恶龙军团的军官慢慢地走下盐风旅店的楼梯。此刻已经过了午夜。旅店大多数的住客早都已上床欧自心。军官唯一能听见的声音只剩底下浪潮拍打着海岸的声音。
军官在楼梯间以锐利的眼光扫视着底下旅馆的大厅。底下空无一人,只有一个龙人醉醺醺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龙人每一打呼翅膀就跟着抖动。木桌在他的身体底下跟着摇晃,发出难听的声响。
军官笑一笑,继续走下楼梯。他身上穿着的是钢制的,仿龙骑将龙鳞甲的盔甲。他的头盔盖住头和脸,很难看清楚长相。在头盔的阴影底下唯一能看见的只有红色的胡子,这让他看起来像个人类c在楼梯底下,军官突然停步,显然没有预料到店的主人还醒着,正打着哈欠在看帐簿。恶龙军团的军官点头示意,打算悄悄地走出旅店,然而旅店主人开口了。
“你今晚在等龙骑将吗?”军官停下脚步,半转过身。让脸孔埋藏在阴影中,他拿出一双手套,把它们戴上。天气非常冷,靠海的城市福罗参正被一场暴风雨所笼罩,猛烈的程度是三百年来未曾得见的。
“在这种天气?”军官不屑地说。“才不可能!即使是龙也不可能在这种天气中飞行!”“没错。这个夜晚不管是对人还是对兽都不适合,”店主同意地说。他精明地看着军官。“您今晚有什么责干,要在这种天气出门?”军官冷冷地看着店主人。“我去哪里或是要做什么恐怕跟你没有关系吧?!”“我不是有意冒猖您。”旅店主人很快地说,举起手,像是想挡住对方的攻击一样。“只是如果花骑将回来,有点想念你的话,我会很乐意告诉她在哪里可以找到你。”“没有必要。”军官喃喃自语,“我——我留给她一张纸条……解释我到哪里去了。反正,我明平之前就会回来。我——我只不过想呼吸点新鲜空气罢了。““这我可一点都不会怀疑!”店主人窃笑道。“你整整三天没有离开她的房间!或者应该说是三个晚上!别生气——”他看见军官头盔底下的眼睛闪着怒火,“我很敬佩能让她满足这么久的男人!她要去哪里?““龙骑将受命要去东方某处,靠近索兰尼亚的地方解决些问题。”军官皱着眉回答。“如果我是你,我不会多管她的闲事。”“不会,不会。”店主人赶忙说。“当然不敢。那么就祝你晚安罗——你的大名是?她介绍过你,但是我记不起来。”“坦尼斯。”军官的声音有点含糊,“半精灵坦尼斯。也祝你晚安。”军官冷冷地点点头,用力拉了拉手套,将斗篷里紧,打开旅店的大门,走进暴风雨中。一阵强风吹进旅店,将蜡烛吹熄,旅店老板的帐簿吹了一地。军官挣扎了一阵子想关上大门,旅店老板则咒骂着捡拾满地的帐目表。军官最后终于将大门给关上,整个旅店再次变得温暖、宁静。透着窗向外看,旅店主人看见军官走过了前面的窗子。他低下头迎着风,斗篷在身后飞扬着。
另一个人也正注意这名军官。门关上的那一瞬间,原先酒醉的龙人立刻抬起头,眼中闪烁着奇异的光芒。小心翼翼地从桌边站起来,他的脚步十分迅速、稳健。他用爪子轻手轻脚地前进,跑到窗户边向外看。龙人等了几分钟,跟着也从门口窜了出去,消失在暴风雨中。
旅店主人看见龙人与军官朝着相同的方向前进。他走过去往窗外望去,外头的夜色深沉,风狂雨暴,点着焦油的高大灯柱在大雨中摇晃着。旅店主人看见军官转向一条通往福罗参最繁华地区的大街,龙人则是躲在阴影里蹑手蹑脚地跟在后面。旅店主人摇摇头,叫醒坐在柜台后打瞌睡的夜班职员。
“我有预感今天晚上龙骑将就会回来,不管有没有暴风雨。”店主人看着睡眼惺松的职员。“只要她回来,就叫醒我。”他打了个寒颤,看着外面的夜色。脑中浮现军官走在大雨中的空荡荡街道上,龙人鬼鬼祟祟地跟在后面。
“再想了想,”店主哺南地说,“还是别吵我好了。”暴风雨今夜封锁了福罗参。平日彻夜不打烊的酒吧今天都门窗紧闭地面对这阵暴风。街上空无一人,没有人想在这种足以吹倒一个人、穿透最保暖衣物的暴风下上街。
