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股熟悉的味道。
这股味道确实曾经在哪儿闻到过。这味道有些刺鼻,有点腥臭,一直不断地刺激着他的嗅觉。一开始闻起来像是苦药的味道,可是却又感觉像掺杂着一股水腥味,或说是像丢到陆地上慢慢干掉的鱼。
到底是什么味道……贺托勒上到大礼堂入口处,达夫南也踩上最后一阶,站在可以看到入口的位置。两人暂时停止了击剑交战。贺托勒似乎也感觉到了那股味道。
贺托勒的背后有两根圆柱及一个半毁的门。大礼堂的屋顶还很完好。但是大门的上半部毁损了,所以看不到里面。
贺托勒又再往后退了一步。然后用脚往后踢开了坏烂的门。门发出嘎吱嘎吱的响声,门扉已破掉了半边。贺托勒没有往后看,但是正对大门的达夫南却可以清楚地看到状况。同时他也感到惊讶:为何贺托勒不在宽广的地点比,而想要进到里面去?里面堆着的是一大堆乱七八糟的东西。
门被踢毁之后,四周的味道更浓了。达夫南感觉到被埋藏的记忆开始在隐约萌动。
这是尸体腐烂的味道。
生命终结所散发出的恶臭变得越来越强烈,这种味道他以前只闻过一次,那是他无法轻易忘记的味道。
贺托勒猛然往后一跳,进到了里面。仍然杀意坚决的达夫南握着剑也接着进到了里面。因为忙着奔跑,所以两个少年都没注意到已经跑到了伊索蕾家所在的山麓。
艾基文很怕伊索蕾。因为几天前,贺托勒在伊索蕾家门外大胆喊叫时,他也在场!不对,即使不在场,他也是贺托勒的弟弟,不是吗?他一直觉得很奇怪的是,当时她一定在屋内,受到这么大的侮辱却一点儿反应也没有。他猜想她可能是因为害怕,甚至也可能是因为她跟一般少女一样情感脆弱。不过如今当她出现在他眼前的那一瞬间,恐惧感就再度升起。她不是会原谅人的那种人,她也不是会忍受侮辱的那种人。
她可是那位即使要付出代价,也会该杀就杀的剑之祭司的女儿啊!“站起来。”欧伊吉司原本因为艾基文而惊吓不已,如今听到头上传来的冷漠声音,突然脑袋清醒了一些。是伊索蕾!伊索蕾是达夫南的圣歌老师。虽然他很怕她,但她或许不会对达夫南的事置之不理。
“我、我有话要告诉你!”艾基文的脸皱了起来。虽然他想使眼色,但欧伊吉司早就看也不看他一眼。欧伊吉司踌躇地站了起来,目光只投向伊索蕾。
“快说。”伊索蕾的气势像是要拔剑,不过她只是抚了一下被风吹散的短发,没有采取任何动作。白皙的手就直接放了下来。
“嗯,那个……那个……达夫南现在有危险!”他并不是期待会有“你说什么!”的反应,不过,伊索蕾却只是稍微抬了一下左边眉毛,面无表情地说了一句:“具体说清楚一点。”艾基文知道他绝不可能打得过伊索蕾,趁机往后退了一步。事情演变成这样,最好的对策是跑去追已经先走一步的吉尔老师。必须尽快告诉他这件事,寻求对策。
对于艾基文一副想要悄悄逃走的样子,伊索蕾是连看也不看一眼。因为她原本就不喜欢介入孩子们的纷争。从很早以前开始,便经常有孩子们互相看不顺眼打架,而她偶尔也会像现在这样制止这种事。
“现在达夫南和……贺托勒正在继续他们上次的决斗……可能要打到两个人其中一个死了才会停止……可是刚才我听到,吉尔老师和艾基文在暗中计划着……某种阴谋……”“……”岛上的大人,甚至是少年之间,如果意见不合常会用决斗来了结,这种事一年大概会发生一次。孩子们打起来时,大部分会有大人劝阻,但偶尔还是会有没注意到的情况,发生杀人和被杀的事。
