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日之剑在我们世界里至少存在了两百年。在这之前,不知它是潜藏在这个地方,还是存在于其他世界。不过,可以确定的是,在这两百年间它给了三名男女力量,使其无所不能,最后还是让他们毁了自己。这剑的力量其实本身并无善恶之分。然而活着的人当中,至今仍未出现有人有足够能力承担那股力量。”“或许那股力量根本不是人类所能操控得了的。强力必然会牵引生命体。这根本不是善恶的问题,也非富贵与卑贱的问题,更不是先后的问题。而是那股力量需要吞食东西……拥有力量的人一开始为了肯定那力量,会将反抗者毁灭,把世界削减塑造成他所想要的模样。而越是削减塑造,只会使自己越是看起来丑恶,为了遮掩丑恶,就会更加削毁……然后到最终,阻碍自己的所有一切,当然还包括自己曾经珍爱的人也全都一律被毁坏掉,接下来……”“就是自我毁灭。”被毁的那些人……三名贤者用忧虑的神情望着仍然浮在半空中的剑。再过不了多久时间,仪式就要结束。而只有在这段时间里,他们可以继续和这个陌生的少年,一个可能是在他们的过去或是未来的少年,一起谈话。
“孩子啊,正如你所说的,我们无法分辨出哪一方是真,哪一方是假。或者我们两方都是假的也说不一定。或许我们是在千万分之一的偶然里,你的世界和我们的世界产生了一个特殊的接点。你我的世界原本就互不相同,去区分过去现在未来又有何用?姑且不论有用或是无用,说不定在两世界之间原本就无真假之分。”“也许,只在和对方相比较时,才觉得自己是真,除此之外的真实性谁也无法辨知,所以真实等于和不存在没有什么两样?或许原本就只有此种程度的微小真实吧。据我们所知,能够厘清强烈真实性的唯一真神并不存在于我们的世界。因为,他创造了我们的世界之后,就隐蔽到遥远他方,不曾再度现身。彷佛像是突然有了婴孩而害怕得弃儿逃跑的年轻父母一样。”波里斯并没有完全听懂他们所说的话。就像昨夜的梦境无法让人完全记住似的。不过,接下来他们发出的警告他却完全都听得懂。
“在我们的仪式结束之后,你和我们就不可能再度接触。我们也不认为千万分之一的偶然会再度发生。孩子啊,如果你也有跟我们一样的枷锁,也就是拥有那把剑的命运,虽然可能终究没有用处,但我们还是要给你忠告。你必须对你自己说真话。最好是丢掉那把剑,要是无法丢弃,就要常常反省自己,看看自己逐渐拥有的力量是否真是自己的力量!”“你说你带着这剑四年来平安无事,所以我们才抱怀一丝希望,对你说这些话。记住不要依着剑的声音去行事。冬日之剑原本其实是无生命的东西,不会有声音,但因为长久以来吞食了太多依靠它甚至毁了自己的那些人的精神,所以剑里面存在着许多被毁的灵魂。绝对不可以听从那些声音!那些并不是剑本身的声音。剑本身只会赐予你礼物,让你拥有无限力量,如同一个过分慈悲好心的国王那般。我们希望你能够真正领悟出这番话。”“剑的那些声音只会引领你走向邪恶,剑本身不管你是善是恶,它只会一律予以破坏,会毫无条件地给你一股甚至会将你自己毁灭的力量。我们这些活着的人在面对剑之力量时,正如同手持火把站在一堆干稻草前面的小孩一样。大部分的人都会无法抗拒诱惑,而将稻草点燃,烧毁掉整个世界。”那把冬霜剑几乎已经快要通过光环。只剩下剑柄圆头上的圆铁环了。最后,蓝衣贤者举起双手高喊。然而,这喊叫声到后来却变得非常模糊不清。
