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个人在埃尔贝岛东边岬角的小港村下了船。随后便在那里买了艘附有篷帆的小船。
波里斯发现很多人在此地买卖这种船,因此不必担心有人问他们买船的目的。在这里,比起大船来,船匠大都制造这种小船,至于为什么这种船的需求会这么大,波里斯也不清楚原因。
伊斯德和丹笙还买了几样波里斯没见过的材料,把新买的船仔细装修了一番。仅是这样,也花了几乎一天的时间。
船一启动,很自然地,伊斯德掌舵,丹笙操帆。波里斯不知道该做什么,只好坐在船板上。船对他而言实在是很陌生的东西。
看到船慢慢地行进在水上,波里斯感受到一种和搭大船时截然不同的恐惧。深度未知的深色海水围绕在这木制的船舷四周,一直延伸到无尽深远的地方。天气冷得连鼻子都没快知觉了。这船会不会被浪打翻?如果船底有漏洞该怎么办?可是他又不能紧靠到什么人身边去倾诉他的不安!因为那两个男人都正全神贯注于让这小小的船安全地浮在水面。波里斯只好坐在船板上,感受着船身似乎无法承受的力道,一波波地像是朝着自己身体而来碰撞着小船。
第一个目的地是和埃尔贝岛连接的白水晶群岛中,名叫水滴列岛的第一座岛。他们小心地航行在小岛之间。小而细长的船穿梭在水湾里。
偶尔也会有和他们类似的船从水平方向经过。原来,这种船的功能是用做近海捕渔,而且也可以打捞古代遗物,是此地海域内的特殊营生工具。
大约三十年前,有一队渔夫曾经打捞到一个小小的大理石石像。石像眼睛镶有蓝宝石,手指和头部的装饰品全都是黄金,被认定是古代魔法王国的遗物。消息流传开来,便吹起了一股探索风,听说雷米王国初期也派遣了搜索船,喧闹了一阵子,收获却不如期待那样,没有什么大进展。
反而是民间悄悄探索所发现到的宝物,至今仍在黑市流通着,经常吸引新的一批人关心。在这附近的村落里,会大量生产这种小帆船,就是因为这个原因。现在偶尔还有一些被古代王国的幻想所吸引的年轻人来到这里,成了这里的一个特色。
不过,现在是冬天,即使是不怕寒冷的雷米人也认为水底探索太困难,因此几乎没看到什么探索船。偶尔经过的船上大概是一些怀着一股热忱,连季节也不考虑就跑来的有钱的年轻人,或者是一些在冬天补充收入的渔夫们。
过了一会儿之后,波里斯随即觉得奇怪,自己怎么没有许多人痛恨的晕船症状。他生平第一次搭船是在奈勒尼萨上船的阿坦史格摩号,如果当时是因为那艘船比较大才没晕船,那这艘帆船摇晃得这么厉害,他怎么也没事呢?会不会是因为太过紧张,反而没空去感受船身摇晃的原因呢?不管怎样,他就像是非常容易适应陌生险恶环境的高山植物般,一点儿也没事。还记得他到安诺玛瑞之后突然长高,第一次经历到雷米的寒冷时也没染上感冒,可见他真的有不畏新环境的体质!这跟他不挑食,任何食物都能毫无怨言地食用,在不舒服的地方也能安睡,是一样的道理。
两天过后,船离开了水滴列岛的范围,开始往宽广的大海行进。这段时间里,他们只有一次上了某个岛,充分补给了食物和水、油和绳子之类的物品,而且还特别买了些冬衣和毛毯。在波里斯眼里,所有事情都像是在瞬间进行似地快速。
一往北海出航,就开始每天仔细计算食物分配的量。他们两个岛民开始轮流睡觉。波里斯有时和丹笙一起醒着,有时则和伊斯德一起醒着。就这么过了好几个白天和夜晚。不过,天气并不恶劣,也没遇到什么暴风。
