站了起来,现在站到了邓布利多的遗体前。哈利听不到他在说什么。只有零星的几个词能越过数百颗脑袋飘到他们这儿。“灵魂的高贵”……“知识上的贡献”……“心灵的伟大”……这都不那么有意义。它与哈利所认识的那个邓布利多没什么关系。他突然想起了邓布利多对一些词的看法:“笨蛋”、“残渣”、“哭鼻子”、“拧”,于是他再次忍住了想笑的冲动……他这是怎么了?他的左边响起了一阵水花的声音,他看到人鱼也钻到了水面上来听。他想起邓布利多两年前蹲在水边——离哈利现在所坐的地方非常近——用人鱼话和人鱼首领交谈。哈利奇怪邓布利多是从哪里学的人鱼话。他还有那么多的事情没有问过他,那么多他本应该说的话……然后没有任何预兆,那可怕的事实就这么袭击了他,到今天它已经变得更加彻底,更加不可否认了。邓布利多死了,走了……他把冰冷的盒式坠子那么紧地握在手里,甚至都受伤了,但他仍旧阻止不了热泪夺眶而出:他转过脸背对着金妮和其他人,越过湖面向禁林望去,同时那个一袭黑衣的矮个子男人还在嗡嗡地说个不停……树林里有什么东西在活动。马人们也来表达敬意了。他们没有走到外面,可是哈利看到他们一动不动地站在那儿看着这边的巫师们,他们一半藏在阴影之中,在自己的那边鞠着躬。哈利想起了他在禁林里度过的第一个噩梦般的夜晚,他第一次遭遇了后来得知是伏地魔的东西,想起了自己是如何面对他的,想起了不久之后自己和邓布利多讨论过打一场失败的战争。邓布利多说,战斗,再战斗,不停地战斗,这很重要,因为只有这样邪恶才能被拒之门外,即使无法完全地根除掉……哈利坐在火热的太阳下,眼前一个接一个清楚地浮现出了那些关心他的人,他的妈妈,他的爸爸,他的教父,最后是邓布利多,他们都下定决心要保护他;但现在那些已经结束了。他不能再让任何人站到他和伏地魔中间;他必须永远地摈弃那个应该是从一岁时就离他而去的幻想:父母臂膀的庇护意味着没有任何东西可以伤害到他。他的噩梦从没有醒来,黑夜中从来没有安慰的耳语告诉他其实真的很安全,它们都只存在于哈利的想象里;他最后的也是最伟大的保护者已经死了,他比从前任何时候都要孤单。

那个穿着黑袍的矮个子男人终于说完了,重新回到了他的座位上。哈利等着别的什么人站起来;他估计会有人演讲,很可能是部长,但是没有人动。

然后几个人尖叫了起来。明亮的白色火焰在邓布利多的遗体和他所躺的桌子周围爆发出来:它们越升越高,遮住了遗体。白烟旋转着升到空中,形成了奇怪的形状:哈利一瞬间心跳似乎停止了,他觉得自己看见了一只凤凰喜悦地飞进了那团蓝色之中,但下一秒火焰就消失了。那儿成了一座白色的大理石坟墓,里面封存着邓布利多的遗体和他休息的桌子。

忽然一阵箭雨从空中呼啸而过,引起更多的叫声,可是它们都远远地落在人群之外。哈利知道这是马人的祭品:他看见他们转身消失在了阴冷的树丛里。同时人鱼们也缓慢地沉入了绿色的湖水中消失了。

哈利看着金妮、罗恩和赫敏:罗恩的脸绷得很紧,就好像是被阳光晒瞎了一样。赫敏的脸上闪着泪光,可是金妮却没有再哭了。她回应着哈利的凝视,目光坚定、炽热,就像在那场哈利缺席的魁地奇比赛之后拥抱他时一样,他知道那一刻他们的心灵是相通的,当他告诉金妮自己要做的事之后,她一定会接受他的决定,而不会去说“小心”和“别去做”,因为她不会对他有任何轻视。于是他拿定主意,准备告诉她那些在邓布利多死后他知道必须要说的话。

“金妮,听我说……”他非常平静地说,这时人们开始站起来,嗡嗡的谈话声也越来越大,“我不能再连累你了。我们得停止相互见面。我们不能在一起。”她带着扭曲得很古怪的微笑说:“是为了某个愚蠢、高贵的理由,是吗?”“和你在一起的最后几个星期里,就好像……好像生活在没有别人的世界里一样,”哈利说。“但是我不能……我们不能……我现在有需要单独去做的事。”她没有哭,只是看着他。

