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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帕兰萨斯-传说中美丽的都市。

一座拒绝面对面对真实世界,只愿顾影自怜的城市。

是谁这样描述过这座城?坐在蓝天背上飞近城墙的奇蒂拉努力思索著。也许是那位前龙骑将,没人怀念的艾瑞阿卡司。这听起来非常矫揉做作,听起来就像他讲的话。不过,奇蒂拉也必须要承认,他对于帕兰萨斯的看法是正确的。直到战争后期,对他们来说已经稳操胜算之后,这些自私的帕兰萨斯人才不情愿的加入对抗黑暗之后的行列。

由于索兰尼亚骑士惨烈的牺牲,帕兰萨斯城才躲过了让其他城市-诸如塔西斯、索拉斯-化为一堆焦土的厄运。已经飞到距离城墙不过一箭之遥的奇蒂拉不屑的冷哼一声。而战后,帕兰萨斯又再度利用这一波的繁荣装扮自己,又一次的陶醉在自己镜中的美貌里。

奇蒂拉想到这里,看到底下旧城墙上的骚动,不禁狂妄的大笑起来。底下的这些家伙至少有两年不曾看过蓝龙飞越他们的领土了。她可以想像底下的混乱、众人的恐慌。在宁静的夜空中,她依稀可以听见擂鼓吹号的声音。

蓝天同样的也听见了这些声音,他的血液随著战鼓的鸣动而贲张;他的一双红眼转向背上的主人,恳请她再做考量。

“不行,我的宠物,”奇蒂拉伸出手轻按著他的颈项。“时候还没到!但是很快的-如果我们成功之后!很快我就可以让你好好的放纵!”蓝天暂时满足于这样的现状。不过,在飞越过城墙的时候,他还是在弓箭的射程之外吐出一道闪电,把石墙打的焦黑,以发泄心中的压力。底下的部队像是蚂蚁一样的散开,龙威所造成的影响在他们之中快速的传递。

奇蒂拉乘著龙,慢条斯理的在上空飞舞著。没有人敢对她动手-帕兰萨斯的居民和她驻扎在圣克仙的部队达成了某种非正式的停火默契。虽然有许多索兰尼亚骑士对此大感不满,试图说服其他安塞隆大陆上的种族合力攻打奇蒂拉战后撤守到圣克仙的部队。但是帕兰萨斯人对此充耳不闻,他们才不管这些俗世间的骚扰。战争早已结束,威胁也都过去了。

“让我的实力一天天的增长,”奇蒂拉飞过城墙,把每个地方的部署都尽收眼中,准备作为将来发动战争的依据。帕兰萨斯城的设计像是一具轮子。所有重要的建筑-政府机关、首长的住家、贵族古老的豪宅-都位于轮子的轮轴部位。整座城市就绕著这个轮轴运转。构成轮子的第二圈是公会富商的家-也就是"新崛起"的富人们-以及住在城外的豪富们专属的别墅。这里也是教育资源的中心,阿斯特纽斯的大图书馆也正位于此处。最后,在靠近旧城墙的地方则是各种各样的市集和店铺。

八条宽广的大道如同轮辐一样从旧城的中心向外延伸。美丽的大树矗立在道路的两旁,这些树的叶子终年金黄,像是金色的花边一般。这些大道通往北方的海港以及旧城墙的七座城门。

奇蒂拉观察著外面的新城;新城建造的模式跟旧城一样,同样沿著旧城以环状向外扩张。新城的四周没有城墙,因为这些城墙“破坏了整体的设计”,一名贵族这样表示。奇蒂拉露出了微笑。她并不是在欣赏这座城市,美丽的树木对她来说如同粪土。她轻蔑的看著底下七座光彩夺目的城门-即使她有所感动,恐怕也只是一瞬间。她脑海中掠过一个想法,让她不禁叹了口气-要征服这座城市该有多容易啊!另外两座建筑吸引了她的注意力。其中一个是建造在城市中央的新建筑-一座神庙,敬拜帕拉丁的地方。另一座建筑则正好是她的目的地。她的视线若有所思的停在它上面。

