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脚踩碎的是冰。这是眼睛重新看得见之后,最先看到的东西。范围也不怎么大。用手一碰就容易化。
波里斯还记得自己在岛屿上制造过的巨大的冬天。冰封住整个村庄的那个力量,不是按照自己的力量发挥出来的。但是现在不同了。如他所愿,剑挥洒出来的冬天就以那种程度的大小停留在那里。虽然还不是很完美,但是他已经能成功地控制住了从灰特拉爆发出来的力量。
那可能是……灰特拉的话现在还记得。它说过可以帮助他一起压倒灰特拉的力量。直到今天才能够预测并控制住自己也不知道的这种力量。在那之前,那不是自己的力量。
在实搏时刻大会场上伊索蕾说过。提格里斯在达到某种境界之前,有那种连自己都不知道在干什么的情况。
因为隐瞒了奈武普利温教了提格里斯的事情,波里斯在举行岛屿上的魔法容器上留下头发的仪式时,可以不把这剑术放到金盘子上宣誓。所以,这等于是奈武普利温留给波里斯的最后的礼物。
从一开始假装不教的时候,波里斯做梦也没有想象到这种结果。对于一个没能成为岛屿上的人,最终还是不得不远离岛屿的没用的人……他传给了自己贵重的东西,什么话也没有说。自己的生命所剩不多的事实也对那个决定产生了影响吧。
突然波里斯的嘴角上浮现了停不住的微笑。是的,奈武普利温……现在可以拯救他了。耶夫南在最后瞬间展现给他的是为了拯救某人的战斗。波里斯也为了救活一个人而战斗。最后的战斗,终于变成了不是为了复仇而是为了拯救的战斗。
他的手上已经拿着从怪物的身上拔出来的红色心脏。只是希望这一切都不会太晚。波里斯的微笑顿时消失,眼圈渐渐红了。直到现在,为师傅什么事情也没有做过的自己,其实很久以来,是跟着师傅的步伐走过来的。把他引到这里来的,引向未来的幕后人。
“奈武普利温,如果……我回去为止,不等着我……绝不会绕过你的……”虽然全身都摇摇晃晃的,但是还可以走路。很久以来的噩梦消失掉的碧翠湖,尽管还是黑色的,但是给人完全不同的印象,脱了一层阴森森的鬼气的感觉。
但是怪物在最后给他留下了一个疑问。在最后的瞬间怪物向他说过,冬天即将开始。
波里斯认为结束了的冬天,怪物说是刚刚开始……那是什么意思?欢迎我到他的世界去是……是要去往别的地方的意思吗?但是让我撕咬他的肉,不是意味着死亡吗?其实,走进音波的暴风当中,就是一件盲目的事情。但在当时,已经完全忘记了自己的死活。一心想要救出两个人的生命,还有要把握住或许会消失掉的可能性的心情,令他忘记了所有的一切。但是,忍受住了音波暴风的身体的突然变化,依然不解其原因。突然来到给与他力量,战斗结束之后又突然消失掉的奇怪的那股气又是什么呢?但是不管怎么样,灰特拉把怪物劈成两半的瞬间,怪物变成了干枯扭曲的骨头和破烂东西,只有他寻找的心脏像废墟当中的宝石一样在那里闪烁着。他那个样子跟在岛屿上杀死过的怪物的样子有点不同。
这所有的东西都是个谜团,但是有一点可以肯定的是碧翠湖,还有在波里斯过去世界里的噩梦……现在怪物消失了,并且永远不会再出现。
别的人现在到底怎么样了?勃拉杜虽然已经醒过来了,但是好像没有意识到波里斯的存在一样。对于怪物的消灭也毫无兴趣。只是注视着小女儿的尸体。他抱着她消失在黑暗中的时候,波里斯什么话也没说。已经与他无话可说了,他已经受到了最残酷的刑罚。
回头看尤利西应该晕倒在地的地方时,波里斯惊奇地发现什么也没有。受到了致命伤之后难道还能逃跑?或者是沉在水底了?不管是哪一种也无所谓。过了一会儿波里斯也拖着沉重的腿迈开了步子。