坦尼斯快步走着,低着头,沿着可以遮挡暴风的建筑物。他的胡子很快就沾上一圈冰屑,冰雹打得脸隐隐生痛。半精灵低声咒骂着,抱怨这套紧贴着地皮肤的冰冷盔甲。他不停地回头,小心地看着有没有人跟踪自己。但在这种天气下能见度几乎为零。混着冰雹的大雨让他只能看见建筑物的轮廓,更别提其他的景物了。一会儿之后,他发现自己只能专注于眼前的道路上。他很快便冻得全身僵硬,再也没有闲情逸致思考是否有人正在跟踪他。
他并没有在这座城市待多久;精确地说是只有四天。而且其中的大部分时间都是耗在她身上。坦尼斯看看街道的标志,将这个念头驱离脑海。他只依稀明白自己要去哪里。他朋友们住的旅店位于这座小镇的边缘。远离码头,远离酒吧和妓院。有好一阵子,他认真地考虑一旦迷了路该怎么办。他不敢问其他的人……接着,他找到了路。在荒废的街道上跌跌撞撞地沿着冰封的道路前进,他看到了招牌在风中疯狂摆动,几乎感动得掉下泪来。他不记得名字,但是看到后还认得出来:黑炭。
他想,这个旅馆的名字实在有点蠢,他被冻得几乎握不稳门的把手。他打开门,被风给吹了进去,又再花了一番力气才将门给关上。
这种烂地方不需要值夜的职员。在一个臭烘烘的冒烟铁盆旁,坦尼斯籍着火光看见了柜台上堆着一些蜡烛,大概是留给太晚进门的客人使用的。他的手不停地发抖,几乎无法点燃蜡烛。几分钟之后,他不争气的双手才勉强稳定下来,点着一根蜡烛,藉着微弱的光走上楼梯。
如果他曾转过身来仔细观察,便会发现对街的骑楼中有一个可疑的人影。然而他的眼睛只是专注地看着楼梯,没有回头。
“卡拉蒙!”壮硕的战士立刻站得挺直,在回头春雷斯林之前,他的右手直觉地伸向剑柄。
“我听见门外有声音。”雷斯林低声说。“剑鞘撞击盔甲的声音。”卡拉蒙摇摇头,试着将睡意赶跑;他爬下床,手中拿着剑,摄手蹑脚地走到门边,直到他能听见门外的吵杂声为止。一个穿着盔甲的男人鬼鬼祟祟地走在房门外的走廊上。卡拉蒙只见蜡烛的火光从门下射进来。盔甲发出的声音就在他们门外停了下来。
卡拉蒙握紧剑,对弟弟比了个手势。雷斯林点点头,退回阴影之中。他的眼神集中,脑中正在默念着一个法术。双胞胎心有灵犀地一起合作,天衣无缝地将魔法和钢铁合而为一以击败他们的敌人。
门下的烛光开始摇晃。那个家伙一定是把蜡烛换了只手,将拿剑的手空出来。卡拉蒙伸出手,无声无息地将门闩推上。他等了片刻,没有反应。那男人正迟疑着,也许在思考着到底是不是这个房间。他很快就会知道了,卡拉蒙告诉自己。
卡拉蒙突然一拉,把门给打开,抓住门口的人把他拉进来。卡拉蒙用粗壮的臂膀把他甩到地上,落地的蜡烛立刻熄灭了。雷斯林开始吟唱将对手困在蜘蛛网里的法术。
‘等等!雷斯林,住手户那男人大喊,卡拉蒙认出那个声音,抓住他的弟弟,把他从出神状态中摇醒。
“小雷!是坦尼斯!”雷斯林浑身一抖,从出神状态中醒来,双手无力地垂下。接着他抓住胸口,开始剧烈地咳嗽。
卡拉蒙担心地看着双胞胎弟弟,但雷斯林挥手把他赶开。卡拉蒙转过身,把半精灵从地板上拉起来。
“坦尼斯!”他热情地拥抱半精灵,把他抱得喘不过气来。“你到哪里去了?我们担心死了。天哪2你快冻死了!来,我把火拨旺一点。小雷——”卡拉蒙看着弟弟,“你确定你没事吗?”‘锄把时间浪费在我身上!“雷斯林嘶哑地说。法师坐回床上,挣扎着呼吸。他的金色双眸反射着火光,灼灼逼人地看着坦尼斯,后者谢天谢地瑟缩在火旁。”你最好赶快叫醒其他人。““没错。”卡拉蒙走出门外。
“在此之前,我会先多穿点衣服。”雷斯林嘲讽着说。
卡拉蒙红着脸回来把裤子穿上,套上一件上衣,他轻手轻脚地关上门,走出门外。坦尼斯和雷斯林都听见他小声地敲着平原人的门。他们也听见河风平板的回答和卡拉蒙兴奋解释一切的声音。
坦尼斯看着雷斯林,注意到他沙漏状的瞳仁锐利地看着他,于是不安地转身凝视着火焰。