“剑会依你所想要的方向无限成长!只有这句话,你千万不能忘……”在剑完全通过并且消失的同时,波里斯眼前的那片云雾旋风刮了上来,遮住了他的视线。后来就连一点儿声音也听不到了。
他又再度独自处于一个空荡荡的地方。而在他身旁的,只有那把真相不得而知的冬日之剑,与他同在一起。
正当他担心还会再看到什么的时候,传来了呼叫他的声音。他回头往后看。
修道士们与思可理的老师们大都没能直接目睹仪式的进行。他们全都只是坐在远远的地方,隐约听到圣歌。那是藉由戴斯弗伊娜的力量增强声音,透过伊索蕾的嘴所吟唱出来的,可说是种魔术般的圣歌。不过,仅是这种程度,也足以令他们感受到几乎已经遗忘的古代力量——也就是圣歌的威力。
事实上,他们早已经都遗忘了。自从伊利欧斯祭司去世之后,伊索蕾长期以来都是独来独往,所以很少有人直接目睹她自父亲那里学到的能力,那些流传的故事也渐渐变得不为人知。而且即将年满十八岁的伊素蕾其实还不算是成人,比较接近于少女,因此,众人一直都以她的年纪来揣测她的能力。
然而,此刻他们听到从远处传来的圣歌,心中都只有一个相同的想法。就是伊索蕾确实将非常强力的魔法注入了这歌声中。这个少女已经是个真正的圣歌吟唱家。在古代王国时期,在魔法师之中高贵受尊崇的圣歌吟唱家,没想到经过长久岁月传到了今天,在他们身旁就只有这么一位。
“是圣歌吟……天上的圣乐……”默勒费乌思不知不觉地喃喃说了这句话之后,用眼角瞄了一眼站在他身旁的奈武普利温。奇怪的是,众人全都往下俯视,可是奈武普利温却跟别人不同,他正抬头仰望峭壁上方。
“你在看什么?”奈武普利温隔了片刻之后一面摇头,一面像在自言自语般嘀咕着:“达夫南不可能会从峭壁纵身下来,那下面只是空荡荡的空间,这他会不知道?如果是不小心失足摔下来,那么应该会直直摔落?”默勒费乌思听他这么一说,也抬头向上看。奈武普利温说得没错,两边峭壁上去没几米就是山脊棱线横散开来,上面只有空荡荡的一片天空。即使是最近的山峰也距离右边相当远。以人类的力量是不可能先跳过那么远的距离再掉下来的。
莫非他是从天上直接掉下来的?他们两人以及其他祭司们并没有像那些修道士一样留在较远的地方,而是守在四周。因此他们得以目睹那块巨大冰块终于如石榴果实般碎裂开来。起初,细细的裂缝从伊索蕾站着的地方开始往四面八方延伸;过了片刻,以裂开的地方为中心,原本透明的地方变成半透明,接着就变成和白雪一样细小的粉状物。
到处都是一块块碎掉的东西突了出来。里面开了之后,随即看到中心处有一团像白色蚕茧的东西。至止,伊索蕾才停住歌曲,接着,一直把魔力借给伊索蕾的戴斯弗伊娜一面望着上面,一面喊道:“请各位下来帮忙!”然后,祭司们全都下到下面,用他们的力量除去最后的障碍物,让那团虫茧摊在阳光底下。奈武普利温挥砍掉冰块之后,将剑入鞘,用双手把虫茧上面的一层雪花全都拍掉。他隐约看到里面的那张脸孔,终于忍不住深吸一口气,说道:“月女王啊……感谢您。”可是他们的幸运似乎仅止于这第一阶段。虫茧慢慢地融化,里面的少年确实还活着。残留在峭壁之间的一大堆碎冰也从那个时候开始慢慢融化,花了半天的时间才完全融化掉,流到峭壁下面的河流去。到此为止,所有一切都该结束了才对。
然而,达夫南却一直昏迷不醒。
少年被移往戴斯弗伊娜祭司的家中,而不是到默勒费乌思祭司家中,因为他毫发无伤。仔细检视过后,他的身上怎么也找不到任何伤口,呼吸非常顺畅,眼睛也只轻闭着,无论从哪一角度看,都不像是病患。虽然在冰块里呆了好几天,却连冻伤的迹象也没有。