重新到达贞奈曼住宅的时候,天空上都已经闪烁着晨星。抬头望着被朦胧的黑暗包围着的住宅,波里斯有种悔恨的感觉。现在离开这里之后就不会再回来了。噩梦和回忆,带着这所有的东西,它会渐渐地倒塌吧。离开时被火炬包围着的情景和,回来后在四根蜡烛底下品尝最后的晚餐的情景是永远不会忘记的。
涂尔克管家变成什么样了应该想象得到。但是波里斯好像要亲眼确认一样,进去之后上了二层。
脚边的落叶已经是好几年前的秋天的了,但是波里斯感觉到了新的秋天正在到来。打开宴会厅门向里面探望之前,波里斯早就料到里面不会有什么人。进去之后看见长桌上依然摆放着丰盛的晚餐。
不,有些不一样。不是之前的晚餐放在那儿变凉了,好像是刚刚重新准备的一样冒着热气。是魔法吗?还是涂尔克管家做的?过了一会儿波里斯微笑了。不管怎么样,都是为了自己——这个即将倒塌的住宅的主人而准备的。在这里出生之后一直恐惧亡灵的小孩子,现在已经长大成为没必要再战战兢兢的十七岁的少年了。住宅将成为灰尘,少年也将变成大人。
波里斯做到了座位上。坐下一看发现刚才以结束进餐了的意思放在盘子上的刀叉,重新回到了原来的位置。他把餐巾铺在膝盖上,在开始进餐之前向着虚空说道:“谢谢!”天渐渐变亮了。从门缝钻进来的阳光像刚打的铁一样泛着红光。灰尘像火花一样旋转着。波里斯从宴会厅出来,发现那时稍微敞开着的父亲书房的门完全关闭着。靠近一看,从里面反锁着。他在书房前鞠了一躬,随即往楼下走去。
自己和耶夫南的房门上依然钉着木板。把木板拿掉之后,进了房间的波里斯看到房间里的样子,不由自主地揉了揉眼睛,以为自己是在做梦。
环顾了几次,依然是五年前,耶夫南和波里斯急急忙忙穿着盔甲,拿出家传宝物的那天晚上的样子。从那之后好像没有人进来过一样。散乱的衣服,托出来的抽屉,所有的东西都和记忆中一模一样。只是所有的东西上多了一层灰。
勃拉杜叔叔占据这个住宅后或许是下了命令把这两个房间封住了。虽然不明白为什么要这样做……但是因为那个命令,这个房间好像从那天开始时间停滞了一样,或者过了漫长的时间一样的矛盾的感想交叉着。看到那天晚上耶夫南脱下的那件衣服的时候,涌上了一股无法形容的感情,堵住了喉咙。波里斯拿着那件衣服茫然若失地站了一会儿。
尽到旁边自己的房间里的包里斯,掀开一层床单,重新铺了一层从柜子里拿出来的新床单。然后把耶夫南的衣服放在枕边。波里斯脱下披肩和靴子,躺在床上睡着了。
是梦里的声音吗?波里斯一个人在旷野上尽情奔跑着。经常携带的旅行用品和披肩也不见了,很轻松的一身。尽管长高的草不时扎着脸,但是他一点也没感觉到疼。真是太轻松快乐了。
背后有人在叫他。他回过头来,然后笑着说道:“终于来了?”“嗯,才来了。等很久了吧?”“等得太久了。想你想得快要疯了。但是得马上回去吧?回去一起玩一会儿吧?”“好啊。”两个人一起在山野上奔跑。跑着跑着出现了水晶色的湖。因为狂跑,他们变得浑身冒着热气,蹲在湖边洗了把脸,又脱了鞋,把脚泡在水里。他们俩坐在一起调皮地玩水,过了一会儿相视而笑。