这伊索蕾也知道。而且她对于用剑解决纷争的方式并不觉得有什么不妥。如果遭受侮辱,忍气吞声的人是愚蠢的,有仇恨本来就该报仇才能了结。因为,她毕竟也是月女王信仰之地长大的少女,而且她也是从会走路就开始拿剑的战士。
不过这件事和她大有关联,这一点她不可否认。当时她为何要沉默?其实她在屋内把贺托勒卑鄙的话听得一清二楚。可是她觉得如果那一瞬间推开门去大声反驳,反而是很愚蠢的事。她相信应该找到其他方法解决才对。
“……所以呢?”达夫南居然代替自己去跟他决斗?那也就是说,他认为这种问题须要他的辩护?那么,这代表着……自己须要依靠达夫南?他是以什么身份这么做?以向她学习圣歌的少年身份吗?应该不是吧……“如果贺托勒赢了,达夫南就不会活着回来了!达夫南如果赢了也……也……反正……他们是想要置达夫南于死地!”“我知道了。”伊索蕾突然转身。开衩下垂的白上衣衣角画出了一道弧线。
“你……去找其他可以解除你不安感的人吧。”欧伊吉司以为伊索蕾会对这件事置之不理,惊讶地用呆愣的表情看着她的背影。可是伊索蕾却不是走向她家,而是以快速步伐走上山去。
此时他才明白她的意思是“去找其他人来帮忙”。欧伊吉司长长地吁了一口气。他应该去做他能做的事,可是他真的能做什么事吗?砰砰、砰砰、砰、砰、砰。
有人在敲门。而且很急的样子。
戴斯弗伊娜祭司看向大门,露出怎么办才好的表情。她不希望现在说的话走漏出去。可是敲门的人有可能是要转告重要的消息。毕竟这里是决定岛上重要事情的大礼堂。
“我去看看。”默勒费乌思站起来,往门边走去。本来应该是奈武普利温先站起来去开门的,可是他低着头,正陷入思考之中。
“什么事?咦,你不是欧伊吉司吗?”一看到对方是个小鬼,默勒费乌思皱起了眉头。他认为原本正在进行的重大谈话会被一件小事打断。
“有什么事?”“呼、呼、呼……现在……奈武普利温祭司大人……在这里吗?”欧伊吉司找对人了。如果是达夫南的事,第一个会想出来解决的人就是他。当然,要找到经常在村外巡视的剑之祭司,并不是件简单的事。他先跑到别的地方,绕了一圈才来到这里,已经浪费很多时间。和伊索蕾分开之后,至少已经过了半个小时。
“在。你找他有什么事?”“非常……重要的……达夫南他……达夫南有……危险……”欧伊吉司今天实在是跑太多路了。他怕会被已经不见人影的艾基文抓到,所以一点儿也不敢休息。一听到达夫南这个名字,奈武普利温回头往后看。然后猛然站起来,很快往大门方向走过来。
“原来是欧伊吉司,达夫南发生了什么事?”“有人想要杀他!”“你说什么?”这才是他要的反应。奈武普利温弯下腰来,紧抓住欧伊吉司的两肩。然后很热切地问他:“那孩子发生了什么事?是谁想要杀他?”“啊……”眼前的景象令达夫南说不出话来。同时耳边出现轰隆作响般的声音。那些记忆中的久远声音全都传到了他耳边。内容并不重要,重要的是那声音要传达的讯息只有一个。
碧翠湖。
那个有着腐烂尸体与怪物的沼泽。杀害他家人的恶灵之湖。
他怎么可能忘得了?在大礼堂中央,又再现于他的眼前了。虽然规模比较小一些,但脏绿色的腐水几乎就跟记忆中的碧翠湖一模一样。水太过混浊了,根本看不出有多深。