尽管如此,他却一直都在昏迷状态。戴斯弗伊娜在仔细观察之后,下了一个结论,说他的灵魂可能到了另一个地方。达夫南的手一直握着冬霜剑,戴斯弗伊娜将那把剑从他手里拿了下来,放到他睡的床铺下。
日子一天一天地过去。选拔银色精英赛参赛者的考试开始举行,然后结束,接下来,出发的日子将近。
“这样下去实在很可怕。如果那把剑真的拥有可以打开通往异世界的力量,就该马上把它毁掉才对!”一名男子拍了一下膝盖,喊出这句话,随即,就有好几个赞同的声音跟着喊了出来。在月岛,因为谷物不足,每年只能酿造一点点酒,所以没有酒店这种地方,想要聊天的人通常都是大白天聚在大礼堂前的广场上。晚上为了节省燃油,大部分的人都很早睡。大家聊天时大多都是坐在通往大礼堂的阶梯上,在广场上也有几颗石头可以拿来当作椅子使用。
十七名修道士之中现在就有十一名聚在广场上,这可说是非常少见的事。其中也有好几个不是修道士,他们兴致勃勃地站在修道士们周围,听他们谈话。站在这群修道士中间的则是贺托勒的父亲斐尔勒仕修道士。
“那个把剑带来岛上、名叫达夫南的少年一直昏迷不醒,所以现在是最好的时机。要是那孩子醒了,把剑再要回去,可能会发生比这次更严重的事也说不一定。在峭壁中间生成的那个可怕东西,各位也都看到了吧?春天都已经过这么久了,哪来那么多冰?实在是让人想到就起鸡皮疙瘩!”众人也都这么想。他们都是古代王国的后代子孙、而古代王国就是因为开启异世界通路而遭灭亡的。一听到异世界,自然会很敏感,而且他们亲眼看到的景象确实令他们相当担心。冰块一定是从异世界来的。既然会出现那么巨大的冰块,那就还可能会再出现其他的东西!就像那个时候一样……搞不好所有邪恶的生物会跑出来完全消灭月岛。他们大部分都还清楚记得伊利欧斯祭司被牺牲的上村事件。当时岛上就有三分之二的人口死亡。
“那么现在该怎么办才好呢?”“你不是建议破坏那把剑吗?可是要怎么破坏呢?”“如果可以被破坏,那就不会是可怕的东西了……”“万一不行,把它放逐到大陆不就可以了?可是大陆人也不可能承受得了,这到底该怎么办才好……”越是记得伊利欧斯祭司那个年代悲剧的年长修道士,越是赞成斐尔勒仕的意见。年轻的修道士们就想得比较多。他们认为达夫南是奈武普利温唯一的学生,可说是最有可能成为下任剑之祭司的人。如果不是因为这次发生的事,根本没想到要敌视他。
“这样会不会把还未证实的威胁看得太过严重了?并没有充分证据嘛。而且达夫南也没有犯什么错……”一名修道士如此说完之后,随即,斐尔勒仕就提高他的声调,喊着:“您可能不知道,等大祸临头再来后悔就来不及了。没错,我们担忧的事情也可能不是真的。不过,万一要是真的呢?说得难听一点,一个从大陆来的小子有这么重要吗?为了巡礼者全体的未来,他应该站出来自愿牺牲小我。过去上村发生惨剧时,当时是怎么样?我们最优秀的祭司大人不就是选择了牺牲自己?”根本没有人想到这句话也应该适用到斐尔勒仕身上。不过,这句话暗地里也像是把达夫南说成是内定的剑之祭司,如果他不能像伊利欧斯那样自我牺牲,就等于是不够资格。
所有人的意见并末统一,可是大家似乎慢慢趋向斐尔勒仕修道士的论调。
而达夫南仍然昏迷不醒。
慢慢地,他以稳健的动作登上峭壁。找到可以抓住的地方,正确踏到可以踩踏的地方,便毫不犹豫地往上攀登。眼睛还不断地注意周围景观的特征,仔细观察着。