“很久没有两个人一起这样玩了。那段时间,有没有想我啊?”“怎么会不想你呢?今天见到了就好了。留下你一个人之后我很担心,没想到都长这么大了,并且现在独自一个人也能比任何人做得好,我不知道有多高兴。”“但是我一直希望哥哥能呆在我身边。啊,对了,哥哥!我已经把妈妈的遗物寻回来了。比我们卖的时候价格涨了十倍。但是因为太重要了,所以只好买下来了。”“真是太好了,能替我好好保管吗?”“当然。再也不会弄丢的。”树叶落在水面上缓缓漂走。渐渐远去。一个,两个……“波里斯,我该走了。”“这么快就要走吗?”淡褐色头发被温柔的湖风吹着……波里斯在自己一直以来喜欢的天蓝色瞳孔里,看到了自己的样子。哥哥在微笑着。做出波里斯在世界上最喜欢的微笑,说道:“现在真的要走了”。
波里斯微微颤抖着,说出极不情愿的话,“哥哥,再见!”“怎么了?我们的小孩子好像要哭了。”虽然已经长成像以前的耶夫南一样高的人了,但耶夫南还是那样叫着。波里斯咬着嘴唇忍着,继续忍着,终于低声喊起来。
“为什么不继续留在我身边?嗯?直到现在……每当意识到哥哥不在我身边,我总希望这一切都只是噩梦,希望快点醒过来。”哥哥伸出手抚摸自己的脸颊的时候,波里斯分明感觉到了湿湿的东西流下来。
“你已经从噩梦中醒过来了。你不是凭自己的力量做得很好吗?现在你不再需要我了。就像我把你放走一样,你也会把我放走……因为我的弟弟已经成了勇敢的战士波里斯!”哥哥最后一次抱住他的肩。所有的都是幻想……知道只是幻想,但还能感觉到一股温暖,流下了眼泪。接着,睁开眼睛后的世界里只有美丽的湖水和晴朗的天气,长高的野草,还有自己,其余什么也没有。
波里斯独自从湖边站起来了。带着旅行者的行李,披着黑色的披肩,穿着靴子,走向太阳升起的方向。
九月,秋天悄无声息地到来了。
下午去过什么地方之后回到总统府的魔术师琼格纳好像突然变老了。走进总统一个人等待着的会议厅的时候,他像病人一样拖着脚。
“来了?”总统面对着窗户坐在那里。接到一个消息后总统的心情恶劣,这件事情只要是总统府里的人谁都知道。琼格纳虽然站到总统面前,但是好像很累的样子,暂时没有开口。
“不会是什么好境况吧?”坎恩选侯大人久久地望着窗外的有了秋色的数。
“一个季节结束了,就会那样的。”望着地面的琼格纳开口了。
“据说……孩子没有死,但不能恢复正常了。勃拉杜整天只是照顾孩子,什么也不做。没有见过面。”“孩子可能是病了吧。”“听说……得了一种狂症。所以……关在房里了。”总统把头扭向琼格纳那边,低声问道:“真是一件可怕的事情啊,那个孩子是叫……叶妮?”“……”看到琼格纳的脸,坎恩选侯大人没有再问下去,转移了话题。
“尤利西那里还没有消息吗?”“完全不知去向。摩法交感也全部断了。有可能已经死了。”“真是不可思议的事情。在四个翅膀当中失去了三个,被一个小孩子。”越想越伤心,总统也一时没有说话。过了一会儿琼格纳开口了。
“留斯诺可能不一样。已经查到了目的地,潜伏在那里。”“希望如此。损失台惨重了。连留斯诺也失去的话,我也会像勃拉杜一样成为废人。”当然,坎恩选侯大人可不是失去几个手下就会成为废人的人。过了一会儿琼格纳问道:“那怎样处分呢?要收回赏给勃拉杜·贞奈曼的领地吗?”“不,就那样吧。要是从那种人身上试图再抢走什么,可能对我也不利。可笑的是……看着那个家族的事情心情就会变得异常。派一个全权代理人去往隆哥尔德,解除勃拉杜的职位,但是俸禄还是照常给他吧。还有派几个医生给那个病了的孩子吧。”“遗憾的是……医生也无济于事。”琼格纳亲眼目睹过优肯的死。对于怪物的存在或者疯狂,也从勃拉杜那里听说过。开始听到那个少年杀死了那个恐怖的怪物的消息时,他吃了一惊……就算那是剑的力量也害怕,如果说是少年的力量那就更加不可思议了。
坎恩选侯大人好像也在想着同样的问题。
