研究室又再度陷入了寂静之中,但是伴随着费斯坦但提勒斯的起身,现在这沉默代表了恐惧。他的怒气像是火焰一般包围全身,走向第七名弟子。
雷斯林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怒气而退缩,他依然冷静的站着,看着法师前进的脚步。
"你是怎么——"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声音十分的激动。然后他的目光落向年轻法师瘦削的双手。大法师怒吼着伸出手抓住雷斯林的手腕。
雷斯林疼痛的低呼一声,因为大法师的手冰冷得如同尸体一般。但是他还是强迫自己保持微笑,虽然他知道自己的表情看起来一定也和死人没有两样。
"磷光粉!"费斯坦但提勒斯将雷斯林拉向前,将他的手拉到烛光底下,让每个人都能够看清楚。"最简单的骗术,只有街头卖艺人才会用的技巧!""我就是这样讨生活的,"雷斯林因为强忍疼痛,紧咬牙关说。
"大师,我认为在你所召集的这些菜鸟面前这样做十分的适合。"费斯坦坦提勒斯握得更紧了。雷斯林疼得几乎无法忍受,但是他并没有挣扎或是试图挣脱。他也并没有将视线离开师父的身上。
虽然对方的手劲丝毫没有放松,但是他脸上露出的表情却是好奇、感兴趣的。
"所以你认为你比这些人要高明?"费斯坦但提勒斯用轻柔,几乎接近温和的口吻询问雷斯林,不受其他弟子们气恼耳语声的影响。
雷斯林得要暂停片刻才能够恢复足够的力气在剧痛之下回答。
"你知道我的确比他们优秀!"费斯坦坦提勒斯瞪着他、手仍然紧紧握着雷斯林的手腕。雷斯林看见老人的眼中突然涌出恐惧,这恐惧很快就被饥渴的欲望给俺盖过去。费斯坦但提勒斯松开抓住雷斯林的手。年轻的法师忍不住松了一口气,如释重负的坐在椅子上按摩着疼痛的手腕。大法师的手所造成的痕迹清晰可见——那只手让他的手腕冻得发白。
"离开!"费斯坦但提勒斯大吼。六名法师站了起来,他们的黑色袍子发出摩擦的声音。雷斯林也站了起来。"你留下来,"大法师冷冷的说。
雷斯林回去,手依旧不停地按摩着疼痛的手腕。当其他的法师依序走出的时候,费斯坦但提勒斯跟着他们走向门外。最后,他转过身,面对新的徒弟。
"其他人很快的就会离开,城堡里面将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深夜的时候在地底的秘密房间里面和我会面。我在进行的实验需要你的…协助……"雷斯林带着恐惧和期待,看着老法师的手缓缓的伸向胸口的项链,爱怜的抚摸着那颗血玉髓。有那么片刻,雷斯林无法回答。接着,他露出了嘲弄的笑容——只是这次他嘲笑的是自己的恐惧。
"师父,我会到的。"他说。
雷斯林躺在城堡幽深的地底实验室里面的巨大石板上。连他厚重的黑天鹅绒袍子也无法抵挡此处的寒意,让他无法控制的发抖。
但是他也不确定这是由于寒气、恐惧或是兴奋。
他看不见费斯坦坦提勒斯,但是他可以听见他行走的声音——他袍子摩擦的声音,拐杖柱地的声音,法术书翻页的声音。雷斯林浑身紧绷的躺在石板上,假装受到法师的影响而无力抵抗。关键的一刻飞快的逼近。
仿佛是为了回应他的紧张,费斯坦但提勒斯出现在他的视野里,用饥渴的眼神低头看着年轻的法师,挂在脖子上的血玉髓项链缓缓的摇动着。
"的确,"法师说,"你的确相当的行。你是在这么多年以来我所遇到的弟子当中最厉害,力量最强大的。""你要怎么处置我?"雷斯林用粗嗄的声音问,他声音中的绝望并不完全是假装出来的。他一定得知道项链的原理才行。
"那有什么关系?"费斯坦但提勒斯冷冷的问,手轻放在法师的胸口。