“你上那去了,半精灵?”雷斯林嘶哑地低语说。
坦尼斯紧张地咽口水。“我被一个龙骑将给俘虏了,”他背着事前准备好的回答。“龙骑将以为我是他的军官,很自然地要求我护送他前往驻扎在城外的部队。我只得照着他说的做以免地起疑。然后,到今晚我才总算找到机会开溜。”“有趣。”雷斯林咳出两个字。
坦尼斯猛然看着他,“有什么有趣的?”“我从来没见你说谎过,半精灵。”雷斯林柔声说。“我……觉得……相当的……有趣。
坦尼斯张嘴,还没来得及回答,卡拉蒙便赶了回来,后头跟着河风、金月。提卡,他们正睡意朦胧地打着哈欠。
金月一个箭步上前,拥抱着坦尼斯。“坦尼斯!”她便咽地说,紧紧地抱住他。“我们好担心——”河风握住他的手,严肃的脸上露出微笑。他温柔地把妻子拉开,自己抱住坦尼斯。
“兄弟!”河风用平原人的方言变苏语说,紧搂住半精灵。“我们担心你被捕了!甚至以为你死了,我们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你到哪里去了?”提卡热切地问,也走上前拥抱坦尼斯。
坦尼斯看着雷斯林,但他躺在硬枕头上,眼睛直盯着天花板,像是对其他的事情不感兴趣。
坦尼斯不由自主地清清喉咙,下意识的留意到雷斯林也正在聆听,他重复着编好了的故事。其他人脸上则带着同情和好奇倾听着。他们偶尔会问些问题。龙骑将是什么样的人?军队人数有多少?驻扎在哪里?龙人们在福罗参干什么?他们真的是在找我们吗?坦尼斯是怎么逃出来的?坦尼斯滔滔不绝地回答他们的问题。提到龙骑将,他并没有看到他的脸,也不知道他是什么样的人。军队数目并不多。他们驻扎在城外。龙人在找某个人,但不是他们。他们在找一个叫做贝伦的人类或是某个奇怪的家伙。
坦尼斯说到这里,立刻看看卡拉蒙,但大汉的脸上一片茫然。
坦尼斯呼吸平顺了下来。很好,卡拉蒙记不得那个他们在派里丘号上所见到过的男人。他不是不记得,不然就是忘了名字。总之这样最好。
其他人则点点头,被他的故事所吸引。坦尼斯松了口气。至于雷斯林……反正法师怎么想或是怎么说都无关紧要。即使半精灵把白天说成黑夜,大家还是会信任坦尼斯,怀疑雷斯林。这一点雷斯林显然很清楚,这也是他为什么没有对整个故事提出任何质疑的原因。坦尼斯感觉到沉重的罪恶感,只盼别再有人问问题,免得让他被迫再编出谎言来。他灵机一动,开始打起哈欠,一睑疲倦得无法支待的样子。金月立刻站起来,脸上满是关切之情。
“很抱歉,坦尼斯。”她温柔地说。“我们太自私了。你又冷又累,我们还逼着你不停地讲话。明天早上还得早点起床去搭船呢。”“该死,金月!别傻了!这种天气我们是不可能登船的!”坦尼斯咆哮了起来。
每个人都惊讶地看着他,连雷斯林都坐直了身子。金月的眼神一暗,脸上线条僵硬,这提醒了半精灵,从没人用这种口气对她说话过。河风站在她身边,脸上露出为难的神情。
气氛沉默到令人不安。最后卡拉蒙哼了两声,清清喉咙。“如果我们明天不能离开,那就后天再试试。”他安慰大家。“别担心,坦尼斯。即使是龙人也不可能在这种天气到处乱跑。我们很安全”我知道,很抱歉。“他低声说。”金月,我不是有意要对你大吼的。这几天我一直神经紧张。我太疲倦了,脑袋里一片混乱。我要回房了。““旅店主人把你的房间给别人了。”卡拉蒙说,又匆忙加上一句,“但你可以睡这边,坦尼斯,睡我的床——”“不用,我躺在地上就好。”坦尼斯躲开金月的目光,开始卸下盔甲,看着不停发抖的手指。
“好好睡,好友。”金月柔声说。
听见她声音中的关怀,他可以想象她正和河风交换着同情的眼光。平原人的手放在他肩膀上,鼓励地拍了他一掌。最后,每个人都离开了,提卡也喃喃道声晚安,把门轻轻阖上。