即使奇蒂拉漠不关心的眼神也注意到了,这座塔和它周围绚烂的城市是多么生动的对比。这栋建筑穿透如同苍白手骨一样包围它的阴影,它是座彻底黑暗、扭曲、丑陋的建筑物。而这座塔原来竟然还是城中最美丽的建筑,更让它现在的外型恐怖的让人无法忍耐。这就是奇蒂拉的目的地-古老的大法师之塔。阴影不分昼夜都环绕著这座塔,因为一座连饱经风霜的旅人也未曾见过的巨大树林-修肯树林护卫著它。据说树林中的橡树是全克莱恩上最高大的。但是没有人能够确定这一点,因为即使是毫无恐惧的坎德人都没办法踏进这座黑暗的树林分毫。

“修肯树林,”奇蒂拉对她隐形的同伴喃喃的说。“没有任何种族的生物能够靠近这里。直到*他*的来临-*掌握了过去与现在的强者到来*。”如果她的声音中带著嘲弄,这种嘲弄也随著蓝天越来越靠近修肯树林而慢慢的消失。蓝龙在修肯树林旁空旷、废弃的街道上降落。奇蒂拉用尽一切手段,从威逼到利诱,希望能够让蓝天直接载著她飞向那座塔。虽然蓝天愿意为他的主人流乾最后一滴血,但却爱莫能助。这超过了他的能力。没有任何的生物,即使龙也不例外,能够进入这个被诅咒的守卫橡树林。

蓝天忿恨的瞪著这座树林,双眼火红的似乎要滴出血来,爪子不安的在地上挪动著。他想要阻止主人的行动,但是他太了解奇蒂拉了。只要她下定了决心,没有东西可以阻止她。蓝天只好收起翅膀,看著眼前肥美的城市,脑海中充满了杀戮、焚烧的冲动。

奇蒂拉慢慢的离开龙鞍。银月索林那瑞看起来像是夜空中被砍断的脑袋。而红月努林塔瑞则才刚刚升起,像是快要熄灭的烛光一样。两个月亮微弱的光芒照在奇蒂拉的龙鳞甲上,泛起一阵朦胧的蓝光。

奇蒂拉专注的打量著眼前的树林,往前踏了一步,随即紧张的停了下来。她可以听见背后传来的骚动声-那是蓝天的翅膀给她的忠告-*主人,让我们赶快飞离这个被诅咒的地方!趁著我们还有命的时候赶快离开!*奇蒂拉吞了口口水。她觉得自己的舌头乾涩,似乎肿了起来。她的胃痛苦的搅结起来。她首次踏上战场的深刻记忆回到她的脑中。她必须要杀死眼前的那个人,否则倒下的就会是她。那时她用高超的剑术回应了这个问题。但是现在眼前的威胁要怎么办?“我曾经去过世界上许多黑暗的地方,”奇蒂拉对著看不见的同伴用低沈的声音说,“我从来不知恐惧为何物。但是我却无法踏入这个树林。”“很简单,你只需要将他给你的宝石高举在手中,”她的同伴突然出现在夜空中。“树林的守护者就无法伤害你。”奇蒂拉看著眼前浓密、高大的树林。它们宽广、延伸的枝枒白天遮住了阳光,晚上挡住了星光和月光。在那之下浮动的是永恒不变的夜。没有微风可以摇动它们的树梢,没有暴风可以撼动它们的支干。据说即使在大灾变的时候,克莱恩上吹起了前所未见的强风,修肯树林依旧在神的怒火下屹立不摇。