“你还好吧?”伊斯德好久没对波里斯说话了。在云雾弥漫的早晨里,伊斯德一醒来,把自己原本盖着的毛毯拿给丹笙之后,取出毛皮手套戴上,开始操纵帆绳。波里斯则是呆呆地裹着毛毯,眼珠子稍微转了一下,说道:“嗯。”伊斯德坐在船首,一面搓着手,一面又再说:“我们岛民也很少在冬天航海,你不用硬是装作一副没事的样子。”波里斯慢慢地起身,开口想说话。其实他到现在还是有点怕船身的摇晃。
“可是也没辛苦到看起来很不舒服的样子啊。”伊斯德想松弛被冻僵的脸颊,却做出了一个奇怪的表情,然后才露出一丝微笑。
“这种时候,别人一定不会相信你是贵族出身。”“我说过,在奇瓦契司是没有贵族的。”这是他们一起在雷米旅行时,常会说的一个玩笑。不过,也不算是什么玩笑话,只是只要有人提这句话,就当然会跟着冒出这种回答。很长一段时间没这样了,现在两人又沉浸于以前那样的气氛里。
其实也没过多久时日,但却觉得那是好遥远的事。
安静了一会儿之后,波里斯突然说:“事实上,你好像比较辛苦。”伊斯德的脸已经不再僵硬,他带着认真的表情走过来,说道:“你以为我心里很好过吗?你要搞清楚,我现在等于是在把你拉进一个深坑里面。”“我知道。那应该算是你出生长大的深坑吧。”伊斯德噗嗤笑了出来。要是换做以前,他会露出像要抓人的眼神,接着再开点玩笑,但他并没有这么做。而只是说:“那是个冰雪深坑啊。叫做冰川大裂缝。”“这是什么意思呢?”伊斯德摊开双手。
“巨大的冰河峡谷里……”他把手合上之后,做出往前伸去的手势。
“裂开的巨大裂缝,一旦掉进去就死定了。或者是到积雪经年不融的高山,这种地形处处可见。它们会把不小心滑倒或失足的人一口吞下去。”“好可怕!”“不只如此。到了春天随时都会发生雪崩,有时会埋掉整个村子。而且山里有猛兽,它们凶狠到……”就这样,伊斯德有好一阵子都在大说特说岛上会遇到的危险。他像个孩子王,都已经无法回头了,却还一味地警告并且不停地炫耀。
波里斯点了点头,说道:“难怪你不想回岛上!”伊斯德突然停住不说了。他呆愣着,将视线转向云雾之中,说道:“不论到哪里,最难解决的都是人的问题。人是怪物,是最可怕的怪物。”这句话的尾声非常微弱,就像是被埋入了云雾之中似的。和丹笙一起醒着的时候,波里斯则会听到许多有关岛上的事。丹笙尽力想让波里斯不要先认为那里是个什么样的地方,但也不想刻意把那里说成是个美好的地方。
他说他们是很久以前——无法确切说出是何时的古代——为了躲避国家的一场灾难,逃出来人的后代。最初大约有一百多人,但时增时减之后,如今大概有五百多人住在那里。那里几乎没有外人移入,像波里斯这样的情形是非常少见的。往上追溯的话,岛民之间,很多都有点血缘关系,但也没到所有人都是亲戚的程度。
岛上有四个支派。分出支派,不是彼此敌对的缘故,只是以初期移居时的几位领导者为中心传承下来的。支派主要是在结婚时会有作用,一般惯例都是和不同支派的人结婚。伊斯德和丹笙同属于“银鹰支派”。
照丹笙所说,岛民是在很久以前的一场灾难里唯一“存活”下来的一群,因此他们将之视为很大的债务,也可说视为包袱。虽然不知后来出生的人是否都这么想,但许多年轻人现在确实有这样的想法。也因为他们是逃离原本的故乡,流浪在外无法回去的人,因着这层含意,他们称自己为“巡礼者”。