“在那个受诅咒的家族里独自存活下来的少年。只有那个孩子没有卷入到家族的命运漩涡里。那才是比任最了不起的事情。不知他将来会怎么办?现在比起灰特拉,我对那个少年的未来更加好奇。”完、圣歌只有退潮时才露出真面目的小岛,越过蓝色清水,浮现在东边。过了清晨,染着岛屿头部的太阳,升到头顶上,成了白色的大圆盘。被水浸过又浮出来的海岸线随着波浪摇摆着。在一天当中最多出现几个小时的自然码头,慢慢地开始出现了。
一条小船停泊在浅水荡漾的地方,有个人跳下船来,拉着缰绳把它捆在岩石上。已经是冬天了,把脚浸在水里凉飕飕的,但是她毫不在意地经过水中,走到沙滩上。想要沿着岩石路直接走向仓库方向的时候,听到了有个声音在叫她。
“伊索蕾小姐,城塞顶上有个人在等你。”“有人等我?”伊索蕾怀疑她的耳朵。好像是说有客人来了,但是这个地方应该不会有别的人来啊。
上了岩石阶梯到达城塞顶上的时候,伊索蕾停住了脚步。
“你……”有个人站在那里看着他。
“从刚才起一直在看着船。”青铜色头发迎着城塞的风像旗一样飘着。他微笑着,只有十七岁而已,但是看起来像成年人的微笑。
“你怎么会在这里?”其实最先说的话不是这个,但是不由自主地就说出来了,可能是天性吧。波里斯拢着散乱的头发说道:“真不愧是你啊,说出这种令人失落的话。退潮小岛守备队长好像换了,换成能够自由对话的人。不然的话,差点就要抓个人演一场人质戏了。”“你到底……”伊索蕾停住了说话。刚刚要说的,其实根本就不是心里话。一点用处也没有,违心的话,现在硬说那些有什么用呢?“是因为有事情才来的,但好像已经打扰你了。既然已经见到你了,我就回去了。我也没有别的办法了,只有来这里等你才能见到你,不是吗?”去往岛必经的关门……曾经一时两个人一起来过,拿了储藏品后重新出海的地方。曾经的时光不会再来,但是只凭回忆也两眼湿润了。
伊索蕾的脸上终于出现了不自然的微笑。
“来的时候肯定很辛苦吧。你是怎么划过来的?”“划船的方法你那时不教过我吗?连控制船都不会的我一个人来到这儿,差点就死了好几回。”“真是莽撞的行为。”“但是,一定要来。因为……”波里斯从怀里掏出了一个小布袋。是一个秀着三叶草的小布袋。他向前迈了一步递给了伊索蕾。
揭开布袋的绳子,马上出现了绚丽的红色光彩。伊索蕾惊讶得圆睁着眼睛,忘记了语言。两个人面对面站在总是刮着强劲的风的城塞顶上,头发、披肩、袖子都被风吹着。他们本来要说的话也被风吹走了。
那时一段包含着无数话语的沉默。清楚地知道为了得到这个东西必须要做什么事情的伊索蕾,明白了她去卡兹住宅找他的时候,他一句话也没说的理由。可能是豁出生命的战斗。当说起奈武普利温的事情时,两个人都抑制不住地流下了眼泪。奈武普利温的存在是什么?是联结他们两个远远地相互望着对方的存在,还是阻挡他们两个不能再靠近的存在?但是这个宝石的存在说明了波里斯对奈武普利温的态度。伊索蕾抬起头,突然说道:“波里斯,回到岛上吧。”波里斯怔怔地望着伊索蕾的脸。好像要看透隐含在这句话里的伊索蕾的真心一样。他马上摇了摇头。
“不可以的。”“不,你一定要回去。最需要呆在他身边的人就是你。我一定会说服他把你留下来的。一起回去吧。”“伊索蕾!”沉静的瞳孔悄悄地看着她的眼睛。伊索蕾发现他的眼睛跟离开岛屿的时候完全不一样。现在一丝焦躁也找不到,也没有被过去压抑着的痕迹。是一双明白了很多,明白不可能做的事情,也明白该怎样接受那些事情的……一个成熟少年的眼睛。