奈武普利温稍微停下了脚步,看了下方一眼之后,又再往上看。他想着,直接用自己的身体来做确认,以他的能力应该是能轻易做到的。
结果证实他的确还能做一些事。
他想起那片峭壁上残留着的冰雪碎块。当然,现在那些雪应该都已经融化消失不见了。但记忆中那冰块还是冰冷到令人冒出一身冷汗。额头上的汗水也一下子变得冰冷了起来。
如今高度已经很高。如果一个不小心失足跌落,别期待会有发生在达夫南身上的那种奇迹;不过话说回来,他和达夫南不同,根本不可能会失足。都已经爬到这么高了,感觉应该很快就会到达可以休息的地方。从小他就是在满是白雪的山上跑来跑去长大的,而且这个地方也是属于故乡的土地;虽然他没有来过这里,但周围却都是他熟悉的地形。
然后,他终于到了一处可以松手站着的地方。那是一个宽度不到一米的狭窄空间。他稍作休息了一下,抬头仰望天空。虽说这种地形他很熟,但底下是万丈深渊,说不紧张也是骗人的。
此时他却看到了一幕他完全无法理解的景象。
“伊索蕾……?”他看到她站在远处,把手放在额头俯视着下方,但脚底下却什么东西也没有。他只能猜想她正使用让身体浮起来的魔法,但她的姿势看起来未免也太过自然了。
她现在正站在几百米高的峡谷顶端。她会无聊到用魔法浮起来吗?他先是犹豫了一下,之后喊出声音:“伊索蕾!”她回头看他。
虽然因为距离遥远,看不到她的表情,但她像在沉思那样,过了好一会儿才注意到奈武普利温。然后,她就忽地……移动脚步往下走过来。也就是说,像踩着隐形阶梯那样走下一步,又再走下一步……一直走到他站着的地方。
“这是……怎么一回事?”此时奈武普利温大致猜出是怎么一回事了。伊索蕾面无表情地闭上眼睛,又再睁开,随即往后面的石头上移步。然后坐在上面,双脚垂了下来。看起来实在是太过自然而且熟稔。“……原来如此!”奈武普利温摸了一下嘴唇,就往伊索蕾刚才站过的石头踏上去。他紧闭了一下嘴巴,稍微深吸一口气,有背脊一阵冰冷的感觉。
“你比达夫南还要大胆。”伊索蕾用率直而生硬的语气说道。
“看来达夫南也知道这里。”奈武普利温心想,这可能是他们两人共有的秘密;可是他只觉得有些苦涩,并没有其他感受。
“他不仅知道,而且非常熟悉这里。”“那么他是在这里失足跌落下去的?”伊索蕾晃了晃她那垂在隐形石头下方的双脚。
她就这么沉默着。奈武普利温一面低头看着伊索蕾的侧影,一面慢慢地整理着思绪。她始终未发一语,然后直到举起一只手遮住两眼,说道:“发生这样的事,我觉得很自责!”“……”一阵突来的轻风吹过峭壁,灰尘落在隐形石头上面。她的头发遮住了脸颊与眼睛,衣服下摆则兀自随风飞扬。她继续说:“他不是不小心失足跌落下去的。就算是失足也是因为他要踏的阶梯消失才会这样。实在是太过习惯了,心中早已深信会有一阶隐形阶梯。所以才会突然那样……”“可是,他一定会醒过来。”奈武普利温的剑柄因风吹而摇晃着发出声响,他抓住剑柄让声音停住。此时的他眼神非常冷静,说道:“他一定是在某个地方玩,搞不好还玩到不想回来……不过,他再怎么样还是会回来的。因为,他不是那种会忘事的小子。他有太多事还不能忘。”这番话并不单纯只是在安慰伊索蕾。他是真心这么认为而说出口的。
伊索蕾提起她垂着的脚,站了起来。站直之后看了奈武普利温一眼,对他说:“不过,在他回来之前,却有件事一定要做。”奈武普利温没有问她是什么事,而是盯着她的睑孔。她特有的那种坚决语气说话声响起:“就是要找出破坏阶梯的人。”奈武普利温的嘴闭上之后又猛然张开,发出呵地一声。原来他猜想到的事,伊索蕾也是这样认为。事实应该就是这样了。