这座大礼堂和下村的规模大小差不多。不过大礼堂是建在十多阶的阶梯之上,在这里怎么会有这种东西呢?沼泽……怎么居然不是生在土地上,而是在坚硬的石头上,而且还是有屋顶盖着的地方?“这是……什么?”“我也不知道。我怎么会知道!”他们绕着沼泽打转。慢慢变成是达夫南站在建筑物内侧,而贺托勒已绕到入口边。隔着石头上涌出的腐水,他们彼此注视着对方的脸孔。他们仍然想要杀死对方。
现在是大白天,不同于晚上看到的黑暗沼泽。但嗅觉所感受到的味道已完全攫住了他的记忆,因此即使这个地方有陌生的墙壁包围着,还是很像记忆中的那座湖。
“干嘛来这个地方?”“我现在应该告诉你了。嗯,这里的景象看起来是不怎么好。不过为了达到目的,只好这么做了。”贺托勒没有持剑的左手伸到背心内侧,拿出一样东西。那东西看起来像是黏贴信封的红色浆糊,圆圆的一团。
达夫南毫无表情,只是翕动嘴唇,说道:“你还带了要赢过我的其他秘方吗?”“不,是你输给了我。”贺托勒把左手往前伸,让那团红红的东西在手掌上面滚动。这东西不单纯只是浆糊。因为它一接触到沼泽冒出的腐化臭气,中心处便开始冒出明亮的朱红光芒。不过看起来不烫手。“胜利的路有好几条,但你只知道一条,我却知道很多条。”贺托勒的手高举。咻,那团东西被丢进沼泽里。
像有什么发亮的东西往上涌出……可是立刻就消失了。眼前剩下的只有沼泽中央燃烧着的橘色火光。片刻之后,那东西突然发出轰隆响声,并且爆炸开来。
前面什么都看不到了。
“哈啊……哈……”弥漫的绿色烟雾掩住了视线。更糟糕的是有一股要香到刺穿肺腑的香气。说不定那是有毒的气体。
“再见。我以后会想到再回来的……”声音越来越远,连最后几个字都快听不到了。达夫南像是喝醉酒那般,双腿摇晃着,膝盖开始发软,最后真的就一屁股坐在了地上。
真是的……为何坐在地上起不来……?抛开一切不就是为了不要变成这样吗?不是想过要毫无保留地来转变所有一切情势吗?曾经流过血、流过泪,难道还有什么东西没被牺牲过吗?是什么不足呢……“你的血。”耳边响着吱吱喳喳的声音。然后像是嗡嗡作响的蜂群,接着逐渐变为真正的说话声。阴影在耳语着,是他周围聚集着的一些阴影。
达夫南靠在墙边,无力地伸直双腿。脚边腐烂的绿水在荡漾着。他头脑恍惚,而且视觉麻痹,四肢僵硬。
虽然所有一切都变得麻痹,但奇怪的是,细微的知觉还是存在,操控着他的身体。他甚至能感受到触及他脚底的水波,全身的触觉宛如针刺般毛骨悚然起来。
“你的血……与你共生的血与肉。”说话声逐渐变得大声。
“我选择的你不能死。”“你不能死。”“你不能死。”当啷。
他的右手松开,剑掉在地上,然后他慢慢地将右手放到耳边,无力地掩住耳朵。然而那说话声仍然继续执意地钻进他耳中。
“水不死亡的生命……你要不要啊?”“要不要啊?”“要不要啊?”他想要动嘴巴说话,却是不可能。