“伏地魔会利用和他的敌人亲近的人。他曾经把你用作诱饵,仅仅因为你是我最好的朋友的妹妹。想想看,如果我们继续下去,你会有多危险。他会知道的,他会发现的。他会试图通过你找到我的。”“如果我不在乎呢?”金妮激烈地说。

“我在乎,”哈利说。“如果今天参加的是你的葬礼,你想我会是什么感觉……那是我的错造成的……”她转过脸,把目光移向了湖面。

“我从来没有真正放弃过你,”她说。“没有真正放弃。我总是希望……赫敏让我好好地生活,建议我去和别人约会,在你面前放松一点,因为以前你我共处一室的时候我都说不出话,记得吗?她觉得如果我能表现出——多一点自我,也许你会对我多一点注意。”“聪明的女孩,那个赫敏,”哈利挤出一丝笑容,“我只是希望当初能更早地向你表白。这样我们就可以有很长的时间了……几个月……也许几年……”“可是你一直太忙于拯救巫师世界了,”金妮勉强地笑着。“嗯……我不能说我很惊讶。我知道结局会是这样。我知道你不会觉得幸福,除非去追杀伏地魔。也许那就是我如此喜欢你的原因。”哈利听不下去了,他觉得自己如果再坐在她身旁的话,决心就会动摇。他看见罗恩抱着伏在他肩头哭泣的赫敏,抚摸着她的头发,眼泪也在沿着他自己长长的鼻子滴落。哈利痛苦地站了起来,背对着金妮,背对着邓布利多的坟墓,沿着湖边走去。走动要比坐着不动更容易忍受一些:就如同尽快地出发去找寻灵魂碎片,然后杀了伏地魔要比等待着去做这些事感觉更好……“哈利!”他转过身。鲁弗斯·斯克林杰拄着拐杖,跛着脚快步向哈利走来。

“我希望和你谈谈……你介意我跟你一起走走吗?”“不介意。”哈利冷漠地说,继续向前走去。

“哈利,这是个可怕的悲剧,”斯克林杰平静地说,“我无法形容听说这件事以后自己有多么震惊。邓布利多是一个非常伟大的巫师。如你所知,我们有不同的意见,但是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你想要什么?”哈利直截了当地问。

斯克林杰看上去有些恼怒,但是和从前一样,又赶紧把表情调整到了悲伤的谅解。

“当然,你的打击很大,”他说。“我知道你和邓布利多非常亲近。我想你也许是他最喜欢的学生。你们俩之间的联系——”“你想要什么?”哈利停下了脚步,重复了一遍。

斯克林杰也停下了,他拄着拐杖盯着哈利,表情十分精明。

“听说他死的那天晚上和你一起离开了学校。”“谁说的?”哈利说。

“邓布利多死后有人在塔楼上对一个食死徒施了昏迷咒。那儿还有两把飞天扫帚。魔法部会做加法,哈利。”“听到这个我很高兴,”哈利说。“好吧,我和邓布利多去了哪儿,做了什么都是我自己的事。他不想让别人知道。”“如此的忠诚当然令人钦佩,”斯克林杰似乎正在艰难地抑制自己的愤怒,“可是邓布利多已经不在了,哈利。他不在了。”“只有到学校里不再有人忠于他时,他才会不在了,”哈利不由自主地微笑了起来。

“我亲爱的孩子……就连邓布利多也不可能从——”“我不是说他能回来。你不会明白的。但是我对你无可奉告。”斯克林杰犹豫了一下,然后用一种明显很圆滑的口吻说,“魔法部可以给你提供各种保护,哈利。我愿意安排一两个我的傲罗任你差遣——”哈利大笑了起来。

“伏地魔想要亲自杀死我,傲罗们拦不住他。所以非常感谢这个帮助,但是我不要。”“那么,”斯克林杰的声音变冷了,“圣诞节的时候我提出的那个请求——”“什么请求?哦,对……就是要我告诉全世界你正在做一项多么伟大的工作,以换取——”“——每个人士气的提升!”斯克林杰猛地打断他说。