伊索蕾转过身去,从怀里拿出一只皮袋,将手伸了进去。接着她把某种东西往上一洒。立刻就有看不太清楚的细微粉末向四方散开。奈武普利温知道那是什么东西。那是金色萤火虫的粉末,沾到哪里,那里就会发光。把萤火虫晒干之后制成粉末,再施予一点魔法就可以做出来,这种东西通常都被用来标示道路。
粉末逐渐沉落,原本那些浮在半空中看不见的踏脚石便纷纷显现。周围出现三颗石头的轮廓。伊索蕾又再移动脚步。奈武普利温也慢慢地踏着石头往前走去。
粉末接着又被拿出来,洒上去,发出光芒。这在魔法物品之中算是制造方法比较费事的东西,所以相当珍贵,但伊索蕾却一点也不觉得可惜的样子。不一会儿工夫,在高耸峭壁顶端就浮现了几十个环绕的轮廓。
石头的数量比之前告诉达夫南的还要更多,而且有好几个交叉点与起点。令人惊讶的是,周围的山峰与悬崖几乎都有这种踏脚石相互连结。连接到奈武普利温刚才站着的位置,也是这种通路的其中一条。
伊索蕾一步也不迟疑地到处轻踏着这种石头,令人看了都捏着一把冷汗。接着她停了下来,回过头看着奈武普利温。
那些环绕的透明圆圈像是泛着光彩的巨大水滴般,而金发飘扬的少女就站在其中。奈武普利温感到有些心痛,但很快就压抑了下来。然后,他走近伊索蕾停下来的地方,察看她身旁的石头。
他看到一个像掉了一颗牙齿的明显缺口。
“……”奈武普利温扎得高高的头发开始随风画出长长的曲线。在峭壁中间总会有这种风突然吹过。伊索蕾的短发被吹散开来,过腰的白衣衣角、剑柄尖端的剑穗都在飞扬着。她上半身挺直,只有头撇过去避风,随即看到了对方的脸孔。
“这些石头……是伊利欧斯祭司大人的作品?”这个名字被说出口时,一阵有些强烈的大风吹过两人身旁。伊索蕾摇了摇头,说:“有一股相当规模的魔力磁场包围着这山峰与下面的峭壁四周。在很久以前,可能在我们巡礼者来岛上之前就有了。而其中一个地方的平衡被破坏掉了。这我能够充分感受得到。我感觉到有某个新咒语插到这之间,离散这所有的石头。说不定即使现在这样站着,我们也不见得会很安全。”奈武普利温并没有被吓着,而是微笑说道:“如果万一真的跌落下去,不就被人误以为是相偕自杀了?”“……”伊索蕾并没有笑。她当然知道奈武普利温是从什么角度开玩笑的。但她的年纪似乎还没大到能够轻松看待过去种种的事情。
接着,奈武普利温换了另一个表情,一面向下望,一面说道:“能够将这种巨大魔法磁场破坏掉,这应该需要相当水准的魔法。在月岛,有这种能力的人应该不多。看来可以很容易就缩小嫌疑犯范围。今天这件事就先当是秘密隐瞒起来吧。”伊索蕾一只手叉在腰上,直盯着奈武普利温,像是想要问他什么,但又像难以启齿似的。奈武普利温嘴角微微一笑,对沉默的疑问简短做出回答:“因为,让猎物松懈警戒可以说是打猎的第一步。”“喂?”达夫南转过头去。他感觉似乎有两个看不见的人在他身旁讲话。而且是和他非常熟的两个人。
“你在干嘛?快来这里!等一下他们就要攻过来了!”他歪着头犹豫一下,马上就忘了刚才的想法。接着他就和其他孩子们一起跑进树林里去了。步伐轻盈到简直就快飞起来似的。
他们现在分成两队,正在玩兵将游戏。而他则是其中一队的将领。另一队的将领是恩迪米温。