对于岛民,也就是对巡礼者而言,他们有所谓的三大任务。这就是将消失的东西慢慢复原起来、将留存下来的完整保存、随时为重建王国而准备。这和某种宗教使命差不多,包括丹笙也十分重视这些任务。
“如果你正式入了门,也必须共同参与这些事。”照丹笙的说法,波里斯还不是正式入门者。只有在岛上才能举行正式的入门礼。
岛上原本是禁止带外人进入的。如果犯了这禁忌,就会遭到某种残酷的刑罚。而事实上,这种事几乎不可能发生。因为在前往岛的途中必须经过唯一的暂歇点,在那里是不可能不被发现的。
带外人进入的方法只有一个,就是丹笙所讲的办法。必须有两位以上的岛民保证他的身份,同时要进入的人必须自己表明要成为见习巡礼者的意志,并举行简短的入门礼。可是如果那个外地人的年龄超过十五岁,就完全不可能了。
只是,见习巡礼者不一定就能成为正式巡礼者。从外地进来的见习巡礼者到了十五岁,在第一次的净化仪式里,必须明白表露自己的意志,并以巡礼者身份告白自己的使命。他必须要发誓,从那一刻起遵从被赋予的所有任务。只要拒绝前述任何一样,他就无法成为巡礼者,同时会被永远放逐出岛。虽然以后可以自由生活,但如再踏进岛上,就意味着死亡。
就整体而言,也不能说放弃者就绝对自由了。因为,离开岛的时候,那个人必须在岛上某个特别的碗里留下一撮自己的头发,并发誓保持沉默,将来到了大陆,如果在外人面前泄露了岛的秘密,那撮头发就会燃烧成灰烬,而在远方的那个人也将被加诸魔法的痛苦。要是罪行重大,甚至有可能死亡。处罚的轻重都是由那个神秘的碗来裁决。
“岛”是由位于北方海域的四个大岛所组成。全部规模有埃尔贝岛和白水晶群岛加起来那么大。在那里处处可见山脉和火山口,所以实际可以居住的土地并不多。最大岛叫记忆,第二大岛叫沉默。位于两岛之间的两个小岛,南边的是丧失,北边的则称之为祈愿。人们大都是居住在记忆岛,其他岛屿只设有防卫用的城墙或监视哨之类,负责守护岛的人会轮流守在那里。
这些岛屿就是巡礼者临时居留的故乡,他们总称为“月岛”。
“起风了。”丹笙讲到一半突然打住,拍了一下手掌,接着说出了这句话。波里斯不知有何异常,只好盯着天空看。
“不是本来就有风吗?”“不是那种风,是恶劣的风要吹过来了。”波里斯不知道丹笙是因为看到什么而断定,不过,他也没有怀疑。恶劣的风,会不会是指暴风?“去叫醒我大哥!”波里斯轻轻摇醒睡了三个小时左右的伊斯德,伊斯德嘀咕了一下,随即忽地起身,环视四周。然后说出了和丹笙相同的话:“有恶劣的风要吹过来了!”接着便有相同浪花的碎浪开始到处碰撞拍打上来。波里斯也不自觉地伸手紧抓住帆竿,但突然间,头顶上方传来了伊斯德爆出的嘲笑声,害他赶紧放手。
“这小鬼,你现在也知道害怕了?”如果说不怕,那就不是人类了。波里斯好久不曾像现在这样,像个小孩般,心里想着难道没有自己能做的事吗,一边担忧一边发抖着。此时,海浪冰冷地拍打到他暴露在外的双颊。船的下方是超过人类身高好几倍深的海水,万一要是翻了过去,这宛如贝壳的小船岂不沉得不见了踪影?可是过了一会儿之后,波里斯转头一看,除了自己以外,其他两人却是一副全然不同的态度。他们对于即将到来的暴风并不轻视,也不是那种以为能轻易化解的自满。他们的眼里带着彷佛像是自己是一个个体,大海也是一个个体的认真目光,观察着四周。这态度和雷米的行船人不太相同。雷米的行船人把大海当作生命的战场,同时也当作害怕担忧的对象,所以不管处于何种状况,也不会像他们现在这样傲视大海。