“你想杀死他吧?你想对他报仇,是吧?”“想对他报仇,是吧?”“想对他报仇,是吧?”他的嘴角感觉到腥臭的液体。他说话的声音小到连自己都听不到了,但达夫南还是翕动嘴唇:“不需要……你多管……闲事……”“你看着吧。我杀死他时,你要看清楚。要是我杀死了他,你就是我的了,永远不死,做我的随从。”“做我的随从。”“做我的随从。”“我不……要……”达夫南又想要站起来。可是腰部离开墙壁的那一瞬间,却差点往前栽倒。好不容易双手按在地上,才像小动物般摇摇晃晃地直起双腿。“咦……”贺托勒停住脚步,很惊讶地看着对方。绕过大礼堂,他正要走回村子,就看到坐在倾倒圆柱上的人。那不是别人,正是吉尔老师。
“干嘛这么惊讶?”贺托勒被吓了一跳,随即想了一下。因为一直是艾基文在两人之间传话,所以他们不曾面对面谈过这件事。不过从吉尔老师那里拿到的那团红红的东西,在半信半疑之下使用之后,果然充分发挥了效果。贺托勒是在看到达夫南倒在地上后才出来的,所以他认为一切都圆满结束了。
但是这人为何来到这里?“看来事情已经顺利处理好了!”吉尔老师看到贺托勒是单独一个人,嘴角扬起了龌龊的微笑。他的脑子快速转着,立刻有了新的阴谋。
“……”确实是进行顺利。但贺托勒还是存有一抹自尊心,因为手段卑鄙,所以根本无法和别人一起高兴。即使自己感觉做得好极了,也不想让这个人看到他高兴的模样。
“我有一件事忘了告诉你。所以才会亲自跑来。”“……什么事?”即使努力建立起自尊心,也是没用。因为这未免也太假了!吉尔老师不出声音地咧嘴笑着,从他一直坐着的地方一跃而起。
“那个东西,我给你的那个东西确实是毒没有错,但是吞噬掉人之后,会变得不太安定。
所以必须在门前刻上符文才行。这样才不会散到外面,只会在里面沉静下来。“”为何现在才说呢?““所以我不是赶紧跑来了吗?”吉尔老师很快地移动脚步,从贺托勒身旁经过。然后他突然停下来,回头说:“你不跟我去吗?要跟我去做好结尾才对吧?”“……”好像有点不对劲,但贺托勒没有充分的理由拒绝。虽然吉尔老师刚才坐在圆柱上的模样,看起来一点也不像是赶紧跑来的样子。
但他终究还是不得不跟着过去。此时贺托勒感觉到已经是和吉尔老师同搭上一条船。只要有一方狠下心,就有可能不得不去消灭掉另一方。即使没有消灭,也一定会终生留下一个大污点。
贺托勒再度走到大礼堂入口处时,有些迟疑。心里觉得很不对劲。于是他对走在前方的吉尔老师说:“到这里就可以了吧?符文应该写在哪里呢?”“你再上来一点。”吉尔老师的眼睛刺向刚才贺托勒用脚踢毁的门。感觉里面有些微的烟雾气息。
太好了。他一面露出微笑一面转身过去,手里偷偷握着一团东西。和刚才贺托勒拿的一样,只不过小了很多。
所有一切都将结束……他们两个人都死掉之后,剩下他一人,就可以活着享受长久以来的渴望。即使审判者月女王正低头垂视,他也不担心。因为长久以来他实在是受了太多不平等的待遇。
“赶快上来帮我啊!”贺托勒实在觉得不对劲,就在他踏上第三阶的那一瞬间——轰隆隆!某种东西带着巨大的气势往外迸出,并且将半毁的门给撞成了碎块。原本站在门前的吉尔老师滚到阶梯下,贺托勒也受到冲击,同样摔到阶梯下方。两个人连疼痛都来不及去感受,急忙抬头一看,他们的脸都因惊愕而僵住了。
“那、那个是……什么……东西。”那不是大白天里正常人的眼睛会看到的东西。黑暗的烟雾逐渐变成闪闪发出黑光的一团。渐渐地,看得到形体了。那东西的头部大约在两米高的地方,高高耸起的黑色翅膀合着,隐藏住身体,很难看清楚长相。
翅膀立刻就展开了。