"我……我来找你的目的是为了学习,"雷斯林说,咬紧牙根试着不要在这可怖的碰触之下退缩。"即使到最后一刻我还是希望能够继续学习!""令人敬佩。"费斯坦但提勒斯点点头,若有所思的看着眼前的黑暗。雷斯林暗自想,也许是在脑中默念等一下的咒语。"能够侵占一个这么求知若渴的躯体,我一定会很高兴的,而且你的魔法技巧还这么的高超。很好,我会解释的。徒弟,这是我的最后一课,好好的学。""年轻人,你没有办法想像衰老的恐怖。我记得非常的清楚,在我的第一生中,当我首次发现,我——有史以来最伟大的巫师竟然注定要被囚禁在一个受到岁月侵蚀,渐渐软弱、衰老的躯体中。
我的怒火几乎吞食了一切!只有我的心智,我的心智还完好无缺!是的,那时我比以往的任何时候的意志还要坚强!但是这些力量,这些辛苦收集来的知识,都将化为尘土,成为蛆虫的饵食!""那时我还穿着红袍——""你吃了一惊。你没有想到吗?选择红袍是理智分析之后所作的决定,因为我从这个角度可以获得更多的好处。处在中立的阵营中,一个人可以更无偏颇的学习,同时从光谱的两端吸取知识,却又不会受限于任何一端。我去祈求吉力安,中立之神?希望他能够容许我在这个尘世间继续吸收知识。但是知识之神帮不上我的忙。
人类是他的创造,正因为我缺乏耐性的人类天性,以及对自己短促生命的警觉,才会督促着我不断的学习。我注定要接受这样的命运。"费斯坦但提勒斯耸耸肩。"徒弟,我从你的眼中可以看见理解的光芒。从某个角度来看,我很遗憾必须要毁灭你。我认为我们甚至可以发展出相互了解的关系来。但是,长话短说,我走上了黑暗的道路。我诅咒红月,踏上黑袍的道路。黑暗之后听见了我的祈祷,并且答应了我的请求。穿上了黑袍之后,我被带到她的空间中。我看见了未来,我也经历了过去。她给了我这个项链,让我只要待在这个空间里就可以继续的更换身体。最后,当我选择要跨越时间的界限,进人未来的时候,将会有一个躯体准备好要迎接我的到来。"雷斯林没有办法压抑不由自主发出的冷颤。他的嘴唇因为恨意而弯曲了起来。"他的身体",就是法师所提到的身体!准备好迎接……但是费斯坦但提勒斯没有注意。法师举起血石髓项链,准备要施展接下来的法术。
雷斯林看着在实验室里面苍白光线照明下的项链反射着光芒,感觉到自己的心跳加快了起来。他的双手紧握。
经过一番努力之后,他的声音因为兴奋而不断地颤抖,当他开口之后,他暗自希望对方会误以为自己是因为恐惧而颤抖。他低声说,"告诉我这是怎么作用的!告诉我会发生什么事情!"费斯坦但提勒斯笑了,他的手拿着血玉髓项链在雷斯林的胸口缓缓的游移。"我会把这个放在你的胸口,就在你心脏的位置。接着,你会慢慢地感觉到自己的生命力开始流出你的身体。至于你所必须经历的痛苦,我相信是相当惊人的。但是,徒弟,如果你不多做无谓的挣扎,这不会持续很久的。只要你一投降,你就会很快失去意识。从我观察的经验显示,挣扎只会增加你的痛苦。""需要念咒语吗?"雷斯林颤抖着问。
"当然,"费斯坦但提勒斯冷冷的回答,他的身体弯曲,靠近雷斯林的身躯,目光几乎和年轻法师的双眼平视。他小心的将血玉髓项链放在雷斯林的胸口。"你马上就会听到这些咒语……这将会是你所听到最后的声音……"在那冰冷的手指碰触下,雷斯林感觉到全身不适,有一瞬间,他几乎克制不住自己想要站起来逃跑的冲动。不行,他冷静的对自己说,双手握拳,指甲深深的陷入肉中,如此的疼痛才能让他不把注意力完全集中在恐惧上。
"我一定得听见咒语才行!"他强迫自己浑身发抖的躺在那里,但是却无法控制的闭上双眼,遮住那张满是皱纹、邪恶的面孔越来越靠近的景象,如此靠近的距离,让他可以闻到对方呼吸中的腐臭气味。
"就是这样,"一个轻柔的声音说,"放松……"费斯坦但提勒斯开始吟唱咒语。
法师闭上眼,专注的施展这个复杂的法术,同时将血玉髓项链紧紧的贴向雷斯林。因此,费斯坦坦提勒斯没有注意到,他的咒语正被法术的目标低声喃喃复颂着。当法师察觉到出了差错的时候,他已经念完了咒语,等待着新的生命力流进那古老的躯壳中。
什么也没发生。