“怎么样,大哥?”“要开始了吗?”要开始的不是伊斯德,而是丹笙。他把双手收于胸前,静静合掌之后,正眼直视着前方好一阵子。
在这段期间,船很有技巧地躲过了两次大浪,继续平安地前进着。第三次大浪来的时候,伊斯德熟练地操纵船的方向,避去了危机。可是波里斯还是全身不停地颤抖,不知道该抓哪里好。以前只在陆地上生活过的他,见到大海瞬息之间变高好几米,一下子又降低好几米,根本无法适应这种情况。别说是调整身体了,就是心里也难以平静。
此时,丹笙开口吟道:俯视下方编织黑藤白皙脸孔的长发女道出地与水之遥速远如山与人之距离望见凶悍如海蛇般的波涛只道是如小羊般温柔奔跑听见大地翻腾晃动而崩裂只道是用手击石的小把戏强劲的风、汹涌的波涛声,还有丹笙宏亮的诵吟声,使得波里斯心烦意乱,简直无法集中精神。可是当丹笙手里打出手印的那一瞬间,却有种强烈的响声划过空气中,往四方散开。仿佛一个大铁锣被用力敲响了一般。
然而,那却是用耳朵听不到的声音。
响声似乎在周围回响着,但这并不是耳朵听到的,而是由皮肤还有全身感受到的。
“这是在‘祈愿‘.有些岛民一出生就拥有这种力量。”伊斯德一直努力稳住船只,但还是不忘对波里斯解释。波里斯被这一阵阵像是快把帆竿也折断的猛烈强风给吓得不知所措,后来干脆整个人趴在船板上,所以根本听不清楚伊斯德在说什么。
不过,这番折腾并没有持续很久。片刻之后,波里斯发现船只像是在开玩笑似地停止了震动,他好不容易起身站好,望着大海与天空。还来不及讲出他饱受惊吓的心情,丹笙就用愉快的语气说:“大哥你真不愧是个‘航海者‘.驾驶船只的功夫简直就跟每天行船的逐浪人没啥两样。”伊斯德也笑着回答:“不像有些人,因为自己名字的关系,反倒一辈子为了符合名字而被牵着走。”才刚刚渡过生死危机的波里斯,感觉这番话像是说给他听的。就这样,他们用这种方式航行了至少十五天。
其间也曾在小小的无人岛上暂时休息过。很奇怪的是,那座石头小岛走路不用一小时就能走完,却到处都有岩石被挖空的痕迹。而且里头竟有上过油的皮革牢牢包装着一些有用的物品。甚至也有像是可以替换破裂帆布的布帆、填补破裂船舱的沥青、如同石头般坚硬的干果和肉脯,以及饮用水之类的东西。
离开无人岛之后,他们再度出航,伊斯德和丹笙随即改变至今一直往东北方向的路线,转往东南方向,往下航行了一天的时间。第二天白天,终于出现了他们一直在找的东西。那是一股海流。这股快速的海流包围了他们与船只之后,瞬息间船只就又再往北前进了。
海流令人惊讶地快速,连风也吹得恰恰好,使他们享受了一番好久没有过的快速航程。船帆因为吃饱了风,像只白鸟般摊展开来。有好一阵子,波里斯连寒冷都忘得一干二净,只顾惊叹着这小船的速度。事实上,气温也确实渐渐回升。因为,已经三月底了。
到了四月的第一天,半夜时,波里斯突然感觉异常,从睡梦中醒来。躺着想了大约半小时,才发现原来是船的移动方式变得有些奇怪。它绕着一个很大的圆圈,一直转个不停。
“醒了吗?”伊斯德坐在船尾,静静凝视着眼前的一片黑暗,突然开口说道。波里斯问他:“咦,怎么知道我醒来了?”“因为我听到你睁开眼睛的声音。”“……”波里斯起身准备回应他的玩笑话。而伊斯德又低声说:“小心一点。”“什么事?”伊斯德像在黑暗中寻找什么似的,转头东张西望。像是在搜寻实体的东西,也像是在找寻没有实体的东西。