“我还有……无法放弃的东西。”波里斯边说这句话,边望着伊索蕾白色的头发。在初冬的阳光下闪耀着白光的头发……虽然触摸不到,但是她没有消失依然站在那里,所以没有必要太伤心。
“……”伊索蕾明白了波里斯刚才的话是对自己几个月前说的“除非跟离离皮奥结婚才回去”的答案。插在兜里的手细微地颤抖着。站在对面的少年过一会儿说道:“那个小袋子是从前罗兹尼斯作为幸运物给的。他也认识罗兹尼斯吧。现在需要幸运的人好像不是我,还有我也没必要再珍藏这个东西了。”“我会转给他的。”“还有,我回到大陆之后会入学。可能会过一种跟我同龄的人一样的生活。不知能不能做好,但是还是要努力一番的。”“啊,祝贺你……那是什么地方呢?”“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位置。好像是叫尼雅弗。”波里斯发现伊索蕾有点不自然。他充分知道那个理由。他倒退着两步说道:“其实我到达这里已经有一段时间了。差不多半个月吧?你不觉得我过得会很无聊吗?”“那……你都干些什么了?”“做了圣歌。”伊索蕾有点惊讶地看着波里斯说道:“那个……”“我当然知道。但是我又明白了这个岛就是岛屿上颁布的禁忌的死角地带。在大陆上不可能演唱圣歌,月岛屿又进不去,反正来了唱圣歌也不成问题吧?”伊索蕾笑了。波里斯听到她的笑声,也微笑着说道:“不想听听吗?”伊索蕾不是像岛屿上的人那么拘泥于法度的性格,立即点头说道:“唱唱看吧。我给你检查一下。”“呃?现在也会做吗?但是有个问题……”“什么问题?”“那个是听不见的……”伊索蕾不明白是什么意思,这时一个男人上到城堡顶上来了。回过头看了一眼的伊索蕾有点意外地动了一下眉毛。他是赫托罗。他看到伊索蕾尴尬地笑着说道:“是退潮小岛新的警备队长克蓝兹。”岛屿上的人连在退潮小岛上也不用真名,所以现在也使用去大陆时用过的假名。伊索蕾对赫托罗让波里斯进到退潮小岛感到不解。就算退一万步想,他们俩的关系也好不到哪儿去。
反正赫托罗看着波里斯说道:“可以靠船的时间就要过去了。这次要离开吗?”波里斯摇了摇头。
“不,看到伊索蕾离开之后,下次退潮时离开。”赫托罗向伊索蕾那边转过头去。
“如果现在要离开的话,就请快点下去吧。”他们都知道退潮小岛的间潮是瞬间结束的。将要结束的时候,如果不马上下去,还会有船被漂下去的危险。但是因为赫托罗上来,波里斯和伊索蕾连好好道别的时间也没有了。
“啊,那就……”“小心点吧。”这就是全部。赫托罗先下去,伊索蕾差不多下了两个台阶时,波里斯开口了。
“把这个……转交给他吧。”伊索蕾转过身去。但是波里斯的手里什么也没有。在想着什么的时候,少年的嘴里流出了圣歌。
航海者啊沿着你开拓的路奔跑的我是你生下来的战士是你给了翅膀的战士你永不停息地总是指引着新的蓝色的地方我只有追随着你一起向前走已过了变声期的少年的声音,现在像大海一样深且绿。航海者指的无疑是奈武普利温……那圣歌里包含着波里斯对奈武普利温的复杂感情——敬意、爱慕、感激……波里斯的歌声断了的时候,伊索蕾好像刚刚从梦中醒过来一样,做出了惊讶的表情。
“我没什么才干,只能送这个。”“真是不想碰的好的礼物……我回按原封不动地转交给他的。”之后,两个人犹豫了一下。好像有什么话要说,又不敢说的样子。伊索蕾先转回头,金色头发消失在入口处。
波里斯走到可以望得见大海的地方。波里斯之所以能进入退潮小岛是因为赫托罗还守着曾经做过的帮忙三次的诺言。