费斯坦坦提勒斯警觉的张开眼。他惊讶的看着那年轻的黑饱法师躺在冰冷的石板上,然后大法师惊呼一声,脚步踉跄的往后退,被突如其来的恐惧所包围。
"我想你最后终于认得我了,"雷斯林坐起身来说。他的一只手扶着石板,另外一只手却伸入袍子的内袋。"未来现在不会有什么身体在等着你了。"费斯坦但提勒斯没有回答。他的视线投向雷斯林的口袋,仿佛要看穿它们一般。
他很快的恢复了镇定。"是那个伟大的帕萨里安派你回到这个年代的吗,小法师?"他不屑的问,但他的视线从未离开法师的口袋。
雷斯林摇摇头,离开了大石板。一只手仍然放在口袋里面,雷斯林用另外一只手掀开兜帽,让费斯坦坦提勒斯可以看见他真正的面孔,而不是在过去几个月中努力维持伪幻象。"我是自己来的。
我现在是大法师之塔的主人了。""这是不可能的,"法师大吼。
雷斯林露出笑容,但是他冰冷的眼中并没有任何的笑意,费斯坦但很勒斯发现自己没有办法逃脱那双如镜的眸子。"那是你的想法。但是你犯了个错。你太小看我了。当我在进行试炼的时候,你就从我身上吸取了部份的生命力,作为从黯精灵手下救我一命的代价。你强迫我在残破的身躯中忍受无边无际的痛苦,让我注定只能倚靠我的兄长。你教导我如何使用龙珠,而当我应该死在帕兰萨斯的大图书馆中的时候,你又让我苟延残喘活了下来。在长枪战争的时候,你协助我将黑暗之后赶回深渊,让她对这个世界或是对你都不再是个威胁。然后,当你在这个时空获得了足够的力量之后,你准备回到未来,夺取我的身躯!你将会变成我。"雷斯林注意到费斯坦但提勒斯的眼睛眯了起来,年轻的法师紧张起来,手握紧了放在口袋中的事物。但是对方只是轻声的说,"你说得都对。那你准备怎么做呢?杀了我?""错,"雷斯林柔声说,"我要变成你!""愚蠢!"费斯坦坦提勒斯尖声大笑。他用衰老的手臂高举起血玉髓项链。"你只有一个方法可以达成你所说的目标,就是把这个用在我身上!但是它可以抵抗各种各样的魔法,你甚至不能理解我所施展的防护性法术有多么的强,小法师——"他的声音只剩下恐惧的喘息声,雷斯林的手从袍子中抽了出来。他的手中是血玉髓项链。
"可以抵抗各种各样的魔法,"年轻的法师说,笑容和骷髅没什么两样,"但是却躲不过每个街头卖艺人都耳熟能详的戏法……"雷斯林看见老法师的脸色变得死白。费斯坦坦提勒斯的眼睛狂热的转向脖子上的项链。现在幻象已经破除了,他才意识到自己手中什么也没有。
爆裂、破碎的声音打破了这片寂静。雷斯林脚下的地板开始晃动,让年轻的法师不由自主的跪了下来。实验室的地基断成两半,碎石四处飞溅。在一片混乱之中,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声音穿透这一切,吟唱着强力的召唤咒语。
雷斯林一认出这个法术,便立刻做出了回应。他在身体四周施展了一个防护性力场,争取时间施展自己的法术。他趴在地上,回头看见一个身影从地底下冒了出来,它丑恶的形象似乎只有在狂乱的恶梦中才会出现。
"抓住他!抓住他!"费斯坦但提勒斯尖声命令,手指着雷斯林。那怪物飞奔过破碎的地板,朝向年轻的法师直冲,并且对着他伸出了触手。
来自异次元的怪物用自己的魔法影响了雷斯林,让雷斯林感觉到无比的恐惧。他的护罩在这巨大的力量之下崩溃了。那怪物将会夺走他的灵魂,吞食他的血肉。
自制!长时间的学习,漫长的练习和严格的自我要求在此时发挥了效用,让雷斯林记起了适当的咒语。当年轻的法师开始颂唱驱赶异物的咒语时,他可以感觉到魔法的力量顺畅的流过他的身体,为他带来一阵狂喜,将恐惧的情绪消弭到无影无踪。
怪物迟疑了。
费斯坦坦提勒斯狂怒的命令它继续往前。
雷斯林命令它停下来。
怪物看着两名法师,触须抽动着,形体在创造它的强风中忽隐忽视。两个法师都让它无法靠近,全心全意的注意着对方,等待着对方眨眼、嘴唇抽动、手指弯曲——一瞬间的疏忽就足以致命。