在转眼之间,翅膀变成一张像要遮住天空的巨大帐幕。当他们感觉视野快被掩盖的时候,翅膀上面像野兽尖牙般的爪子露出了白亮的光芒。
翅膀一拍,那怪物就下到阶梯的下方。它那双令活人四肢僵硬的眼睛像暗红的火光般燃烧着。
不过,真正恐怖的是它张开嘴巴的时候。
他们不禁掩住了耳朵。好像听不到任何声音,但耳膜还是像快爆裂般持续振荡,连掩住耳朵的手也在不停地抖动。他们还是得掩住耳朵,要不然脑浆可能会从耳朵里流出来也说不一定。感觉到体内的压力在增加,血管随时会爆裂,简直痛苦得快要令人发疯。
“啊……哦……在……”吉尔老师,也就是吉尔雷波,他一面吐出听不清楚的呻吟,一面开始在地上爬。废墟的灰尘与尖锐的石块刮伤了他的膝盖,刺进他的手脚,他也似乎完全感觉不到。他好像早巳连前方也看不到,甚至是他在往怪物的方向爬,也没有察觉到。
贺托勒刚才原本是在阶梯下方,因而被弹到距离怪物稍远的地方,所以比吉尔老师要镇静一些,他清楚地看到了所发生的一切事情。他看到怪物的翅膀上面最巨大的两个爪子往前突刺。其中一个爪子立刻咻地刺穿了吉尔老师的背部,贯穿身体,压碎了地面的地砖。原本在爬着的吉尔老师身体便停住了。
眼睛、耳朵、鼻子……七孔全都涌出了鲜血。可是多数的血都往下流到地砖上,看起来像是红色鲜血注流到如同枯干血管般裂开的石头缝隙里。宛如在废墟的地上涌出泉水般……而另一个爪子则是朝比较低的地方,也就是脸孔,正面扑去。
啪!在这之前,似乎听到了什么声音……但眼前的终结更是快速。仿佛像爆竹爆开一样,头向四方溃散开来。留在地上的已经不是人类的尸体了。
“啊啊……”贺托勒全身颤抖着。不,应该说他连灵魂也在颤抖。他脑中只是在想,这一切实在是邪恶到了极点。他根本没有心思去想,到底是什么错了,从哪里开始犯错的,以及现在该怎么办。
当他下决心要杀害一个少年时,想到过会死,但根本和现在所看到的死法完全不同。他现在才真正感受到死亡。死亡不是可以死得干净俐落,很单纯地结束的,眼前这血肉模糊的人也是死,而被他留在那里面的少年也是死……不停颤抖的他叫出了一个自从他懂事以来就不曾再叫过的名字。
“伟大的女王啊……”达夫南睁开了眼睛。
他想不起来自己是什么时候闭上眼睛的。不过他确实看到了许多东西、经过了好一段时间……他想他看到了黑暗、沼泽、着火的宅邸……这里只有他一个人,不过模糊他头脑与视线的那些绿色烟雾还是存在着。
他刚才是不是昏了过去?那么他为何还没有死?他猛然站起来。同时发现他的身体又开始听他使唤了。
他看到剑就掉落在他身旁。他原想去捡起来,却突然缩手。他吓了一跳,看了一下自己的手。他没有想停下来,但手却自己停住了。
他又再慢慢地朝剑伸出手。可是他清楚看到,自己的指尖想碰剑的那一瞬间,就又再缩了回去,他的胸口震了一下,内心里很明显地有种莫名的不对劲。
不可以去拿那把剑。
达夫南摇了摇头。不对,到底是为什么不能拿剑?说不定贺托勒就在外面,可能发生了什么事。但是为什么会这样呢?不过,还是不能去拿剑。
但是……达夫南最后还是没有去拿剑,他慢慢绕过沼泽,走向门边。他看到沼泽慢慢地动荡着。仿佛那下面有个大洞,会冒出新的水。