“来,让我帮你。”卡拉蒙知道坦尼斯不习惯于穿着银甲,对那些精细的扣子和环带感到束手无策,于是便自告奋勇了起来。“要不要我帮你弄一些吃的东西?饮料?也许来林姜汁酒?”“不用了。”坦尼斯疲倦地说着,庆幸自己终于摆脱了沉重的盔甲,试着别去想几个小时之后他还得要穿上它。“我只想先睡觉。”“来至少用我的毯子,”看见半精灵冷得发抖,卡拉蒙坚持适。
坦尼斯感激地收下那床毯子,虽然他不确定自己是因为寒冷还是心中混乱的情绪而发抖。他躺了下来,将斗篷和毯子裹住身体。
然后闭上眼,专心让自己的呼吸均匀规律。他知道,卡拉蒙那只老母鸡不等到他好好地休息,是不会阁眼的。火焰渐渐熄灭,黑暗将他包围。几分钟之后,他听见卡拉蒙沉重的呼吸声。另一张床上,他可以听见雷斯林隐约的咳嗽声。
确定双胞胎都睡着之后,坦尼斯伸出手,枕着头,清醒地看着黑漆漆的天花板。
天快亮,龙骑将才赶回盐风旅店。值夜的伙计马上就看出来龙骑将的心情非常差。她比暴风更粗鲁地将门拧开,一肚子火地看着旅店,仿佛里面的舒适和温暖让她无法忍耐。的确,她看起来理当和外头的暴风是同一类的人物。是她让蜡烛的火焰摇晃,而不是外面的风。是她把黑暗带进旅店中。职员手忙脚乱地起身,但龙骑将并不是在看他。奇蒂拉瞪着一名坐在桌边比着手势的龙人,一双爬虫类的黑暗双眸中闪烁着不对劲的讯号。
在狰狞的面具下,龙骑将的眼睛警觉地眯了起来,表情十分冰冷。有那么短暂的片刻,她不顾将斗篷吹得迎风飘扬的寒风,静静地站在门口。
“上楼来!”她粗鲁地对龙人说。
龙八点点头跟在她后面,爪子在木板上刮擦着。
“有什么事——”夜班职员开口,被轰然关上的大门给吓了一跳。
“没事!”奇蒂拉大吼。她手放在剑柄上,头也不回地经过这个打着哆唆的家伙,走上楼梯,回到房间去。这男人颤抖着坐回椅子上。
摸出钥匙,奇蒂拉打开门,很快地扫视了房间一眼。
空荡荡的。
龙人站在她后面,耐心地静静等待着。
奇蒂拉暴怒地扯掉面具,把它丢到床上,回头说。
“把门关上走进来!”龙人照着命令走进来,轻轻地把门关上。
奇蒂拉没有转身面对龙人。她手插着腰,肃杀地看着乱糟糟的床。
“他走了。”这是个陈述,并不是问句。
‘堤的,大人。“龙入嘶嘶地说。
“你遵照我命令跟踪他了吗?”“当然,大人。”龙人向她鞠躬。
“他去了哪里?”奇蒂拉一只手抚摸着她的黑色卷发。她仍然没有转过身。龙人看不见她的脸孔,因此也不知道地隐藏的情绪到底是什么。
“一家旅店,大人。在城市的边缘。叫做黑炭。”“另一个女人?”龙骑将的声音十分紧绷。
“我想不是,大人。”龙人掩饰住笑容。“我想他在那边有朋友。
曾有报告指出有陌生人住在那间旅店里!不过因为他们并不符合绿宝石之人的外型,所以我们并没有进一步调查。““有人在那边监视他们吗?”“当然,大人。如果他或是里面的任何人离开,您会马上知道。”龙骑将静静地站了一会儿,然后转过身。虽然有些过于苍白,但表情仍十分冷静。有很多可能的原因今她面无血色,龙人想。从法王之塔飞来很远,据说她的部队在那里遭到严重的挫败:传说中的屠龙枪又出现了,还有龙珠。以及到目前为止仍然没有找到绿宝石之人的挫折,此人是黑暗之后正迫切在找寻的人,目前据说出现在福罗参。龙骑将有许多事情要担心,龙人饶富兴味地想:何必为了一个男人如此大费周章?她有很多爱人,其中多得是比他更有魁力的人,比这个阴郁的半精灵更急着要讨好她。比方说,巴卡力斯……“你做得很好。”奇蒂拉最后终于说,打断了龙人的思绪。她粗鲁地扯下盔甲,心不在焉地挥挥手,几乎恢复了平常的样子。“你会得到你的奖赏。你去忙你的。”龙人再次鞠躬,离开房间,眼睛只看着地板。他并没有被蒙混过去。当他离开的时候,龙人瞥见了龙骑将的目光投向桌上的一张纸片。龙人一进去就看见了那张纸。龙人注意到上头是精灵的细致字迹。当龙人关上门之后,里面传来轰然巨响,盔甲被全力丢向墙壁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