没有人移动,没有人看起来能够移动。雷斯林的耐力较强,但费斯坦但提勒斯的力量来自古老的泉源;他能够召唤不可见的力量来协助他战胜。
最后,那个怪物承受不住这样的力量。它被夹在势均力敌的巨大力量中,被左右撕扯着。它由魔法所构成的形体再也无法继续存在。在一阵令人眩目的闪光之后,它爆炸了。
爆炸的力量让两个法师都踉跄的后退,猛力的撞上墙。恐怖的恶臭充满了整个房间,玻璃碎片如雨般飞溅。实验室的墙壁焦黑龟裂。房间的地面上四处都是七彩的火焰,让残破不堪的房间被笼罩在诡异莫名的影子中。
雷斯林步履不稳的站起来,擦去额头伤口所流出的鲜血。他的敌手立即也跟着站起来,两个人都知道任何疏忽就代表了死亡。在摇曳的火光中,两个法师彼此对峙。
"啊,原来结果是这样!"费斯坦但提勒斯用他沙哑、苍老的声音说。"你可以继续苟活,过着轻松的生活。我将会让你不再衰弱,不再需要面对年岁的衰老。你为什么要自取灭亡呢?""你知道的,"雷斯林柔声说,呼吸十分的浊重,全身的力量几乎已经耗尽。
费斯坦但提勒斯缓缓的点头,看着雷斯林。"我之前讲过,"他低声说,"真可惜结果会是这样。我们两人合作,你和我将会有无比的功业。但是——""胜者生,败者亡,"雷斯林说。他伸出手,小心的将血玉髓放到冰冷的石板上。然后他听见了咒语吟唱的声音,立即提高了声音回应对方的咒语。
战斗持续了很长的时间。高塔的两名守护者困惑的看着眼前的黑袍法师脑中所投射出来的影像。直到这一刻,他们都是从雷斯林的角度来看这一切。但是现在两个法师的距离近到两个守护者所看见的是两个对手眼中的景象。
雷电从手指尖迸射而出,穿着黑袍的身躯疼痛的扭动,愤怒和痛苦的叫喊声伴随着石块、木块掉落的声音,构成了激烈的进行曲。
魔法构成的火焰墙逼退了寒冰彻骨的冰墙。热风随着飓风进犯。烈炎暴风横扫走道,邪异的怪物应主人的召唤从地狱深渊一涌而出,地、水、风、火的斗争撼动了整座城堡。费斯坦但提勒斯巨大的黑色城堡开始有了裂缝,石块从墙壁上不停的掉落。
紧接着,在一声混合了恐惧及痛苦的惨叫声中,其中一名黑袍的法师倒了下来,嘴角涌出血沫。
谁是谁?倒下来的是哪一位?守卫努力的想要弄清楚,却发现只是徒劳无功。
另一个力气几乎耗尽的法师休息了片刻,拖着脚步越过房间来到另一头。他颤抖的手伸到石板上摸索着,片刻之后终于找到了血玉髓项链。黑袍法师用最后的力气抓住项链,爬回手下败将的身边。
躺在地上的法师一言不发,但是圆睁着的那双眼睛所流露出的仇视和极度的根意,让这两个高塔的守卫觉得自己也为之逊色。
握着项链的黑袍法师迟疑了一阵子。他和失败者的心灵是如此的接近,以致于他可以从那双眼睛中读出那无声的诅咒,他的灵魂也不禁退缩。但,接着,他的嘴唇一抿,缓缓的摇摇头,脸上露出了胜利的笑容。他刻意慢慢的将血玉髓项链放在失败者的胸口。
躺在地上的身体痛苦的扭曲起来,沾满鲜血的嘴唇迸出了凄厉的惨叫声。接着,突然间,尖叫声中断了。法师的皮肤皱缩起来,如同干枯的落叶一般,他的双眼无神的看着黑暗的远方,如同植物一样缓缓的枯萎了。
另一个法师轻叹一口气,无力的倒在受害者的身上,他自己也虚弱不堪、全身是伤。但是他手上所抓着的血玉储项链让他的体内流进了新的血液——假以时日,这血液会让他恢复力量。他的脑中被知识所填满,数百年以来所累积的知识、力量、咒语,言语无法形容的奇观,延伸数世纪的恐怖景象。但是,他脑中也有一个双胞胎哥哥的记忆,一个破碎的身躯,一段孤单、痛苦的生活。
当这两个生命在他体内混合,数百种互相冲突的记忆彼此争斗的时候,法师被这种无以名状的经验震撼得站立不稳。握着血玉髓项链,终于获得胜利的法师跪在地上,看着手中的项链。他又惊又怕的低语……"我是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