“从这里开始就是岛的范围了。上了岸,就会开始遇到我和丹笙以外的岛民,也就是其他的‘巡礼人‘.”波里斯小心翼翼地重复问他:“可是要小心什么呢?”“小心人啊,人是最恐怖的。”波里斯打了个哈欠之后,说道:“我看你才最令我害怕。”“哪有人像我这么宽宏大量的?小子!”波里斯摇了摇头。
“是你带我来到这遥远地方的。是你让我没有别的选择可选。嗯,我是不需要一定要回故乡的,但是也不曾想过要有个新故乡,可是我却因此在心中下定决心要归属到一个陌生的团体里。我越是回想越觉得可怕。为了我和你的关系,我把一部分自由都给换掉了。这并不是在责怪你,不过,确实是你让我真心想这么做的。”长久以来一直藏在心中想说的话,借助黑暗便轻易说出口了。伊斯德不发一语地静默着,仿佛像个突然遇到少女对他倾诉爱意而惊慌不已的年轻人一样。
然后,伊斯德开口慢慢地说:“谁也不知道是对是错。可既已经开始,就得有始有终。如果你被陌生人排挤,不认同你,你会不会就倒地不起?”“或许会吧。但倒地之后,我会再爬起来的。”“但是你会不会一面摇摇晃晃站起来,还一面怨恨我?”“你怕吗?”情况颠倒了过来。波里斯一副怕的人不是他,而是比自己年长许多且身为岛民的伊斯德,波里斯反而以担心的语气,说道:“请你不要担心。生命不过是瞬间的,有什么好怕的。”伊斯德一副张口结舌的表情,直盯着已经不再是小个子的男孩,在他头上拍了一下。
“这小子竟然把别人的话拿来偷用,还教训人!”波里斯厚脸皮地微笑着说:“我这个年纪还会当然模仿大人啦,当然会学你喽。”“还挺会强辩的。真是糟糕,快受不了你了!”“没关系。反正我本来就很糟糕。带到岛上去之后,把我当木柱子好了。”“是啊,能拿来当木柱使用的木柴,可是会被烧掉的哦,因为那里实在是太冷了。”“其实当木柱一直是我的梦想。因为可以牢牢固定东西,一点儿也不为所动,真的是很酷。”伊斯德摇了摇头,说道:“你真的决心要去适应岛上生活了吗?你根本不知道那是什么样的地方,却还这么执意?”波里斯认真地抬高下巴,露出仅在伊斯德面前会显露的顽皮表情,说道:“我说过我不是轻易就下决定的人。你再说什么会被枷锁束缚的话,我看干脆把我绑在木柱上不就行了。”伊斯德不再说话了。要是换做以前,他会一面说:“好家伙,你以为自己很了不起啊?”,还会一面捏着他脸颊好几次,但现在他却只是静静地盯着波里斯的脸孔。而波里斯也和平常不一样,言谈中故意跟伊斯德开起玩笑。
“我还要拜托你保持下去。”乍听之下,波里斯不懂这短短一句话的意思。不过,伊斯德以更加坚决的语气说:“不,应该说是你必须继续保持下去。包括你那些无所根据的希望,还有勇气,都要继续保持下去。一半是因为你的愚蠢,一半是因为我的欲求,既然我们都来到这里了,我们就要负共同的责任。我们要努力合作下去。看能打破多坚硬的岩石。所以呢,我会一直守在你身边的。”伊斯德突然伸手抓住波里斯的右手。
“你也别离开我身边。”这不只是一句单纯唤起希望的话。伊斯德是在发誓。虽然少年还没察觉,但他对自己发誓要遵守这誓言。他之所以会这么做,是因为他不想让少年离开他。他希望能把他放在自己气息所及的身旁。现在,轮到自己来保护他了。
“我们正在等退潮。”伊斯德的音调稍微提高,又再说了一句:“总会等到退潮的。”“退潮之后就会走回去,是吗?那么就算大海再大也不用担心了。”两人相视着,也没点头,只是彼此露出一丝微笑。过了一会儿,伊斯德像耳语般说道:“退潮小岛到了。”没错,这确实是岛的名字。