不久,当他接近门的时候……天啊,当他看向已经不存在门的位置时,他不禁呆住了。不仅是门,连墙壁也被打掉了一些。好像有什么巨大的东西通过的样子。而且他还注意到一点,那里到处可见沼泽的肮脏泥块掉在地上,还有脏水滴下的一些斑点水渍。如同有人掉进沼泽之后站起来一口气跳出来的样子。
曾有一次,他看过与此相同的景象。
他没有时间多想,身体颤抖了一下,然后他就冲到了外面。接着他就看到两个他不敢相信的景象。
第一个景象是:冬霜剑就放在门前左边的地方。他不曾把剑放在那里。
另一个景象则是阶梯下方……站着一个可恨的东西,而且受到白天阳光照射也丝毫无事地直直站立着……那是他记忆中的大敌!“哦啊啊啊啊啊!”贺托勒面对几乎已经近在眼前的死亡,竟连逃跑也没想到。当他听到刺耳的喊叫声,猛然抬头。在这一瞬间,这种情况下,他的耳朵竟然听到这毫无恐惧的喊叫声?越过怪物的肩膀看过去,一个他以为已经死掉的少年正站在阶梯上面。少年双手空着,但就在少年身边,有一把剑开始散发出一道很稀罕的光芒。他将少年留在大礼堂时明明没有看到那把剑的,怎么好像剑会移动,会跑到想去的地方?“死亡……死亡……这么多的死亡!难道你还想夺去更多生命?”周围的所有一切,达夫南都视而不见,他眼里只有一个东西。达夫南低头,立刻捡起冬霜剑,同时迈步飞奔过去。这一刹那的举动既不是勇气也不是蛮勇,两者都不是。他是在半觉醒的状态下,现实与梦想掺杂着。现在的他是以前在碧翠湖前丢下哥哥逃跑的小孩,同时也是要将此仇报复回来的另一少年。
白亮的剑被高举起来。还剩下几阶的阶梯时,他纵身飞跃,用力砍向了敌人的翅膀。
不对,应该是说他以为砍到了。
原本倒在地上的贺托勒明白这一刻正是他唯一的机会。令人惊讶的是,怪物避开了达夫南的剑。然后它一面收起一边翅膀,一面往另一方向跳去。贺托勒很快地站起来,死命地跑开,想要逃离那里。可是他突然感到一股罪恶感攫住他的脚踝,令他停了下来。
不久前,看到吉尔老师的死状而感受到的巨大恐惧又再度涌了上来。看到了那一幕,他才第一次感觉到他的杀人罪行不轻。如果依照月女王的训诫,有罪之人与无罪之人,谁都可能随时会死,而且死是理所当然的,那么为何还要相信自己的生命还有活着的价值呢?岛上所有人只要一言不合就轻易说要杀人,而且就杀死人,他们真的曾经体验过死亡吗?一定没有,因为他们都没死,还活得好好的。
只有这种看过爪子一挥就割断脖子、人头落地的景象的人,才有资格宣告终结别人的生命,不对,或许应该是,只有实际死过的人才有资格杀死他人吧!他转过身去。
“达夫南!”达夫南似乎没有听到他的声音。怪物虽然身形庞大,但竟然以惊人的速度移动开来。达夫南继续追击,向前连挥了好几剑。贺托勒因为不知道达夫南的过去,觉得这个他曾经想要杀死的少年实在是勇气大得令人惊讶。换作是自己,就算给再多的酬劳,也不会这样做的。他重新握住剑。这么做并不是为了感谢对方,也不是为了要谢罪。而只是因为他觉得应该这样做。他仍是月女王的子民……承受它的训示长大的,当然应该有所报答才对。
“也接我……一招!”当他发觉他抖动的剑尖已经刺到怪物背部时,他的身体已飞到半空中了。他也不知道自己是被什么打到的,可是眼前已经一片黑暗。不过当他的手摸到胸口喷出的温热鲜血时,心中开始感到非常平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