“来,藏在这堆木头后面,当作是我们的阵营。只要稍微低下来,还可以监视下面的动静。怎么样?很厉害吧?”担任达夫南军师角色的,是他最初在方尖碑那里时看到的那个小孩,他的名字是尼基逖斯。他告诉达夫南,说自己名字具有“胜利者”的含意,还笑着说跟他同一队不会有输的道理。
“恩迪米温这家伙很喜欢照规矩来。所以再等一会儿,你就知道他铁定会对我们做正面攻击。”小尼基逖斯的嘴角露出顽皮甚至有些狡猾的微笑。看到这微笑,令达夫南突然想起很久以前的某个人。到底是谁呢?他记得确实有个家伙常常烦着他。可是那个人却像是没有脸孔的人,隐藏在云雾之中。
都是过去的事情了,管他是谁!现在他正玩得高兴呢!“他来了!”尼基逖斯低声一喊,达夫南随即迅速用如同扫帚般的扁柏树枝挥了两下,发出信号,随即,原本一直埋伏在两边的两群男孩女孩们全都蜂拥而上,把敌人势力分散为二。双方人马立刻便展开了棍棒交战。
“戳下去,戳下去!”“哎呀!戳到我眼睛了啦!轻一点!”“喂,打架哪有轻轻打的?你认输就举手投降嘛!”当达夫南那一队占上风时,却一直不见恩迪米温的踪影。达夫南放下树枝,直接从那堆木头后面跳出来,喊着:“恩迪米温!你在哪里?不要藏了,来跟我决战啊!”很快他就听到回答的声音传来。
“那你就跟新娘子一样,在那里乖乖等我。我马上就来!”突然间,从头上忽地跃下一名少年。他身手俐落地骑坐到达夫南肩上,还用双手遮住达夫南的眼睛,而达夫南则是晃动肩膀,努力想把他给甩下来,并喊着:“哪有这样的?”“你都可以埋伏,我当然也可以这样!要赢就要用各种方法!所以我知道要直接攻击敌方将领,不要埋伏!”哪有这种方法的?不过,听到之前那句话,正确地说,应该是“要会用各种方法才能赢”的那一瞬间,他想到也有另一个人对他说过这样的话。达夫南刹那间停住动作,陷入思索。随即,恩迪米温也停下了他的动作。
“啊啊……”达夫南感觉头有些发疼。周围的所有朋友似乎也好像都停止了动作。他努力试着甩开脑中的一片混乱,然后他抓住恩迪米温放开来的手。
“下来,你这家伙!”恩迪米温的身体非常轻。顺着达夫南拉他的那股力道,一个翻滚就轻盈着地。可是他面对达夫南的脸孔却不见刚才的笑容,取而代之的是他的一句话:“你是不是恢复记忆了?”恩迪米温的声音突然显得像是没有实体的震动,这只是达夫南的错觉吗?眼前的他跟自己一样……“你慢慢回想。不要急。”恩迪米温说完之后,捡起达夫南丢在地上的树枝,摇晃着跑到那些孩子之中。他的声音又回复正常。
“来这里啊!我跟你对打到底!尼基逖斯!是不是你说‘恩迪米温喜欢按规炬来‘,还拐骗达夫南,说什么‘埋伏一定会赢‘?”达夫南回过头去。看了一眼恩迪米温的背影,接着突然低头看自己空着的手。那里原本应该拿着什么东西的,现在却空无一物。孩子们出发前往大陆的日子来临了。
总共有七个孩子通过考试,有四个大人同行保护他们,全部加起来十一个人。他们虽然是在同一个时刻出发,但登上大陆则分成三组,各自选择不同的路走,就连在银色精英赛,也会形同互不认识。因为,虽然那些大人都是到过大陆、经验丰富的旅行者,但孩子们全都是初次到大陆,所以如果十几个人聚在一起,一定会引人侧目。毕竟,这些在月岛长大的孩子,肯定在行为上会比较特殊,说话也会与大陆的男孩、女孩不大相同。
当然,贺托勒也在银色精英赛的参赛者之中。他们同伙的那些少年中,只有里寇斯和贺托勒一起去,艾基文和其他孩子都没被选上。参赛者之中有两个是女孩,为了她们,一名女修道士也参与了远征队伍。