去往岛屿的船要走的大海上,细浪在唱着歌。初次和奈武普利温来到这里的时候一样,除了自己站着的这一小块土地,周围都是视线无法企及别的地方,这个地方真是奇怪。教会我们世界上可以只存在一个人,还有只看得到一个人。
过了一会儿,他看见扬着白帆的一条船离开。
风不急,但是可以慢慢地推着船走。波里斯走到悬崖端,看着伊索蕾的船。不,是看着伊索蕾。过了一会儿,她也往这边看过来,黑色披肩飘扬着,所以一眼能看出来。
离得不那么远。她……以无法知道表情的脸,一直望着城墙上面的波里斯。波里斯也一样。在一句话也无法到达的,只是对于鸟来说才有意义的距离上,交换着看不到的热烈的眼神……因为就算那样相互望着,也不会有什么人责怪。
波里斯慢慢地举起了手。
伊索蕾看到了。波里斯用两只胳膊画着大圆。很久以前她教给他的收发信号——伊利乌斯使臣制作的东西。能够读懂那个意思的人在这世界上只有伊索蕾一个人。
“往这边看吧。”啊,她在看着。那么深切地看着……看到远处的少年伸出右臂,之后湾起左臂重叠在上面,那是……“想陪在你身边。”什么也见不到的海上。一行清泪沿着伊索蕾的脸颊淌下来。她也抑制不住地举起了手,然后画了同样的动作。
“想陪在你身边。”他们传达着曾经不敢亲口说的话语,在这一瞬间很坦然。波里斯也感觉喉咙被什么东西堵着。多么想永远陪在她身边啊。能够每天看着她的头发和眼神,听着她的声音的日子像闪电一样很快就消失掉了。
波里斯重新交叉着两个手腕,让胳膊肘呈菱形之后高高地举起来。那个意思就是……“我发誓。”无言的对话比什么言语还强烈,比真心还真。强风尽管吹散着他的头发,波里斯还是一边抬起胳膊,一边喃喃地说道:“为了你而活下去的。”看得见伊索蕾的回答。因为眼睛模糊而揉了一下,但是看到内容之后变得重新模糊了。
“永远不会忘记的。”风把泪水也吹走了。为什么……现在才肯表白彼此的真心。如果能够早一点传达真心,用这颗心可以什么都说出来,什么都可以做。
但是这一瞬间,只能用他们拥有的收发信号交流的情况下,任何假饰和犹豫也无法掺杂。就像伊索蕾初次教的时候说的一样,那是无言的圣歌,因为无法说出来,所以是更加迫切的祝愿。船渐渐远去,时间无法挽留,还有,还有……他们相互看着对方的心。发送着听不见的圣歌。
如果能够把一直以来藏在心底的话全部说出来,那该多好啊。想说,真的想说……但是退潮小岛的间潮已经结束了,伊索蕾要马上回去,两个人都知道这是件多么重要的事情。即使是那样也好,因为明白了彼此是同样的心。无法睁眼望着的蓝色光从天空和大海上泻下来。觉得整个世界也变得不一样。即使被大海和大陆挡着几十年分隔两地,甚至再也见不着——因为得到了永远不会改变的心,所以未来一点都不怕。
终于船远得连收发信号也看不到了。波里斯放下手臂,像要把她的样子永远留在眼里一样,久久地凝视着。直到船远着,远着,连小黑点也消失在眼前的时候为止。
也许这就是永远的告别了。
十二月的某个早晨,可能是几天下来的雪积在那里,庭院里的一条树枝折断了。为了把扫过的雪拿走,一个仆人拿着扫帚出来的时候,从哪里连续飞来雪球掉在地上。睁着眼环视四周的时候,有一个雪球飞来,这次撞在墙上,留下了雪的痕迹。看来是从围墙外飞来,立即跑到围墙向外看去。
然后因为不知该说什么,吞吞吐吐道:“啊,啊,是……”扔雪球的人把手指放在嘴唇上又拿下来,指着那边的住宅说道:“去把少爷叫出来吧,不要说是我,只要把他叫出来就行了,带到那里。”过了一会儿伸着懒腰,打着呵欠轻轻敲了一下自己的脸颊。还没到吃早饭的时间,这么早就起来看书是因为入学考试就在眼前。想比考试日期早两天到达,所以计划在五天之后出发。