但是,比起这永不退去的黑暗,更恐怖的是它们永不止息的生命。永远不会终止的生命,永远的折磨和痛苦...“我的头脑相信你说的话,”奇蒂拉颤抖著回答,“索思爵士,但是我的心不相信。”“那么就回头吧,”死亡骑士耸耸肩说。“让*他*看看世界上最强大的龙骑将原来是个脓包。”奇蒂拉从头盔的缝隙中瞪视著索思爵士。她的褐眼中闪烁著怒火,右手反射性的握住了她的剑柄。索思回应了她的瞪视,对方眼框中橘红色的火焰无情的嘲弄著眼前的女人。如果连*他*的眼中都流露出嘲弄,那么那个法师的金色眼眸中会流露出什么??绝对不会是嘲笑-而是胜利!奇蒂拉闭紧双唇,伸手取下挂在脖子上的锁链,上面挂著雷斯林送给她的护身符。她拉住锁链,用力一拉,很轻易的就将它扯了下来。接著她用带著手套的手握住了这个宝石。

这颗宝石和龙血一样的黑,即使透过这么厚的手套,也能够感受到一股可怕的寒意。它就这么黯淡无光,令人不快的躺在她的手中。

“那些守卫怎么看得见?”奇蒂拉对著月光高举宝石。“你看,它既不会发光,也不反光。我手上握的彷佛只是一块煤炭。”“照在这颗宝石上的月光你是看不见的,除了崇拜它的人之外,没有人看得见,”索思爵士回答。“那些人-还有我们这些死物,就像被永恒生命所诅咒的我。*我们*看得见!对我们来说,它的光芒远比夜空中的其他光亮要来得闪亮。把宝石高举起来,奇蒂拉,并且走向前。守卫们将不会阻止你。拿下你的头盔,让它们可以看见你的脸,并且看见你眼中反射的宝石光芒。”奇蒂拉迟疑了几秒钟。接著-一想到雷斯林那嘲弄的笑声-龙骑将又重拾了力量,她脱下了带角的面具,文风不动的站著,打量著四下。没有风吹过她的黑色卷发。她感到额头上渗出大粒大粒的汗珠。她怒气冲冲的用带著手套的手将汗珠拨去。她此时听见身后传来龙所发出来的呜噎声-她以前从来没听过蓝天发出这种奇怪的声音。她的决心开始动摇,握住宝石的手颤抖起来。

“奇蒂拉,”索思爵士柔声说。“高举宝石,让它们看见你的眼中反射出宝石的光芒!”*让他看看你原来是个脓包!*这句话在她的脑中回汤。奇蒂拉一咬牙,将宝石高举过头,走进了修肯树林。黑暗突然降临,在那恐怖的一瞬间,奇蒂拉措不及防的以为自己失明了。眼前出现索思爵士橘红色的双眼,和它苍白的骨架,这是她唯一的安慰。她强迫自己冷静的站著,等待惊慌失措的片刻过去。接著她第一次注意到,宝石竟然发出了光芒。这和她所见过的光芒都不一样。这道光芒并没有照亮黑暗,它只是让奇蒂拉能够看见黑暗中的一切生物。

藉著宝石的力量,奇蒂拉开始看清楚这些树木的形状。现在,她可以清楚的看见脚下出现了一条路。它如同一条夜色所铺成的大道,向著树林中延伸,奇蒂拉有种奇怪的感觉,彷佛自己正在沿著这条黑暗的河流往下流。

她著迷的看著自己的脚往前移动,丝毫不受自己命令的往前踏步。她恐惧的发现,之前拒她于千里之外的树林,现在竟然将她往内拉!她绝望的试图夺回自己身躯的控制权。终于,她成功了-至少她是这样以为的。她至少不再移动了。但是,她现在什么都不能做,只能站在这条流动的路上发抖,因恐惧而不停的喘息著。顶上的枝枒吱嘎作响,彷佛在嘲笑著她的不自量力。树叶拂过她的脸庞。奇蒂拉惊慌的试著将它们弄走,却突然停了下来。它们的轻触虽然冰冷,但并没有敌意。这几乎是种抚弄,一种代表尊敬的动作。她被认了出来,是属于这领域的一份子。奇蒂拉立刻恢复了自制力。她抬起头,望向眼前的道路。