在凌晨时分,原本只看得到一小块岩壁的部份,潮退之后,就变成了海岸线长达几百米的小岛。小岛上大多是尖锐的岩石,只在退潮时才会露出,没有沙岸,所以任何船都很难靠上岸去。因此,巡礼者才将之取名为退潮小岛。
这座岛屿的这种特征有优点也有缺点。优点是一旦涨潮之后,不会有人发现这是一座可以上岸的岛屿,因此十分适合作为秘密通道。可是一退潮,可以呆在岛上的时间,也只有这段海岸线露出的时间,停留太久,泊在海边的船只就会沉没或浮起。
此时,正是夜晚和白天的分界,一道清楚的蓝线光芒扩散到整片天空。尖锐的岩石群轮廓之外,还可见到一小堆一小堆的紫色云朵。
在那片云上面,则是一大片闪烁奇异光彩的天空。
那些青紫色的云朵在天空中画出扇骨般的界线,向上伸展出去。灿烂的曲线像是神明的五根手指,停留其中的蓝云则逐渐扩散开来。整片天就像一张即将放下的巨大窗帘。窗帘后面是白天,里面则是夜晚。
船只朝着岸边滑行过去,头顶上像是要挂出灰、紫、青色窗帘的天空徐徐亮了起来。波里斯抬头望着天空很久。退潮小岛,他一定会一直记着这岛屿的。
将视线一转往岛上,随即在岸边发现一艘陌生的船停靠着。看来是一退潮就靠岸的船只。波里斯的胸口蹦蹦跳跳的。
一到达浅水处,三个人跳下船只,在水深及膝的冰冷海水里,慢慢走上了岸。丹笙选了一个突出的石头,把一条和船连着的绳索绑在那里,伊斯德则是颇有感受似地环视岛的景观。所谓景观,其实也没有什么特别。伊斯德好像也觉得如此,因为他们现在站着的地方一涨潮就绝大部分都浸在水中,所以四周都是海草、青苔以及贝类的小生物。可是对波里斯而言,这所有东西都很新奇。毕竟,他不是海边长大的小孩,所以根本没有在海边玩水的经验。对于他这种年纪的男孩来说,这样的地方是充满乐趣的。
可惜的是,伊斯德并没有让波里斯在海边玩,而是抓着他的手,往尖锐的岩石山上爬去。那里即使涨潮后也不会被海水淹没。
走近那里才发现,乍看之下很平常的石壁,其实是一道自然造成的城墙。一登上靠近中间的地方,就能看到有扇坚固的铁门。门上没有门把,而有一个椭圆形的凹陷。
伊斯德把手按在那里,嘴里低声喃喃地念了几句。喀啦,门就开了,两人进到了里面。原来那是一扇用魔法开关的门。
“丹笙呢?”“他会留在海边。”“他不一起去吗?”“这里不是每个人都能进来的地方。”里面的岩石通道透着一股像是常有水渗入的湿气。一边沿着这通道前进,波里斯一边惊讶地歪着头。心里开始奇怪,伊斯德和丹笙看起来像亲兄弟般亲热,怎么伊斯德能去的地方,丹笙却不能去呢?然而,这只不过是他在岛上的陌生生活所遇到的第一个预警而已。
通道造得并不很光滑平坦,所以偶尔会被岩石绊到,墙上也有不少缝隙,而且上方还钻有大大小小的洞——那是要让光线照进来。说不定也是要让小动物跑进来。
因为已经天亮,所以他们前进的路上到处都被阳光照出白点。墙上有时会看到特别的贝壳,像是以前就在那里似地,很自然地嵌于墙上。
这条路是通往城垛最上方的路。虽然中途也有几个像是用来当作仓库的房间,但是他们并没有进去。后来,即使是对到处回响着的脚步声,波里斯也渐渐习惯了。越往上走,周围就越显得明亮。
终于,他们来到城垛最上方,当波里斯踏到最后一阶的那一瞬间,看到头上并没有屋顶,他吃了一惊。寒风就这么从头上呼啸而过。“来,看好。”大约二十步左右的圆形顶端,有个稍微倾斜的斜坡。波里斯看到七个长长的石头围成了这个圆。而他们正从这些石柱中央底部的圆洞里走出来。