虽然老师们都说这样就够了,肯定能考上,但是在不知道别人的实力的情况下,真的能确信吗?本来是不慌不忙的性格,但因为从来没有考过试,所以还是很担心。
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过书。路西安见到看起来和学习这种东西挂不上钩的波里斯那样认真地看书,着实吓了一跳。但是现在他回来之后,可以自信地说了。或许书念得比你少,但是一本书念数十遍,就不会输给你了。
但是那个家伙没有回来……约好了一起去学校,但是考试就在眼前他也没有回来。暮夏走的,现在已经是冬天了。在什么地方干什么呢?难道发生了什么坏事?事情进展得顺利吗?因为朋友的关系变得焕然一新而感到自豪的他,希望朋友快点回来看到自己的样子。用那种神情、那种眼神约定了之后,没理由不回来的。越是那样想着,就会紧接着浮起是不是碰到什么危险的事情的想法。虽然每次否定掉自己的想法,重新致力于学习,但是随着冬天的加深,对朋友的思念也变深了。
真是,像冬天的家伙。那个家伙……不久前还想过他会不会为了不去学校故意来晚。想过之后觉得这也很有道理,就决定用这种想法忍到考试结束为止。
今天心情比较好。
或许会有什么好事情发生。
“少爷!路西安少爷!”一个仆人慌慌张张地跑过来,停在居室门口,突然改变表情清着嗓子说到:“少爷,您赶快去阳台上看看吧。”“为什么要去那里?那里很冷的?”“但是,还是去一趟吧,有好事情呢。”“我现在在学习。”作了这个回答后,路西安自己也觉得挺自豪的,但是仆人摇着头还在那里催。
“一会儿就行。不去的话肯定会后悔噢。”“到底是什么事情啊?”终于路西安把书合上,向阳台方向走去。夏天和波里斯一起玩掷色子、聊天的地方。冬天来临之后,绿色植物全都枯萎,因为刮着寒风就关掉了。仆人开了门让路西安进去之后,自己好像要不进去似地关上了门。
“你不进来吗?”“您一个人进去吧。”像要开玩笑似地,仆人硬是关上了门。路西安不知什么原因,怔怔地搔着头,想重新开门时,不知名的物体飞过来打在脑袋上。
“啊!”抚着头想回头看得时候,有一个雪球飞过来正面打在额头上。用两手拍打着雪,为了确认是谁,往阳台外面望着的时候。
“接着。”看到一个雪球划着抛物线飞过来的路西安下意识地伸出手接着,发现在阳台下面扔雪球的人之后,呆住了。
“愣着干什么?雪都化了。”从手上拿着的雪球上滴下水也没意识到。看到在阳台下面,站着还以为是永远走了的黑发少年的时候……泪眼模糊了。这样,以这种方式……“你……”但是雪球又飞过来了。等着的时候,好像准备了很多一样,两三个一齐飞过来,毫无偏差地打在脸上、胳膊上、胸膛上。还有,好像那时才回过神的路西安,立即越过阳台栏杆跳到外面。
“呃?是来迎接的吗?”说对了。路西安立即跑到波里斯站着的地方,不给任何躲避的机会就抱住了。要向后扭着,长发和披肩也向后垂着。他有点慌张,但并没有推开。
“重新见到你,真高兴。你这个家伙。”但是路西安并不是好对付的。接着那句话,把手里拿着的雪球塞进了波里斯的脖子里。
“这是重逢礼物!也是对于连个消息也不给的你的惩罚!”波里斯缩着身子推路西安的同时,路西安迅速地把地上放着的雪球踢上去。雪屑纷飞着,但是波里斯也好不认输地向后退了一步,踢了一脚仆人扫过之后堆在一边的雪。路西安索性跳到那上面,波里斯趁着那个机会,抓起剩下的雪球,边瞄准边说道:“对不起,没给你任何消息。”“要是觉得对不起就投降吧。”“投降是不行。不如……”嘴角浮起了像昨天离开后回来的人一样的微笑。