路并没有移动。刚刚不过是她的恐惧所造成的幻影。奇蒂拉露出苦笑,移动的是那些树!树木在她面前让出了一条路。奇蒂拉的信心开始恢复。她用坚定的步伐往前走,甚至对走在她身后几步的索思爵士投以胜利的眼光。但死亡骑士似乎没有注意到她的存在。

“也许是在和它的鬼朋友聊天,”奇蒂拉自顾自的说笑,那笑声却突然扭曲成面对纯然恐惧时的尖叫。

有什么东西抓住了她的脚踝!一阵彻骨的寒气慢慢的渗入她的肌肤和血液,把它们都冰冻起来。这种痛苦非常的剧烈,让她不禁尖叫起来。奇蒂拉努力抓住自己的腿,却刚好看见是什么东西抓住了她-一只死白的手!这只只剩下白骨的手从地面下伸了出来,死死的抓住她的脚踝。奇蒂拉感觉到身体的暖意正在一丝一毫的离开,突然明白这怪物正在吸取她的生命力。接著,她带著难以名状的恐惧看著自己的双腿缓缓的陷入松软的泥土中。

她的大脑完全被惊慌所占据。她歇斯底里的试著踢开那只手,摆脱那冰冷的接触。但是那只手丝毫不肯退让,紧紧的抓住她;此时,另外一只手又从她的背后出现,抓住了另一个脚踝。奇蒂拉畏惧的尖叫,失去平衡,倒在地上。

“不可以把宝石弄丢!”索思爵士死气沈沈的声音说。“它们会把你拉下去的!”奇蒂拉努力的握著宝石,丝毫不敢放手。她拼命挣扎,试图脱离这些将她慢慢的往下拉,想要和她共享坟墓的魔爪。“救救我!”她大喊道,惊惶的眼神四处搜寻著索思爵士的踪影。

“我帮不上忙,”死亡骑士凝重的说。“我的法力在这边不管用。你自己的力量是你现在唯一可以倚靠的武器了,奇蒂拉。不要忘记那颗宝石...”有那么一瞬间,奇蒂拉动也不动的躺著,在那冰冷的碰触下无助的发抖。然后一阵怒气流过了她全身。*他怎么胆敢这样对我!*她想,眼前又再度浮现了那双欣赏著她狼狈样的金色双眸。她的怒火打退了冰冷的恐惧,将惊慌烧成了灰烬。她现在冷静了下来。她知道自己该怎么做。她慢慢的将自己拉出松软的泥地,冷冷的、慎重其事的拿著宝石靠近那只魔爪,颤抖著用宝石碰触那腐败的血肉。

一阵含混的诅咒声由地底传来,那只手抖了几下,松开了手,滑回小径旁的腐败树叶中。

奇蒂拉迅速的用宝石碰触了另外一只手。它,也跟著消失了。龙骑将挣扎著起身,看著四周。接著她高举起了宝石。

“你们这些被诅咒的活死人,看到没有?”她尖声大喊。“你们没办法阻止我!我会通过这里的!你们听到了吗?我*会*通过的!”没有任何回答。枝枒不再出声,树叶软垂下来。奇蒂拉握著珠宝,静静的站在黑暗中片刻,再度沿著小路往前走。她压低声音诅咒雷斯林,同时也意识到索思爵士出现在她的身边。

“不远了,”它说。“奇蒂拉,你又再度的让我感到钦佩。”奇蒂拉没有回答。她的怒气已经消失了,只留下一个很快就为恐惧所填满的空洞。她不敢随意开口说话。但是她继续往前走,双眼只盯著眼前的道路。她现在可以看见四周的土壤中有无数的手指钻了出来,寻找让它们又嫉又恨的血肉之躯。苍白、凹陷的眼眶从树后瞪著她。黑暗,毫无形体的东西在她四周漂浮,让湿冷的空气中充满了死亡和腐败的气味。