往顶端下方延伸而去的,是无法攀爬上来的峭壁和岩石斜坡,一直连到远远的海边。而头上则是天空,除了难以衡量宽度与深度的蓝色曲线外,什么也没有。
在这个地方,可以看到远处的太阳、月亮和星星。如果说有的东西会因小而被忽略的话,其实也有些东西大得让人不知如何处理。
这里就像在俯视世界全部似地,在这世上,原本就是空无一物,同样地,也没有失去或得到,不在于看到或没看到……“那边泊着我们坐的船。只能在那里让船再浮起来……”伊斯德的手往东北方伸出去。
“从那边,船就会航行到岛上。”那里一个人也没有。他们的船还没浮上来,而且那艘不知是谁的船也没浮上来。如果船浮起来,由于这边峭壁比较陡,留在这里就能看到站在船舷上人的长相。这个地方四方开阔,很容易就能发现往“岛”接近的船只。
正当波里斯看着什么也没有的波浪时,背后突然传来了人声。
“哎呀,这是谁啊!你真的回来了!”伊斯德转身,波里斯也跟着回头往后看。刚好一阵风突然从后面吹来,两人的长发全都散乱开来。他们两人几乎是用同样的动作,以双手拨去挡住视线的头发,以便看清对方的脸。“希拉塞羿!”虽然伊靳德拨过去的头发又再往前飞散,但他不管头发,就跑过去抱住这陌生男子的肩膀。波里斯像一根柱子般立着,看着在风中飞扬的这两个男人的头发。他们的发色是近乎相同的褐色。
“三年了吗,不对,是四年了。我听说你去年到卢格芮的。那时我刚好去海肯见达鲁玛齐大人去了。”“我……”此时,这个名叫希拉塞羿的男子转头望向波里斯。然后用惊讶的眼神看着他,问道:“你是谁?我因为有任务在身必须长久离开岛,所以糊涂到认不出你是谁了。你有没有印象小时候见过我?”波里斯有些惊慌,不自觉地说:“没,没有……”“那就好。咱们两个彼此彼此,不相上下。脑筋变得好差,连巡礼者的小孩也快认不得了,真是糟糕啊!一定是你跟小时候的长相差得太多,我才会认不得。”他的态度显得非常和蔼可亲,而且一副像是因为认不出来而觉得抱歉的模样。波里斯犹豫着不知该跟他说什么才好,一面望着伊斯德。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你妈妈是谁?”刚刚突如其来的一番对话,使伊斯德也有些措手不及。现在他镇定下来,直接了当地对希拉塞羿说:“这孩子并不是巡礼者的小孩。”“你说什么?”这可不只是惊讶而已,希拉塞羿惊讶到像是愤慨的表情在整个脸上扩散开来。他甚至连说话都吞吞吐吐起来。
“你说他不是岛上的小孩?那他是谁?奇怪,为何他会在这里?是你带他来的?”波里斯看到希拉塞羿脸孔瞬息之间的变化,他自己也感受到了某种不好的预兆,往后退缩了半步。一开始,这个人并不认得他,而现在虽然也还是不认识,但其间的态度差异却是……就像是路上偶然遇到迷路的小孩,先是亲切地要帮忙,而后来态度突然一百八十度大转变。一开始搞不清楚缘由就对人友好,后来又再不问理由转为敌视。这其中的转变,仅仅是因为听到“不是巡礼者小孩”这句话吗!“你解释清楚!”“这孩子想成为巡礼者。”希拉塞羿的脸色第三次改变。如今他脸上的那份敌意变成了错乱。
“真、真是的……我,不,这是我到现在……啊,不对。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