哈利仔细地看了看他。

“释放斯坦·桑帕克了吗?”斯克林杰的脸变成了一种难看的紫色,让他立刻联想到了弗农姨父。

“我明白了,你——”“从头到脚都是邓布利多的人,”哈利说。“没错。”斯克林杰瞪了他一会儿,然后没有再说一句话,转过身跛着脚走了。哈利看到珀西和部长的代表团里剩下的人都在等他,他们紧张地瞟着还在座位上抽泣的海格和格洛普。罗恩和赫敏急匆匆地向哈利走来,途中经过了正在往反方向走的斯克林杰;哈利转过身,慢慢地接着走,等他们赶上来,最后他们坐到了一棵山毛榉的树荫下,他们曾在那棵树下度过了许多比现在更快乐的时光。

“斯克林杰想要干什么?”赫敏小声说。

“跟他圣诞节时想要的东西一样,”哈利耸了耸肩。“想要我向他透露我和邓布利多之间的事,然后做魔法部新的形象代言人。”罗恩似乎挣扎了一会儿,然后他大声对赫敏说,“听着,我要去揍珀西!”“不行,”她抓住他的胳膊坚定地说。

“这样会让我感觉好一点!”哈利笑了。连赫敏微微咧嘴笑了笑,可她抬头看城堡的时候笑容就褪去了。

“我一想到我们不会再回来了,就无法忍受,”她轻柔地说,“霍格沃茨怎么能关闭呢?”“也许它不会关,”罗恩说。“我们在这儿并不比待在家里危险,不是吗?现在每个地方都一样。我甚至觉得霍格沃茨更安全,有更多的巫师在护卫这个地方。你怎么看,哈利?”“即使它真的不关闭,我也不会再来了。”哈利说。

罗恩目瞪口呆地看着他,赫敏则伤心地说,“我就知道你会这么说的。但是你要去做什么呢?”“我会再回一次德思礼家,因为邓布利多想要我这么做,”哈利说。“但那只是短期访问,然后我就永远地离开了。”“但是如果你不回学校,你要去哪儿呢?”“我想我会回高锥克山谷,”哈利喃喃地说。他从邓布利多死去的那个夜晚开始就有了这个想法。“对我来说,所有的事都是从那儿开始的。我只是感觉我需要去那儿。我可以去给父母扫墓,我想那样做。”“然后呢?”罗恩说。

“然后我得去寻找剩下的灵魂碎片,是不是?”哈利说,他的眼睛盯着湖那边倒映出的邓布利多白色的墓。“那就是他希望我去做的事,那就是他告诉我这些事的原因。如果邓布利多是对的——我敢肯定他是——那么还有四个流落在外。我得去找出来并把它们毁掉,然后我就会去追寻伏地魔身体里的第七块灵魂,我是那个将会杀死他的人。而且如果我在途中遇到了西弗勒斯·斯内普,”他加了一句,“遇到他将是我的万幸,而遇到我将是他的不幸。”然后是一阵长时间的沉默。人群基本上已经散去了,离群的人远远地躲着格洛普巨大的身影,他正搂着海格,后者悲痛的号叫仍然回荡在水面上。

“我们会去那儿,哈利,”罗恩说。

“什么?”“你姨妈和姨父的房子,”罗恩说。“然后我们会和你一起去,不管你去哪儿。”“不——”哈利迅速说;他没有料到这个,他本想让他们了解到他准备独自进行的这趟极为危险的旅行。

“你以前对我们说过,”赫敏平静地说,“如果我们想的话,早就有机会退缩了。我们曾有这样的机会,是不是?”“无论发生什么我们都会和你在一起,”罗恩说。“但是,哥们,在做任何事之前你一定要先来我爸爸妈妈的房子,甚至是去高锥克山谷之前。”“为什么?”“比尔和芙蓉的婚礼啊,记得吗?”哈利吃惊地看着他;像婚礼那样正常的事情依然可以存在,这感觉真是难以置信,但又十分美妙。

“是啊,我们不能错过它,”他最后说。

他的手不由自主地握住了那个假的灵魂碎片,但尽管发生了这一切,尽管他面前是一条黑暗而曲折的路,尽管他知道与伏地魔的最终会面一定会来临,不论是一个月后,还是一年后,或者十年之后,他一想到还有最后一天金子般的和平可以同罗恩和赫敏一起享受,就感到心里已经云开雾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