但是,那只握著宝石的手虽然发著抖,却没有丝毫的迟疑。只剩下白骨的鬼爪阻止不了她。阴沈的面孔徒劳无功的张大嘴渴望她温暖的鲜血。慢慢的,橡树奇蒂拉眼前继续让开一条路,枝枒不敢挡在她的眼前。

站在小径终点的是-雷斯林。

“我早该宰了你才对,你这个该死的浑球!”奇蒂拉从冻僵的双唇中勉强挤出咒骂,手移动到剑柄上。

“姊姊,我看到您也很高兴,”雷斯林柔声说。

这是两年以来,这对姐弟第一次的相见。奇蒂拉现在已经离开了树林的阴影,可以清楚的在索林那瑞的皎洁月光下打量弟弟。上好的黑天鹅绒制成的袍子,松松的挂在他微驼的瘦削双肩上,轻柔的包围著他单薄的身躯。盖住他头部的兜帽边缘绣著银色的符咒,在阴影中只露出他一双闪闪发亮的金色眼眸。咒文的最中间是一个巨大的沙漏符号。其他银色的咒文则在他宽大的袖口上反射著洁白的月光。他倚靠著马济斯法杖,上面的水晶只有在他的命令下才会发出光芒-水晶现在黯淡的栖息在龙爪之中,看著这一切。

“我早该宰了你!”奇蒂拉在明白自己说了什么之前,对著彷佛突然从黑暗的树林之中出现的死亡骑士看了一眼。那一眼是邀请,而不是命令-是个带著嘲弄的挑战。雷斯林笑了,没有多少人看过他的这种笑容。不过,这笑容隐藏在兜帽的阴影之中,这次没有人看见。

“索思爵士,”他转过头去向死亡骑士问好。

奇蒂拉轻咬著下唇,看著雷斯林用沙漏形的瞳孔打量著这不死骑士的盔甲。上面一就有著索兰尼亚骑士的徽记-玫瑰、翠鸟和宝剑-但是都彷佛曾被烈火灼烧一样变得焦黑。

“黑玫瑰骑士,”雷斯林继续道,“死于大灾变的劫火之中,却又因被你冤枉的精灵女子之诅咒而继续这苦痛的人生。”“这就是我的故事,”死亡骑士动也不动的说。“阁下就是雷斯林,掌握了过去和现在,预言中的强者。”两个人面对面的站著,打量著彼此,都忘记了奇蒂拉的存在。在他们俩人无声的斗争之前,龙骑将自己的怒气变得微不足道,只能屏住呼吸等待最后的结果。

“你的魔力很强,”雷斯林说。一阵轻风扰动了橡树的枝枒,让法师的黑色袍子轻轻的浮动起来。

“是的,”索思爵士静静的说。“我一开口就可以杀人。我可以对著成群的敌人丢出巨大的火球。我统御著一整队的骷髅战士,它们的碰触可以摧毁一切。我可以从地底升起一座冰墙来屏障服侍我的人。隐形的技巧逃不过我的法眼,普通的法术在我身前灰飞烟灭。”雷斯林点点头,兜帽跟著缓缓的上下晃动。

索思爵士不发一语的看著法师。它继续往前逼近,在距离法师瘦弱的身体只有几公分的地方停了下来。奇蒂拉的呼吸变得急促。

接著,被诅咒的索兰尼亚骑士把手放在身躯中原本容纳著心脏的位置,微微的行礼。

“但是,在强者的面前,我也要低头,”索思爵士说。奇蒂拉咬住下唇,硬生生的压抑住一声惊呼。

雷斯林很快的望了她一眼,金色双眸流露出饶富兴味的神情。

“亲爱的姊姊,失望了吗?”但是奇蒂拉早就适应了这种气势的转变。她已经目睹了敌人,知道了所需要知道的事实。她现在可以继续战斗下去。“当然没有了,小弟,”她用那颠倒众生的促狭笑容作为回答。“我本来要探望的就是你。我们好久不见了,你看起来气色很好。”“喔,我的状况的确不错,亲爱的姊姊,”雷斯林回答道。他走向前,把瘦削的手放在她的手臂上。她吃了一惊,因为他的皮肤非常的烫,像是发烧一样。但是-注意到他的眼神正上下打量著她,不放过丝毫的细节-她并没有退缩。他笑了。