达夫南昏迷不醒的这段时间里,岛民们的期待全都寄托到贺托勒的身上。大家都说他可能是这一次的新冠军,从四月初全村就一直在议论纷纷。虽然其中也有些是贺托勒的父亲斐尔勒仕修道士在暗地里操纵,但也有不少人是真的希望岛上的少年能得个冠军。虽然说月岛的孩子在银色精英赛一般都有很高的成绩,但真正得过冠军的就只有伊利欧斯祭司一个人。欢送过程虽不算是很盛大,但三艘船也是在很多人的目送下出发的。他们跟达夫南当初来的时候一样,先经过退潮小岛,在雷米王国的白水晶群岛上岸,再由各组决定上岸的岛屿是哪一个。在很多寻找古代遗物的船只来来往往的埃尔贝岛附近上岸,一般是最不引人注目的方法。
伊索蕾不知是为了什么,那一天也出现在欢送的地点。她虽然没有和人谈话,但很多人都特别注意到。她注视着越行越远的船只很久,脸上仍旧如同往常,一副看不出是何种情绪的表情。
海风一吹起,她那撮白发很快掠过她右眼角。此时她沉默地想起曾经有个少年问起她白发的事。
“咦,你不是伊索蕾吗?”眼前出现的是阿尼奥仕,就是以前曾用“丹笙”之名去雷米找奈武普利温的那个白发男子。他回到岛上之后,立刻被任命担任看守码头的职务,所以几乎没有什么机会遇到村里的人。
“好……好久不见。”从小和奈武普利温亲如兄弟的阿尼奥仕对小伊索蕾的模样还记得很清楚。
“我将波里斯……不,是达夫南,带来岛上之后,好像是第一次遇到你。来为出赛的孩子们送行吗?对了,你怎么没去参加银色精英赛?”伊索蕾只是不说话地笑着。阿尼奥仕看到她背后交叉系着的两把剑,像是觉得惋惜地说道:“要是你去,应该可以成为在伊利欧斯祭司大人之后,第二个带着银色骸骨回月岛的人。”虽然他一直呆在码头,但看来他对村里的消息也略知一二。
“其他人也应该可以做得到吧。”伊索蕾如此说完之后,脑中浮现出昨天傍晚发生的事。或许是因为那件事的关系,所以今天她才会来到这里。
昨天傍晚,贺托勒来找她。这是他第三次找她了。第一次找她的时候,他先对过去的无礼表示道歉。伊索蕾并不在意他对那件事的道歉,但是她可以轻易看出贺托勒似乎不是为了过去的事而来,而是想讲其他事情。然而,他犹豫了一下,终究还是没说出口就走了。就这样,第二次他也是没有什么事却来找她。
第三次找上门的时候,伊索蕾露骨地表现出不悦的样子,他只好硬着头皮问她,是否可以让他握一下伊利欧斯祭司用过的双剑。
这实在是太荒谬了!她父亲用过的东西对她而言都是很神圣的;特别是剑,那是父亲从小就一直在用,不曾换过的剑,如今她自己使用,这是她特别珍惜的遗物。她会剑不离身也是因为视同里面有父亲灵魂的关系。即使是其他人,她都不允许他们去碰,更何况是他,实在是太过厚颜无耻了!伊索蕾一开始并没答话,在对方提了好几次之后,她才开口简单地说:“你现在等于是又再羞辱了我一次。我的剑会代替我答话的!”贺托勒的表情实在是很诚恳认真,甚至是有些僵硬。
“只要一次就行了。”伊索蕾把右手绕到身后,握住剑柄。冷漠的面容伴随着一句冷淡的话语:“你以为我杀不了你?”她打算再重复一次这句话,就要拔剑;可是贺托勒无力地瞄了一眼伊索蕾,就往外走了出去。
她也想到了那天白天的事。从戴斯弗伊娜祭司家回家的途中,在大礼堂前的广场上,贺托勒当着许多人的面叫住了她。然后用大家都听得到的音量说话。
他说他在银色精英赛一定会为伊索蕾姐姐,还有死去的伊利欧斯祭司大人争取光荣。