“为了遵守承诺回来的。”天气晴朗。
西部安诺玛瑞从二月份开始就是春天。尼雅弗学校坐落在从西南方向完美地倾泻下来的帕诺萨山脉末端。
高高的四座石鸟塔相望耸立。用旧滕塞着的塔的石墙因为年代久远,是旧旧的褐色。联结着塔和塔的,看起来像敲一样的走廊,只有和北塔没有连接上。南塔外的小树丛,从高处向下看就像绿兔子蜷在那里。
越过西塔之后,四面都是峡谷。沿着陡坡走下去,可以看到一条大河,因为那里有学校设置的码头,所以给从北边下来的人提供了很好的运输通道。从南面或东面来的人大部分都是沿着亚普里亚街道来的。那条道在延伸到学校门口的宽阔的平原“猫背”上结束,从那里开始一条狭窄的小径连接到校门口。
转过小径之前,有一座用褐色石头做成的拱形入口,那根柱子上有主要内容为“从这里开始,只有受到学校老师允许的人才能进”的帖告。尽管看起来是很朴素的帖告,但没有一个人违反它。猫背平原是尼雅弗学校的地。大家都知道设有魔法障碍的那个地方,如果擅自闯入,激怒了强大的魔法师——校园老师,将会吃不了兜着走。
但是这天,猫背平原充满了从各地来的马车和马,完全找不到平时的安静了。
钟声响了三次,分散在各处的孩子们立即集合到被四座塔围着的中央庭院里。整齐排列着的一百多个椅子上,立刻都坐满了孩子们。孩子们的后面,为了祝贺入学而来的父母和亲人们坐的椅子,呈半圆形放着。
“好像要开始了。”坐在旁边的路西安小声说完之后,立即调整了坐姿。前面的主席台上,九个老师开始入座了。波里斯也看向前面。坐好为止,还是费了一点时间。
波里斯在想着那天早上邮寄到宿舍里的奇怪的箱子。里面放着高级毛笔和用水晶做成的昂贵的墨水瓶,但是送东西的人的名字之类的哪儿也找不到。只发现了一个刻着“P”字的方块金牌。到底是谁送的呢?“啊,我会不会是以最后一名的成绩入学的啊。”路西安这天从早上开始一直在重复着这句话。根据他自己的话,考试时因为太紧张想不起来,所以错得一塌糊涂,剑道也很糟糕。即使是这样也能考上,所以一直以为自己是最后一名。波里斯耸了耸肩膀说道:“如果那么说,那从考试前五天才开始复习的我,岂不是最后一名下面的什么神奇的等级吧。”“最后一名之后?听说入学预订者在中途放弃的时候,有入学等待者入学的情况。”“这不会是真心话吧?”这时候主席台上有一个人能用魔法把声音传播到很远的地方。
“请大家安静一下。现在开始开学典礼。”晴朗的天气。已经完全感觉不到冬天气息的阳光很好的一天,现在是上午十一点钟。听着讲台上那个人的发言,波里斯因不知名状的预感,不停地环顾四周。不会有人来这里找他。没有通知任何人入学消息。除了路西安的母亲卡兹夫人和仆人之外,他也不认识别人。但是他还是不由自主地看着新生家长坐着的来宾席。两次、三次,终于他好像想起了什么,向天空望去。
啊,有了……抱着闪耀的太阳将临的翅膀……是一只大白鸟。波里斯太熟悉的一只鸟。把他引导到伊索蕾所在的岛上的白鸟们,其中的一只在飞旋在蓝天上。颈上挂着看不太清的装饰物。波里斯马上认出了是谁。
是白鸟的公主,尤兹蕾。
“波里斯,看什么呢?”路西安看出波里斯的神色,也向天空望去。但什么也没发现,疑惑地摇晃着脑袋。
尽管所有的人都向前看,但波里斯还是没有把眼睛从美丽的白鸟身上收回来。可以自由地、不停地飞向那个人的鸟的身上……从内心深处发出来的真实的久违的微笑出现在他脸上……??(全文完)※※※※※※