“我们上次见面是好久以前了。多久,两年了吗?事实“克丽珊娜小姐!”奇蒂拉震惊的重复道。“帕拉丁的神眷之女!你让她-来这里?”“事实上,从今年春天算起有两年了,”他亲热的握著奇蒂拉的手。他的声音之中充满了嘲弄的气氛。“是在奈拉卡的黑暗之后神殿,那命运的一个夜晚,我主失败,被赶出这个世界-”“这都得感谢你这个叛徒,”奇蒂拉打断他,徒劳无功的试著要挣脱他的手。雷斯林毫不放松的握著她的手臂。虽然奇蒂拉比瘦弱的法师高大、壮硕许多,彷佛能够空手将他折成两半。但是奇蒂拉却依旧渴望挣脱弟弟的手,却又不敢轻举妄动。

雷斯林大笑著领著她走到大法师之塔的门外。

“亲爱的姊姊,我们要讨论背叛吗?当我摧毁了艾瑞阿卡司的魔法护盾,让半精灵坦尼斯可以一剑刺进你主人的身体里时,难道你不高兴吗?要不是我这样做,你会成为克莱恩上最有势力的龙骑将吗?”“这还真是给我带来不少好处啊!”奇蒂拉回嘴道。“被统御四周所有领地,该死的索兰尼亚骑士当作犯人一样的被困在圣克仙!金龙日日夜夜的看守著我,我的一举一动都在他们的监视之下。我的部队四散各地,在大陆上被各种势力追杀...”“但是你还是到了这边,”雷斯林轻描淡写的说。“金龙有阻止你吗?骑士知道你离开了吗?”奇蒂拉停下脚步,惊讶的看著弟弟。“这都是你做的?”“当然是!”雷斯林耸耸肩。“但是,亲爱的姊姊,我们稍后再来谈这些小事,”他边走边说。“你又冷又饿了。修肯树林可以让最坚强的人心灵动摇。除了你之外,只有一个人曾经通过修肯树林-当然,是在我的帮助之下通过的。我对你的表现觉得理所当然,但是,我必须承认,我对克丽珊娜小姐的勇气有些惊讶-”“我不只是让她来这里,我根本就是邀请她来,”雷斯林若无其事的说。“当然是这样的,没有我的邀请和咒缚,根本不可能通过修肯树林。”“她来了吗?”“喔,我可以跟你保证,她相当的渴望来这里。”现在是雷斯林停下了脚步。两人站在大法师之塔的门外。窗户内火把的光亮照在他的脸上。奇蒂拉可以清楚的看见,他的嘴唇扭曲出一个笑容,金色的眼睛像是冬日的阳光一样发出冷冷的光芒。“相当的渴望,”他柔声重复道。

奇蒂拉开始大笑。

那天深夜,两个月亮西沈之后,黎明破晓之前的黑暗中,奇蒂拉坐在雷斯林的书房里,手中拿著一杯红酒,双眉深锁的沈思著。

书房很舒适,至少表面上看起来是这样。包裹著上好布料,手工精致而且宽大、柔软的椅子,置放在只有克莱恩上最富有的人才买的起的手工羊毛地毯上。羊毛地毯上精细的手工刺绣出各种极尽怪异之能事的魔兽,吸引所有人的目光,让每个人都想要沈醉在这艺术的气氛中。木刻的小桌放在房间的各个角落,上面摆放著珍贵、美丽-或者是稀有、阴森-的物品装饰著整个房间。