坦白说,他这样做实在令人啼笑皆非,可笑到了极点。贺托勒如果还记得他之前对伊索蕾做过的事,就不该讲出这种话来。而且他也没有理由讲这种话。
他到底是想要什么?即使贺托勒在银色精英赛得到冠军,也与为她父亲争光没有任何关系。况且她父亲的特殊剑法“飓尔莱”,也只传承给她,除非是她亲自出赛获得优胜,否则根本不算争光。
然而,伊索蕾知道选择退居在后才是最好的方法。她还记得在那场因为达夫南失踪而召开的会议中,莉莉欧佩那时的神情。那个女孩……真的占有欲很强。
“伊索蕾?”阿尼奥仕唤回了正沉于思索的她。船只已经逐渐消失在地平线的那一端。
伊索蕾像是有些伤心地露出一丝微笑,便离开了那里。
发现隐形阶梯的石头消失后,伊索蕾每天都去戴斯弗伊娜祭司的家中。然后在达夫南的床前沉默不语地呆上一两个小时。她也没带什么消磨时间的东西,只是静静地坐在那里,望着少年沉睡的脸孔。
起初戴斯弗伊娜会找她聊几句,但后来就只让她一个人呆在那里。那一天,伊索蕾又再去了,正准备去大礼堂的戴斯弗伊娜简短地对她说:“还是没有清醒过来的迹象。身体明明没有半点伤,却好像有什么梦境在吸引着他。这就像是垂死状态。”隔了片刻,戴斯弗伊娜摇着头,说道:“可也真怪。照理说,灵魂出了肉体久久不回来,数日内就会忘记他原本的世界,同化为死亡。如此一来,剩下的肉体会逐渐腐烂,再变成尸体。可是这孩子的身体却一点变化也没有。没有摄取半点食物,竟然一个月都还没事!看来这里面一定存在某种我不得而知的神奇力量。”戴斯弗伊娜出门去大礼堂之后,留下伊索蕾一个人俯视着少年苍白的眼皮。
她在想,他的灵魂会是到哪里去了呢?还在月岛吗?还是他去大陆寻找那难以忘怀的记忆,去找他笃爱的亡兄去了。
那么,他应该是不会回来了,那为何他的身体还如此温暖?他在等待什么?他想回到哪里?他呆在月岛的这段时间,说短很短、说长又很长的一年里,渡过那忽然就开始的春天、像金色箭矢般的夏天、沉静的秋天以及白色的长冬,既无心想失去,也不曾想拥有,回忆有些会变薄,有些会增厚,无时无刻都有新的回忆溜过篱笆跳越过小溪,顺着城墙朝向隐藏的房间停停走走……走向心中的那片白色冰城,某个四月天毫无预警地来临。
“……”她松开原本蜷缩抱着的一边膝盖,放下脚来,把椅子拉近床边。她的手指凑到沉睡少年的嘴边,随即感受到微弱的气息呼了出来。碰触到指尖的湿气接下来变冷,又再变温暖……她的嘴唇无声地轻轻喃喃自语。那些她曾经以为已经消失的许多欲望一个个回来,掠过她的脑海。和平、孤立、恳切祈祷不要失去的东西、希望内心伤口复元、企盼胜利的冲动、名誉……她其实始终都在期盼拥有。
既然活着,怎么可能成为无欲之人?她用手触摸披散在白色床单上的黑青色头发。一年来头发长长,又再过肩了。这个少年如同一支孤单的小草般成长。她在他耳边急切地耳语。希望用活着的人的欲望能够唤醒他,不管用什么都没关系。所以她全心全意将她最长久以来一刻也无法忘怀的愿望告诉了他。
“你还不能走。因为在这里还有一件事只有你能做得到。一定要回来。你绝对要回来才行。”“你的命运并不只是你一个人的。你的胜利也不只是为了你一人。”“对于想要借我父亲之名的那些无礼者,你要再次证明他名字的价值给他们看。”“然后证明你才是最该站在那个接受传承位子的人。我父亲的位子——剑之祭司,只有你可以传承。”可以代替我的唯一继承者。
我愿那是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