但是整座房间的主角还是书本。它们摆放在暗色的木制书柜上,数以百计的静立著。许多书本有著相同的外表,深蓝色的封面,银色的字体。这是间很安适的房间,但若是离房间尽头那座燃著熊熊火焰的火炉稍远一点,就可以感觉到空气中有一股刺骨的严寒。奇蒂拉不太确定,但是她感觉这股寒气似乎是那些书本所散发出来的。

索思爵士站的离炉火远远的,躲在阴影里。奇蒂拉看不见它,但是可以感觉到它的存在-雷斯林也是一样。法师坐在奇蒂拉对面大桌后的高背椅中,那张巨大的黑檀木桌雕刻著各种各样的怪物,活灵活现的彷佛就要跳出来一般。她不安的挪动身躯,喝了一口酒,太急了。虽然她已经习惯了这样的烈酒,但是她却已经开始觉得有些微醺。她不喜欢这样的感觉,因为这表示她已经失去了控制。她生气的把杯子推开,决定不再喝酒。

“如果我愿意的话,我明天就可以征服全世界。可是我不想。”“你不想要这个世界。”奇蒂拉耸耸肩,声音里面充满了嘲讽的意味。“那就只剩下-”奇蒂拉差点咬到自己的舌头。她讶异的看著雷斯林。索思爵士待在房间的阴影中,橘红色的双眼比火焰还要闪亮。

“*现在*你明白了。”雷斯林满意的笑著,坐回位子。

“现在你明白了这个帕拉丁牧师的重要性!正当我准备开始我的旅程时,是命运把她带到我面前。”奇蒂拉只能够阴沈的看著他。最后,她终于恢复说话的能力。“你-你怎么知道她会愿意跟随你?你绝对不可能告诉她内情的!”“我只告诉她足够在她胸口种下小小种子的内情。”雷斯林微笑著回忆那场会面。他往后靠,把手指放到嘴唇上。“我当时的表演,说实话,是我的经典之作。我在她的良善感召之下,才心不甘情不愿的透露这个秘密。这些语句上沾著我的鲜血,她立刻就成了我的俘虏...迷失在她对我的同情中。”他回到了现实之中。“她会来的,”他再度往前靠,冷冷的说。“她跟我那个臃肿的哥哥都会的。当然,他会不由自主的服侍我。这本来也就是他的天性。”奇蒂拉把手放到太阳穴,感觉自己的脉搏。这不是因为酒,她现在清醒的很。这是因为挫折和愤怒。他可以帮我的!她恼怒的想。他真的和传说中的一样强。甚至更厉害!但是他疯了。他失去了理智...接著,她脑中深处的一个声音突如其来的质问她。

*万一他没有疯呢?万一他是认真的呢?*奇蒂拉冷冷的考量著他的计画,从所有的角度小心的检证。她所看到的结论吓坏了她。不。他不可能赢的!更糟糕的是,他甚至还会把她拖下水!这些念头很快的掠过奇蒂拉的脑海,她的表情却没有丝毫的改变。事实上,她的笑容反而变得更加迷人。许多死去的男人,眼前最后的景象就是这迷人的笑容。

雷斯林看著她的时候也许正在考虑这件事情。“姊姊,你这次可以换个口味,站在胜利的一方了。”奇蒂拉的信念开始动摇。如果他真的能够*完成*这个计画,这将会是无尽的荣耀!荣耀!克莱恩将会是她的囊中物。

奇蒂拉看著法师。二十八年前,他不过是个重病、虚弱的新生儿,刚好和他健康、活泼的双胞胎哥哥是强烈的对比。

“让他死掉。长远看来这样最好,”接生婆这样说。奇蒂拉那时还是个少女。她惊讶的听见母亲啜泣的同意声。

但,奇蒂拉不愿意。她体内的某种性格决定接受这个挑战。这个婴儿将会活下去!她将会*让他*活下去,不管他愿不愿意。“我的第一场战斗,”她曾经这样告诉人们,“和神的搏斗。我赢了!”看看现在!奇蒂拉打量著他。她眼中看见的是个男子。但是-在心中-她看见的是那个又咳又吐的虚弱男婴。她突然转过头。

“我得赶回去了,”她拉上手套,说。“你回来之后会和我连络?”“如果我成功了,就不需要通知你了,”雷斯林柔声说,“你会*知道的*!”奇蒂拉差点发出轻蔑的笑声,但是她忍住了。她望向索思爵士,准备离开这里。“那么,再会了,弟弟。”即使用尽全身的自制力,她仍然压制不住声音中的怒气。“我很遗憾你没有和我分享这个尘世的欲望!你和我,我们本来可以一起作许多事的!”“再会了,奇蒂拉!”雷斯林瘦削的手招来服侍他的暗影生物,令他们领著客人出门。“喔,还有,”当奇蒂拉站在门廊上的时候,他说,“亲爱的姊姊,我欠你一命。至少其他人是这样告诉我的。我想让你知道-在艾瑞阿卡司死后;他本来毫无疑问的会把你杀了-我认为我已经把债还清了。我们之间互不相欠!”奇蒂拉看著法师的金色双眼,试著要找到一丝威胁、承诺、甚至是什么都好。但是那里什么都没有。一片空无。接著,下一瞬间,雷斯林念出一句咒语,从她的眼前消失了。

离开修肯树林并不困难。守卫的不死生物对于谁离开这座塔一点也不在乎。奇蒂拉和索思爵士并肩走著;死亡骑士无声的移动著,它的双脚在那些腐败的落叶上没有留下丝毫痕迹。春天并没有降临修肯树林。

在他们离开树林,踏上外围的石板地之前,奇蒂拉都没有开口。日出正逐渐的逼近,天色从深蓝的夜空转变成苍白的灰色。在许多角落,为了讨生活而必须早起的帕兰萨斯人们开始醒了过来。在街道的尽头,越过因为这座塔而被舍弃建筑,奇蒂拉可以听见军队的脚步声,这是哨兵换哨的声音。她又再度回到了活生生的世界。

接著,她深吸一口气,“必须要阻止他,”她对索思爵士说。

不管它心里怎么想,死亡骑士一言不发。

“我知道,这不容易,”奇蒂拉戴上龙盔,快步走向蓝天;后者看见她的到来,骄傲的将头昂起。奇蒂拉爱怜的抚摸著她的龙,转过头来面对死亡骑士。

“但是我们不需要直接对抗雷斯林。他的计画都系于克丽珊娜身上。除掉她,我们就阻止了他的计画。不能让他知道我和这件事有任何的关连。事实上,不是有许多人为了进入威莱斯森林而丢了小命吗?”索思爵士点点头,火焰般的双眼微微发亮。

“交给你来处理。让这看起来是...命运的安排,”奇蒂拉说。“很显然的,我的弟弟很相信命运。”她登上龙背。“当他小的时候,我教过他-违背我的命令就是一顿好打。看来他又要再好好的教训一次了!”在她的驾驭之下,蓝天强而有力的后爪挖进石板地,石块在他脚下碎裂。他跃入天空,展开翅膀,滑进晨间的天空。

帕兰萨斯城的人觉得心上卸下了一块大石,但他们只感觉到这件事。没有多少人看到龙和骑士一起离开。

索思爵士继续站在修肯树林的边缘。

“奇蒂拉,我也相信命运,”死亡骑士喃喃自语道。“一个由自己所一手种下的命运。”索思抬起头看著大法师之塔的窗户,注意到原先待的那房间的灯光熄灭了。有那么短暂的片刻,整座塔被笼罩在阳光无法穿透,漂浮在塔四周的黑暗阴影中。最后,一道亮光从塔顶的房间出现。

那是法师的研究室,雷斯林研究魔法的黑暗密室。

“不知道谁会学到这个教训?”索思喃喃道。耸耸肩之后,他融进在阳光下退缩的阴影中,消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